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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文合集 by:朱夜(rednight)-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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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笑着说:“呵呵呵呵,你呀!不用搞得这么复杂。你说的民俗,是不是农村风俗什么的都可以算?”
“可以呀!”
“我倒是想起来一条:我们乡下老家有一个风俗,下雨天不能摸观音菩萨的脚。”
“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如果摸了会怎样?”
“摸了会暴病死掉。”
“真的还是假的?”我感觉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观音菩萨好象一直是挺慈祥的么!”
妈妈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老人们都这么说。所以我们小时候不管天气好不好,从来不摸观音菩萨的脚。”
“你知道为什么吗?”
妈妈又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个周末是冬至。如果你想知道,可以在去给外公、外婆的牌位烧香的时候,顺便问问家乡的老人。”
周末,天气阴阴地下着冻雨。我们全家和几个阿姨、姨父包了一辆面包车,沿着高速公路飞快地行驶。城市的影子一点点退去。路旁收割过的稻田里,稻岔树立在结了冰碴的土地里。远远地就可以看到青瓦粉墙的一群建筑,那就是我的家乡。
小镇仍然保留着明清的遗风,古老的长街最窄的地方,只要一个大汉双脚岔开一站,便是顶天立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两旁,有很多木板门面、青砖曼地的建筑。一面临着街,从敞开的房门看去,屋后便是河。河中央铺着一条高出水面的青石板路,人们称为“纤道”。当年,往来河上的船只川流不息。在河床很浅不能摇橹的地方,便全靠人力拉纤。船在河里走,戴着毡帽光着膀子的纤夫在纤道上拉。几百年来,一船一船的鱼米丝绸造就了这个殷实的小镇。街道的尽头直接通向公路。更远处,则是雾蔼中长满竹林的苍翠的青山。
如果在春天,阳光普照大地,河水泛起融融的青葱色时,泛舟河上,听着纤夫用正宗的嵊州口音唱着大板戏的小调,果然有“欸乃一声山水绿”的气氛。
可惜现在是冬天,纤夫也早已成了历史。石板的纤道上结着薄薄的一层冰。
妈妈拉着我的手,让我一个一个亲戚地拜见过去。我们家乡的习俗是用出生时体重当作某人的小名。于是我就不停地叫:五一舅公、四九舅公、六五婆婆。。。。。。叫得我满脑子电话号码般的数字直打架。
佛堂顶上挂着长明灯,昏黄的灯光照着一尊放在莲花宝座上的面孔臃肿颜色俗艳的观音菩萨瓷像。看得我不由地想发笑。两旁的木架上密密麻麻地放着无数黄色小木牌,上面用黑色或者红色的字迹刻着人的名字和享年。这就是牌位。外公外婆故世后按照新政策火化,但由于乡下的习俗不是一时半刻能改变的,所以在佛堂中设立了他们的牌位。
我们在牌位前摆上祭祀的饭菜和水果,大家按照辈分烧香磕头。望着我前面伏下的一片人头,我吐了吐舌头:“妈!没想到我辈分这么小啊!”
“这些人多数是你外婆的娘家的亲戚。你外婆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有十几个哥哥姐姐。”
“啊!!!!”
“嘘!别这么大声!”
我涨红了脸,低下头:“哦。。。。。。”
“你外婆是大户人家出身,那时家里非常有钱,住着很大的房子,这周围几条街的范围都是他们家的庭院。后来败落了,房子和地皮一点点卖掉,变成了现在的街。只有这座佛堂是老房子,差不多有100年了。”
“好厉害啊!”我不禁摸着墙壁感叹。墙壁冰冷而光滑,细腻的泥灰隐隐泛着潮气。“这佛堂是和尚住的么?”
“不是,是大娘娘在家修行的地方。她是你外婆的大嫂。比你外婆大20几岁。”
“她为什么要在家修行?她是尼姑吗?”
“她结婚没多久就守寡了,那时好象只有16、7岁。有人传说是大娘娘命硬,克死了丈夫,必须念佛吃斋为夫家消灾。她从此在家带发修行,再也没有出过家门一步。你看,那就是她的牌位。”
我伸着脖子往高处看,不由得叹道:“她29岁就死了啊!可怜啊!”
妈妈说:“听说她就是因为下雨天摸了观音菩萨的脚,得了暴病死掉的。”
我打了一个寒颤,细看那个牌位:“咦。。。她的名字是。。。”
“补得这么细巧,坏过的地方一点也看不出来。大少奶奶,讨扰了!”杨家的教书先生林长生从大少奶奶手里接过补好的荷包,客气地作了一个揖。
头插白花、穿月白罩衫的少妇矜持地略一躬身作答。在男人面前她从来不抬头。林长生走后,她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挽留住空气中所有曾经属于过这个温和爱笑的年轻男子的每一丝气息。春风吹过,飘来纤夫高亢的小调。几朵杨花飘落在她肩头。她微叹一声,拂落肩头的花瓣,转身吃力地迈动一双小脚,跨过门槛,走近香烟缭绕的佛堂。
她正数着念珠念佛的时候,一双穿着黑色绒面横搭袢布鞋的脚跳跳蹦蹦地跑了进来。年轻女孩欢快的笑声打破了佛堂的清冷:“呵呵呵,大嫂,瞧我织的毛线手套!”
少妇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婉如,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作女学生打扮的少女撩起黑色的百摺裙下摆在少妇身边坐下,伸出双手给嫂子看。她的嫂子仔细地端详着针脚说。少女喋喋不地说:“听林先生说,他在上海念书的时候,看到外国女人身上穿着的整件衣服都是毛线织的。真想去看一看呐!”
“哦。”
“上海是个好地方。听林先生说,男生和女生可以在同一个学校里上课。哪里象我,只能呆在家里看弟弟们念书。”她的脸微微地红了一下,“外国人男女结婚不用媒婆,只要男子牵着女子的手,听神甫问你是否愿意,然后说‘我愿意’,就行了。”
“那么,你愿意么?”
被这么不经意地一问,女孩子的脸顿时红得如同六月的桃花:“啊!大嫂。。。”她提起裙子飞跑出去,留下少妇一人,不断地揉搓着手里的念珠。
黄梅雨季不可避免地来到了。雨绵绵长长地下着。佛堂里,少妇手中被千百次揉搓过的念珠绳突然断裂,暗红的佛珠撒了一地。她吃力地双膝着地,跪伏在地上,一颗一颗地捡着。窄小的三寸金莲露在宽大的裤腿外。
少女一阵风般飞跑了进来,脸上挂着冰凉的雨水,却泛着异样的潮红。她壁弯里紧抱着一个蓝印花布包袱。
“大嫂!你无论如何要帮我一个忙!”少女坚决地说,“只有你才可以帮我。我求你了。”
少妇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小姑:“怎么回事?”
少女说:“我想好了,要和林先生一起去上海。就在今夜。”
少妇手中的佛珠“哗”地散了一地。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永远。。。我要离开这里!”少女含着泪水攀住少妇的手臂:“妈妈说家里已经给我找好了婆家,过了夏至就要过门。我不能再等了!让我嫁给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我还不如去死!”她抹去脸上的泪水,“不能嫁给林先生,我谁也不想嫁!”
“那。。。你怎么走?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出门?”
“没关系啊!”少女站起身坚决地说,“不要说上海,就在镇上,女学生在街上走的也很多。今天奶奶生日,爸爸叫了大板戏班子到家里来唱堂会。晚上大家都会去看戏。我趁人不注意到后院门和林先生汇合,然后我们一起走半个时辰到杨港。那里有直接到上海的船。”
“走。。。”少妇的抿住了自己苍白的唇,下意识地把三寸金莲收进裤腿里。
“走!”少女抱着包袱,咬紧牙关。她急急地说:“大嫂!我能把行李在观音堂藏一下吗?晚上我自己会来拿,不打扰你。只要你不告诉别人就行。”
少妇无力地扶住了头。如果他们的计划成功,就意味着她再也没法见到那个带着温和微笑的年轻人了。大半年来,他几乎是她生活中唯一的亮色。她的手抓着自己的湖丝长裤裤腿,想象着底下会生出云来,托起她的身体,漂向鲜艳灿烂的新生活。素来慈祥的观音的脸,装满了怜悯,低垂着的目光,正落在她的双脚上。佛堂阴暗的青砖地上,她那双鞋头上镶着白布的三寸金莲显得完全累赘而无用。
她收回视线,微微地点头。少女的脸上绽开希望的微笑。蓝印花布包袱被放在观音像脚后,用绣着莲花的帐幔遮住。
这天杨家特别忙碌。大少奶奶依旧孤独地依念着经。佛堂前从东院到西院的通到上,来往的仆妇络绎不绝。小孩子们玩笑嘻闹,穿过佛堂,在观音像背后穿来穿去,踏破佛堂的宁静。
“小娟,”大少奶奶轻声说,“不可以摸观音菩萨的脚哦!”
“为什么不可以呀?大嫂?”戴着绣花头帕的小女孩亮闪闪的大眼睛问。
少妇微微一笑:“不为什么,老规矩。”
“妈!”我抱怨说,“她怎么叫‘杨陈氏’呢!这种地方好歹应该有个名字吧!”
“她娘家姓陈,夫家姓杨,所以就这么叫了。在没嫁人以前她是父亲的女儿,嫁人以后她是大少奶奶,孩子们叫她大娘娘。只有家里人需要称呼她,她根本不需要名字。那个年代的女人都是这样的。”
闲谈中,五一舅公告诉我老家确实有不能摸观音脚的说法,他也同样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告诉我这观音像是文革以后重修的。老的在轰轰烈烈的“破四旧”运动中被摧毁了。只剩连着观音脚的莲花座,一直丢在阁楼里没人碰。
我一听心里痒痒,趁空爬上了佛堂后面的阁楼。果然有一双踏着莲花座的赤足放在那里。我用扫帚扫去蜘蛛网和灰尘,只见残像雕工精美,残破的裂口和圆润的脚趾恰成鲜明对比。出于好奇,我摸了一把瓷塑的小脚趾,然后缩着脖子等天上打雷。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我有点失望地摸索着剩余的脚趾。突然,我摸到脚趾和莲花座之间的缝隙里有一样柔软的东西。我兴奋地拔出钥匙,把那个东西一点一点地拨出来。原来是一张宣纸。摊开在阁楼漏下的昏暗光线中一看,不由地大失所望。虽然年代久远,字迹模糊,但还是可以看出那只是一张欠条,数目已经看不清楚。底下的落款是“林长生,民国12年。”
“这算什么呀!”我累得腰酸背疼,懊恼地直起腰身。
夜里,前院传来吹打的锣鼓声。少女和青年悄悄来到佛堂取包袱。
“等一等。。。”她把手伸向观音像下的木匣,用怀里的小钥匙开了锁,取出一块红布。打开一层层红布,里面是10块亮闪闪的银元。她取出其中9块,交到少女手中:“这是你大哥过世时留给我的,足够我百年之后体面地和他合葬在一起。我想你大哥要是还活着,不会反对我这么做。这9块银元,祝你们长长久久,百年好和。”
“那你将来。。。”
“出家人六根清静,四大皆空。”
“请等一下!”青年迅速跑回书房,研墨蘸笔,以清朗的字迹写下一张欠条,又冒雨跑回佛堂交到少妇手上。“林某不是无功受禄之人,大嫂此番相助,来日必定相报。”
“快走吧!”
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少妇不识字,欠条在手中颠过来倒过去几次,最后倒捧着,默默地贴上了自己的脸,泪水湿透了宣纸,字迹印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她放下欠条,擦干净脸,把欠条放在观音足前,点上香,不断地祷告。等香烟散尽的时候,她艰难地扶着香案站起,把欠条卷成小卷,塞进观音像足底和莲花座之间的空隙里。
小女孩拿着糖果乐颠颠跑进佛堂,看到这一幕,惊声说:“啊!大嫂!你摸观音菩萨的脚了!”
少妇温柔地笑着说:“所以明天我会死去。”正当女孩疑惑不解的时候,少妇把一块冰冷的银元放到她手里:“拿去玩吧!”
小女孩举着亮闪闪的银元高兴地跑开了。少妇从木匣底下摸出一个粗重的老式金戒指,仰头吞了下去。
“快下楼!我的银元掉了!快来帮我找!”妈妈在阁楼下喊我。
我嘴里应着,顺手把宣纸借条往口袋里一塞。
妈妈急急忙忙地找了一会儿,从石缝里捡起一块穿着红丝线的银元:“终于找到了!有惊无险。这是你外婆最喜欢的饰物,传到我手里掉了就太可惜了。”
这时,门外纤道上穿来船夫的歌声。只见两个戴着毡帽、穿着蓝布衣的面色红润的纤夫拉着挂了“浙江省旅游经营许可证”的乌蓬船,沿着纤道走来。船渐渐地近了,可以看清船上坐着的是一对穿着入时的幸福相依的年轻情侣。
2003…1…8
唇痕
本文中的朱夜和<<刀锋>>、<<指触>>中的朱夜是同一个人。
“我自己家里也要动迁,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去忙,我也不想事情发生到这个地步呀!”居委会干事吴阿姨一边擦着脸上的油汗,一边瞪大眼睛,冲着我嚷嚷。
“好说好说。。。”我摆手示意她不要冲动,“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可是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得想法解决,否则三天两头到我这里来要求验伤我也觉得麻烦呀!”
吴阿姨的身后立着一个皮肤黑黑的小男孩,穿着褪色的T恤和肮脏的短裤,神情惶恐地盯着我正在准备的抽血工具,局促地缩着两只穿在过大的旧塑料拖鞋里的光脚,一会儿立在一只脚跟上,一会儿又换到另一只。
隔壁等候室里传来不知疲倦的争吵。一个本地口音的尖利女声歇斯底里地大叫:“你打人!你是凶手!你这野蛮的乡下人!”一个男人起劲地帮她的腔。另一个稍低沉的女声用浓重的安徽口音辩驳:“谁打你了?我没有打你!你整天欺负人!”突然一个清脆有力的男声吼道:“安静!这里是法医研究所!吵什么吵?再吵,让你们全部蹲看守所去!”
吵闹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不甘心的哼哼。
我暗笑:“梁凉这家伙!真会看准机会滥用刑警的公权啊!”
不过我得感谢他给我创造了这样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我想到要给男孩抽血就犯怵。他只有5岁,血管相当细,抽血时必需要全神贯注,力求一针见血,否则就得等着听他扯着嗓子没命地哭叫。不过,象他这样在尘土中跌打滚爬长大的孩子是不是会比人家家里娇生惯养的孩子耐痛一点呢?不管怎样,不能冒险,应该尽量稳妥行事。
我俯下身,托起男孩的小胳膊,扎上止血带,用酒精棉球在肘窝的地方擦了几圈。棉球变黑了,酒精擦过的地方翻起一片皮垢。吴阿姨从背后顶住他的肩膀,嘴里说:“阿毛不要怕,不痛的啊!”也许他听到过太多谎言,在闪着寒光的针头面前漠然地瑟缩着,扁着嘴唇不做声。我用食指按了按凸起的静脉,对阿毛说:“如果你配合,我们快点结束,你就不太痛。否则会很痛很痛。知道吗?”男孩还没来得及点头,我已经把针扎进了他的静脉。他皱了一下眉,没哭出来。我拉动针芯,殷红的血无声地充满了针管。
阿毛和父母、奶奶、叔叔婶婶和堂姐一起住在大田路112弄3支弄25号乙室后楼梯的三楼上。那是间有老虎窗的顶楼房间,室内用木板搭出一层阁楼,给奶奶、堂姐和阿毛睡。阁楼下的空间分成两部分,较大的部分是叔叔婶婶住,较小的部分白天放上桌椅吃饭起居,晚上搭上地铺给阿毛父母睡。阿毛的父亲30多年前支内去了新疆,近几年才带着阿毛娘和尚在襁褓中的阿毛回到上海,在路口摆摊修自行车谋生,阿毛娘则在附近饮食店里烧锅洗碗。
生计虽然艰难,但人总得顺着生活的轨迹走下去,直到那天阿毛的父亲突然一头栽倒在街沿,几个小时后在医院里过世,死亡诊断是脑溢血。戏剧性的是,就在第二天,街道里贴出了拆迁通知。整个大田路上所有的老旧里弄房子连同部分居民赖以为生的小店铺将被夷为平地,代之以体现现代化城市面貌的高楼和绿地。阿毛家的房子是私房,产权属于奶奶,按照动迁条例,可以分到26万动迁费。奶奶现在因为肺炎住在地段医院里,病情危重,神志昏迷,来日无多。为了这26万动迁费的继承问题,阿毛叔叔婶婶和阿毛娘已经争吵过许多次,甚至动起了手。在我们的登记册上就有两次这家人的验伤记录。阿毛母子现在只能睡在已经被拆了一半、无水无电的饮食店里。
按照继承法由阿毛父亲和阿毛叔叔平分奶奶的遗产。虽然阿毛父亲先于奶奶过世,但阿毛娘和阿毛可以继承父亲应该继承的那一份。不过阿毛的叔婶底气非常足:阿毛娘和阿毛的父亲没有领结婚证,因此没有继承权。而阿毛出生在外地,既没有出生证,也没有在上海报上户口。换句话说,只要没有证据证明他是阿毛父亲的亲生儿子,阿毛叔婶就可以得到全部26万元动迁费。对于一个贫寒的工人家庭来说,这无疑是一笔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值得拼死去争的巨款。
我拔出针头,拿一个棉球压在伤口上,曲起阿毛的手臂,让他自己用大拇指压住。小孩在吴阿姨的带领下不声不响地拖着过大的拖鞋踢里踏啦地往外走。
我把标本注入试管的时候,梁凉打开房门大步走到空调下敞开制服的衣领对着出风口猛吹,嘴里不停地说:“热死了!热死了!”
“他们已经走了吧?”我问。
“是呀。烦死了!吵死了!”
我说:“你声音才是最响的呢。我在这里听得清清楚楚。小心人家投诉你。”
“不这样怎么让他们住嘴呢?”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他身材精瘦,头发剪得短短,任何土气的警服只要合身地贴在他身上,便象被注入了鲜活奔放的生命,显得光彩耀人起来。他的脸长得过分秀气,有一双柔软丰润的嘴唇,在警校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地被嘲笑象女孩子。不过要是据此以为他是个性格象女子般温柔的可人儿,那就大错特错了。他办事非常干脆利落,不带“个人色彩”,既能赤手空拳打趴下三个小流氓,也能在关键的时候大吼一声震住全局。
“我看见那两个女人就讨厌!”他掀着衣领继续享受空调,“唧唧喳喳吵个不停,有什么可吵的?不就是钱吗?还是那个男孩子不声不响地,比较讨人喜欢。”
我笑道:“有哪个女人你不讨厌的?”
他摇摇头说:“反正这个是讨厌到极点了!赶快把这件事情办完了,不要再见到他们了。现在拆迁户纠纷是社会治安的重点,否则我才不会去管这个事情呢。我宁可去蹲点抓毒犯。”
我说:“等我拿到那老太太的标本,鉴定亲缘关系,下了结论,你也差不多可以解放了。”
他在实验室的水龙头下冲了一把,转过头来问我:“有没有毛巾?”
水珠凝在他微黑的皮肤上,润湿了他的双唇,在室内的灯光下,唇纹细密柔和,如凝露般闪着淡淡的诱人的光彩。
“你他妈的傻愣什么呢!”他的胳膊越过我的肩膀,从纸盒里抽出一张餐巾纸,在脸上匆匆抹了几把,拍拍我的肩膀说:“那,我先走了啊。”
我回过神来,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我也应该把更多精力放在工作上,少些“个人色彩”。我怎么就老是做不到呢?还是他的唇太诱人?
第二天我到地段医院去取阿毛奶奶的血样标本。我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阿毛叔婶的狡黠:阿毛奶奶在前天便过世了。阿毛叔婶可能暗中串通熟人以最快的速度通知殡仪馆把她火化了。昨天他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依旧和阿毛娘吵吵嚷嚷,然而就在我抽阿毛的血的时候,关键的可供比对的另一份DNA正在化为灰烬。
这是一件民事纠纷,不是刑事案件,尚未进入正式民事案件处理程序,阿毛的叔叔没有义务提供DNA样本。即使居委会的吴阿姨愿意代替不识字的阿毛娘委托律师起诉,在通过正常途径拿到阿毛叔叔的DNA样本前,大田路的房子早就被拆平,拆迁费也早就到了他口袋里,要从他手里弄出钱来给阿毛母子,将是一个更加漫长而艰难的过程。
“那该怎么办?”梁凉几乎是冲着我的鼻子在吼。
这次我没有被他的唇迷惑得失去理智,立即指出他的出路:“你可以以负责治安的刑警的身份,配合居委会干部再次调解他们的纠纷,多多少少让那家人出一点钱给母子两,这样在母亲找到工作以前有钱租间房子住,两家不再吵闹,去除治安隐患,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那么这个孩子应得的就这样被别人侵占了?”
我两手一摊:“你觉得没有证据的话他们会松手漏出一半钱来吗?”
他右拳击着左掌,在屋里来回走动:“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房子马上就要拆掉了!那个孩子和他妈妈,这么热的天连澡也洗不上。”
“只要他们不要生出刑事案件来,就没你的事情了。”
“这对那男孩来说太不公平了。”他走回我面前,盯着我的眼睛说,“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比对么?头发?”
“老太太睡过的床早就清理过了。”
“那小孩的叔叔?”
“他现在很警惕,更何况你偷到的头发如果不能证明是从他身上来的话,即使进入民事审理程序也不能用作证据。”
“啊!麻烦呐!”他继续在我面前来来回回地走动,“怎样才能最快地弄到一个能证明是来自他们家人的可以作DNA比较的标本呢?即使不是真的靠它上法庭,至少要弄到这样一个标本,我们代表阿毛和他们谈判的时候手里才有牌可打。”
他来来回回地走,我的目光不知不觉地又聚在他那迷人的唇上。他突然逼近我,那双丰润的唇急速接近我的脸,把我吓了一跳,在他开口前我失声叫道:“啊!嘴唇。。。”
“嘴唇什么?”梁凉不解地问。
我自知失言,憋红了脸,磨磨蹭蹭地说:“嘴唇。。。嘴唇印子,那个,上面有脱落的上皮细胞,里面有DNA。”
他转了转眼珠,一本正经地说:“你不会是叫我去拿个猪蹄给那老头啃,然后把猪蹄拿回来找嘴唇印子吧?”
我差点笑出来:“对!可以找人拍下老头啃猪蹄的样子,再拍下这只猪蹄,那么就可以证明唇印是这老头的。。。你觉得这能成功吗?”
他皱了一下眉,嘴角一撇说:“那样的话---找到猪的DNA的可能性远远大于找到他的DNA吧?”
我点头:“明白就好。”
梁凉又竖起一支手指说:“我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个人!他的女儿,那个男孩子的堂姐!”
我嘲讽道:“对!你可以走在路上,突然抱住她吻一下,然后立即用塑料薄膜在自己嘴上按一下,取到唇痕,就象我们取指纹一样。”
他没有听出我话里的嘲讽意味,兴奋地打了个响指:“对!还可以找人把这个过程拍下来!”
我加上一句:“还有她赏你一个耳光的镜头作为结尾。”
“呵呵,”他朗声笑道,“我会跑得象只兔子一样快,她根本打不着。不过你说的这个塑料薄膜怎么用呢?会不会印不出来?”
我心里突然一动,装作犹豫的样子说:“我也不知道呀。要不先试一试?”
他果然中着,毫无防备地问:“你这里有吗?”
“当然有呀!”我弯腰从第二个抽屉里取出一卷薄膜,剪了一片,拿在手里给他看。他端详了片刻,把嘴唇贴近了薄膜。他呼出的热气在开着空调的实验室里迅速冷却,在薄膜上结成细细一片烟霭,随着他呼气和吸气的节奏,白色的烟霭的范围扩大,缩小,然后又扩大。
我按奈住犯罪的悸动,假装认真试验的样子,顺手握住他拿着薄膜的手腕,心跳着,拨开他的手,轻轻地在他的唇上触了一下,然后把他的手腕往他脸上靠去,让薄膜贴住他的嘴唇。在透明的薄膜下,他那柔软的嘴唇被压平,细细的唇纹密集在一起,在我放松手的时候又展开。我观赏着他的嘴唇的柔软,弥补刚才匆匆忙忙的那一下所不能尽赏的内容,满足地缓缓吐出一口气。
梁凉对着光线观看唇纹的形状,回过头问我说:“就这样?”
我尽量放松声音说:“对,就这样。”
“很容易呀!”他朗声笑着说。
我说:“对我来说很不容易呢!”
“哎,你帮我帮到底,替我拍下这个过程吧!”
我立即说:“不行!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你还是另外找人吧。我们实验室的小李怎么样?他挺喜欢拍照的,而且会用DV。”
“好呀。他人呢?”
“在办公室。”
“那我去找他了。谢谢!”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我知道他的唇既不属于我,也不属于那个女孩,可是要我看着他吻别人,即使知道只是为了得到一个DNA样本,也会使我心里不适。我另剪了一张薄膜,放在样本袋里给他。他高高兴兴地走了。我怅然地抚着自己地嘴唇,目送他一阵风般远去。这时我注意到他遗落在实验桌上的印有我和他共同的唇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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