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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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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黑,在马背上昏了过去。在那之前,他记得唯一的景象,就是那匹给砍了前腿的马儿,在地下抽搐挣扎,哀鸣不已。

待到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军营中邓仕兴的房间里了。一个兵丁在旁照料,见他醒来,连忙跑去禀报,想要喊住他问一问战况如何,他竟似没听见一般,一溜烟地跑掉了。桓震不由得苦笑,想要起身,只觉背后、肩头都是剧痛,实在支持不住,只得作罢。房门开处,邓仕兴快步走了进来,见他试图起床,连忙按他躺下,道:“百里兄,你总算是醒了!”

桓震用力拍拍自己脸颊,叹道:“果然不是做梦,我没死么?那一仗怎样?”邓仕兴笑道:“百里兄果然大才,这一仗我军大胜,蒙鞑子们'——笔者注,哈刺慎为蒙古一部,明人习称蒙古人为元鞑子,蒙鞑子'仓皇北逃,还有些投降了的。咱们得了八百来匹好马,还有许多死马和死人身上剥下的衣服,都照着战前所言,分下去了。众将士都是十分欢喜,闹着要告假去城中卖马呢。百里你瞧,是不是轮换放假?”

桓震松了一口大气,问道:“那么我军伤亡如何?”邓仕兴笑道:“不值一提!斩敌四千,自损千五,耿大人这一次嘉奖,定然逃不掉的了。”桓震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自损千五?那不是说有一千五百个士兵,就战死在敌人的马蹄下了么?邓仕兴又道:“此次大破哈刺慎,全仗耿大人与百里兄身先士卒,才能人人用命,耿大人正叫仕兴草奏,说要将百里兄好好地提上一笔,恭喜,恭喜!”桓震却没去留神听他说些什么,他的脑中,仍然满是那匹伤马临死之前的哀怨眼神。

邓仕兴见他神色不对,只道他伤后疲倦,当下笑道:“那么百里兄好生休息,耿大人也在养伤,仕兴须得过去照料,这便告退了。”当下轻轻出去,带上了门。桓震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战场之上,挥着长刀冲杀,被他斩杀的敌人,都用那种伤马也似的眼神瞧着他,长刀砍杀的人愈来愈多,瞧着他的眼睛也是愈来愈多。待到后来,非但是敌人的眼睛,更有自己士兵的眼睛。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只觉得浑身已给冷汗浸透了。

喘了几口大气,只觉得疼痛稍轻,扶着床沿慢慢坐了起来,瞧着这个自己实际上只安睡过一夜的房间,突然觉得无比亲切,一时间心中只觉活着真好。只听房门吱呀一响,却是耿如杞,叫人用软椅抬了进来。

那一战之中,耿如杞千钧一发之际幸得孟豹相救,受伤也是甚重,好在并不致命,请医调治,数日间逐渐康复。桓震流血太多,睡得几日,也就醒了过来,只是还有些气虚血弱。耿如杞一进房门,见桓震已醒,正坐在那里发呆,当下笑道:“百里在想甚么?”桓震摇了摇头,道:“没有甚么。耿大人,营中情形可还好?”耿如杞哈哈一笑,道:“甚好。百里只管安心养伤便了。”桓震道了谢,又问他那哈刺慎究竟是甚么来路,敌酋是谁。

耿如杞想了一想,道:“这个本道却也知之不详,哈刺慎本是蒙古一部,大约是因源出哈喇河套,而得此名。”说着叫人取地图来,细细与桓震解说。桓震这才知道,哈刺慎所据之处,便是后世的承德一带。有明一代,北方蒙古诸部时常南下骚扰,与明朝的关系也是屡降屡叛,屡叛屡降,理由无非只有一个,便是要通商互市。譬如土木之变,便是也先求互市而不得,这才掳了明英宗去,胁迫开口。这哈刺慎部原本乃是蒙古兀良哈之一部,方兀良哈归顺之时,哈刺慎便属于朵颜三卫管辖。嘉靖、隆庆以后,兀良哈附鞑靼、瓦剌而叛明,哈刺慎也就开始袭扰辽东、河北、山西等地。到得明朝末叶,边市废弛,哈剌慎求市不得,许多生活必需品又要从南方获得,于是袭扰变本加厉起来,特别冬季牲畜不蕃,有时往往一月数次南下抢掠。

桓震这才明白过来,顺口问道:“那么只消准其通商互市,可不就完了么?何必如此你来我往地打那无用之仗?况且通商之后,便可用茶换马,省了多少军马开支。”耿如杞叹道:“早年原是如此,自世宗肃皇帝嘉靖年间闭关绝贡,彼求取盐茶不得,便时时出骑兵在边地掠夺。朝廷因彼侵掠不绝,更不能屈从开市以为羁糜。自此之后,战无虚日了。”说着,不由得连连叹气。桓震暗想这人虽然不懂打仗,却也看得清形势,颇具远见。想了一想,问道:“那么难道民间便没有私下里贸易的么?”耿如杞摇头道:“再也不要谈起!私自贸易,便是通蕃卖国,哪里有人敢为?”

两人谈了一阵,看看时候已经过午,耿如杞便要叫人开饭来桓震房中吃。桓震忙称不敢,正在那里谦辞推让,忽然邓仕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耿如杞心情正好,一见他进来,笑道:“仲成,今日咱们一同在此用午饭可好?”邓仕兴一顿足,气急败坏地道:“哪里还有心吃饭!耿大人给参了!”桓震吃了一惊,连忙问他,原来却是那日开仓放粮之举,给遵化县上报蓟州府,蓟州府又上报顺天巡抚刘诏,刘诏久已瞧耿如杞不顺眼,正好借机重重地劾了他一本。蓟州府中有邓仕兴的同窗,听说了这个消息,当下托人急报,邓仕兴听说,吓得魂飞魄散,当即来寻耿如杞。

耿如杞却似早已知道了一般,毫不吃惊,笑道:“我当甚事,原来不过如此。”邓仕兴急道:“私动国粮乃是大罪,何况刘诏怀恨已久,此次这桩事必不能轻易了结,耿大人怎地如此若无其事?”耿如杞哈哈大笑,道:“当日本道行那开仓之举,便早已料到会有今日。求仁而得仁,吾何怨哉?”说话间有军士开上饭来,耿如杞劝酒布菜,吃得甚是爽快,桓、邓二人却是毫无心绪,没滋没味地吃完了一餐。饭罢,耿如杞自去处理公务,桓震扯住邓仕兴,详问他耿如杞被参情形,这才知道,按大明律,擅动国粮便是藐视君上,律入大不敬条,从重治罪;并且遇赦不赦。桓震却不曾想到这事后果如此严重,想了一想,问道:“然则耿大人此举本为抵抗外寇,况且这一战战绩彪炳,难道朝廷便不懂得分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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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写的双方伤亡比是4000:1500,这里1500只是遵化兵的伤亡,并不包括两卫,而双方兵力比实际是8000:15000,15000之中两卫就占了10000。两卫属于遵化兵备节制,但并不是直接统领,所以统计的时候没有他们的数据在内。

四十三回 去官

邓仕兴听得他问出这句话来,叹道:“若是章奏上写明了这些前后因由,或者还有一分指望。只是那刘诏为人很是阴毒,他若参劾大人,必定不会提及我军大捷,反倒可能诬栽大人盗粮私粜。”桓震却不明白私粜是甚么意思,当下反问了一句。邓仕兴道:“私粜便是说暗地里将粮食卖给鞑子了。”桓震大吃一惊,那不是跟后来范文程使反间计,骗得崇祯杀袁崇焕时候的罪名一样了么?他虽不懂得甚么大明律,袁崇焕的下场却是久已如雷贯耳了的,然而那时袁崇焕毕竟距离他十分遥远,并没甚么切身感知,现下耿如杞却是自己的主官,骤然间告诉他这话,叫他安得不惊?

定了定神,问道:“既然他能上表弹劾,难道我们便不能上表辩白了么?”邓仕兴叹道:“谈何容易!莫说耿大人只是个兵备,不能直接上书陛下,就算上得书去,也是一般无用。”顿了一顿,压低声音道:“那刘诏现下抱上了九千九百岁的粗腿,风光得紧呢!耿大人的奏章来不及到兵部,便要给他们截下了。”桓震想得一想,才明白九千九百岁便是魏忠贤,心中不由得苦笑不已。想起前些日耿如杞大骂刘诏居官无耻,不论怎么说,这两人也没有尽释前嫌的可能,看来这一本是参定了的。然而自己既然做了人家的幕僚,难道眼睁睁瞧着主官被参?他对明代官场中事不甚了了,当下请教邓仕兴该当如何才好。

邓仕兴沉吟道:“为今之计,只有学那刘诏一般办法。”桓震道:“仲成兄的意思,是要结好魏忠贤?”邓仕兴点头道:“便是这么说。只是以耿大人的脾气,哪里肯做这等事?以往仕兴也曾婉转提过几次,每次都给他好一顿训斥。”桓震一拍桌子,道:“事急从权,耿大人当真便如此固执么?”邓仕兴微微苦笑,道:“这个世道便是如此。其实众人皆醉,我又何必独醒?”

桓震一面听他大发感慨,一面心中却在计算,距离明年魏忠贤倒台,还有多少时日。按照正常的历史,天启将会在八月二十二驾崩,这个时间,恐怕是自己没有能力提前的。而天启驾崩之后,崇祯也并没立即对魏忠贤下手,一方面是慑于魏忠贤在朝中党羽众多,兵部、锦衣、东厂都掌握在他手中,恐怕操之过切将他激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并没掌握他的确实罪证,虽然朝野正人,个个皆知他矫诏自重,可是毕竟每一份诏令上都盖了天子玉玺,无凭无据,贸然动手,却也搬他不倒。他想了又想,只是记不起历史上耿如杞这个人来,也难确定他这一次究竟是否能逃过一劫。

苦思半晌,始终觉得还是眼前自保要紧,袁崇焕为了不受掣肘,尚且要巴结宦官,何况耿如杞乎?斧钺加于前而不避固然是英雄气概,然而英雄之后却甚么也没留得下来,又有甚么用处了?气节这种东西,在他现代人观念之中,佩服固然是佩服,但要照着做去,便觉得十分不值了。除此之外,他心中还存了另外的打算,只是此刻尚不知行得行不得。但想那耿如杞是个择善固执之人,如何能说得他动,倒叫人颇费思量。邓仕兴突然道:“不如去请耿夫人劝说一番,或能奏效。”桓震连连摇头,道:“这法子不好。你去见耿夫人,难道无须耿大人知道的么?”努力回忆从前看过的史书、评话之类,想要找出一个两个讨好上官成功的例子,岂知想来想去都是些陈年货色,不由得大叹中国人拍马屁的工夫江河日下,一代不如一代。又想不知是否能求朱由检帮忙在京中疏通一番,但想起他在信邸时候对魏忠贤的惧怕之状,大约也不会有甚么法门。

忽然灵机一动,说道:“莫如我二人瞒了他做去,如何?”邓仕兴惊道:“不可!百里莫要胡来,万一事情不成,反要给耿大人惹祸上身。”桓震唯唯答应,心中却自有另一番计较。又谈片刻,邓仕兴说是将房间让给他养伤,自行别居,告辞离去。桓震一人躺在床上,脑中来回盘算,不觉又睡着了。

到了次日,桓震安排一番之后,便要两个兵丁将他抬了,到耿如杞房中求见。耿如杞连忙叫请,抬眼看时,却见他一身素衣,头上系了一根麻绳,腰间也是麻绳,不由得大惊道:“百里这是何故?难道家中……”桓震知他疑心错了自己家有丧事,当下摇头道:“震这身打扮,并非别故,乃是特意来吊大人和这一营官兵的。”

耿如杞脸上变色,不悦道:“这是何意?莫非本道死在旦夕了么?”桓震故作奇色,反问道:“难道不是?”耿如杞脸色愈加难看,将手中茶杯重重一顿,道:“本道伤势未愈,有些疲倦了。”桓震知这便是对自己下逐客之令了,当下硬着头皮笑道:“大人当真不愿听震说几句话?”耿如杞两手掩了耳朵,摇头道:“不听!”

桓震叹道:“也罢。大人既然不肯听,震也无话可说。大人慷慨赴义之后,震当年年祭扫,供奉酒浆。”耿如杞大怒,虽说桓震是自己座师的好友赵南星推荐来的,但像他这般出言无状,又有谁能不恼?当下喝道:“本道死与不死,天下自有公理在,无须桓先生替本道操心!”桓震听得他说这种迂话说得慷慨激昂,不由得长叹一声,道:“也罢。大人自认,比杨大洪如何?”杨大洪便是杨涟了,他弹劾魏忠贤大罪廿四,事情败露,给魏忠贤陷害入狱,活活拷打而死,是明末人人皆知的一个忠臣。

耿如杞不假思索,答道:“那自然远远不如。杨大人为人磊落,志节清高,我如何能与他比?”桓震听得他这“为人磊落,志节清高”八字赞语,想到杨氏后人的境遇,不由得略略叹息。旋道:“然则大人自认,比韩淮阴何如?”韩淮阴说的是韩信,早年韩信未发迹之时,曾经忍胯下之辱,后来终于为刘邦所用,成就大业。耿如杞听得他拿自己与韩信相比,殊觉不伦不类,暗道韩信乃是一代名将,一大反王,你怎地将我同他相提并论起来?微微皱眉,道:“不如。”

桓震又想再说,却给耿如杞挥手止住,道:“本道知道你的意思,是要本道暂且屈身事阉以图后计,然而本道做人,自有为人的道理在。你也不必再劝。”说着将手一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桓震本就没指望能说服他,当下说了几句废话,闷闷辞出。出来去寻邓仕兴,说了这般经过,邓仕兴也是束手无策,只得将这桩事情暂且搁起。

又过得几日,桓震伤势逐渐痊愈,已经可以下地出门。在这几日之间,他每天都跑到耿如杞的病床旁边聒噪不已,指望能烦得他让步投降,耿如杞倒像无事一般,只是充耳不闻。与哈剌慎一战,投降的俘虏八百有余,桓震与邓仕兴一一甄别登记,也就花了不少时候。此外自己军队这边,抚恤死伤,重新编制,也都是十分麻烦的工作,桓震每日跟着邓仕兴,倒也学会了不少东西。至于俘虏究竟如何处理,耿如杞未得上司批复,不敢擅断,只得暂且押在营外,支了帐篷给他们居住。

日子一天一天忙碌过去,眼看年关将近,众人每日既盼朝廷诏令,又怕诏令来时竟是要将耿如杞逮京治罪,都是提心吊胆。只有耿如杞一个行若无事,每日仍是批点公文,练习书法,很是自得。桓震一得机会,便去暗地窥视那个救了自己一命的枯瘦老兵,然而日日注意下来,并不觉他有什么异常,虽然心中怀疑他便是闹饷的真正主使,但手中苦无凭据,问孟豹时宁死不说,直接去问那老兵又怕打草惊蛇,只得不动声色。

这一日是腊月二十三,桓震正在打点祭灶,忽然一个士兵冲将进来,语无伦次地大叫不好,桓震好容易听得明白,竟是奉命逮耿如杞入京的缇骑到了。他吃了一惊,本以为即使朝廷降罪,也要待到年后,不想竟然连年也等不及过了。当下随着那士兵出去,只见校场之中围了一圈官兵,有些已经跪在地下,不时有人低声哭泣。耿如杞已戴上了枷,站在囚车之中,见得桓震出来,远远向他这边望了一眼,似乎有话要说,未及出口,囚车已经赶着走了。众官兵放声大哭,也许在他们心目中,已经把耿如杞当作活命父母一般看待了。

桓震瞧着囚车渐渐远去,心下茫然若失,不知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才能让耿如杞避免这一场祸事。正在那里出神,忽觉一人推了他一把,抬眼看时,却是不曾见过的,穿了一身官服。问身边一个军士,却是原本营中该管的参将徐兆。他虽然是耿如杞的幕宾,但徐兆自是此地主官,却也不能毫不为礼,当下上前参见。那徐兆神色间甚是傲慢,敷衍了几句,只说营中不缺人手,闲人不可逗留,要两人明日一早便即离去。桓震心下恼怒,却是无话可说,只有收拾包袱准备走人。耿如杞关心辽事,虽然不懂军事,却喜欢搜集辽东形势消息。桓震在他书房中搜罗一番,将有关的笔记全都找出,一并也带走了。

他记得耿如杞家人尚在遵化,当下便邀邓仕兴同去探望。哪知邓仕兴推说要回山东老家,一力推辞不已。桓震暗叹人情凉薄,只得由得他去。自去找到耿家时,却已经是人去屋空,原来耿如杞被逮之时,家眷也一起给锁拿进京了。他只觉此事非小,犹豫片刻,便决定随进京去瞧瞧。想到自己原本立心要在耿如杞幕中有一番作为,哪知道方来不久便遇到这等事情,离京不过一月又要回去了,着实是造化弄人。

囚车行路甚是缓慢,桓震一路换马,加鞭追赶,不两日便将囚车远远拉在后面,终于大年三十这天,给他赶到了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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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的耿如杞,是在天启七年,刘诏建蓟州生祠的时候,面对魏忠贤像长揖不拜,而被诬陷为贪污六千三百两,下狱论死。

四十四回 援手

他这回赶到京城,直接便去公铭乙家。周老和雪心见他突然回来,都是十分意外,雪心尤其高兴,拉着他说个不住。桓震却没有心思与他们叙阔,只推说自己是回来与他们一同过年的,劈头便问可有法子寻傅山来。雪心道:“那容易啊,傅哥哥前日应承了今日来度岁的,大约少时便至。”周老微笑点头。他这才放下心来,只觉又渴又饿,当下要了茶水点心,一面吃喝,一面等候傅山。问起杨涟家人的现状,原来已经扶太夫人柩回湖北去了。桓震听说,心中居然略略有些失望。

如雪心所言,天色将黑未黑时分,傅山果然到了。桓震不及多说,当下便要他设法安排自己见朱由检一面。傅山瞧他神色焦急,当下问是甚么大事,桓震三言两句,将事情大略说了。傅山沉吟道:“明日元日,信王要入宫去朝贺,恐怕不得闲见。”桓震道:“那么今日如何?”傅山一惊,寻思片刻,咬牙道:“好。”拉了桓震,向外便走。

此时信王已经出居信邸,说是信邸,其实就是将旧惠邸修葺一番,换一块匾额罢了。傅山带他去到王府背后的一条小胡同中,三拐两拐,钻进一个独门宅院。正在奇怪,却见傅山取出一套杂役服色,要他换了,这才带着他绕到王府正门,叫开了门。

信王府虽然只是在老惠王府基础上略加改建,但规模也是甚大,傅山要他在门房耐心等候,自去里面寻信王去了。过得许久,这才有一个侍卫前来招呼,说信王在书房接见。桓震随他走去,一路上顾不得瞧什么景致摆设,便连路也不曾记住。

进得书房,便见朱由检端坐案后,傅山立在一旁。他却不知道该当用什么礼节见他,是要下跪还是如何,一时有些发怔。朱由检笑道:“分别一月,便不认得了么?”傅山不住冲他大使眼色,桓震无法,只得跪了一跪。朱由检笑道:“请起。今日咱们只叙旧情,不论尊卑。”桓震心道我又与你有甚么旧情了,况且你要与我讲旧情,何不赶在我跪下之前便讲?一面唯唯答应。他心中存了事情,总想借机说出,无奈朱由检总在那里絮絮叨叨,只是不给他机会,似乎故意堵他话头一般。好容易等得他说完,正要开言,却有一个小太监上来禀报,说岁酒已然备好,请信王大驾。

朱由检笑嘻嘻地道:“相请何如偶遇,今日便由孤做东。”说着也不管两人愿是不愿,起身便走,一众小太监、侍卫连忙跟上。桓傅两人对望一眼,只得随在后面,到了花园中的一个凉亭坐下。亭中石桌上早已摆好了酒肴,朱由检先坐了下来,见两人仍是迟疑不坐,不悦道:“孤说了今日不论尊卑,只管请坐。”两人这才入座,便有小太监斟上酒来。朱由检举杯笑道:“这是去年朝贺之时皇兄赐的西域好酒,孤一直不曾饮得,存到今日。”说着一饮而尽。桓震哪里有心思陪他品酒,胡乱喝了两杯,只觉入口并不十分好喝,比后世的葡萄酒差之远矣。

又扯一番闲话,桓震渐渐焦躁起来,只是朱由检始终不给自己机会说话,倒也不能打断他。终于酒过三巡,朱由检放下杯子,问道:“百里此来,莫非是出了甚么事情?”桓震好歹等到他问这一句,当下一五一十地将遵化诸般经历细说一遍,末了说到耿如杞被逮进京,便问他可有办法加以援手。

朱由检沉吟道:“藩王不得交接大臣,这等事情,孤虽然有心,却也无力。”桓震早知是这等结局,虽然略感失望,倒也不出意料。只是耿如杞的事情,又须从别处设法了。这一顿年夜饭,吃得直是没滋没味。饭罢,桓震便告辞离去,又像进来时候一般,由傅山带他去换了衣服。傅山却要再回信王府去,说是明日信王入宫,他才来公家细谈。桓震点头答应,一路慢慢走回公家去,只觉京城的年夜,似乎分外寒冷。

公铭乙一见桓震进来,笑道:“这可好了!贤侄你不回来,我这雪心侄女好歹不让开饭,这可要饿死两个老家伙了!”雪心听得他如此说,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笑道:“桓哥哥你回来啦。”桓震点了点头,坐下吃饭。公铭乙不住给他布菜,桓震方才既在信王府吃过,心绪又是不佳,本吃不下去,却不好拂他美意,只得硬塞入肚去。好容易吃完了饭,雪心又缠着定要放焰火。折腾完时,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桓震心中有事,这一夜辗转反侧,始终不能安睡,总在思谋如何才能打探到耿如杞的消息。只是信王既不肯帮忙,以自己一个白衣,做起事来谈何容易?等来等去,终于等到傅山赶来,一进门便道:“近日信王府周围常有可疑人物徘徊,好容易甩脱了他们,这才过来。”桓震这才明白,何以昨日他带自己前去信王府十分犹豫,还要换了服色才肯带他入内。傅山点点头道:“近来魏阉似乎对信王颇为注意,前些日还买通了府中一个小监,有意在信王面前说些牢骚言语,想要套出信王的底细,幸得给小弟识破了。'——笔者注,这是真事。'因此信王行事已是十分小心,轻易不再出门了。”桓震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一听我说这桩事情跟魏忠贤有关,他便不敢帮手。

傅山道:“照大哥所说,陛下到明年八月便要……那时魏阉将会图谋篡国?”桓震摇头道:“只是图谋而已。究竟篡是不篡,我也无法预知。”历史上魏忠贤确曾与客氏密谋以魏氏婴儿冒充天启后代,可是最终不知因为甚么并未果行,桓震不知道他没这么做的缘由,自然也就不能断定他一定不会这么做。傅山沉吟道:“现今朝中位高权重之人几乎全是魏阉门下,倘若当真给他造起反来,那倒不好收拾。”

桓震想了一想,道:“哥哥有桩事情,说出来要你与我参详一下。”说着将自己这些时日以来考虑的问题,一一与傅山说了。傅山听罢,沉吟良久,迟疑道:“那也不是全然不可,只是……”桓震截口道:“你且说我这般做去,倒有几分能成?”傅山道:“能成不能成那且不论,大哥说要走魏忠贤的门路,可是如何走得?”桓震摇头道:“那我也不知,好歹你在京中时日也多过哥哥,便是要你替我想个法子。”傅山想了一想,道:“我这一月之中,倒也结交了几个阉党中人物,若说穿针引线的勾当,却也做得。只是大哥却以何为进身之资?”桓震道:“那个慢慢再说不迟。总之无非金银珠宝一类。”傅山摇头道:“不好。魏阉眼中,一般的财货如何放得下?那等价值连城之物,除非寻信王去设法,只是那么一来,必然便要给他看出破绽了。”桓震默然,也觉他所说有理。

两人商议一番,都说这事情须得叫朱由检知道才好,当下傅山自去安排不提。雪心见他心神不定的样子,也不敢前来闹他,大年初一这一日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次日傅山又来,言道已同信王商议过了,信王有话要他转达,道是只管放手做去。桓震却不敢尽信,他对袁崇焕难道不也是慰勉有加,最后却又怎样了?

明代皇室待遇很是优隆,单是光禄寺每年送内所用各项钱粮就要二十四万余两。此事既然有信王一力支持,钱财想来便不是大事。只是究竟要走何人的门路,却也颇费一番思量。傅山想了一想,道:“有一个人,尽可去访他一访。”当下说出一个人来,便是号称“五彪”之末的锦衣指挥崔应元。这人本是个市井无赖出身,不知怎么给他巴结上了魏忠贤,先是充个小小校尉,后来冒领缉捕之功,居然给他积官至锦衣指挥。其人性子贪残,一应杀戮之事,大多有份。这等小人,得罪起来固然吃不了兜着走,然而若要加以收买,也是十分容易之事。

傅山说到这里,突然想起甚么,笑道:“小弟却忘了。好叫哥哥知道,现下小弟得信王保举,免考入太医院做了个医官。”这却出乎桓震意料,但想他医术精湛,在太医院任职倒也合适,当下恭喜了两句。傅山又道:“那崔应元却是有一回着了风寒,叫我去替他诊治,这才认识的。”明代太医院的医士医官,原不轻易给锦衣指挥这等品级的官员看病,但魏忠贤权势熏天,便连手下爪牙也都飞扬跋扈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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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中国银子缺乏,银子的价值很高的。与黄金相比,明代大约是3:1,不是近代的30:1。在明代,一个平民一年的生活只要一两半银子就够了,平常老百姓使用的是铜钱,很少用银子作为日常交易用。许多老百姓至死都未见过银子。所以戚继光的士兵军饷一日只有三分银子,一月不足一两。光禄寺每年送内所用各项钱粮就要二十四万余两,各位可以想象是个甚么概念:那是至少三万两千个五口之家一年的花费。杨涟坐赃二万银子,那是很大的一个数目,大约已经超过了赖昌星。

另,明代太医院的杂员有医官医生医士三级,都要考试,然而也可以由推荐免考。信王的身份推荐一个医官应当不成问题。

四十五回 营求

说便这般说,然而此刻正是年关,明人习俗,亲友之间并不亲自上门拜年,却是投寄名刺谒贴,许多人家在门口贴一个红纸袋,专收名帖,叫做门簿。当下傅山取梅花笺纸写了自己同桓震的名刺,叫公铭乙家仆送去。另附了一封书信,言道自己兄长初来京中,想要谋个立足之地,文字之间处处隐约暗示,倘肯帮助,报酬必丰,料想以崔应元那等贪财好利之人,必定不会放过发财良机。

果然过得几日,崔应元便遣人下帖来邀两人过府。傅山预备了重重的一份礼物送上,那崔应元一看之下,笑得连嘴巴也合不拢,桓震求他代自己在京中谋个职务,他眼睛眨也不眨,一口便答应下来,只说要瞧瞧有甚么空缺职位,才好办理。次日便差人来说,南镇抚司一个百户出缺,叫桓震预备一下,便可替补。所谓预备一下者,自然又是要钱。这南镇抚司是锦衣卫中一个机构,专门管理军匠的。南镇抚司下辖的一个百户,那也不过是个工匠头子而已。桓震所以结交魏党,大部是为了耿如杞之事想要寻个门路,小半也是因为天启年内便要驾崩,自己多掌握一分魏党的内情,将来搬起这块大石头来便越是容易。他既抱了这等目的,自然不愿去甚么南镇抚司。但傅山一力劝说,说不论职位高低,且谋到手再说,只消与魏忠贤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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