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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醉不归 by 水螅-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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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豹哥?难道你不想要那批货?还是——比起那批货,你想要的更多?” 

“!” 

黑豹战栗,迅速板起脸,郑重道:“说话小心点!我想要的不过是少主子平平安安过一生,这个,你给得起吗?” 

只要华佳生平平安安过一生?好一条忠狗!我几欲失笑。但是没有笑,垂首静默,看着黑豹将手枪插回后腰。 

“你再好好想想,现在我送你回去。”他说,拉好夹克衫衣摆。 

又是一阵急驰,车在“不醉不归”门前稳稳刹住。我跳下后座,递还安全帽时在他后腰拍了一把:“豹哥,你也要保重。” 

他颔首,发动引擎,风一般离去。 

回到二楼正好撞见招财说胡话,依旧嘴里翻来覆去嚷着“如意快逃”“危险”一类的话。如意听了挺镇定,只说发高烧的人压根搞不清自己说了什么。进宝则不然,他揪起招财的领子,吼叫、摇晃、质问,得不到答案就大哭——难听的哀号险些让邻居以为我家遭逢大丧。 

正闹得不可开交,桌上的电话响了。巴不得避开令人头痛欲裂的魔音,我把整部话机都抱去门外接听:“喂?” 

“嗨,宝贝儿!事情搞砸了!”居然是樊虎。他说得很急:“底下那群饭桶把样品落到黑豹手里了,怎么办?” 

“黑豹?”我佯作惊诧,“他知道多少?” 

“嗐,别提了!那脓包不禁唬,一慌神就把老子给供出来了!真他妈孬种!呃……宝贝儿你别生气,倒是快给哥哥我出个主意呀……”他底气不足地道。这蠢货总算还知道底气不足! 

心头直冒火,我故意尖刻地回答他:“我不气?你坏了咱俩的大事知不知道!现在就撕破脸?你有胆跟刀疤、黑豹硬碰硬吗?只怕任无限也饶不了你!” 

那边哑了。半晌,讷讷地问:“那——那批货怎么办?” 

“怎么办?豆瓣!你还想怎么办?拿出来大家分呗!” 

“凭什么!”他咆哮,“不准分!绝对不准!分了老子图个屁呀!姓方的,你敢分老子要你好看!” 

“那——你说怎么办?”我叹息地问,十足为难加无奈。那边干笑起来,不难想象电波另一头是怎样一副死乞白赖肉麻兮兮的嘴脸:“嘿嘿……就是没办法才问你嘛,宝贝儿~~” 

我忍俊不禁。如果樊虎看得见,我此刻的笑容必然让他从头凉到脚底,浑身汗毛起立。可惜他看不见,只能凭声音推测。而我,笑得越冷声音就越温和:“这样吧,我给你看看那批货。东西在我手里你终归放心不下不是吗?……好好,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的。是时候让你验货了,免得到时候我有了个万一……好的,不说晦气话。今晚十二点到XX码头来,我等你——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 

…… 

虎哥啊,既然有胆招惹我就得有付出代价的觉悟——嗯,不知我开出的价码你是否有能力买单? 

回到室内,进宝已经平静下来,只不过一直郁郁寡欢。晚饭时也只象征性动动筷子,碗一推,埋头钻进了一楼酒吧。如意默然,照样匆匆扒饭,无动于衷的一张脸。两个人终究闹翻了。 

也对,友情哪里禁得起爱情的考验? 

窃喜涌上心头,我状似平静地用完晚饭,碗筷丢给如意,顺理成章地踱下一楼。门口早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虽说外面霓虹缤纷,咱们店里却连盏灯都没点。从侧门进去的时候,进宝正背对我坐在吧台上,脊背佝偻得厉害,右手逮一瓶威士忌,不时仰头往喉咙里灌一口——还挺有酒鬼架势! 

听见我的脚步声了,他并不回头,仅仅口齿不清地说:“酒钱我付。”“咕噜噜……”一瓶酒豪气地见了底。 

我走近他,叹息,单手覆盖了他的双眼,然后用力地,让他的后脑枕入我的胸膛。他试着挣脱,但唯恐使出全力,再来,就安静了。 

很静很静。 

静得听得见他发颤的深长呼吸,静得看得见车灯在墙壁上拖曳的流影,静得……摸得到温热的液体一丝丝浸润我的掌心,盈满了,湿漉漉的从指缝溢出。 

怀里的人忽然浑身剧震!“啪!”脆亮一声碎响,他掷飞酒瓶,冰晶四溅。我沉默地更加用力地拥抱他,在这紧窒得关节因疼痛抗议的拥抱里,他挣扎着扭转身,两手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攀住我的肩膀,滚烫的带酒味的唇啃咬我的肩、我的颈、我的唇,慌乱而且毫无章法。 

“九哥,抱我、抱我!快啊!狠狠地操我,让老子他妈的什么都不用想!”变了调的嗓音声嘶力竭,生有利爪的小兔子开始胡乱撕扯我的衣衫,硬是将几粒扣子扯飞出去。我扳起他满是泪痕的脸庞,无奈地叹口气,合眼吻上那两片觊觎已久的唇—— 

果然一如想象中美味:浓烈的酒香是辛辣的,晶莹的泪珠儿是咸涩的,厚实的嘴唇是甜腻的;三者调和,俨然可媲美酒中珍品龙舌兰。不忍暴殄天物,我以专业调酒师的味觉细品这唇上滋味,小家伙却不耐烦了,亮出洁白锋利的兔子牙咬我。嘴角微麻——还真是只凶暴的小野兔呢! 

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地反客为主了! 

舌灵活地撬开他的齿列,侵袭他温暖湿润的口腔。果然是虚张声势而已——可怜的小进宝大概从没尝过深吻的滋味!他凶巴巴地装老练,催促我行动,嫌我龟毛,等我顺他的意真采取主动了,柔软的小舌头却又畏畏缩缩地想逃,僵硬而且笨拙。我自然不会让送到嘴边的美味溜掉!左手固定住他的后脑,右手滑进他衬衫下摆,游走、抚摸、挑逗;唇舌更是加紧攻势,时而强悍时而温柔,纠缠他的舌根嬉戏他的舌尖,席卷他口腔的每一个角落……直到他忘了呼吸,憋得一张小脸通红,半昏眩半清醒地在我怀中化为一滩春水。 

空气中交汇着我俩紊乱的气息。 

进宝无力地趴伏在我胸膛,一双眸子雾蒙蒙的,红肿的翕动的唇鲜嫩欲滴,来不及吞咽的银丝牵在唇畔,格外地诱人采摘。然而这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阿宝,”低哑的,我附在他耳畔呢喃,“你的身材比我想象中结实得多呢!”小家伙晕红着脸,强作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带着几分自得:“这个自然!我好歹是个轻量级拳击手嘛!” 

“哦!你在哪儿打拳?” 

进宝的瞳孔黯淡了。头埋进我胸口,好久,竟道出一段隐情来。 

原来进宝的父亲是个优秀的职业拳击手,在他的熏陶下,进宝很小就开始练拳,并且立志成为中国的拳王阿里。十四岁那年,他在几场省市级青少年大赛中以全胜战绩崭露头角,一夕之间成为当地家喻户晓的拳击神童。然而幸运之神并非一直眷顾。在接下来的全国总决赛里,他碰上了劲敌。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未在五个回合内将对手KO,相反,还让对手始终保持点数上的微弱优势。进宝急了,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会输。 

也许有人会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一场没啥大不了。可是进宝看不开。他最大的弱点就在于没有输过。之前一路凯歌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父亲过高的期许是他倍感压力,他变得——无法承受失败。 

结果,那一场比赛他的确没有输,他击倒对手了!但也没有赢。他恶意重创对手档部,导致对手终生残疾。 

大赛组委会当时下了禁赛两年的处分。然而,父母双亲长吁短叹,亲戚朋友指指点点,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面对这些,他没能熬过两年。 

堕落,发生在短短两周之内。 

逃学、打架、勒索、混帮派……直到最终离家出走——蜕变,根本不需要两年。 

“现在我有空就到俱乐部去过把瘾,哼,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那边可没这么多规矩。嘿嘿,块头是我两个大的都得被我揍趴下!”尚含着浓浓的鼻音,进宝已经兴高采烈起来。 

 还是个孩子啊! 

一时,心头有名为罪恶感的东西飘过,但咬咬牙,我将它踹到九霄云外。 

“阿宝,你确定要跟我做?” 

“?” 

“这种事,终究还是慎重一点好。”我说,自嘲地笑笑,“哈哈,以我的身份说这话还真别扭!但是阿宝,你——跟我不一样。 

“我们好比走在同一条荆棘路上的行人,种种原因使我们偏离了大多数人行走的‘正道’。但是这条路还有且只有一个岔口,通过它,我们可以回归‘正道’。阿宝,我比你先行一步,所以我很清楚自己已经错过了那唯一的路口。而你,你正站在当初我彷徨过的路口上,你还有选择权。” 

进宝抬头望我,似懂非懂。 

“可是……这个和做爱有什么关系?”他问,“招财哥只记得小意,我总不能硬逼着他上我吧?” 

“……”总算见识了什么叫“对牛弹琴”。 

阿宝哇,要怨只怨你悟性太差,可别怪我没警告过你…… 

“小乖乖,”我展眉一笑,揉乱他满头短短的褐色头发,说,“做爱又不是发泄的唯一渠道!我这儿有一个更刺激有趣的点子,想试试吗?” 

“切~你可别唬我。”进宝给我一记大白眼,“该不会九哥你只能在下面吧?直说呗,我在上面也是可以的。” 

现在的小鬼怎么这样! 

我气结,从怀里掏出一把枪,“砰”地拍到吧台上—— 

“我唬你?哼,只怕你小子没胆!” 

“我唬你?哼,只怕你小子没胆!” 

小巧的工具静卧在海一般幽蓝的大理石台面上,幽幽的,流动着诡异的金属光泽。沉寂,一如蛰伏的蛇。 

进宝愣住了,目瞪口呆,半晌喉咙里“呃……呃——”的,硬是滚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来。好容易,他咽下一口唾沫,问:“这是……去打靶?” 

“打靶?”我冷笑,“对——打活靶!你敢吗?” 

“谁、谁说我不敢!”进宝犟着脖子抓住枪柄,手颤微微的,手背上青筋凸现。我笑起来,温柔地将他的手指一只一只掰开,取来清洁剂和棉布,仔仔细细地擦拭掉枪上指纹,再把弹夹拉开——四发子弹,应该是樊虎试枪时用剩下的,还给他正好! 

…… 

“阿宝,你的手还干净吗?” 

“啊?有点脏,你要干嘛?”进宝搓搓手,莫名其妙。我摇头,含笑凝望他。他明白了。“靠!道上混的哪个不背两条人命啊?”说着啐一口,满不在乎地叼上烟。点烟的手指却一个劲儿打滑。 

又逞强了。我没有戳穿他,只说:“该怎么做都记得吧?一定要等人走近了再开枪,别慌神、手要稳,直接冲脑袋打。枪响为号,我过去接应你。到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千万记得立刻把枪丢下……” 

“啰嗦!你都说上百遍了!”进宝的烟仍没点着,烦躁之下索性吐了它,用脚尖狠狠地碾烂。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附耳道:“那家伙——就是那家伙差点要了招财的命。” 

“!” 

“去吧,Good luck!” 

只消手指一点,进宝眼里瞬间燃起荆轲刺秦王的壮烈。再迈步时,手也不抖了,腿也不软了,头也不回了——呵呵,猛药就得下在关键点上。 

灰色的防洪墙绵延着,绵延地伸向远方,其下,静静伏卧着灰色长蛇一般的铁轨。码头入口处悬了盏戴铁帽的老式路灯,苍白虚弱的光线恰好照亮一段年久失修的道路。这条路从入口处直直地伸出来,延伸百余米后与沿江大道成T字形会合。我隐身于路旁老法桐树黢黑的树影里,身后是一排死气沉沉的民居——阴暗破落,墙壁上暗红的“拆”字简直就像凝固的血液,给人以败落而又惊悚的感观。这儿,哪怕白天也难见着半个人影。 

的确是个杀人弃尸的好场所。 

黑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的无心之举给了我怎样的灵感。啊,想不到也正常,恐怕此刻咱们豹大哥正忙着找一把不翼而飞的手枪呢!可别说他还没发现身上少了东西,不然就太可怜了…… 

笑容悄悄逸出,不经意间瞥见眼角一点白,原来是进宝踩烂的香烟——弯腰拾起它,扔进附近下水道。 

车辆呼啸而来的声音。 

我迅速折身闪进一间破烂的平房,那里,早已停放好待会儿用来脱身的交通工具——一辆乌黑发亮的哈雷机车。一看就知道原主人是个钱多烧手又爱炫的公子哥,这匹千里马落到他手里,恐怕只有泡妞耍酷两个用途。我把它顺手牵来,反倒给了它一个物尽其用的机会。 

黑色轿车徐徐驶入视野,直到防洪墙脚下才停住。片刻,有个反扣着棒球帽的小伙子从前座钻出来,弯了腰恭恭敬敬地给后座人开门。后座先钻出条瘦长的影子,鬼鬼祟祟张望一番,侧身,让出一团粗壮的灰色人影来。这家伙下车便摆手止住欲随行的保镖,然后哼着小曲儿独自踱向码头。 

那足以令公鸭汗颜的嗓子……确定是樊虎无疑! 

我下意识地把手覆上油箱,温的,正衬出手心一片冰凉。 

静。 

寂静。 

风一阵紧似一阵,刮动树叶的声响放大了十倍有余。沉闷的,心跳浮出水面;紧绷的,呼吸勒成一条细细的丝线;模糊的,风中卷来保镖们言谈的碎片—— 

“神神秘秘的,见谁呢?” 

“鬼知道……姘头吧?上次那妞……” 

“野合……” 

接下来一片粗俗的淫笑。我放心了,樊虎的贪婪教会了他保密。 

包括司机在内,三个人,一辆车。可以排除背腹受敌的可能。至于撤离路线、时间……合眼再度浏览整个行动计划,确定没有疏漏了,我戴上安全帽和手套,跨上摩托。 

箭已在弦上,只等那声作为信号的枪响。 

气流激荡,本以为阒寂的夜竟汇聚了太多琐碎声响,平时不曾察觉,此刻凝神屏息便嘈嘈切切地灌进耳里来。我等的,只有一声响亮得令人心惊的讯号。然而没有。诸多声响交杂着,犹如一台该报废的收音机,满脑子都是“嗞嗞”的杂音。忽而掺进“叭”一声闷响,听起来很像顽童没能成功踩爆充满气的塑料袋,反而让它软绵绵泄了气。 

心里憋得慌。 

慢着!就是它了! 

半拍后,我蓦地醒过神来! 

催动油门,引擎低鸣。在两名保镖做出反应前,重型机车咆哮着掠出隐匿处,仿佛一头愤怒的豹子,撞飞一人后挟着风刮入码头。 

惨淡的月光下,两个艰难缠斗的人影赫然入眼!见鬼!进宝那一枪打到哪儿去了? 

“阿宝,闪开!”我暴喝,换档、加速! 

影子定格,倏地触电般弹开。其中一个就地滚到一旁,另一个,臃肿的一团,像一袋巨大的垃圾,堵截在炽亮车灯的前方—— 

“嘭!” 

“吱——!!”锐利的刹车声中,前轮转向九十度,车尾扫出,后轮险险刹在阶梯边缘。眼闭上,定定神,再睁开时视野里只余下死灰的防洪墙,以及,黑洞洞的出口。如同濒死面孔上一只绝望的眼。结束了。但撞击肉身的余韵还在,经由车身蔓延至脊柱,令人作呕。我居然没勇气四下观望。 

“九……九哥……” 

进宝的声音又尖又细,扎得我耳膜刺痛。瞪他一眼,低斥:“还不上来!”这小子如梦初醒,几乎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才上了车后座。一坐上来,两胳膊立刻铁箍儿般死死箍住我的腰。他的身体烫得可怕,哆嗦得厉害。 

“砰砰砰!” 

仅存的戴棒球帽的保镖赶过来了,徒步,慌乱之中连开三枪,无一命中目标。最接近目标的一发子弹打在我身侧的铁栏杆上,火花四溅,铁管的锈味火辣辣的弥漫在灰尘里。他没有机会开第四枪了。我从进宝哆嗦的手里接过武器,开保险,还击! 

倒霉蛋哀号一声,手中的枪以极其滑稽的角度飞起,接着他就迫不及待地关怀自己鲜红的右肩去了。我回身对着阶梯上黑黢黢的阴影连扣扳机,一口气将剩下的三发子弹全打出去,然后把空枪扔在极醒目的位置,发动引擎。 

黑色烈马嘶鸣着冲向出口,无所畏惧的速度。当它遭遇慌忙做出反应的汽车时,后者竟胆怯地让开道路——我轻易冲破封锁直奔大道。 

“——!” 

道上忽无声横来两辆小车!车窗后隐现冰冷幽光。该死!樊虎还有人手! 

胯下烈马抗议似的咆哮,前蹄奋起地掉头,甫转身,迎头碰见那辆再次加入阻击的黑色轿车。 

“抱紧了。”我对进宝低语,仪表盘上红色指针刷地倒向一边,如同遭遇疾风的劲草。不闪不避,机车利剑般对准那辆车劈过去! 

“哇啊啊啊~~~~!!”进宝惨叫。车辆耀眼的前灯占据了我整个视野,但只有一刹那,随后车体左右大幅倾斜,回复直立时眼前蓦地漆黑。没有任何颠簸,宛若乘风—— 

时间瞬间失去了意义,等到视野再度明晰,是身后轿车爆炸的火焰和热浪,那巨响震得耳朵都暂时失聪了!——准备对付我的轻机枪不幸招呼到了他们的同伴身上。 

铁轨,横卧在前方! 

趁火光遮蔽,再次以流畅的倾斜动作完成九十度急转弯,机车轻巧地跃上锃亮的火车单轨。待追兵赶来,强大的火力对我们已构不成任何威胁。 

一路顺铁轨滑过封闭的货场,下一个码头入口,扭转龙头驶上江滩。 

刹车捏下,稳稳定格。我摘下安全帽让发丝飞扬在清冽的晚风里,不无得意地抛给身后人一缕笑:“怎样?” 

进宝枕在我肩头,脸颊烫热的,呼吸潮湿的,交替熨贴我的颈项。正诧异这异样的高热,他忽然手臂发软,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向后倾倒!我眼疾手快一把逮住他,定睛一看,一团暗色的痕迹正在他洁白的T恤上扩张…… 

“阿宝!你受伤了?!” 

枪伤,正中左肩,红红黑黑的血恰到好处地渲染着触目惊心的视觉效果。子弹是从前方射入体内的。我撕开衬衫给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伤口,抬头四顾,隐约见到某购物广场的霓虹灯正在远处招摇。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接近市中心了。 

“九哥……我、我会不会……死?” 

少年攀附着我的臂膀,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写满了惊恐无助。我低头迅速吻了吻他颤抖的唇,安抚道:“别傻了,这么点小伤还要不了命。” 

“可、可是……我没干掉他……他、他看到了我的脸,开枪……九哥,我、我错了……我骗你,我、我根本不会……用枪……”他哽咽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九哥,我是不是……是不是……很没用?”眼里大滴的泪珠儿开始酝酿,进宝脆弱得好似风中抖索的枯叶。 

可怜的孩子,看样子他始终无法从十四岁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啊! 

我释然地笑,慷慨地为他提供避难的港湾,一面轻柔理顺他的毛发一面沉着地哄道:“没那回事,阿宝,你很勇敢。这次都怪我,是我疏忽了……回去我再手把手教你用枪。没关系,学起来很容易的。” 

进宝温顺地点点头,这次,居然忍住没哭。 

接下来必须尽快给进宝疗伤。最近的避难所倒有一个——一品香茶楼。正如京剧《沙家浜》中的阿庆嫂,庆姐也以古道热肠讲义气名扬江湖。但是……始终摸不准她的底细。这个人靠得住吗? 

唯有冒险一试。 

把进宝藏在小巷的隐蔽处我才走进一品香茶楼。从后门溜进去,一路潜进庆姐的卧室。室内没有点灯,倒是斜对面浴室的门缝里泄漏了几许亮光,以及偶尔才动荡一下的水波声。 

打扰女士沐浴无疑失礼至极。但我顾不上这些,径直走过去叩响门扉。 

“谁?”伴随“哗啦”一声水响,陆续有物件落地。 

我推开门,浅笑地倚住门框,没有回答。 

头上裹着大浴巾,半身泡在浴缸里的女人看清了,右手僵硬地将一只玻璃罐放回原位,卸下警戒的身躯旋即笼罩在另一股紧张的情绪里。“阿潋哪……哎呀死相!你怎么这就闯进来啦?”说不清是真的慌乱还是存心挑逗,随手扯了条浴巾蔽体便起身穿衣。 

我背转身,说:“庆姐,有件事我想求你帮个忙。方便的话您伸个援手,方潋他日定涌泉相报;不方便的话请直说,我不会多加叨扰,只求您忘记今晚我来过。” 

话音未落,肩被人猛力扳过去,扭脸,正对上庆姐满面怒容:“阿潋,你这是什么话?到底还把不把我当姐姐看!我……我在你眼里竟是那种靠不住的人么?”说着眼圈儿已然泛红。 

感动的,我拥抱了她,低声道歉。她吐出长长一口气,轻拍我的背部以示安抚,然后推开我,镇定地道:“有什么事直说吧,姐帮你。” 

…… 

庆姐看到进宝时并不吃惊,没有多问便协助我把他转移到楼上自己的卧室里。我提议去找一个可靠的医生,她却神秘地摇头微笑,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口皮箱来。箱盖掀开,里面整齐排放着手术刀具。 

“我好歹当过几年外科医生,信得过我的技术吗?” 

我将征询的目光投向进宝,他嘴唇已经发白,但眼睛依然明亮。“九哥,我信你。”手,冰凉冒汗,紧握我的手。 

于是我反握住他的手,冲庆姐点了头:“开始吧。” 

进宝比我幸运,虽然是枪伤,却没有伤到主要的血管神经。庆姐的医术也相当了得,取弹头就像做针线一样驾轻就熟,数十分钟就把他打理好了。然后她撩开我的衣服查看伤势——旧伤有些红肿渗水,还好没再度撕裂。 

“你呀,再不小心的话腰上准得留道疤——那多难看!”说完迅速用纱布给我打个补丁。我笑笑不吭声。她又说了:“阿潋,你不是四处惹事生非的人,到底谁这么深仇大恨的捅你一刀?” 

“哈哈,谁知道?对了,杉杉最近来过吗?” 

庆姐眼角微挑:“你还惦记着那个小精怪呀?” 

“什么惦记不惦记的,小孩子家不懂事,我难道跟他较真不成?”我苦笑。 

她鼻子里哼出一股气来:“得了得了!你就别惦记他了!那小王八羔子好着呢,听说跟蓝二少去日本玩儿去了。这不,好久都没瞧见!” 

我含笑答应着,心下却疑惑:蓝天霸去日本?这时节去日本……樱花谢光了,夏日祭还早,这时节去日本干嘛?可别说是为了购物。 

天亮之前,庆姐亲自用车将我和进宝载回小店。这时街口条子的车已经撤了,估计已经死了从我这儿探听消息的心。如意在客厅一夜未眠,见面便一番盘问。我大模大样地揽住进宝的腰,低头在红红软软的兔子耳上啃一口,然后一记电眼抛过去:“你说昨晚我们做什么啦?” 

如此蒙混过关。 

安顿下来没几分钟,黑豹即登门拜访。平日用来摆酷的墨镜不戴了,换上一副天然的黑眼圈。我一开门他就发问:“方潋,我昨天弄丢了一把枪,你见过没?” 

“啊?有这种事!”我惊诧,“那种型号?我一定替您留意——”说着作势去拿纸和笔。 

“”好像听到了磨牙霍霍的声音。稍后有人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方潋,你丫少他妈的装蒜!有些事不点破是给彼此留个面子!” 

我沉下脸:“豹哥,您这话什么意思?” 

黑豹叉着手,用一副“我的意思你清楚”的神情冷冷注视着我。我不由得冷笑:“老大,讲点道理好不好?就算条子抓人也知道事前做个笼子找点证据的。再说了,那玩意儿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它在我这儿,物归原主;弄丢了,我认栽——您这兴师问罪为的是哪般?” 

“你的东西?哼,我早想问了,你从哪儿弄来这东西?” 

“晖哥给我的,要问您问他去。” 

黑豹一张脸当场变黑。 

七年前,齐晖孤身闯入“锦色十夜”夜总会,狙杀风雷帮帮主华成武,进退自如仿佛出入无人之境。当时这位金牌保镖就在现场,却因错失第一反应时间,只能像个柔弱的娃娃一样坐视惨剧发生——这,无疑成为他毕生的奇耻大辱。 

好死不死,我恰恰戳中了他的软肋。 

黑豹的脸黑了又红,红了又黑,半晌,终于舒展开“喀喀”作响的指节,从怀里掏出一根烟来抽——他那支烟压根儿是用眼里的火点燃的。吸一大口烟,吐一口怨气,他咬牙笑道:“齐晖!有他撑腰你就得意啰?哼哼,听我一声劝吧,九尾狐狸——齐晖不是你招惹得起的!” 

“!”瞳孔微缩,我无可避免地忆起了自己那场滑铁卢。失败至极的色诱,日益鲜明、想忘也忘不了的屈辱难堪……真他妈祸从口出! 

黑豹笑了,无奈的苦笑:“看看,你也领教过了不是?姓齐的小子就这样,凡事从不留个余地的……你我也算同病相怜哪!” 

“……” 

“防身未必需要用枪,进宝如意身手都不赖,能够护你周全的。你要还不放心,我再多调派些人手也是可以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你非自己佩枪不可——”“笃”地掏出一把掌心雷搁上茶几,“用这把,你手上的枪给我。” 

我抬头直视他,不言不语。 

忽然一串清脆的铃声插进我俩的沉默。黑豹拿起手机:“喂,我是。什么!老虎死啦?!” 

…… 

“嘭!”门被行动卷起的旋风刮上,急促的脚步声巨石般滚落铁梯,然后是引擎类似咆哮的轰鸣——黑豹似乎意识到事态严峻了,不过我敢肯定稍后迎接他的必然是更大的惊喜^^! 

“啪!”瓷片碎裂的声音。撩起眼帘,只见进宝无措地站立着,茶杯摔在地上,冒着热气的茶水溅在裤腿上,染出深色的一片。他失神地睁大一双眼,浑然不觉。 

“怎么啦?这么不小心……”我欠身查看他是否受伤,谁料引发了小兔子的过激反应:他惊惧地往后跃了一大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九哥,他们、会不会、会不会……” 

“不会。” 

“啊?”小家伙嘴里塞得下一颗咸鸭蛋。这小子还嫩得很哪!我招手让他来到身边,捏一把圆滚滚的小脸蛋,笑道:“别自己吓自己了,小乖乖。就算有人看清了你的脸又怎么样?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借口,懂不懂?” 

“可是万一他们也想要那批货——” 

“阿宝,”我温和地打断了他,问:“你觉得樊虎手下那群乌合之众是齐晖的对手吗?”“……”不甘地咬了下唇,摇头。“他们敢跟条子公开对着干吗?”“当然不敢!”“这不就结了?”我拍拍手跷起二郎腿,“咱们安全着呢,尽管放心看戏吧!” 

“可是、可是……我们老大也不好惹啊!”进宝急得差点哭出来。 

我笑了:“傻瓜。”摸摸他的脑袋。此后任凭进宝软泡硬磨也不再吐露只言片语。好在这时如意的欢呼飘了进来:“招财哥醒了,阿宝!” 

招财的确醒了,但是玩起了失忆的老把戏。当然不是彻彻底底的失忆,他只不过“刚好”忘了落到任无限手里以后发生的事。医生对此给出了科学解释,但都是一堆废话,至于能否让他再记起什么来可是一点法子没有。我自然失望,于是如意照例扮演安慰人的角色,说什么“人活着就好哇,忘了就忘了”云云。进宝……理应反应最强烈的进宝,却沉默,像条尾巴一样藏在我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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