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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凛佳人(下)-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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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凛凛佳人(下)
  作者:雷恩那
  男主角:宫静川
  女主角:夏晓清
  内容简介:
  就是她夏晓清了!有经商才能,识字懂算,还够有耐性,
  他希望她为他所用,可供给她一个尽情挥洒才能的天地,
  但他千算万算,没料到她竟对他暗生情意,还开口求亲!
  然则往昔阴影与罪恶感盘踞胸中,使他无法回应她的情,
  他伤了她的心,她却笑,眸底泪光闪闪,说道她能明白,
  原以为说清楚便成,能明白就好,可事情怎会变成这样?
  究竟从何时开始,他的目光越来越无法从她身上挪开,
  没见著她,脑中便一直想她,心也狂跳不休,阵阵发软,
  唔,这病症日益严重,不好处理,看来只有她能治愈啊,
  既如此,只好厚著脸皮求亲~~什么?她、她已不愿嫁?!
  正文
  第一章
  半年后
  已接近暮春时分,再过不久,松辽盐场就要进入最忙碌的夏令时节。
  赶在夏季来临前,以盐产为大宗的“松辽宫家”每年都会发一笔春酬。
  以往管帐人手不足,不是没钱发,而是帐没来得及作好,不能随随便便从银库里提钱,因此总会一拖再拖,常要拖到立夏了,才能将春酬尽数发出。
  然而,今年不太一样,因宫家主爷自去年秋从南方聘回一位理帐能手,虽说那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姑娘家,但盐场里,那堆繁复又繁复的帐交到这位斯文姑娘手中,常是两下轻易就能理出头绪,正因如此,今年松辽盐场的春酬当真是“春季酬命”,让一批盐工得以分批按时领取。
  今儿个轮到“庚”字班的工人领酬。
  一早,盐场大仓外已排了长长人龙。
  “我来我来,夏姑娘你站一边去,这桌椅全是实木,沉得很,咱帮你搬!”
  “啊?那……那麻烦六子哥了。”夏晓清抱着蓝皮账本和算盘退开一小步。
  “不麻烦的夏姑娘,对咱们六子哥来说,能帮姑娘家动点儿手、动点儿脚,再出点儿力,那是天大的福气!他乐意,他开心,他巴不得天天帮你搬桌挪椅,哪来麻烦?”排在首位的一名盐工,两脚开开蹲在地上啃夹肉馒头,边啃边嘿嘿笑。
  不仅他笑,几个排前头的工人全在笑,有的笑声含蓄些,有的笑得可恶了点。
  “六子哥,咱说的是不是呀?”
  “你闭嘴!”“砰砰”几响放好桌子、椅子,吴六红了脸,狠狠瞪那些免崽子。“你们都给咱闭嘴!”
  “闭嘴就闭嘴。夏姑娘,你别瞧六子哥这样凶,他其实很温和的。”
  “是、是,跟兔儿有得比,比兔儿还温和!”
  吴六恼了。“拿我跟兔儿比?老子是兔儿吗?嗯?!”火爆质问,毕竟“兔儿”—词听起来颇有隐喻,他顶着头直冲了去,出声调侃他的那几人全跑给他追。
  夏晓清禁不住笑了,反正是见怪不怪。
  这位六子哥是“庚”字班的大班头,今年二十有五,家中排行第六,是么儿,五位姐姐皆已出嫁,上有一位老娘亲,下无妻小,身体强健,性情豪爽,无不良嗜好,连酒也不沾半滴……而她之所以知道得如此详细,皆因他那批“庚”字班的弟兄时不时“放消息”给她。
  来到北方已有一段时候,跟这是的人相到一切都好,以往只闻“松辽宫家”的名号,直到真为宫家做事,才教她大开眼界,长了见识。
  宫家盐场分海盐、井盐和地盐,依地质、地势的不同,盐产的方式自也不同。
  但不管哪一区的盐场,皆需庞大人力,需要盐匠、山匠、灶头,需要金工、木工、石工,需要担水之夫、担盐之夫、盐船之夫。
  倘是以盐井为例,每井至少需五十人分工合作,若一区凿有十颗井,便需五百名壮丁,而这仅是保守之数。
  人多,要想管理得当,就得规矩明确,赏罚分明,且赏要大方,罚须公正。
  就如这笔春酬,宫家按年资长短发银,每个领头者又另外加给,常是一次春酬就足够寻常人家半年花销。
  “夏姑娘,我来帮你吧。”盐场大仓里的账房来了人手,是一位高瘦斯文的年轻男子,他端出一大盘银子,直接搁在长桌上。
  “赵先生不忙吗?”夏晓清轻声问着这位盐场账房里最年轻有为的账房先生。
  “帮了你再去忙。”此话出口,赵先生自个儿怔了,白净面皮一红。
  “那……多谢了。”夏晓清脸也微红。
  敛裙坐下,将“庚”字班的盐工名册摊开在桌上,等着依每个名字底下所记写的钱数发春酬。
  她朝还在前头场子冲来冲去的吴六扬声道:“六子哥,别追了,让他们回来吧!”
  吴六闻声回头,五官表情在见到她身边的账房先生时明显皱成一团,想也未想,拔腿便往她这头跑,还不忘粗声嚷嚷——
  “全给咱回来排好,谁敢再耽搁夏姑娘做事,老子扭断他脖子!”
  夏晓清淡淡笑,心里却叹了好长一口气。
  这儿的人都很好,六子哥好,赵先生也好,她只望能这样好好相处。
  她想静静在“松辽宫家”待下,待一辈子,在她还能被用的时候,尽力为宫家多做一些,其他的事,她已不再多想。
  近来,她渐能体会宫静川当初退回双心玉佩,并告诉她,他只想带大两个妹子,只想管好自家产业,只想尽力弥补所有事的那种心情。他那时也说,除了这些事外,其余之事他已不多想。
  既不多想,就活在当下,她的一生是决意许给宫家了。
  这样静静待下,待在他身侧,静静报恩,鞠躬尽瘁,这样的一生之于她,已无所求,已觉圆满。
  深吸口气,她宁下心神,将注意力放回名册上,开始春酬的发放。
  盐场大仓对面建有一大栋简朴坚固的屋房,这是盐场几位大小管事或众位班头们商议事务之所,有一个颇宽敞的议事厅,厅侧则有间不大不小又有些不三不四的书房,它是书房,却有榻有枕又有被,它是主子大爷专用的房,有时在盐场待晚了,宫家主爷常直接在这儿睡下。
  半个时辰前,盐场里老老瘦瘦的总管事善老爹端着一大壶酽茶,慢腾腾从议事厅晃进书房里。
  他老人家里见难得宿醉的年轻主子无比可怜,只好忍痛拨出一点点自个儿珍藏已久的老茶王,意了壶浓到发紫却香到不行的浓茶端了来。
  外头排起领春酬的人龙时,书房里的主子爷已灌下满满大杯浓茶,到这时,突跳的太阳穴终于缓了缓,没再继续炸得他脑子发胀。
  又或者他脑子仍发胀,但眼下有事引走他所有心神,让他根本忘记头疼欲裂这种“芝麻绿豆大”之事。
  “爷的这位夏姑娘当真好啊,年岁轻轻,却是少见的沉稳,有才有能,事做得极好,却不躁进、不抢功、不张狂。她把账房那儿使惯的记账法子做了几个小变动,没想到成效立见,那法子好用啊,今年春酬发得颇顺。咱想,其他几个盐场也可依照办理,爷以为如何?”善老爹见年轻主子避在窗边,一双眼直盯着对面盐场大仓,他细小眼睛于是一弯,慢吞吞笑。
  宫静川以为……这盐场里的大小汉子穿着实在太“清凉”!
  此时的他全然忘记盐场锅灶密布,若开工便是火光熊熊,黑云遮天,况且现下正值春末,风里多少嗅得出夏息了,在这时节,盐场一干汉子上身仅套背心、露出两只粗壮臂膀和一部分胸肌,这是再自然不过的打扮,如今来了一位姑娘,他宫大爷倒好,竟抢先替自个儿手下闹不自在了。
  “成效好的话,其他的盐场自然也要跟进。”他捏捏眉心,瞥了老管事一眼。“再有……这位夏姑娘不是我的。”他只是将她带回北方,雇用她为“松辽宫家”做事,人家可没卖身给他。
  说完话,他禁不住再去瞧那位神气如梅心凛绽的姑娘。
  旁人哄闹,她只唇角噙笑,仍自若地与众人说话……等等!她脸红了?
  她、她竟脸红了!
  为何?!
  “呵呵,若这姑娘不是爷的,那可真是一块『香肉』了。不是爷的,很快就是别人的。”善老爹望着窗外情景,喝着手里的那杯老茶,一脸悠然。“六子这孩子不错,肯学肯做,不怕吃苦。唔……是说赵明这孩子也挺好,斯斯文文的,做起事来有条不紊……欸,真是难以抉择啊!”
  ……抉择什么?
  宫静川忽地一凛——
  不是他的,很快就是别人的,而她会作出选择……
  择偶!
  本该如此,不是吗?
  虽说……她曾对自己示情,甚至求亲,他既已回绝,难不成还要她陪他耗着,虚掷青春年华吗?
  他突然觉得两侧额穴又鼓噪起来,喉间紧涩,有股酸味直冒……
  该死!
  这宿醉也太严重,昨晚那家伙带来的那坛“透瓶香”,是头究竟掺了什么?竟让他宿醉到整个胸臆被大火燎过似的,难受极了!
  “呵呵呵……”善老爹持续他独有的悠悠然,只管喝茶。
  一个时辰后,“庚”字班的盐工早都领完春酬,被班头吴六一个个赶去上工。
  屋内,宫静川用热巾子捂了几次脸,简单漱洗过后,精神恢复了些。
  长桌上搁着海盐场送来的盐船改良图,他尚未仔细研究。另外,还有两封发往京城的信待回,还有……唔……好像还有不少事待做,但此时他脑中仍有些浑沌,心口火燎后的余热犹在。
  提不起劲……怎会这样?
  突然——
  门“咿呀——”—声被推开。
  夏晓清推门一见房里人,不禁一怔,莲足陡地顿住。
  “宫爷,你、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敢置信般眨眨眸。“安丹说……说昨日傍晚时分,盐场这儿有客到访,你要与那位贵客长谈,所以让他先回大宅。结果……早上未见你与明玉和澄心一起用膳,我想你该是在盐场过夜,然后一具去拜访盛家商了,怎么还在这儿?”
  见他表情有些茫然,她忙提醒道:“盛老爷子今儿个七十大寿啊!”
  “噢。”是,他是忘了。欸……
  他一副无感的模样,夏晓清登时无语,静了会儿,只道:“我来这儿是……找上个月的一迭盐单。方才遇上善老爹,老爹说,那迭东西可能是宫爷取了去,才要我进书房找找。”
  他并未取走盐单,也觉善老爹的指使颇为可疑,但宫静川真不知自己哪根筋出毛病,竟不驳反道:“唔……好像……在我这是没错,但我有点忘记搁哪儿了。”嗓声有意无意透出一丝虚弱。
  “宫爷病了吗?”夏晓清哪还有心思跟他讨什么盐单。
  她凝目去看,他发未梳,唇色偏白,眉目间如罩迷雾,神识不稳。
  他懒懒地临窗而坐,光盈盈透窗而进,镶过他五官,将那张面庞分出明暗,似峦岳间的山阴与山阳。
  她连忙走近。
  但一近他身前三步,她身形突又顿了顿,眉心微乎其微一动。
  “我应该没病吧……怎么了?”他将她的细微动作瞧进眼里。
  “宫爷身上有一股胭脂香气。”
  “什么?!”
  心下一惊,忘记扮虚弱,他忙将袖子抓到鼻下深嗅。
  该死!真有花香!就说跟那家伙混在一块儿,吃亏的都是他!
  “我……呃,这香气……我昨夜没上青楼!”
  之前北方大商齐会松辽,宴席设在最负盛名的“醉月楼”里,那是男人们倚红偎翠、寻欢作乐的好所在。
  他当晚并未像那几位大商召姑娘在楼中睡下,只是回到自家宅第时已是夜坐时分,竟在回廊上撞见未就寝的她。
  那时的她对他退避三舍,淡凝眉眸,不来亲近。
  后来只要是设在青楼内的商宴遨请,他就莫名抵拒。以前去那样的场所,他从不觉有什么不当之处,现下竟已不再涉足。
  夏晓清没答话,只沉静拉近两人之距,小手探了探他的额温。
  确定无事后,她即刻收手,状若无意般又退开两步。
  “宫爷无事就好,我也——”
  “我想吐,可是吐不出来。”他忽而道。这话是很有博取同情的嫌疑,但也算真话,因为从方才见她对其他男人笑、在其他男人面前红了脸,他就有股想吐却吐不出的窒息感。
  他又道:“我真的没上青楼,我已经很久不去那种地方谈事,真的!”全然没察觉自己语气绷得有多紧,很怕她不肯信他似的。“我昨晚被灌了些酒,那酒后劲很猛,而且不知添进什么料,整个人就茫了。”
  “那姑娘灌你酒?”她不自觉问出。
  “那人不是女的!”语气接近咬牙切齿。
  “嘱。”她点点头,轻敛眉色。
  听到她仿佛无意识般发出单音,眸线也不跟他相接,宫静川内心更急,却苦于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隐隐有些恼火,但究竟气什么,又无法分辨清楚。
  “宫爷躺下来会不会舒服些?我去打些水来。”转身就走。
  “不用,你等等!”他紧声唤住她,见她伫足在门边,一时间却不知叫住她干什么,想了想遂问:“……你要回府里去了吗?”
  晓清再次点头。“也差不多时辰了,再迟些,果儿会以为我待在盐场不回去,她又要赶着送饭来。”
  第二章
  她午前年在盐场这儿做事,午时一到,大智会赶着马车来接她,在宅里与明玉、澄心一块儿用过午膳后,她通常会带着她们俩“玩”—个时辰左右,“玩”的东西很杂,总之是边玩边学。
  “我跟你一道儿走。”宫静川忽下决定,就是不想她排拒般离那么远。
  “可是那个……我在找上个且的盐单……”
  “唔,我好像把它带回府里了。”
  她微怔。“宫爷不过去盛府祝寿吗?”
  “我这样臭,即便要去,总得回去换套衣衫再去。”他将盐船图收进匣内,合下匣盖时,发出的声响有点过大。
  听着男人近似赌气的口吻,夏晓清只觉迷惑,但见他脸色当真不太好,她心绞紧,自也担忧,不禁放柔嗓音道:“回去后,我煮醒酒茶让宫爷醒醒酒。还有你的膝腿,昨儿个未敷药推拿,等回府后也得再瞧瞧。”
  就这么简单,就这样短短几句慰问,宫静川竟觉那股无以名状的火气“逤——”—声全被浇熄。
  心绪如此反反复覆、起起伏伏兼之阴阳怪气的,到底哪儿有毛病?
  “被你这么一提……”抿抿唇,他有意无意摩挲左膝,眉间似有若无一蹙,正要说疼,他双目突然瞠圆,直直睖瞪她身后某处。
  夏晓清自然也随他的目光回眸。
  一瞧,她不禁愣住。
  书房门外的议事厅走进一位美人,那人身穿紫红色华服,长而乌亮的发柔软垂坠,发上却无任何饰物,正因如此,整个人飘逸好看极了。再加上美人脸上浓淡适宜的妆,实在教人挪不开眼。
  “爷,昨儿个的贵客又来访啦!”善老爹跟在美人身后,慢吞吞来报。
  夏晓清嗅到那股胭脂香气,是宫静川身上沾染的那股气味,同时也是眼前美人身上的香气。
  昨儿个的贵客……
  那人不是女的。他适才说得斩钉截铁。
  但,眼前明明是个大美人!
  “还来干什么?”宫静川缓缓立起,眼神戒备。
  美人瞧瞧他,撇开精致无比的脸蛋,又瞧瞧杵在书房门边的夏晓清,水漾丽眸为之一亮,开口笑叹——
  “欸,人家来,是想跟你交往啊!”
  嗄?!
  望着那个蓦然冲到自己面前的美人,夏晓清小嘴张得跟眼睛一样圆,一是因美人说的话,二是因美人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是属于男人才有的中低声嗓啊!
  “交往”二字听起,来完全是“交朋友”之意。
  美人来访,寻的是她夏晓清,而非宫大爷,美人想跟她交个朋友。
  夏晓清不清楚自己何时成了美人眼里的香饽饽,竟被一路从井盐场纠缠回到宫家祖宅。
  今儿个午时时分,大智来接她,那辆小小却结实的马车里一下子挤进三人,而那位美人明明有辆华美至极的马车,却硬要自家马夫驾着车跟在她的小马车后头,舒适的大地方不待,偏要挤来她的小地盘。
  闹了这么一场,她倒是弄明白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等人姓秋,双字涵空,说是打江南水乡来的,家里专营丝绸生意。
  她一听,双眸卢瞠得更圆。江南一带经营丝绸的商家,没谁不知秋姓豪商,她夏家商手中的产业既以丝绸为大宗,对江南秋家的名号自是如雷贯耳。
  简单来说,做的虽都是丝绸生意,如夏家这种商人只能称作是中上等的规模,而秋家大商不仅占了民间大盘生意,与皇朝内廷的制衣局又多有关连,属真正的豪商巨贾。
  挤在马车内时,她最先上车,所以坐在最里边。
  秋涵空撩着紫亮亮的衫摆想跟在她身后爬上,无奈华服层层迭迭太繁复,绊手绊脚,却是腿脚不太好的宫静川抢先一步跨上车,挤在她身侧。
  夏晓清被他们俩弄得有些头晕。
  一个是涎着美脸、笑咪咪拚命赖过来介绍自个儿;另一个则挤在中间,为她一挡、再挡、三挡,但宫大爷一路上虽没给秋涵空好脸色看,却也没赶人下车,可见是把对方视作亲友,才容许他这样胡搅蛮缠。
  晓清心想,他们一个是北方大商,一个是南方巨贾,手里营生虽不同,机缘却巧妙,竟让两人成知交了。
  只是……这位秋家的爷存心让姑娘家汗颜似的,长得美也就算了,妆点起来艳光加倍照人,他肤上、衣上的胭脂香混过某种花香,流淌整个车内,不难闻,气味甚至颇为风雅,但闻久了还是要晕的。
  回程路上,有几次她会偷偷把脸贴近宫大爷的臂膀或宽背,悄悄地呼息吐呐。他衣上虽也沾了胭脂香,但仍留紫檀清香略辛之气,能让她徐中“换气”。
  然后有一次他刚好撒过脸,觑到她鼻尖正轻蹭他的衣,两人视线一下子对上,近得不能再近,她蓦地红了脸,他阴黑的眉目突然一缓,嘴角竟慢腾腾渗出一抹了然带趣的笑。
  她心跳瞬间腾冲,忙重新坐正,没敢多看。
  想到他缓缓勾笑的模样,很亲昵,脸离得这样近,勾引幽静情思,她记起唇角上曾有过的暖触,那朵意外之吻。
  入夜后的宫家大宅有种奇清氛围。
  可能地处北方之因,大宅的格局与庆阳那座竹林宅子并无多大差异,但夜风就是不同,即便春末,走在长长回廊上,袖与裙裾仍要教风拂得飘飘飞扬。
  提着一只灯笼,夏晓清刚离开小姐妹俩的院落。
  近来明玉正为习武之事跟无惑闹得凶,那小姑娘要恼恨一个人,自有她一套说法,旁人越劝只会越僵,尤其又在气头上……看来,还得再等一段时候吧,等小姑娘自个儿看明白、想清楚了,这结也才能解。
  她没有直接回房,而是进了藏书阁,想带本书回去翻读。
  当初离开夏家,心里很是可惜爹的那整屋子藏书,没想到来到这座宅子,里头竟也有一座惊人的藏书阁,而阁中所搜集的书,内容包罗万象,比起爹的藏书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宫家大爷允她自由进出,她就像寻到一座宝山,既惊又狂喜不已。
  推门进书阁,她走到里边的大书柜。
  这一柜子的书多是坊间流传的杂书,写天文地理,写稗官野史,写佳人才子,也写红尘艳记,跟她以前所读的东西大不相同,却分外有趣。
  她先小心翼翼取出灯笼里的小烛火,一册册瞧着,倘有看上的书,就将烛火摆地上,席地而坐,翻阅着试读几页。
  忽而,有脚步声移近,且不止一人!
  书阁的门被推开!
  夏晓清在听到推门声响时,一切凭本能动作,已“呼——”一声吹熄小烛火。
  她坐在大书柜后,听到那位嚷着要跟她“交往”的贵客,跟在宫大爷身后双双踏进书阁。
  “缠了我这么久,天都晚了,你不滚回你的地方,还赖进来我这儿干什么?”宫静川隐忍怒气道。那感觉像打算在“半道”上将对方了结,因此借用书阁之地把话说清楚,免得对方当真一路跟进自个儿的院落或寝房,然后继续纠缠。
  “人家哪里缠你?人家明明是来跟夏姑娘要好的,是你硬把人家拖走,要人家跟你一起去给那位老老的盛老爷子祝寿,害人家跟夏姑娘都没说上几句话,你怎么这样待人家?”
  听到一连串的“人家”,夏晓清唇已弯,得用手压在嘴上才能忍下笑意。
  真头痛啊……
  偷听人谈话,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然,她现在已骑虎难下,只能暗暗希望他们能快些离开,让她也好离开。
  “你还想怎样?”无奈叹气。
  “人家想再见见夏姑娘,跟她说会儿话再走。”
  “你别闹她!”语气陡硬。
  秋涵申嘿嘿笑过一阵,说话方式终于正经了些。“小弟今儿个纯粹是好奇,想瞧瞧这位让咱们宫大爷费心照看的姑娘究竟是何模样罢了。我明白夏姑娘是你的人,咱俩好歹也拜过把子,你是我拜把兄弟,兄弟妻,不可戏,我是绝对不敢觊觎。”
  他这话让避在书柜后的夏晓清将嘴掩得略紧,玉颊瞬间火热,肤上泛开一阵轻麻,整个人从里到外细细、轻轻地颤栗。
  “别胡说!晓清不是我的什么人,她就是她。”明显烦噪。
  “既是如此,便是见者有分,想抢的都能动手……你那是什么脸?瞪得这样凶狠!我有说错吗?那姑娘长得好,脾气好,又有才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天经地义,莫非你想挡人家姻缘路?”书阁内陷入一阵静默。
  夏晓清将额头抵着曲起的膝处,心音一声大过一声。
  胸房中这颗鲜红火热的心仿佛被高高悬吊着,又如被狂风扫过的落叶,随风不住地腾伏翻飞……她知道因何会如此——
  因她依然期盼。
  她以为自己一切安然而无欲,其实仍贪。
  然后,那道再熟悉不过的男性沉嗓终于出声,用一种似已经过深思熟虑、淡然却郑重的语气道——
  “若是她有了好对象,要她自己看上眼的、心里喜爱的对象才算……那我为她欢喜都来不及,岂会阻她?”略顿。“届时宫家替她办嫁妆、操办婚事,我就像嫁亲妹子那样让她风光出嫁,『松辽宫家』便是她的娘家,我不会让她受委屈。”
  双眸这样湿热,夏晓清紧紧闭着,但热热的泪还是渗流而出。
  有啊,她自己看上眼,心里很喜爱的,确实有这样的人……他难道不知吗?
  她想,放声哭一哭会比较好的,却又必须努力忍下哽咽。
  她于是咬住衣袖,忍得浑身发颤,双手环抱自己,内心不住祈求,希望他们赶快走开,要不然……再不然的话……她、她会出糗的……
  可惜老天爷没站在她这边。
  秋涵空这时问道:“所以你布局整治庆阳夏家,借力借到我这儿来,诱得夏震儒欢喜吞掉大饵,现如今就等你使出最后致命的一击,这大半多来的操持,全因你看不惯夏家两位爷的行径,跟你心疼夏姑娘半点关系也没吗?”
  “我当然心疼她。”
  “这不就对了!还嘴硬?你明明喜爱她呀!”自以为套到话,眉开眼笑。
  “我拿她当妹子看待,自然心疼她、喜爱她。”沉着以对。
  突然,书柜后传出细微声响——
  “谁?!”
  宫静川厉目扫向声音来源。
  一抹轻微淡薄的身影慢慢从巨大书柜后走出。
  此时,书阁门扉开敞,月光与回廊上整排灯笼的朦胧火光,幽幽漫漫从门外迤逦进屋,亦星星点点透进窗纸,将书阁内的摆设映出各自该有的轮廓,也让书柜后走出的那抹影儿由暗渐明,形象渐现。
  看到竟是那姑娘,管他们是北方豪商抑或南方巨贾,瞬间全变了脸色。
  “宫爷,是我……”夏晓清深深吸气,一手虚扶木柜,一手轻揪襟口。
  她眸光如此沉静,静谧谧扫视他们二人面庞。
  最后,两汪深泉眸光又落回宫静川脸上,她嗓音幽浅道:“对不起……我听到你们说话了,我不是有意偷听,我、我一直都在书阁里,然后你们就进来了,然后……”抿唇,她闭闭眸,再张眼时,话已直接切入重点。“你们方才谈到夏家,谈到我异母兄长……我想知道夏家出什么事?”若非为了此事,她绝对是咬牙忍到底,怎么也不出来。
  她勉强自己迎视他们的目光,迎视宫静川那双深不见底的长目。
  内心宛若冰火交攻,极难受,亦极难堪。但既已仰面而去,也得强撑到底。
  她试着扬唇,问:“宫爷能说与我知吗?”
  那男人的五官在一室幽光中显得严肃冷峻,似是无情。
  氛围窘迫!
  情况变得十二万分棘手,又二十万分尴尬。
  嚷嚷着要与姑娘再见见面、说……说话才愿离去的秋涵空见事甚快,立时决定不再逗留,打了声招呼后,也不管主人家与姑娘家有无听见,人已退退退,再退退退,循着原路往宫宅大门疾速挪动。
  反正是谁闹出的烂摊子,由谁去收拾。嘿嘿!
  这一方,宫静川跨出幽暗的藏书阁,身后跟着那抹沉静淡薄的女子身影。
  男在前,女在后。
  身为主子的他在前,自觉早将一生许给“松辽宫家”的夏晓清跟在后头,于是就这样一前一后静静跟随,随着他走回主院。
  今日午后随主爷一同上盛家祝寿的安丹早已提前回到主院,还在寝房的边间小室内备妥澡盆与热水,供主子浴洗净身。
  夏晓清有些犯倔了,宫大爷在里边由小厮服侍着,她就待在主院的长廊上等待,坚持不走,就等宫大爷开口答复她的问话。
  第三章
  一刻钟后,安丹将主子换下的衣物抱出,后又端来一盆净水,他向夏晓清使了个眼色,暗示里边的人已结束浴洗。
  夏晓清上前,接下他手中那盆子水。
  “姑娘,这活儿让我来吧,您这……”
  “我来,你先去休息。没事的。”她淡微一笑。“放心,他是你的爷,也是我的爷,我会服侍好他的。”
  安丹不清楚主爷跟姑娘闹些什么,只是见夏晓清如此坚持,又想平常多是她帮主子爷推拿膝腿,便也没再坚持,乖乖将脸盆水交出去。
  跨进前厅,夏晓清端水径自走入内房。
  宫静川此时背靠床柱而坐,右脚踏在地上,裤管卷起的左腿在榻上伸直,膝上捂着厚热巾。
  见她自行走进,他脸上不见愠色,默许她擅闯他的寝房。
  适才在藏书阁,面对她的轻问,他当下不答,转身就走,其实有逃避的嫌疑。
  想她一直在书阁内,肯定将他所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一些话教她听了去,原也无所谓,但她在幽暗中泪光闪闪的眸子却让他莫名心虚又心痛起来。
  仿佛回到他退她双心玉佩的那时,明觉自己并未做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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