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流光合集-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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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真是个漂亮的女人……就是太难伺候。衣服、首饰、钻石、花……她到底喜欢什么？我都可以给她。交往了这么多女人，她是最麻烦的，不过她值，是吧？呵呵……我跟你说这个干吗。你不懂女人。　
铭站起来，想走，男人伸手拉住了他。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生什么气啊。来，坐下。　
男人的眼神微带酒意，随口的道歉毫无诚意，但铭还是坐了下来，并为此恼恨自己，只因衣袖外紧贴的热度令他恍惚。　
喷了劣质空气清新剂的厕所里，铭正在洗手，喝了一肚子啤酒的男人一边小便，一边模糊的咒骂着什么。铭轻轻的笑了，男人转头瞪他，铭的视线漂移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瞥向某个地方。　
就是那个野蛮而骄傲的诱惑，占据了铭的整个青春，从最初的少年时代到最终的未来，一直都会在。怀疑、焦虑、抗拒、恐慌，如今早就坦然臣服，如此原始又浅薄的自我体认，就是铭的全部真理。　
铭的失神也可以解读为猥亵，男人邪笑着摸了他一把。怎么？来劲了？想尝尝吗？　
铭红了脸，带点羞涩和罪恶，那一瞬间的他犹如古装片里被荡妇调戏的美少年，男人也不觉看呆了一秒，忽然想试试玩火的滋味。缩回的手按住铭的肩膀猛然用力，铭被这种突来的粗暴震慑得全身酥软。　

9　

铭出去了很久才回来，脸上还留着酒意带来的红晕。蝶问他要不要洗澡，他含糊的答了一句好啊。　
蝶盯着他的嘴唇，柔美的笑容颇显诡异。铭，又去鬼混了吧？　
……我去洗澡！　
铭飞奔进浴室，对着镜子仔细查看自己的脸。除了嘴唇有点肿，好像没什么其他的。舌头还是很麻，所以说话也不太清楚，而口腔里细微的伤口没人看得见。　
刷牙的时候，才感觉有点痛，铭活动着舌头吐干净最后一口水。懒洋洋的躺进浴盆，手指也很疲倦，还在发烫的身体却抵不住再次燃起的火焰。　
蝶一如往常的语调让他觉得羞耻，但并不能阻止他此时坚硬的程度，那短短的一小时不过是生命中及其微小的意外，除去这点激动的余烬，还能有些什么呢。　
他是这样想的，但同时阻止不了另一种期待，象一把被无意间埋藏在地底的种籽，卑鄙的妄想着萌芽。　

一个星期以来，蝶都不肯跟男人见面，她情愿待在家里，跟铭无所事事的聊天。　
蝶拿着剃须刀，让铭闭上眼睛，冰凉的刀片和无数泡沫在脸上来回游弋，温柔又锋利。　
蝶的动作很慢，铭说要迟到了，刀片就贴紧他的脖子。别动，乖乖的，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　
拿吧，都是你的。再不换衣服就迟到了。　
嗯，晚上给你剪头发。我学过几个月，手艺不错。　
我怕变成秃子，你饶了我吧。　
嘻嘻，不怕。大不了姐姐我娶你。　
蝶……你真的要跟他分手？　
嗯。　
……为什么？他对你很好。　
有什么好的……都一样。你呢？最近好像很安分，疯够了？　
我……累了，就歇几天。　
铭没有说谎，他真的累了，已经讨厌了四处游荡，他现在只想等一个人的电话，即使那个号码打来的次数很少。　
男人对蝶的绝情耿耿于怀，骂过恨过却也还牵挂，见面时仿佛再也想不起那一个小时，铭也就同样绝口不提。只不过眼神相交的某些瞬间，男人微妙的尴尬让铭快乐。尴尬，是因为忘不掉，那个夜晚有人始终记得。　
铭从房里出来，蝶正在接一个电话，美丽的脸上怒气冲冲，铭第一次看见她这样失态，她对着电话凶狠的大叫：我爱他，明白了吗？我爱他！　
铭吓了一跳，但没有问她是谁，不祥的预感让他沉默。下楼买烟的时候，他看见那辆熟悉的车，男人盯着他的眼神无比愤怒。　
我、已、经、等、了、你、一、个、小、时！　
……对不起。　
……上车！　
夜静无人的郊区，铭怀疑自己会被杀人灭口。男人对着他的鼻梁就是一拳，他瘫在座椅上晕了半天。　
你有什么好？她为你甩了我！妈的！　
……我不知道。对不起……　
她宁愿选你，也不要我，他妈的……女人到底是什么玩意！　
铭只有沉默，男人摁住他狠狠的做，他无意挣扎抵抗，而是顺从的敞开了身体。狭小的空间压挤得两个人都快窒息，他尽力调整呼吸才能不陷入昏迷。　
当一切归于平静，他企图亲吻男人的嘴唇，男人冷冷的避开他，从皱巴巴的裤兜里摸出烟盒。　
抽吗？　
……嗯。　
弄疼了吧？　
……没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在疼痛与麻痹中一起抽烟，这短暂的亲密就像梦境。铭全身放松半躺在男人刚硬的躯体上，贪婪的注视那张疲惫的脸。　
如果……蝶不跟你分手，你会娶她吧。　
没有听到回答，他又重复了一次，男人这才垂下眼看他。　
女人嘛，分手了，也就算了。　
铭想了一想，呆呆的再问，你难道不爱她？　
男人无声的笑了，笑得自然又轻蔑，扔了烟头再坐起来发动车子。　
我下个月就回总公司，那边漂亮的女孩子多的是。哦，条件好的男人也不少，你什么时候有空就去玩玩，我请你吃饭。　

10　

蝶，我回来了。　
你鼻子上谁打的……是他？混蛋……　
没事，真的没事。蝶，别说话了，陪我坐会儿。　
嗯，我给你拿块胶布就来。　
蝶小心翼翼的帮铭贴上胶布，变得滑稽的铭让蝶忍不住笑，铭喊痛的样子也不是太认真，蝶才放心的坐在他身边。　
他还做什么了？　
……没有，就是好好谈了一下。　
这叫好好谈？　
呵呵……真的没什么事，他下个月就走了。　
……铭……他不是个好男人。　
嗯……我知道。但好男人又在什么地方呢？你知道？　
铭迷惑的看向蝶，看到一双清澈的眼珠，里面映着一张英俊却滑稽的脸，鼻梁上贴一张歪歪斜斜的胶布。　
铭心里一紧，就移开了视线，蝶苦笑着扳回他的头。　
铭，我是想说，别喜欢他那种男人，知道吗？　
……我没有……真的没有。　
铭喃喃的说，我没有，仿佛慌说多了就变成真的。他渐渐的安下心来，对着电视上重播的言情剧露出天真而无畏的微笑。　
……蝶，家里的烟还有吗？来陪我抽一枝吧。　

11　

删掉电话簿上的某个号码，铭又成为午夜的俘虏。还是那些熟悉的场所、熟悉的面孔，来来回回演绎错开的配对。　
如果决定整晚不归，蝶只让他打个电话，第二天踏进家门，总有杯热烫的咖啡。记忆中的母亲也是这样等待他回家，只不过那时桌上留着的，是热过几次的香喷喷的饭菜。　
铭还是爱看言情剧，也仍然对擦身而过的俊男想入非非，但他开始学着跟熟识的男孩们频繁约会。也许他们并不是太帅，甚至大部分有点柔媚，可最起码……他们能给铭一个想象中的未来。　
游戏着，认真着，铭走马观花又暗自留心，玩笑般在每个热情的地点眷恋纠缠，也确实得来缠绵若干。　
一天、三天、两星期、一个月……铭用手指细数这些不同的时间。蝶敲敲他的头，你干什么呢。　
……呵呵，蝶，我交最长的那个有五……不，有六个多月。　
嗯，不错了，现在的那个呢？　
现在……没什么好说的，已经分了。　
又分了？铭……　
我没事，喜欢我的多着呢。呵呵。　

蝶就这样看着铭跌宕起伏的感情生活，每天等他回来喝那杯咖啡。　
铭渐渐消瘦，过多狂欢使他苍白委靡。终于有一天，他早早就回到家，蝶问他还出去吗，他说……蝶，我们结婚吧。　
蝶静静的回答，好啊。　
那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铭闭上眼睛，抱着蝶温柔的做了。没有太大的困难，也没有什么波澜，铭告诉自己，这就是作为一个男人最圆满的退路。　
蝶深深的吻上来，他知道蝶有多爱他，这个广阔的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蝶，他想他能够做个好丈夫，牵着妻子和孩子的手，或者……还可以多牵一只胖嘟嘟的小狗。　

12　

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她的无名指已经被一枚小小的戒指圈住，看尽了男人们的野心与自私，她只爱上铭的天真。铭是个多么可爱的男人，也一定会是完美的丈夫，即使遍地铺满诱惑，她相信她就是铭的最后。　
铭给了她认真的承诺，铭说再也不去那些地方，他甚至换了电话号码，决心把全部都留给她。　
连着买了好几天的东西，今天他们就去拍婚纱照，蝶特意在昨晚做好了保养，她会是个美丽的新娘。　
穿上礼服的铭如此英俊，让摄影师也发出赞叹，蝶镜头前的笑容亮到耀眼，仿佛连布景也沾上甜蜜的味道。　
回家的路上蝶很兴奋，拉着铭又去买了新的大床，铭累得昏昏欲睡，躺上床就不愿意起来。蝶笑着躺到他身边，问他想几点钟吃饭。　
……嗯……好累啊……让我睡会儿。　
铭渐渐沉入梦境，梦里的他口干舌燥，某个有型的家伙递给他一灌可乐，他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你很上镜。那个男人微笑着注视他：在这里工作了两年，你是我见过的最帅的新郎。　

三天以后，铭去拿婚纱照。在家里等了很久的蝶接到他嗓音沙哑的电话。　
蝶……对不起，我还有点事，你先吃吧……不用等我了。　

13　

最后。　
蝶以为的最后不是最后，她的最后敌不过一个下午、一个邂逅，也许只是某些眼神交会的一霎那，就毫无预警的摔碎了。　
铭送她去机场，她没有拒绝，她微笑着吻他。铭，再见。　
人都是这么傻，自作主张把幸福变做奢望，不是的终究不是，即使有过太多妄想。　
铭第一次在她面前哭了，她说铭，千万不要内疚，如果你曾经真的喜欢过我。　
我宁愿相信，你是舍不得我，而不是因为不爱我，才掉下眼泪。虽然我在欺骗自己，也好过像个弃妇般哀怨，我不会再等你，所以还给你自由。　
我们都在等一个好男人，而你并不想成为那个男人，也许你想过，却终究不能，但这个绝不是你的罪过。　
我们都只是寂寞的生物，仅仅依靠本能去寻找对方，我们的嗅觉时常会失误，我们都痛恨自身的脆弱，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原本就是这样渺小，沉迷于所有禁忌的诱惑，从夏娃摘下那颗果实开始，人类就背弃了上帝，他说你们要忏悔，但其实我们没有。　
是地狱还是甜蜜，都是我们自己选的，所以不需要审判，不需要怜悯，不需要原谅，也不需要逃离。保重吧，铭，我还会爱上别的男人，想必你也会。被抛弃了的话，就好好的活给他看，如同我今天笑着离开你。　
我跟你，都没有错。尽可理直气壮，再去爱过。　

（完）　

附：迷恋荷尔蒙【歌词】　

迷恋他手臂圆周几千里　
沿路散步便流落在远地　
是谁这下游如帝国壮大渐浮起　
迷恋他黑发迷宫般诡秘　
浓密似夜纠缠欲望气味　

潮湿的指数桃色的圈套　
沿岸有雾挥发淡淡爱慕　
是谁叫我汗流流过了赤道入城堡　
原始的激素迷恋的酵母蒙着耳目　
亦能盗亦有道未曾接上电流　

是谁叫这树林如晦暗宇宙没晨曦　
谁人的分泌渗进这天地　
似月球引力一夜间便涨起　
谁人的生理控制了天地　
诱惑时诱惑别讲理　
快活时快活别讲理　



《虚构》　

——以虚构的身份暴露出最个人的隐私，反复渲染、喋喋不休，这是渴望安全的暴露狂们唯一能接受的表演方式。　

网络生活背后永远只有一个人，他的名字是X。　
但他可以拥有数个ID，QQ号，邮箱……当然，还有网上情人。　
在常去或第一次去的聊天室、BBS里转上一圈，桌面一角的QQ上打出相同的字句，彼此卖力的演出，给对方一个真实的约会，然后见面，选中不会让欲望变冷的陌生人，言不及义的说说聊聊，最后当然会聊到一张看起来比较干净的白色床单上。　
网上数以千句的情话，见面的一刻便已过期，只需在这张都不熟悉的床上痛快一仗。1069随君心意，若怕寒冷也有空调。很快就会发热、流汗、蒸发、干涸，剩下的时间可以选择一起盖被聊天，只要不问及先生贵姓，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天际微明，各走各路，从此相忘于柔情网络，略一预谋便可达成的艳遇，对你我而言都太过容易。遇上了不懂规矩的，纠缠哭泣C气十足，最爽快就是换个ID重新来过。　

X一直这样潇洒自如，尽管在单位里他只是一个循规蹈矩的普通公务员，喝酒吃饭也没有独自签单的资格，但近几年的风云变幻令他满意于自己的庸碌。从不被人注意是他活到目前为止最大的成功，让他可以安心出入于某些包围在重重夜色的场所之中。　
近来他和三个网友聊得比较多，已经有两个见面并淘汰。后来回到网上，彼此也聊得少了，挥之不去的嫌恶和尴尬无法维系那些亲密的词句。打字的速度越来越慢，颇有点百无聊赖的味道，他寻思着是不是应该换个网名。　
打开信箱，收到一封新的EMAIL，剩下的第三个也要求见面了，说是下星期会来这边出差，正好一起碰个头聊聊。随信附上的照片有点模糊，但还看得出是眉清目秀，而且有一些眼熟，似乎跟哪个明星有点像。不过，谁知道这张照片的真假……或者时间？说不定是五，六年前照的，他自己就经常把20岁时最出色的那张照片扔出去骗人。　
考虑够三分钟，他上了QQ，果然，那家伙正等着他回话，热烈的招呼过后直接进入正题：　

怎么样？收到信了吧？　
嗯，好啊。　
那我就过来了？　
哦……语音吧，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好！　

戴上耳麦，那边传来年轻而清脆的嗓音：“喂？听得到吗？清不清楚？”　
“嗯。还可以，你呢？”　
“呵呵，你的声音很好听，有点性感。”　
“只是有点？不止吧……呵呵，我开玩笑的，你也不差。怎么，想好了星期几过来吗？”　
“哦……星期二，你要是有空的话……”　
“嗯，有空。我给你号码，到了打给我……”　
“好啊……”　
冲着这把比较悦耳的嗓子，他过去的好感保留住了，后来又继续聊了很久。那边的年轻男人似乎更兴奋，说了一些动情的话，到最后两个人还来了一段虚拟性爱，感觉非常不错。他很少只听对方的声音就能做完全程，但那个男人的喘息声实在太逼真太压抑，对他造成的影响也就分外强烈。好在他是一个人住，还有闲情断断续续的问对方在哪里上网，那边的男人轻笑了一下，夹杂着沉重的呼吸声回答：“……在公司，我今晚加班。”　

告别之后，他有了很多美妙的幻想，激动的瑰丽的庸俗的都一起涌上来，出于回报和公平，他把自己近期的照片寄了过去，接着从头翻看他们之间所有的往来信件和聊天记录。　
26岁，这点他们一样，只是那家伙的声音听起来比他年轻，阳光、健康而且无法无天。就往常的聊天信息里，他们也出生于同一个城市，暗恋的第一个对象都是同校的学生，第一次失恋也都是高中毕业的时候。也许，这就是真正的缘分，不早不迟在最恰当的时刻遇上。　
在生出更多危险的想象之前，他笑着阻止了自己，这算什么呢？还是只因为一个人度过的夜晚太无聊？所谓惊心动魄的伤感回忆，谁不是加油添醋力求逼真，另一个也许，是他们恰好编造了相似的谎言。网络背后的那个人究竟经历过什么，只有上帝才能清楚的知道。　

不管怎么说，星期二还是很快来到，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正好刚吃完午餐。没有回家的必要，他直接去了指定的地点，当他几分钟后再次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他进入一辆停靠在路边的车。　
车里只有一个人，似曾相识的侧面带着微笑，坐在驾驶座旁的他同样以微笑做为开场白，双方的印象应该都还不错。　
车在大马路上缓慢的行驶，他们开始聊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实际上，他从头到脚的打量了那个男人，看起来确实比他年轻，但基本上还算势均力敌。去到酒店，他陪那个男人开了房间，登记的名字居然也有点眼熟，恍惚的瞬间男人挽住了他的肩膀，熟悉而暧昧的眼神消除掉过多思维。　
没有其他人的电梯里，他们的手终于握在一起，体验着彼此体温的摩挲也很在状态。不需要太多语言，进房的同时他们就接吻了，唇齿之间的交融令他倍觉饥饿。　
沉重而紊乱的呼吸间，那个男人叫了他的名字，不是目前惯用的网名，而是他真正的名字。炽热的身体遽然变冷，他用力推开了那个男人，以愤怒且恐惧的音调发问：“你是谁？”　
近在咫尺的年轻男人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上高中的时候，我们同校。你不记得了？我看到你的照片才想起来。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不是一班的陈鸣鹤？我记得你们经常在一起。”　
“……”即使房间里开着空调，他还是觉得越来越冷，那个曾经缠绕他数年之久的名字，就这么轻易的被说了出来，他简直像被某个色狼偷窥的女孩般气得发抖。　
“收到你的照片以后，我翻看了我们所有的信件和聊天记录，就像你说过的，你曾经很爱他，十七岁的生日你企图为他自杀，但他还是要跟你分手……你不知道吧，他去年结婚了。”　
“你他妈的究竟是谁？这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几乎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句话，拳头在身侧攥紧得“格格”作响。　
“我曾经喜欢的那个人，也是他。我跟你同时失恋……我写给你的信里也说了，他跟我分手以后，在大学里交了女朋友。他说那个才是谈恋爱，我和他的不算。”　
确实，当时看了信的他还为此安慰了这个有着痛苦回忆的家伙，好像就从那时开始，他们说了很多似真似假的情话，什么我要保护你，抚平你的伤痕之类肉麻兮兮的词句，也是从那时开始，他们不断向对方提起记忆中的过去，感情的升温就是这么快速加剧的。只不过，他没有把这家伙的倾诉当真，网上缠绵悱恻的故事到处都是，有谁会在意你说的是真还是假？　
只有在充斥着陌生人的虚拟网络，才能安全说出最原始的真实，大不了换个身份，又可以重新活过，所有袒露的秘密都只是个道听途说的故事而已。　
正因为这样，他也说出了所有的事，甚至连那个企图自杀的悲惨生日。而现在他被自己出卖，完全赤裸的感觉实在羞耻又软弱，连片刻之前的愤怒也在这种软弱之下彻底消失。　
他颓然坐倒，看着对面那个深情注视他的家伙，进入房间前的兴奋一分也不剩。卸下面具的背后，就是近到恐惧的距离，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　
无言的尴尬没有僵持太久，那个男人叫来了丰盛的午餐，已经吃饱的他没有一点胃口，只是眼神缥缈的盯着远处。　
“怎么不吃？这里的厨师手艺不错。”　
“我已经吃过了。你慢慢吃，我马上就要走了。”　
冷淡的语调使温度下降，对面的男人表情生硬的放下餐具：“你很生气？我可以装作不认识你，但我没有……我很高兴跟你见面，也很希望……”　
“我没有生气，我真的要去上班了……这样吧，我下班了再过来，你想到哪里玩？”　
“这里我不是很熟，你决定吧。”　
男人微笑的脸还是阳光灿烂，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任他如何努力的回忆也想不起这个人过去的样子，只有与亲切无关的威胁感。这个人，知道他隐私的每个细节，走出房间之前他装作不经意的多问了一句：“你还了解我的什么？”　
男人再次微笑，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腰：“毕业以后我就没见过你了，你现在跟以前不大一样……”　
未完的话消失在压低的嘴唇间，他非常被动的接受了这个过于灼热的吻，身体仍然因为耳边的气息而动荡，他却无法快乐的沉溺下去。谁都可以，只有这个人不行，好在他没有吐露过自己的职业……或者说过但他自己记不清了。　
被叫出名字的时候，他可以否认，只不过对方太笃定的语气令他惊惶失措，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他确实介意，所有的问题只在于他已经无所遁形。有一句古老的谚语可以勉强表达他的心情：兔子不吃窝边草，而现在成了那根草的家伙是他自己。他的游戏原则是不跟太熟悉的人发展出特殊关系，那样太危险，他只能接受相对而言较为陌生的情人，就像他在床上只能接受安全的性。他在直的世界里吃饭，在GAY的世界里做爱，这是他唯一习惯的生活方式。所有熟知的朋友和亲人都对他的秘密一无所知，而现在出现了第二个可能同时进入他外在与内在生活的人，如果任其发展，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以他现在的年纪，他不会再因为遭到背叛的爱情自杀，但他会害怕变成一个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失业的可怜虫、一个使家里人无可奈何的超级麻烦、一个被朋友同情和理解的笑柄。那些无形的鸿沟会把他阻挡在熟悉的生活之外，他永远不可能习惯那种公开的弱势，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中国人，他满足于跟每个人平等相处，即使这种伪装的平等会把他的感情生活同样变成虚构。　

下楼以后，他用了十分钟站在酒店门前抽一枝烟，门前来往的行人大多神色匆忙，没有人注意到他。这样很好，他又感到了安全，因此下午上班的时候他没有想太多。　

晚上七点，他的手机开始不停震动，持续了半个小时还没停下。他好像应该有个交代，只需要几句话就可以了结。电话的那头仍然是那把热情清脆的声音，而他的回答平淡呆板：“对不起，我有事，恐怕不能来了。”　
“你有事？你是不是不想见我了？”　
“……是的，不要再找我了。”　
“你还爱他，所以介意我？你就这么傻？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　
他出于羞愧而关上了手机，他已经失去谈论爱情的资格，那个曾经相识的男人还在寻寻觅觅，不怕头破血流，他却把自我定格在无名的X。　
不管是生活中，还是网络上，他唯一的ID就是这个暧昧又胆怯的符号，这个自由广阔的世界，还有多少人跟他一样？可以把隐私暴露在陌生人善意的安慰中，却无法接近危险或幸福的真相？　

温柔的夜色里，他去了一家网吧，寂寞的指尖打出熟识的邀请，再次以某些动人的描述吸引下一个陌生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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