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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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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养虎遗患,纵容得边将尾大不掉,就拿现在来说,几个辽将竟然借着虏势迫他妥协,长此下去,他这个皇帝哪里还有半点人君的尊严!以后非得好好整顿不可。

想到以后,崇祯不禁苦笑不已。能不能过得今天还不好说,怎么就想到以后了?他长长叹了口气,忽然觉得金声此来似乎也并非不好,犹豫片刻,对小太监微微点点下巴,示意他传金声进来,旋即仰起了头,望着文华殿的殿顶,不知在想些甚么。

那小太监一直战战兢兢地捕捉皇帝脸上的每个表情,方才崇祯眉头深锁,满脸怒色,把他吓得一颗心扑扑直跳,皇帝这么微一示意,他竟没能反应过来。崇祯发了一忽儿呆,低下头来见他仍是直挺挺站在那里,不由得大怒,咆哮起来。那小太监这才明白皇帝叫传金声入见,吓得屁滚尿流,一股脑地叩头。崇祯懒得同他废话,唤侍卫进来拖下去重打,另叫人去传金声了。

不多时金声给引了进来,拜呼已毕,便道:“臣闻传诏乏人,愿替陛下分忧。”崇祯没料到他如此开门见山,不由得一怔。金声拜了三拜,道:“臣书生素矢忠义,遭遇圣明,日夜为陛下忧念天下事,向以食禄无功自耻。今兵逼京畿,有用臣之处,愿以死报陛下。”崇祯微一摆手,道:“那也罢了。朕问你,你有甚么法子能冲破鞑子围困,将这一份诏书送到祖大寿营里?”

金声叩头道:“臣请效张巡藁人之法以惑敌军。”崇祯问道:“何谓藁人之法?”金声道:“唐时安禄山作乱,叛将令狐潮以贼众四万薄雍丘城,人心大恐。守城的乃是张巡,对众将说道:贼知城中虚实,有轻我心。今出不意,可惊而溃也,乘之,势必折。后来城中矢尽,巡乃缚藁为人千余,被黑衣,夜缒城下,潮兵争射之,久而知是藁人;其后复夜缒人,贼笑,不设备,遂以死士五百斫潮营,焚其垒幕,追奔十余里而止。此虚实之道也。臣请效此法以乱敌。”崇祯不耐烦道:“这故事朕自然知道。只是你究竟要如何做法?”金声道:“请陛下准臣上城察看,到时自有主张。”崇祯冷笑道:“好一个自有主张!”想了一想,用力撕下龙袍一块袖子,丢在地下,道:“你且持此物往见祖大寿,若真有命见到,甚么也不必说,只问他还是不是大明臣子!”说着拍案而去。

金声神情坦然,膝行上前拾起龙袍,对着空荡荡的御座拜了三拜,起身离去。

这夜一入二更,右安、永安、左安三门内一齐擂鼓,虏营中听了,以为明军将要出城野战,慌忙操戈上马,可是鼓声止息,又复一片黑暗,并不见半个明军的踪影。后金兵刚下马歇息,鼓声又复震天响起,如是者再三,哪怕女真战士都是枕戈待旦,也有些不堪扰累了。围困南门的是贝勒多尔衮、台吉德格类,德格类与莽古尔泰乃是一母同胞,都是努尔哈赤的继妃福察氏所出。虽是兄弟,德格类平日对莽古尔泰的作为却甚瞧不过眼去,起初还时常劝诫,后来说得多了。莽古尔泰便暴躁起来。德格类生怕伤了兄弟情分,又想明哲保身,只好渐渐与他疏远起来,却同代善、多尔衮等几个皇太极一系的贝勒愈来愈是亲近。莽古尔泰看在眼里,两人时常吵闹,有一回德格类指责他狂悖,竟给他一怒之下掴了一个耳光。

德格类为人谨慎小心,此次从多尔衮困守南城门,自知虽是多尔衮的长辈,地位才能却都不及侄儿,是以逢事必要同多尔衮商议而后定。今夜见城里明军反复击鼓,却又不肯出战,心中讶异不已,忙去问多尔衮。

多尔衮虽然年青,脑袋却十分好使,令兵士打起火把,向着城门方向眺望一番,低头思索片刻,击掌笑道:“是了,是了!”德格类忙问他想到了甚么,多尔衮道:“前番咱们不是捉住了许多明军的探子么?定是敌人瞧咱们防备得谨严,探子一个个有去无回,城里守军与背后祖大寿的援兵没法联络,因此击鼓不战,叫我等不加提防,久之防备松懈了,他好趁机得手。”

德格类惊道:“那可不得不防!现下祖大寿不敢轻动,便是因为内外隔绝,倘若给他们夹击起来,我军可要大大不妙!”多尔衮笑道:“叔父说得在理。”说着便调配人手,轮班巡逻,反比前更加严密。金声次夜又施故伎,多尔衮只令士兵半数歇息,半数守在营前待命,如此人人都可睡上半夜,全不受金声的扰乱。

金声眼看骗不过多尔衮去,崇祯又叫人来催问他几时出城,迫得无奈,只好硬着头皮闯出去再说。至于到时候的死活,也就顾不上了。就算赔进一条性命,也算是为国尽忠,死得重于泰山。临行之前,却又上了一本,说道:“前新军副总兵申甫,战殁卢沟桥,甫受事日浅,直前冲锋,遗骸矢刃殆遍,非喋血力战不至此。请陛下加以恤典,以勉臣子忠义之心。”崇祯一听他老调重弹,不由得怒火直升起来,哼了一声,道:“无能之辈,还敢来同朕要甚么恤典!”

金声叩头道:“臣子死王事,乃是本份。方今大兵薄境天下草泽之雄,欲效用国家者不少,生不得慰奖,死不予抚恤,不免冷了众人的心肠。”

此话不提还好,一入崇祯之耳,立时触动了他耿耿于怀之事,怒到极点,反笑了起来,指着金声道:“倘若你此去当真死了,朕便连你同申甫一同下旨追谥号优赠!”当君主的对臣子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是有失风度之极,可是崇祯毕竟也只是个不满二十岁的青年,正是血气方刚之时,登基以来的满怀抱负,已经给皇太极入寇的一盆冷水冲得无影无踪,剩下的便全是焦躁不安了。

此情此景,金声也再难开口。只得再拜道:“臣去了,愿仗圣天子威灵,一举成功。”他离开宫中,便寻了申甫所遗残部二百余人,勉以申甫旧恩,邀他们是夜一同突围。这些人从军之前多是些市井无赖,平日常将义气二字挂在嘴边,真正事到临头却又个个退缩,任凭金声说干了嘴皮,连孔夫子关老爷也都搬出,亦只说得八十三人愿从。

一百三十回

话表两端,却说桓震一路上慢慢行军,只因他防备十分扎实,后金大军虽然对他的动向一清二楚,却也不敢贸然分兵来截,如此这般一路无惊无险地到了京城,已经是二十六日了。他早派前锋游骑与祖大寿互通消息,知道他屯兵敌后已经两日未动,多尔衮摸不清他的用意,也没轻易前来踏营。祖大寿叫人带信来说,现如今的形势,只要城里支持得住,内外夹攻起来,后金大军无路可退,必然元气大伤。怕就怕外面打将起来,北京城防却如软豆腐一般在紧要关头泄了气,鞑子倘若进城,生灵涂炭那且不说,一干辽将可就当真成了纵虏叛国的千古罪人,如何要得?是以祖大寿催促桓震,速速设法与城内马世龙取得联络,莫要像如今这般内外隔绝。眼下皇太极攻城愈来愈是着紧,看样子是见辽兵赶来,想打进城去再做打算了。祖大寿想了数次法子,都没法送信进城去。但辽兵向来不善野战,内外夹攻尚有胜算,若是不顾守军,单由外面发动攻势,城内毫无呼应,那又失了先机。

桓震心中却早有数,对来人道:“你且上复祖总兵,叫他千万莫要着急,切不可轻举妄动,不出数日,就要有好事发生了。”来人疑疑惑惑地回去说了,祖大寿也猜测不透桓震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左右自己这一支部队并不能成事,非得城里京营配合不可,只好听从桓震所言,等了下来。这一等直等得祖大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虽说只是区区十来个时辰,却犹如过了几十几百年那般长远。

这两日晚间,一过二更城门里便要一起擂鼓,可是今夜却是毫无动静。等到三更过后,城头上出现了影影绰绰的几十个人形,先是聚在一处,不久又分散开来,转眼间消失不见了。

那便是金声与他的八十三名死士。

这八十四人分作了四队,分别从金声白天挑选好的四个地方,由城上守军缒下城去。马世龙亲自前来相送,说了许多敬重赞扬之辞,金声全当过耳秋风,听过便即忘记了。但马世龙嘱咐他务必约定祖大寿正月初五夜以三更三炮为号一起夹击,他却牢牢记在心中。过不多久,便听女真人大声喊叫,说是捉住了奸细,一时间人马扰攘,火把点得通明,喊杀惨呼之声不绝于耳,多尔衮一声令下,八旗兵如同毯子一般铺了开来,四处搜索。

金声所穿的服色与其他人并无二致,都是一身黑衣。他下城之后,并不立刻离去,却贴着城墙根伏了下来。那八十三人着地之后,有些先前一时口快逞能答应下来,此刻临阵却又后悔了的,一遇到虏兵巡骑便即跪地求饶,鞑子兵哪里理他许多,胡乱捆绑起来便押回营去给多尔衮审问了。

鞑子兵生怕城头放箭,不敢靠近城墙,远远瞧了瞧便掉头回营去了。金声直等到人马暂歇,八十三人十有八九也已经落网,这才慢慢站起身来,四下张望一番,猫着腰慢慢向南挪动。只要绕过女真大营,再狂奔不足五里便是祖大寿的营垒,金声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慢慢前进,眼看便要穿过鞑子的防线了。可是便在此时,耳畔忽然响起一阵喊声,跟着火把亮起,几队后金兵涌了出来,有的持马刀,有的持长矛,纷纷对准了他。

金声眼见事败,暗叹一声,直起身来,任由后金兵上前绑了,推推搡搡地押到了多尔衮面前。

多尔衮指着金声,转头问地下一名俘虏道:“此人可是你们的首脑了么?”他说的却是汉话,那俘虏面露惧色,望了金声一眼,点了点头。

多尔衮冷哼一声,笑道:“这可不是佯装的了罢?方才你那冒认做首领的同伴,可已经给我砍做两截了!”说着上前拍拍给了金声两个耳光,厉声喝问道:“你是他们的首领,是不是?”金声明知无幸,索性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多尔衮打量他一番,点头道:“嗯,听说汉军之中做官的全是读书人出身,此人才像个读过书的样子。”德格类在旁问道:“好侄儿,读过书的汉人却是甚么样子?”多尔衮笑道:“便像这人一般一脸酸气的就是了。”德格类半信半疑,瞧了金声半天,也没瞧出酸气究竟何在。

多尔衮问道:“你既是首领,可该知道你们究竟所为何来罢?是来刺探我大营,还是向外求援的?”金声怒目而视,闭口不言。多尔衮恍若不觉一般,若无其事地拍拍手,一人应声上前,躬身道:“贝勒爷。”多尔衮对德格类道:“叔父可愿看戏?”下巴朝那人一点,道:“此人是咱们攻下固安时候开城纳降的那个……”那人谄笑道:“小人是固安县丞李浑。”多尔衮鼻子中哼了一声,算作回答,问道:“我听说你们汉人自有一番叫犯人开口说话的法子,是不是?”李浑不知多尔衮何意,怔了一怔,点了点头。多尔衮指着金声道:“这个人便交给你,一个时辰之后,拿口供来见我。”又叫过一名戈什哈来,道:“你瞧仔细了,他是怎么对付那人,倘若取不到供,便照样施用在他的身上。”

李浑吓得浑身发抖,当初固山县令犹豫不决,战不敢战,降不敢降,是他先下手为强开了城门,固山县无路可退,只好与他一起投降,事后愈想愈觉有辱斯文,一根麻绳吊死了。李浑却不知怎的巴结上了多尔衮,给他收在身边入了奴籍,就如未发迹时候的宁完我一般。

德格类听多尔衮说得有趣,忍不住也要观看。李浑一则害怕,一则全力讨好主子,把做县丞时候跟狱头阴捕们学来的种种逼供手段一一使将出来。金声死而复苏,仍是骂声不绝,看看一个时辰过去,除却从他怀中搜出的一块龙袍,多尔衮是一无所获。

单从这龙袍一角并不能推测出甚么来,金声咬紧牙关死不开口,李浑用尽了刑罚,也无计可施。眼看再拷打下去金声便要断气,多尔衮喝叫停手,心中不由得有几分佩服这个硬骨头的书生。究竟为甚么他要那么忠于那个皇帝?北京城里那个同自己年纪差不许多的青年人,究竟有甚么好处叫他这么忠心不贰?多尔衮摇摇头,虽然跟范文程学会了汉话,可是汉人的心思,他还是不明白的。难怪哥哥皇太极要这么信用汉人,对于粗朴豪爽率性而为的女真好汉而言,他们实在太复杂,太难懂了。

金声缓过劲来,呸地一口血向多尔衮吐了过去,但他重伤无力,这口血吐在多尔衮身前一尺的地下,洇成鲜红的一片。多尔衮却不生气,叫过从军医生来给他裹伤,这个有趣的汉人,他不愿让他死。

那从军医生名叫狄五味,也是一个汉人,是大军经过遵化的时候从城里捉来的。多尔衮觉得汉医药理远较萨满巫医高明许多,一路上捉了不少名医,有些送给兄长,这个便自己充做奴隶。

多尔衮不愿多留,叫将金声关押妥当,明日再行审问,便即转身离去,瞧也不瞧李浑一眼。李浑只以为主子已经抛弃自己,一时吓破了胆子,两腿嗦嗦发抖,一条水线顺着裤脚直淌下来。

狄五味一面给金声裹伤,忽然从药箱中捡起一枚药草,举在手中仔细端详,大声自言自语道:“我叫狄五味,你尊姓大名?”金声一惊,偷眼望了望帐篷门口的守卫,狄五味仍是保持那个似乎研究药草的姿势,道:“别担心,他们都不懂汉话。时间不多,长话短说,明日我可出营采买药材,你有何话,我可以代转。”

金声疑惑不已,不知此人究竟是当真心在曹营身在汉,或者只是那多尔衮安排下套得自己口供的一枚棋子?他身陷虏营,已经绝无生理,倘是前者,消息传得出去,自己死也瞑目;若是后者呢?除夕夜城里没有外援,贸然开城出战,必定给虏兵杀得大败亏输。

狄五味见他犹豫,急道:“快!”守卫似觉有异,朝里望了一眼。狄五味慌忙用力撕扯包扎用的白布,大声嘟哝道:“这布怎的这么脏?明天可得同贝勒爷说说,去买些好白布,否则兵士岂不倒了大霉?”大约“贝勒爷”三字守卫是常听汉人称呼多尔衮的,知道那是指自己旗主,当下放了心,又拄着长矛四面警戒去了。

金声眼见事情已经不容自己选择,一咬牙,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上一赌。都是炎黄子孙,眼前这人也许真是有心帮助自己。

半个多时辰之后,狄五味急匆匆奔入多尔衮的大帐,报说金声已经咬舌自尽了。多尔衮虽觉可惜,可人死不得复生,叹一口气也就罢了。

一百三十一回

腊月二十七这天,下了一场几十年难见的鹅毛大雪。皇太极眼看年关将近,天气又是如此酷寒,士卒实在难以作战。遂下令停止攻城,三军缩入营垒,再不出来了。范文程更为他作元日贺表,令人射进城去,名为请贺求和,实际却是一封最后通牒,要崇祯皇帝下令辽兵后撤五十里地,放后金大军安然离开,否则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打下了北京城,与崇祯一家同归于尽。崇祯接了表文,自然又是大怒,马世龙趁机奏上初五发起攻击之事,崇祯盛怒之下一口答应了。

虏兵不再攻城,北京城上终于略松了一口气,可是天气滴水成冰,京城守军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直冻得手握不住枪矛。辽兵棉衣暖和,女真人从小惯了爬冰卧雪,却都不是多么难受。

桓震可就抵受不住了,过惯了现代暖冬的南方人,哪经过这般的苦寒?前几个冬天虽说也冷,可从没这么冷得离谱,似乎骨髓都要结冰了一般。冷归冷,他身为主将,也不能缩在帐篷之中烤火,仍是顶着寒风大雪巡视营垒,检查士卒的饭食棉袄,直冻得脸色发青。颜佩柔是苏州人,更禁不起冻,昨晚便受了风寒,病倒了。桓震很是担心,却又怕露出破绽,不敢让军医诊治,当下一早便叫两个亲兵往附近乡镇去寻个医生,来替她把一把脉。

哪知京师周围被了兵祸,乡民纷纷逃亡,就连大夫也逃走了,只留下一间空荡荡的药铺,还有大堆大堆的药材。两人扑了个空,正要回营,却有一人推门进来。一个亲兵反应甚快,一把将他按住,仔细讯问之下却是多尔衮营中的医生,此番乃是来镇子上采办药物的。这一下大喜过望,虽不指望他替自己人诊治,可是捉住了敌人的军医也是大功一件,两人喜滋滋地押着俘虏回去了。那军医似乎自知无路逃脱,并不挣扎,任由他们押着到了桓震面前。

桓震心中打鼓,多尔衮为甚么要购入药材?是死伤严重?是准备发动新的攻势,或者只不过是恰好药物用尽了而已?一切都要从面前这人身上寻到答案。

旁边一人笑道:“原来是买药的大夫。不如让小人同他谈谈生意经何如?”说话的是个身穿白狐皮大衣的胖子,人长得既胖且白,又穿了一件雪白的皮裘,整个儿瞧上去就如堆起了一个雪人一般。

桓震怔了一怔,点头道:“也好。李兄无须客气。”说着嘉奖押送的亲兵几句,叫两人退了下去。李经纬笑嘻嘻地一拱手,道:“小人告罪。”说着站起身来,绕着椅子转(滚?)了 个圈子,仍是笑嘻嘻地问道:“这位大夫高姓大名啊?生地多少钱一斤,熟地又是多少钱一斤?大黄呢,砒霜呢?”

那军医却不慌张,一字一句的答道:“小人姓狄,贱名五味,便是五味子的五味。生地贰两叁一百斤,熟地两五一百斤,大黄两八,砒霜军中用不到,并不曾买过。”李经纬显然不曾料到他答得如此爽快,不由得也是一愣,旋即笑道:“哈哈,好,好!狄大夫既然是爽快人,那便不用咱们多说了。”说着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狄五味并不理他,对桓震道:“敢问这位可是祖总兵祖大人?”桓震本能地刚要摇头,忽然想到甚么,点头道:“我正是祖大寿。你有何事?”说着飞速冲李经纬抛了个眼色。狄五味哈哈大笑,道:“大人何必骗我?来此路上我便偷耳听得兵士议论桓大人如何如何,莫非不是你么?”

李经纬闻言,在一旁嗤嗤直笑。桓震脸上微微一红,硬着头皮道:“不错,我是桓震。你究竟有何事?说了出来,方能押送你去见祖大人。”狄五味昂首道:“我非囚犯,谈甚么押字!”桓震愕然失笑,道:“你已经给我部下捉住,不是囚犯,又是甚么?”狄五味微一撇嘴,转眼瞧见帐中一张矮几,顺手抄将起来,大喝一声,抡起来向头顶砸去,矮凳应声四分五裂。'注,武警的训练表演中有一项是用砖头砸脑袋的,估计是硬气功之类。'

桓震大吃一惊,那矮几虽说仅是几块木板粗粗钉成,只为放置文书之用的,可他这么随手一砸,便能硬生生用脑袋将之顶断,这一身本事当真也非同小可。如此说来若非他自己愿来,凭那两个亲兵确乎制不住他。

李经纬拍手喝采,大声叫道:“好,好,再来一个!”狄五味微微一笑,道:“这位大人,小人是个大夫,可不是跑江湖耍把戏的,叫大人见笑了。”李经纬笑得眼睛也眯了起来,道:“莫管这许多,你跟我回山西去,如何?我家孩子最喜这些玩意儿,你也不必费心悬壶了,就在我家里做个护院教师不好么?”桓震哭笑不得,心想你怎么在我这里招揽起护院来了?狄五味面无表情的道:“好与不好,小人说了不算,还要问这位桓大人。”

桓震奇道:“问我作甚?”狄五味躬身道:“大人莫怪。满鞑子眼看便要打进北京去了,大人倒还悠闲得很。”桓震打个哈哈,一时无言以对。狄五味续道:“大人可知道我来时听兵士议论的是何事?”桓震心里一沉,板着脸孔问道:“何事?”狄五味道:“他们在惦记年夜饭要在何处吃呢。”

桓震心中感慨万千,战争这东西,给人带来了财富名望与土地,可是又叫多少人大年夜不能与妻子团聚,又会叫多少人一辈子再也吃不到年夜饭啊。但他们毕竟还有家乡,有个过年时候可以想望的地方。自己在这年代,可是连根都没有的一株浮萍,逢年过节又去想谁才好?

李经纬笑道:“狄先生喜欢在哪里过年,也要看狄先生的一句话。”狄五味倏然抬头,盯着李经纬,目光中满是惊疑之色。桓震点头道:“实话说,鞑子采买药材,是不是将有异举?”

狄五味哈哈大笑,道:“错了,错了!”桓震奇道:“错了?”狄五味笑得眼泪也迸了出来,正色道:“不是鞑子将有异举,却是大明的军队将有异举。”

桓震疑惑道:“此话怎讲?”当下狄五味便将金声所托之事说了一个大略,说到马世龙之约时,桓震眉头深锁,李经纬却是若无其事。他一口气说罢,帐中再无一个人出声,沉寂良久,桓震才叫人带他下去安歇,仍是旁若无人地发呆,李经纬叫了数声,他也全没听见。

李经纬笑道:“大人担心甚么?内外夹击,可不正是一个好机会么?”桓震没好气道:“甚么好机会?以眼下辽军的兵力,倘若有了内应,阻住鞑子兵不让攻入城去,大胜只是一夕间事。”李经纬奇道:“既然大胜易如反掌,大人还有甚么可不高兴的?”桓震注目瞧着他,摇头道:“你是当真忘记了,还是佯作糊涂?倘若一鼓而胜,虏兵就此退去,那么福王那边,要怎么交代过去?”

李经纬大笑道:“我瞧桓大人担心的不是对福王没法子交代,却是别的事情罢?”桓震脸色发青,右手不觉按在了佩剑之上,沉声喝道:“你说甚么?!”李经纬自觉玩笑开得似乎过火,连忙打恭作揖陪起不是来,道:“大人放心,小人与您绝对是一条心思,绝无二致。”桓震仍是直瞪瞪地瞧着他,许久许久,长叹一声,道:“为甚么?”李经纬反问道:“甚么为甚么?”桓震摇头道:“没事。马经略约我出击,你说当如何应对?”李经纬满脸堆笑的道:“大人心中自已有成竹,何必反来问小人?”

桓震摇头道:“我不知道。”李经纬也跟着摇起头来,两人视线一碰,不觉都笑了起来。

李经纬躬身道:“桓大人事多,小人就不在此搅扰。”桓震点头道:“是,华先生一人独处甚不妥当,我暂且叫黄杰陪伴,只是黄杰毕竟年轻,还是你去的好。”李经纬摇头道:“桓大人看人的本事真不怎么样。”说着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自顾出去了。桓震瞧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随即召集诸将,说了狄五味传来的消息,马经略约定除夕夜一同攻打鞑子大营,解京师之围。众将听了,议论纷纷,有的说是天赐良机,有的说须提防鞑子的诱敌之计,更有一两个赌气发狠,声称皇帝一日不释放袁崇焕,辽兵便一日不替他卖命的。

桓震不动声色,侧耳听着众人议论,半晌,挥手止住,问道:“此事进退两难,各位可有甚么高见?”张正朝先开口道:“俺不理这许多鸟事,但能杀得皇太极给俺弟弟报仇雪恨的,无有不遵。”桓震点了点头,道:“那个自然。咱们这里许多人,哪一个不想生吞活剥了皇太极的?这话就不必说了。”黄杰道:“末将以为,那狄五味来历不明,不可轻信。”就有几人喧叫道“你不是一样降叛不定,来历不明么?亏桓大人还敢用你!”桓震连忙喝道:“眼下议的是狄五味,不要乱扯旁人!”那说话的是一个游击,见主将斥责,悻悻然闭了口。一时间众人又议论起来,仍是各持己见,总难有定论。

桓震冷眼旁观,但见吴三桂始终站在末尾,一言不发,忽然问道:“吴世兄,你若有所思,恍然不觉外物,想必已经有了高见罢?”

吴三桂一惊,抬头道:“不敢,不敢,末将只是有一点十分不解。”桓震随口问道:“甚么?”吴三桂面现犹豫神色,讷讷道:“这个……”桓震笑道:“不必拘束,只管说。”吴三桂想了一想,走上前来,俯在桓震耳边细声说了一句话。

这一句话出口,桓震神色立时大变,饶是他定力甚好,仍是露了些许迹象,有几个眼尖的将领已瞧出蹊跷,互相打起了眼色。

一百三十二回

桓震勉力镇定心神,强笑道:“世兄不可乱加猜测,桓某人受袁军门恩惠甚重,眼下所作所为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军门的性命。”转向诸将道:“这些日来行军缓慢,一来是恐怕有失,二来也是为了观看朝廷的动静,究竟肯不肯放督帅出来重新带兵。”

他这句话说出,下面立时一片喧哗,袁崇焕在众将中间威信素著,自他下狱之后,许多人都暗自生了气馁之心。此刻听桓震说似乎尚有希望让故帅重行带他们打鞑子,岂有不欢喜之理?一干武夫不愿意去想那许多,平生讲的是忠义血气,桓震如此一说,他们便信之不疑,吴三桂却眨眨眼睛,露出一种狡黠神色,连连点头称是。

桓震心中但觉此人十分阴险,城府深沉得紧。方才他伏在自己耳边,说的乃是这一句话:“抗虏者借虏,救袁者杀袁。”旁人乍听或许不明白这句话究竟何意,可是在桓震这个有心人听来,却如同一个晴天霹雳一般。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思竟然给他瞧出了端倪,怎不叫人害怕。不由得又感庆幸,幸好李经纬之事并没对他泄露半分消息,对外人也只说是缴送军粮的商人,否则不定还会闹出甚么乱子呢。

吴三桂眼见煽动不了众将,手中又没有甚么凭据,再者说倘若惹怒了桓震,于自己不见得又有甚么好处,当下随口附和几句,退了下去。桓震松了口气,又同众将商议除夕夜究竟是否要应合马世龙。祖大寿那边他也已经遣人去送信,大约晚间便能等到回复了。

这边议定的结果,这消息不知是真是假,只有到时候按兵不动,瞧城里是否真的发起攻势,再作打算。后金兵没有大型火炮,是不是城上开炮,老资格的炮手一听即可明白。与其冒上中了敌人计谋的风险,倒还不如索性延误战机,城里守军不动,城外辽兵也决不动。祖大寿方面,也是一般的看法。

这天晚上,颜佩柔病势更重起来,白天狄五味替她把过脉才离开军营,说是只不过感染风寒,吃几服解表发汗的方子便好。可是药煎了吃下去,非但不见好,反发起高烧来,数九寒天一张脸烧得火烫。桓震看在眼里,又是心痛,又是发愁,看看大战将至,实在没法子再留她在军中,虽则不放心她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离开自己身边,可是一旦打将起来,自己决然不能分心照顾于她。一时间左右为难,没了法子。

他怕颜佩柔病中发闷,处理完军中事务,便来陪她聊天。他是川西人氏,给颜佩柔讲起成都十八怪来,听得她不住微笑。谈了一回,颜佩柔渐感精神不支,睡了过去。桓震却不得安睡,信步在军营中闲逛,不知不觉走到李经纬所居的营帐之外,犹豫片刻,向里叫道:“李先生?”李经纬应声而出,一见是桓震,胖脸上立时堆起笑来,道:“桓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桓震也打个哈哈,道:“军营里原本是桓某人的地盘,何须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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