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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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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回

读者群7891236

庆祝突破100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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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回

现在再想这些,又有甚么用处?后悔也已经迟了!桓震叹口气,深切感受到作为敌人的袁崇焕是多么可怕。那日半夜,袁崇焕的亲兵忽然前来传令,说督帅召集各部将领议事。桓震不敢怠慢,也没多想,匆匆赶了去。哪知道进得帐中,这才发现除却袁崇焕与几个亲兵之外,只有自己一个人跑了来。他心中奇怪,正要出言询问,脑袋已经给一个黑布口袋劈头罩下,跟着几个亲兵推推搡搡,不由分说地将他弄来此处关押。

起初桓震吓得心惊胆落,以为袁崇焕要将自己一杀了之,不久却发现食物饮水都有人喂在他的口中,看来又不像是打算取他性命的模样。虽然生命并没危险,可是几天来头罩始终不曾拿去,这种晨昏不辨的日子,过起来也实在难熬。看守的亲兵似乎并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只是督帅交代好生看管此人,他们便尽心竭力,半点不敢松懈,非但桓震进来时候所戴的铁镣不曾解去,反而又弄了一个木桩楔入土里,将铁链系在上面。桓震双手捆在身后,取不下头罩,自然更没法拔出楔子。即便想逃,那也无从逃起。

数着吃饭的次数,桓震知道自己已经给关了接近两日两夜,算算日子,应当是二十八日了。他心里清楚,袁崇焕既然将自己扣押在此,那是已经相信了他的说话,承认他是四百年后来人了。即便退一步讲,也多半将自己当作了甚么未卜先知的神人或是妖人。可是扣押自己,那又表示他决不会听从自己的建议,撤师回辽,弃崇祯皇帝与大明国都于不顾,弃顺天蓟州的生民百姓于不顾。然而他更清楚,任由事态这样下去,每过一个时辰,袁崇焕便向着死亡走近一步。接踵而来的就是边将离心,降的降叛的叛,明朝一亡,满清大举入关……历史又要重演了。

虽然并不甘心,可是他毕竟生活在四百年后,从小耳濡目染的是五十六个民族一家亲,满族是中华民族的一份子之类,待到来了这个时代,与后金人打交道也只在战场之上,从没亲身体会过所谓满族人的野蛮统治,不知道衣冠沦丧能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在后世的时候,每每想到近代的落后挨打,总要将满族人切齿痛恨一番,可是满皇帝汉皇帝总是皇帝,封建社会不都是这个样子的么?若说历史发展的必然就是如此,那么他也无可奈何。

脑中掠过“无可奈何”四个字,不由得悚然一惊,只想提起手来痛掴自己两个耳光。初进京时在卢沟桥头,不是早就立下了志愿,要不计结局放手去做,好歹给中华汉族留下点甚么东西么?两年多来历尽艰难,总是咬着牙苦撑过来,始终不曾动摇,怎么今日却如此丧气起来?

可是他愈是给自己鼓劲,反倒愈是提不起精神,只觉一股疲倦的情绪从心底渐渐蔓延到全身,耳中似有一个声音不住对他说道:“算了罢!关你甚么事?崇祯自取其辱,北京城里的大瞎子小瞎子们自寻死路,要你操甚么闲心?你心心念念要给他谋一条生路的袁崇焕,眼下亲手将你困在此地,如同一个囚犯一般,你还图些甚么?”

桓震的眼皮愈来愈重,听着那声音在耳边不断地劝诱,意识渐渐模糊,终于身子一侧,睡了过去。

这天早些时候,午朝方散,崇祯皇帝坐在龙案之后,面前摊开着一本奏折。

他的目光从最右逐渐向左扫去,脸色愈来愈是铁青,嘴角抿成了刀削般的一条线,原本清俊的脸孔显得有些扭曲狰狞起来。终于他的注意力停留在八个字上:“通敌叛逆,擅主和议”!

崇祯的手指有些颤抖。奏折给他抓在手里,随着他手指的抖动,发出瑟瑟的声音,在这空无一人的大殿之上,听起来格外刺耳。

为甚么会这样?果真是这样?朕自问待你不薄,你为甚么要这样背叛朕?崇祯的心里,充满着愤怒、失落与绝望。所有这些纠合在一起,凝结成一股深重的恨意;崇祯皇帝手扶龙案,霍然站起身来,心中大声呼喊:朕要你死,袁崇焕,朕要你死!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待到发觉的时候,已是将那奏折握成了一个纸团。这才想起还没瞧清楚究竟是哪个大臣弹劾袁崇焕,连忙重又抚平了褶皱,找到文末署名,当先头一个却是礼部右侍郎周延儒。

瞧见这三个字,崇祯皇帝对于这份奏折当中所言袁崇焕的种种不臣行径,却又更加信了三分。周延儒在他的心目之中,向来都是一个不畏权贵,持正敢言的臣子。当年袁崇焕借乱胁饷,是他一语点醒了自己,替自己省回了一大笔内帑;去年刘鸿训罢去内阁大学士之职,他教廷臣会推一个名单出来,以备枚卜正选。哪知道那钱谦益自以为势在必得,关节受贿,神奸结党,温体仁一人面对朝中西多大臣,苦争不得之际,又是这个周延儒敢于同一班东林们作对,一力支持温体仁,这才终于查处了钱谦益。

想到东林,崇祯皇帝不由得冷哼一声。他即位之初便搬倒了阉党,自此以后对于一个“党”字可说是讳莫如深,日日所思所虑,尽是恐惧廷臣朋比欺君、结党营私,将自己这个皇帝架成一个空心汤团。自打韩爌还朝为首辅之后,东林便纷纷抬头,在朝廷中占据的席面愈来愈大。这些人自己无所建树,对于他心中属意的臣子偏要百般挑剔,周延儒自打参倒了钱龙锡,一直很得自己青睐,东林们看不顺眼,便寻些可有可无的琐碎小事大做文章,又有人说甚么“延儒与冯铨密契,延儒秉政,必为逆党翻局”之类。幸好自己慧眼识才,不曾听信东林那些人的胡说八道,仍是对周延儒一般地信任有加。

古语云路遥知马力,果然不错。平日一班廷臣吃着国家俸禄,眼下虏兵迫境,兵事孔急,却竞相为门户之争,不能赞襄良策,甚至勾结起来欺蔽朝廷,叫他更加想念起周延儒的急公丹心来。就拿此次来说,若不是靠他,自己还要给袁崇焕玩弄于股掌之间,不知伊于胡底呢!

他愈是这么想,心中对于袁崇焕的憎恶怨恨之情便愈深了几分。正自在那里咬牙切齿,忽然听得一个温婉的声音低低唤了一声“陛下”,回过头去,却是周皇后,怀中抱了一个不足一岁的孩儿,笑盈盈地瞧着自己。那孩儿闭着眼,口角挂下一条涎水,似乎已经睡熟了。

崇祯一怔,板了整整一日的脸上立刻展开微笑,伸手逗弄几下孩子粉嫩的小脸,在怀中取出自己的帕子,轻轻替他揩去口水,情不自禁地俯身在他额头吻了一吻,这才抬起头来,对着周皇后笑道:“爱卿何以忽然带皇儿前来瞧朕?”周后裣衽为礼,微笑答道:“午膳时分早过了四五个时辰,(——注,明代皇帝是吃两餐的。)小太监连请数次,陛下专注国事,全没听闻。奴才们不敢多行打扰,只得去请了小皇子出马,敦请父皇用膳。”

崇祯哈哈一笑,紧锁的眉头舒展片刻,接过小皇子抱在怀中摇了一摇,笑道:“好,好!慈烺御驾亲征,钦命到处,父皇无有不遵!”周后吃了一惊,心想陛下说话有些忘形了,正要分解,崇祯已经轻声命小太监传膳,回头瞧着她道:“爱卿也不必回去了,就在这里陪一陪朕罢。”喟然道:“朕枉为一国之主,却连与家人一同用饭戏耍的闲暇也都没有,倒比不得那种田赶脚的闲人自在了!”

周皇后连忙跪了下来,道:“陛下何出此言?陛下乃是万乘之尊,身上系着大明的兴衰荣辱,心中装着天下的民生艰危,又岂是区区一个市井闲汉所能比的?”崇祯苦笑道:“身系天下有甚么好?朕登基以来,时常觉得此身此心就如不是自己的一般,每日里纷纷扰扰。尽是些叫人烦心的事情,朕想大有作为,振兴朝纲,一班大臣们偏要处处掣肘,百般与朕为难,朕这皇帝做来又有甚么意味!”

他愈说愈气,顺手抄起周延儒参袁崇焕的奏折来,重重摔在地下,怒道:“像这袁崇焕,朕自问待他十分优宠,可是他……他……”想到袁崇焕的种种逆行,不由怒极,手臂一挥,打翻了烛台,一根儿臂粗细的巨烛跌落在地,折成三节。

小慈烺吃了惊吓,醒了过来,哇哇大哭。崇祯听得孩子哭声,猛然惊觉,神情登时和缓下来,抚着自己面颊,缓缓道:“你先回去歇着罢。朕还要见几个臣子,不能陪皇儿了。”周后口唇动了一动,终于不敢多言,一面拍哄慈烺,一面行礼告退。

崇祯想了一想,便叫宣礼部主事傅山,即刻入宫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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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抱着皇子来跟皇帝聊天这种事情,实际上是不可能发生的。

一百零一回

桓震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身旁足音杂沓,似乎有许多人来来去去。他懒得睁开眼来,连动也不愿动弹,只想哪怕天塌地陷也都由得他去,不觉又熟睡过去。

这一觉竟然睡得十分香甜,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从未睡过如此安稳的一觉。待到一梦醒来,只觉得身下十分柔软舒适,手足也不再有铁铐束缚,慢慢睁开眼来,竟是躺在软床之中。偏头瞧去,只见一个红衫女子斜倚在桌旁,一手支颐,似乎睡着了。忽然那女子身子一动,露出面目来,宛然竟是颜佩柔。

他险些惊呼出声,只以为仍在梦中,连忙重又闭上了眼,心中转了两个圈子,只怕一睁开眼,梦便醒了。轻叹一声,鼓足了勇气,这才再度睁开眼来,转头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小小的茅草土坯屋子,屋中并没甚么家具,只是一床一桌一椅而已。桌椅也都是土坯垒成,看来这户人家平日生计也是十分潦倒。他活动一下手足,只觉并不十分疼痛,想是血脉受伤并不很重,当下轻轻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颜佩柔垂头打盹,并没察觉他走到身后。桓震低头瞧着她的睡相,微微一笑,脱下自己外衣,想要替她披上,瞧一瞧衣服上的血污,却又住了手。轻轻推开门来,只觉得一阵寒风迎面而来,叫人精神为之一振。他深深吸了几口寒气,踱出门外,却见夜色如墨,无星无月,天空如锅底一般黑沉沉地压将下来,似乎转眼之间便要崩塌一般。

他不愿再看,回身入房,迎面险些与颜佩柔撞个满怀,却原来她早已醒来,一直一语不发地站在自己身后。两个人四目相交,颜佩柔不自觉地倒退一步,桓震只觉得她眼中满是戒备疑惑之色,心中便是一惊,欲待说些甚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张了张口,终于问道:“柔……颜小姐,我……桓某何以身在此地?”

颜佩柔转过头去避开他目光,低声道:“是我救你出来。”桓震心道果是如此,当下躬身深深一揖,道:“多谢颜小姐相救之德。桓某日后必定图报。”颜佩柔脸若寒霜,冷冷的道:“那也不必。”桓震笑道:“前日京城一别,忽忽至今,已有二载,不知别后可还安好?”颜佩柔避而不答,只道:“从前小女子身陷锦衣卫,蒙你冒死援手,感激不尽。此番救你出来,无非只是欠债还钱。滴水之恩既报,以后大家两不相欠。桓震吃了一惊,只觉甚么地方全然不对,还没等他想出何处出了岔子,但听得呛啷一声,眼前刀光蓦地一闪而过。

他在军中练的身手很是敏捷,听得刀刃带风之声,已经直觉有异,身子向后一仰,倒撞出了门口。一柄短刀自他胸口滑过,将衣服挑开了长长一条口子,胸前皮肉也给划破,鲜血透过衣襟,沁了出来。

颜佩柔一击不中,当即连退数步,提刀护住了自己要害。桓震身子一挺,跳了起来,脑中一片混乱,既不明白她为何忽然提刀来杀自己,又不知自己究竟该当一动不动地给她杀了,还是夺下刀来将她制住?

就在这么电光石火的一怔之间,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桓震循声望去,只来得及瞧见柴扉外一个白影倏忽闪过,转眼间便即不见。急回头瞧颜佩柔时,只见她脸色惨白,牙齿咬着下唇,一语不发,良久,忽然叹道:“杀你不成,也是命运使然。”桓震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闪开门口,由得她抢出门外。颜佩柔走了几步,忽地转身道:“取你性命之人不光我一个!”说罢,疾步离去,再不回头瞧上一瞧。

桓震望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心中五味杂陈,只觉此时倘若放任她就这么离去,以后咫尺天涯,再无相见之期,抬手张口欲唤,终于没能叫出声音。

他叹了口气,想起颜佩柔临去之时的说话,听起来似乎是有许多人想要除去自己,又或者这些人根本便是一党。可是思来想去,也全没半分头绪,不知究竟是甚么来头,颜佩柔又何以与自己结下了仇怨?一面寻思,一面将那屋子之中搜罗检视了一番。但见床脚摆了一个小小包袱,除一身男子衣服之外,尚有一袋铜钱,三个干硬馒头。

桓震瞧着那包袱之中的物事,不由得便愣了神。这些衣服钱粮,不必说是颜佩柔预备下的了。她既然替自己准备好行装,显而易见起初是并没打算要自己性命的了。那么后来却又为何痛下杀手?方才那出声示警的白衣人,又是甚么人物?这许多疑惑在他心中盘旋来去,始终没法解答。想得头痛,索性也就不再去想。匆匆换下了身上的血污衣服,将铜钱馒头揣在怀里,扬长而去。

出得门去,却是山间小路。顺着山势向下走去,磕磕绊绊地直走到天亮时分,这才隐约瞧见山居人家。桓震大喜,连忙上去拍门。叫唤许久,这才有一个老头儿,颤巍巍地出来应门,瞪着一双昏花老眼,直愣愣地望着桓震。

桓震客客气气地打了一恭,道:“嘈扰老丈,小子彻夜赶路,在山中迷了路径,请问此处是何所在?距离京城尚有多远?”

那老汉却是个耳背的,桓震无奈,又大声吼了一遍,那老汉听得他说要去京城,立时霍然变色,连连摇手道:“那等是非之地,小哥去它作甚?”桓震一惊,正待细问,却听那老汉续道:“这些天来大家传得沸沸扬扬,@文·人·书·屋@都说那袁崇焕通敌卖国,纵容鞑子兵在四乡八野横加抢掠,昨日老汉家里的两只鸡鸭,前日山脚下老刘家里的一头肥猪,尽数给他们抢了去。皇上何等英明,怎么不快些将姓袁的杀头抄家,还要咱们受这等荼毒!”

桓震知道北京城内外的居民对袁崇焕误解甚深,也不愿与他多加分解。想了一想,又问他今天是甚么日子。那老汉却要搬出皇历,一五一十地算了一番,这才道:“该是十二月初一了罢。”

桓震大惊,十二月初一,那不是崇祯皇帝诱捕袁崇焕的日子么?就在这一天,崇祯皇帝以召见为名,将袁崇焕宣入宫里,加以逮捕。祖大寿候了三日,不见督帅归来,当即率部东奔,八个月后,虏兵退去,袁崇焕便给处了凌迟之刑,他的血肉给北京城的老百姓一片片地买来吞下肚里,他的家眷遗族都背着一个汉奸的骂名苟活于世,他的墓碑孤零零地给一个忠仆看守着经历几百年风吹雨打,这种事情就要在自己眼前发生了!

一时之间,桓震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事情已经迫在眉睫,或许此刻袁崇焕已经入城了,那要如何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心想军营之中两三日内还不会有甚么大变,眼下总得设法进城去,看看有没有机会加以挽回才是。

打定了主意,当下向那老汉问明了路径,原来此地却是京城北的一座小山,自来也并没甚么名字,距离北京城约莫只有半日路程。他心急火燎地赶路,未到午牌时分,已然赶至城北西便门前,只见城门紧闭,抬头望望城上,果然是戒备森严,一队队卫兵持了刀枪来回巡逻。桓震张望一番,瞧瞧自己一身打扮,无论如何也不像能给放进城去的模样,一时倒没了主意。正在那里犹豫不定,忽然听得城上有人大声呼叫,叫的正是自己姓名。

他吃了一惊,仰头望去,一人青袍窄带,站在城头向他用力招手,面目瞧得清楚,宛然便是傅山。这一喜当真非同小可,连忙大声回应。当下傅山叫城上缒下一个箩筐,将他吊了上去。

从箩筐之中爬了出来,两脚方才站定,傅山已经赶上前来握住他手,喜道:“二载不曾相见,大哥风采依旧!”桓震瞧他容颜,虽然不比自己这些时日在军中日晒雨淋,已有风霜之色,眉目之间却也少了几分青涩,添了些许老练。看来这两年多来,这个兄弟在朝廷之中也是颇长见识,并不曾白白混过。

傅山不待他说甚么寒暄言语,立刻道:“陛下宣召,要哥哥即刻觐见!”桓震心中一沉,却也不便多问,只得跟着他匆匆下城而去。马匹早已备好,一路上两人并骑而行,傅山将事情的大概扼要说了一遍。原来那日崇祯召见傅山,便大发雷霆,质问何以袁崇焕通敌谋反这么大的事情,桓震两年来五十余次密折上奏,竟然只字不提?皇帝安排他去觉华岛任职,不就是要在辽东将领之中安插下一颗自己的钉子么?虽然那时袁崇焕尚未到任,可是桓震离京之时,当面密谕分明是一体纠察,何以袁崇焕这等边塞大员心怀不轨,他竟没半点察觉?自从鞑子围城以来,先前几日还是每天都有奏报,言道军中平静无事,可是自打二十五日之后,便再也没有半点消息送来。莫非桓震也成了那袁崇焕一路上的不成?

一百零二回

傅山给皇帝这般责问,自然一力替桓震开脱。可是他又不是桓震,所说再是天花乱坠,究竟也多了一层隔膜。好容易劝得崇祯暂息雷霆之怒,容传召桓震当面查问之后再行定讞,已是出了一身大汗。他出得宫来,当即设法与桓震通传消息。买通了守城将官,让自己一个仆人缒下城去往营中寻时,却说桓震几日之前已给袁崇焕差往山海关公干去了。山海关与京城悬隔千里,就算送得信去,怕是皇帝早等得不耐烦了。

他无法可想,正自独坐灯下发闷,忽然院中亮起一团火光。老院公急忙赶出去瞧时,并无半个人影,正要转头,但听啪嗒一声,一块石头从墙头打了进来。那石头上缚着一张纸条,却是说桓震现下给袁崇焕扣留在军营之中,并没去甚么山海关。傅山看了,一则以惊,一则以喜,惊的是大哥竟然与袁崇焕闹翻了脸,喜的是既然袁崇焕下手扣押哥哥,那么两人绝非同谋可想而知,皇帝追究之事说到底至多是察访不周,处事不当,这个通逆的罪名眼见是扣不上的了。

想了一回,总觉此事还是原原本本地禀报皇帝为上。他官居礼部主事,早朝原是没他分的。正在那里缮写奏折,却听院公又再大呼小叫起来,原来又有一块同样的石头砸了进来,石头上也一般地缚着一张纸条。打开来看时,却是告知桓震就要进城,要他速速接应。

傅山惊异不定,心想此人一再通知,对桓震的行踪如此了如指掌,不知是敌是友,是福是祸。看看天色将明,不敢迟误,当即赶上城去。却也凑巧,他从北城门上城,一上城头,便瞧见桓震正在城下张望。虽然阔别二载,却也一眼就认了出来。看他四处逡巡,想是无由入城,当即大声招呼。

桓震这才明白事情由来,明知那两番留书之人即便不是颜佩柔,也定是她的同行之人。这些人忽而刺杀自己,忽而又帮着自己传递讯息,真叫他昏了头脑,不知彼意何为。两人并肩偕骑,很快便到傅山家中,未及下马,老家院已然迎了出来,说是宫中方才来人宣召,说是陛下叫傅主事立刻觐见,不得迟误。

桓震道:“既如此,不如你我同去。想陛下定也叫人往城外营中宣我了,倘若哥哥不去,那却不好。若是陛下不曾宣召,前日他既曾当面责问于你,哥哥去解说一番,也是该的。”傅山想了一想,觉得并无不妥,当下应了,嘱咐老院公几句,调转马头,径奔内城而去,在城门十丈之外便下马步行。

两人给执事太监引着,一路来到文华殿外。执事太监进去通传,桓震左右一瞧,低声与门口立着的执灯太监寒暄起来。那太监虽不认得桓震,瞧傅山却是眼熟,加之掌心里给悄悄塞进了几两银子,言语之间十分客气,从他口中,桓震知道周温两人同几位阁臣是散朝之后便给留了下来的,袁崇焕却是方来不足半个时辰。桓震笑道:“公公好记心。但不知那袁崇焕可曾与何人同来?”那太监想了一想,摇头道:“不曾,只是他一人。”桓震听说祖大寿并没与他一同入宫,略松了一口气。

傅山不知哥哥何以对一个叛国通敌的将领这般挂怀,絮絮叨叨地问个不休,加上此前种种事端,心中不能无疑:难道他真是袁氏一党么?原本他心中已经暗暗打定了主意,少刻面圣之时,倘若陛下真要降罪,自己就是拼了这身官服不要,也要保住哥哥一条性命。可要是他当真与姓袁的一道里通外国,那……那……

还没想明白那当如何,方才进去通报的执事已经转回,道是皇帝召见。傅山一惊,却见桓震已经疾步随着入内,连忙打醒了精神,正一正朝服,跟在后面。

两人入殿之时,正与钱龙锡、韩爌一干人擦肩而过。钱龙锡满面晦气,韩爌忧心忡忡,刘一燝青筋暴突,成基命不住叹气,周延儒扬扬自得,温体仁却是两眼望着脚尖,看不出半点神情。桓震躬身行礼,韩钱等人微一点头,旋即离去,周延儒却冷笑一声,瞧着桓震道:“好自为之!”桓震一怔,待要追问,周延儒已去得远了。温体仁瞧他一眼,叹了口气,一面摇头,一面去了。

甫一进殿,便听得崇祯大声咆哮。桓震心里一紧,脚下加紧几步,一眼瞧见袁崇焕脱去了冠带朝服,垂手立于殿下,身后站着几个羽林侍卫,耳中听着皇帝大声叱骂,神色间却是一片漠然,仿佛那个给指着鼻子目为汉奸贰臣的人,同自己毫无干系一般。

桓震、傅山参拜已避,崇祯瞧了两人一眼,余怒未消,冷哼一声,也不理睬桓震,径对傅山道:“清晨传召,此刻方至,敢是在尔等臣子眼中,朕便是这般任人瞒哄的泥塑土偶么?”傅山连忙叩头,口称不敢,候得崇祯怒气少平,这才将自己等候桓震的前情略述一番,却略去了两次有人通风报信,只说是路上相遇,以致耽搁了时辰。

崇祯满脸狐疑,盯着桓震上下瞧了一番,忽然冷笑道:“朕着人往营中宣召,袁崇焕只推说将你遣往山海关公干,怎么,何等公事了结得如此迅速,竟赶在接旨之前便已入城了,敢是插翅飞回来的不成?”桓震一时语塞,还未想出一个借口蒙混过关,崇祯已是紧追不舍,又再逼问道:“朕教你辽东任职,为甚么来?两年之间,袁逆反状无数,朝中大臣都有耳闻,怎么尔五十余次奏报之中无一提及?可是你与他合谋通敌?可是给他贿赂买通,勾结起来欺瞒于朕?还不一一从实道来!”说着拍案而起,顺手将一个缎包用力掷在地下。缎子散了开来,露出里面物事,桓震瞧得明白,正是自己累次上奏的密折不错。

侧目瞥了一眼袁崇焕,却见他丝毫不露惊讶之色,仍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模样,心里便是一凛:莫非他早知道?忽然想到,崇祯竟然刻意当着袁崇焕之面将自己的底细一概抖露出来。莫非是拿定主意此时就要与袁翻脸了?既然如此……

傅山在旁道:“陛下明鉴,桓总兵忧勤王事,夙夜匪懈……”崇祯一拍桌子,截口道:“忧勤王事?朕之所言,在他耳中恐怕只是过耳秋风罢了!”傅山原是想说几句漂亮话儿,就便将桓震给袁崇焕扣押的事头说了出来,也好叫皇帝相信两人并非一党,可是崇祯这般不由分说,一时间不知如何辩解,张开了口说不出话。

袁崇焕淡淡的道:“陛下,臣任职辽东,向以保疆复土为任,此心可昭日月,何须与甚么人勾结?臣若想通连外寇,早已经通了联了,何须等得今日!”崇祯怒道:“还敢狡辩!朕来问你,那虏酋前些天在阵前叫人对你说甚么壬子之约,那是何意?”袁崇焕挺直了脊背,大声道:“陛下不可过信人言,中了敌人的离间之计!”

此言一出,桓震心中不由得暗叫糟糕。袁崇焕这么说话,分明是当面指斥皇帝偏听偏信,昏聩无能。世上本来没几个为人君者能受得了这等言语,更何况面前这个年轻皇帝,还是一个性情刚愎自用,专好文过饰非的偏狭之主!

果不其然,崇祯脸色发青,恨恨然瞧了他半晌,冷冷道:“据你所说,倒像这一班大臣都在冤枉你了?”将一叠奏折扔在他的面前,起身走下龙椅,俯身指着那堆奏折,道:“方才朕已经召周延儒与你当面对质,现下你可要再看看朝中众臣参你的折子?”袁崇焕并不去碰那堆奏折,摇头道:“参与不参,都没甚么两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为人臣者上不能匡明主之业,下不能平边陲之寇,死也不能瞑目!”

崇祯怒极,伸足将那堆奏折踢得满地狼藉,冷笑道:“还敢狡辩么?朕问你,你在城外屯驻多日,为何不与虏决战?”袁崇焕正色道:“陛下,虏军势大,对峙京畿,尤须持重。关宁军大队须要腊月初三、四方能抵京,到时再与虏战,方可操必胜之券。”

崇祯又道:“哼哼,虏军势大?然则前几日何以得胜啊?”袁崇焕心下微微叹息,明知这个皇帝于行军打仗之道半分也不懂,仍是耐住了性子慢慢解说:“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前日之胜多有偶然,可一而不可再。倘若轻兵冒进,给虏兵觑隙而入,那可……”

傅山一直在旁倾听,愈听愈觉袁崇焕所说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然则何以朝廷中的大臣们纷纷参他勾结外寇?这回鞑子入寇京师,他确乎也是迟疑不战,以致乡里周边多受荼毒,几日来市井之中街谈巷语,纷纷都说袁崇焕是约定了鞑子,不几日便要冲开城门,杀进皇宫去也。加上又有奉了皇命的协饷官员家家催银催粮,闹得人人惶惶不安,好些富裕人家已经开始挖窖藏金,贫穷农户无物可窖,只得将家中米麦鸡鸭吃个一干二净,道是宁可眼下吃饱喝足,城破之时做个饱鬼,也不愿将自己的钱粮不明不白地送了辽东的汉奸兵们。

一百零三回

一百零三回

崇祯皇帝铁青着脸,身子深深地陷在御座之中。他心头涌起了一股极其强烈的被欺骗的感觉。为什么鞑子会突然闯进来?为什么袁崇焕来得这么快?为什么袁崇焕一路不与鞑子决战,却不停的不顾朝廷禁令与鞑子一前一后赶往京师?为什么袁崇焕在广渠门与鞑子一战之后再不交战,反而将各地勤王军马调离北京?为什么袁崇焕尽去关宁巡抚,把总兵都换上了自己的人,为什么袁崇焕一请再请,只是一个劲向朝廷要钱?这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用一个答案来解释——袁崇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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