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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长醉不复醒-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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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您能将穆文龙跟藩王的作战计划,以及他在北方边界的军队部署情形偷出来,告诉我们大汗。那么我们大汗将驱赶十万铁骑,横扫中原,我们将屠戮穆文龙的军队,恢复您司马氏昔日的光辉。请殿下放心,我们不要这对我们草原人过于广大无法驾驭的土地,我们出兵的报酬仅仅是希望殿下能够向我们大汗称臣,年年纳贡而已。殿下,您难道不想跟我们做这笔交易吗?中州富饶无比,相对于国库每年的丰厚收入,殿下只需要向我们缴纳很少量的钱币,却可以成为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殿下……”
“住口。”司马昂的声音不高却严厉,打断了月奴的话,她吃了一惊,有些不知所措,随即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上面端坐的皇后。
“昂儿,”皇后又慢条斯理地开口了,“我知道,这个蛮族女子话说得露骨了一些,原是有些莽撞。可依我看,这事——可行。”
“母后,”司马昂没有看向自己的母亲,他的眼神凝望着一个更远的地方,他压抑着自己的怒气,没有让声调变得更高,“武威十三年,太祖被围困在齐月山十七天,险些丢了性命;武德二十九年,圣祖皇帝亲征北疆草原,死于暗箭之下;圣德三年,北疆蛮族扰边,一度攻占北玄城,只因城中百姓抵抗,北疆可汗便下令屠城,城中七万百姓,无一幸免……母后,这些事,您都不知道吗?”
“昂儿,你不要傻了。”萧皇后一巴掌拍在桌上,堵住了司马昂后面的话,“你还分不清轻重缓急吗?眼见这天下都不是你的了,你还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北方的可汗想要与我们合作,这就是我们母子唯一的出路!你难道连这层也想不到吗?”
“母后教训,儿子不敢辩驳。只是——我司马氏从来不出忘德背祖的混账败类。”司马昂站了起来,皇后没想到一向在她面前极为顺从的司马昂会有这样的话,错愕之间没说出话来。司马昂面色微微有些发红,转身快步走出皇后的宫里,萧皇后一张脸登时紫涨起来,要发怒,可司马昂已经走出去了,她没想到儿子会违背自己的意愿,现下想喝令儿子回来,可是盛怒之下,竟找不出话来说。
司马昂骑上了马,也不等自己的侍从,一路狂奔而去。可也走不多远就到了繁华街市上,再要奔马只怕会踏到路上孩童,他勒马慢下来,郁愤之气无处发散。忽抬头,子攸竟在不远处,站在卖糖人的摊子前,难得地在外边穿着女儿装,他便知道她该是刚从娘家回来。身上穿着浅金色底洒线绣的妆花缎裙子,可头上却只素雅地插了一只白玉蝴蝶簪,这倒不大合她这身华贵的衣裳,司马昂正有些奇怪,又见到她左手里攥着一个沉甸甸的小包,就明白了,她必然是出了娘家的门就嫌头上的钗环沉,把什么金的步摇钗环都去了裹在包袱里了。司马昂忍不住微笑,她正在给卖糖的人铜钱,换来一只糖做的猪八戒。
“子攸。”他骑着马已经走到她身边了,在马上唤了她一声。
子攸正在咬猪八戒的耳朵,被这一声熟悉的声音吓了一哆嗦,手一松,糖掉在地上。
司马昂像是怕了她掉东西了,连忙从马上向捏糖人的丢了一颗银锞子,“再给她一个糖人。”
卖糖人的吓了一跳,这块银子足有五两,能买一笸箩糖人还不止,所以也就大大方方地每样糖人都送了子攸一个。
子攸脸有点热,羞赧地笑了,司马昂的脸上还是冷冰冰的没有情绪,但是向她伸出一只手来,“走吧,回家去吧。别在外边游逛了。”
他是在邀请她骑上他的马吗?子攸的脸红了。
“不会骑马?上不来吗?”司马昂以为她的磨磨蹭蹭是因为她害怕这么大的牲畜,“没事的,踩在我的脚上,我拉你上来。”
子攸不再迟疑,她的脚尖点在司马昂的脚上,一手拉了司马昂的手,身子轻盈地向上一纵,已经坐在司马昂的前面了。身法利落得让司马昂有些惊讶,他从侧上方偷偷打量了子攸一眼,她舒舒服服地坐在他怀里,嘴里叼着新的猪八戒糖人的耳朵,笑眯眯地看着前面,脸上仍旧是糊糊涂涂的神色,可是却心满意足似的。他的心也不知怎地就跟着安静下来。
第十一章 醉酒
第一卷 第十一章 醉酒
梦魇总是在不觉中困住自己,梦里又见巍峨的宫殿倾颓,铁锁缚住了自己,万里江山不再。他披散着头发,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祖宗的幽魂困在燃烧的宗庙里,尖利的呼号像是要挖穿他的心肝,披枷的宗族们被拴成一串,从他面前走过,他们冷冷地看着他,看着大颢最后一个皇子,无能的皇子。他站在了高处,看得更远了,他的子民唾弃了他,他们已经走了,远远地走了。眼里望得到的地方,除了火光,便是大厦倾颓的残影。
忽地,一个女孩子走了过来,怜悯地看着他,仿佛他让她很心痛。
“子攸,你为什么没走?”他听见自己问她。
“不为什么,我喜欢你,所以要陪着你。”她回答他,脸上还是带着迷糊的微笑。
他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他不想要她怜悯自己。于是她转开了头,也要走开。他慌了,他不是真想她走开的。
“子攸……”手中的书掉了下去,他被惊醒。环顾四周,房子并没着火,也没有变成断壁残垣,四周静悄悄的,还是平时的模样。他想起自己本来在读书,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倚在床头睡着了,他记得那时候子攸还在这屋里,穿着家常的衣裳煞有介事地在那张紫檀的案子上练字。现在也不知道她又到哪里去了。
“子攸,子攸。”他想也没想就唤了两声。
“王爷。”六儿在外边听见,连忙跑进来,“王妃才刚忙忙地出去了,像是突然想到要赴一个朋友的约。啊对了,王妃说王爷这几天都睡得不好,叫厨房里给您煨了安神的汤,嘱咐奴婢待王爷醒了,就服侍王爷喝了。奴婢去端了来吧。”
司马昂点点头,也无话。站起来看了子攸写的字,开始是规规矩矩临摹的字,后头像是厌烦了,开始写他的名字,满桌子的纸上都是歪歪扭扭猫爪子挠出来似的“司马昂”三个字。他无奈地一笑,忽然又想起来,“今天是八月十五啊。”
六儿有点尴尬,王府里一向是太冷清了,纵然是大节,也没什么人有要好生过的意思。“可不是嘛,还是王爷记性好,这么大的节,奴才们竟都混忘了。只怕连王妃也忘了,奴婢这就让小厮们去找王妃回来。”
“不用了。”司马昂止住了她,他的王府一向是如此的,冷冷清清,何必连子攸都拘束住了。子攸原先在穆府里的时候,定然是有众多人陪着玩乐的,在这却要受这样的凄凉之苦,如今大节下的,还不如任她性子玩去算了。
六儿不知道司马昂在想什么,却知道子攸在哪。她年年八月十五都要跟一个江湖草莽的头头儿在明月楼上喝酒,今晚定然也是如此。只是六儿心里却有些担忧,往年是往年,今年是今年,今年可不比往年。往年子攸是大将军的掌上明珠,今年子攸却已经嫁作人妇,昔年的种种行为也该收敛些才是。谁知道,有些事情,还真是凑巧的很。
子攸年年中秋都在明月楼的二楼跟上官缜喝酒,年年都不曾遇见司马昂。偏偏就是今年,司马昂出了王府独自散步,一散步就散到了明月楼来。偏偏子攸又跟个有万种豪气的草莽英雄在二楼的窗前揽月对酒,说些个什么“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又是什么“自古知音最难得,醉生梦死尤为可”乱七八糟的醉话,司马昂就这么仰头看着平地窜出来一腔火气。
“子攸。”司马昂在桌边叫了她一声。
她笑嘻嘻地回过头来,醉眼迷离,好半天才对上视线,“啊——司马昂?”
上官缜也转过头来,“谁?哈哈哈,这就是妹子你照管的那个小夫君?”
司马昂恼怒地看着这个男人,大约三十多岁,虽然穿着布衣裳,可就只坐在哪里,哪怕不说话也自有十分的气势。司马昂只消看他一眼,便知道他不是平常人物。子攸却没给他功夫说话,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扑进他怀里,“司马昂,你来接我了。”
司马昂想推开她,可她喝得太多了,司马昂一推她,她就向另一边栽了过去,司马昂只好把她又抱回怀里。司马昂的恼怒,子攸这会是感觉不到的,她抱住了司马昂的腰,脸在他的怀里蹭来蹭去,“你来接我,”说到一半又咯咯地笑起来,“我最喜欢你了。”
上官缜看着他们哈哈大笑,司马昂的一肚子火气来不及发,反而被子攸的亲昵举动弄得尴尬万分,子攸口里醉话连篇,一时越发有无天日,还在他怀里动来动去的,他几乎都要抱不住她了。
上官缜向他一抱拳,“在下平凉州上官缜,见过王爷。上官缜认得攸丫头已经七年了,只是今年攸丫头出嫁的时候,我在塞外,未曾来得及为她送一份嫁妆。攸丫头这会醉得沉了,我同她说什么她也未必记得住,待她明日酒醒后,还望王爷代为转告,我已将一份贺礼存在她家当铺掌柜处,叫她不要忘了去提取。”
酒楼里来往的还有不少人,司马昂也不好立时发作,上官缜虽然先时朝着他哈哈大笑,可是后来再说话却自有些正气,司马昂虽然恼怒也只得应酬他几句,没法再说别的。
子攸喝了酒越发娇憨,粘在他身上,弄得他手足无措,好容易才把她抱回王府里,也算生平头一次丢这么大的脸。六儿赶着去拿酸梅汤解酒,那边子攸却死抱着司马昂不肯撒手。六儿想把她扶到榻上躺着,那就更不能够了。六儿怕司马昂恼了,急的汗都下来了,没想到司马昂倒逆来顺受了,“行了行了,再折腾她就要吐了,把酸梅汤拿来我喂给她喝吧。你下去吧。”六儿再不下去,他的脸就要被子攸臊得更红了,从进门到现在,子攸就没住过嘴,满口都是,“我喜欢你。”
六儿出去了,他喂了子攸一口酸梅汤,子攸刚咽下去,又急着说,“我喜欢你。”
“好,好,你喜欢我,你喜欢我。”司马昂叹了口气,随口说,“你喜欢我哪里啊?”
“哪里都喜欢。”子攸嘀咕了一句。“哪里都好。”
司马昂愣了一下,“那我是谁啊?”
子攸嗤地一声笑了,“你喝多了?你你你……当然是司马昂了。你是司马昂——天底下最不喜欢我的人。凶我,怀疑我,讨厌我。我有什么不好?不就是写字不好,画画不好,不会做香包,不……不够温柔可人,不聪明……么。”
司马昂被她说笑了,“这么多不好,那还哪有什么好处了?”
子攸笑嘻嘻的,“我……我觉得我很好,哈哈,可是没什么用……”
司马昂终于把她塞进了被子里,刚要起身,她又伸出手来拉住了司马昂的袖子,“我若不姓穆,你会喜欢我么?”
司马昂回过头来,她一双眸子里凝了水汽,像是要哭了,他叹一口气,终究没走成,在她身边躺下。她放心了,把自己的手硬塞进他的手里,他没奈何,只得就那么握着。
第十二章 梦非梦
第一卷 第十二章 梦非梦
我喜欢你。子攸从梦里醒过来,有点不安,这梦太过真实,好像她真的不停地说过这句话。她张开眼,头顶还是熟悉的帐幔,司马昂还是不知道在哪,头还是因为宿醉一样在疼。就像之前六个月的很多个早晨一样。
“啊——头疼死了。”反正这会没人,她朝着自己尖声低叫一声。
“活该。”屋子里有一个不紧不慢得声音回答了她。子攸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司马昂手里拿只笔,正站在她常坐的案旁。
“司马昂——”她拖着声音叫他,没皮没脸地不理会他的话,“你怎么还在呢?为什么没出去?”
“我不在这里该在哪里?”司马昂沉稳地反问她。
子攸想了半天,谁知道你平时不在这里的时候都在做什么啊。
司马昂抬起头来看她。那双眼真漂亮——子攸色迷迷地品度着,司马昂向她微笑了,她有点痴。司马昂忽然说了出来,“你喜欢我吧?”
子攸的脸腾地红了,“什……什么?”
“你做什么只要一喝醉了酒,就要跟在我后面说喜欢我?”
子攸又开始结巴了,“我我我那样说了吗?”
“你那个朋友,上官缜,说有嫁妆给你,在你的当铺里,他还说让你亲自去查收。”司马昂说得很平和,好像对刚才自己的问题毫不感兴趣,对现在说的话也不感兴趣,可是眉宇间那份不快却没稀罕隐藏。
“上官大哥?”子攸想起来了,“哎呀,昨天我是怎么走的,我怎么不记得了,我一年才能看见他一次呢,怎么就喝醉了。”
“一年一次?”司马昂隐隐得有些恼火,“玩什么牛郎织女的把戏,你要见谁还不是开门就可以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大概是说给别人家的内眷说的。”
“嗯?”子攸刚睡醒,又是宿醉之后,脑子转得特别慢,“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早饭吃坏肚子了吗?”
司马昂没搭理她,继续在纸上下功夫。
子攸看出他是在画画,不是在写字,子攸搭讪着问他,“你在画什么?”
司马昂还是没理她。
“你在画什么?莫非是春宫么?这么神秘,都不告诉我。”子攸伸长脖子张望他的画纸。
司马昂的笔一抖,一幅画就废了。子攸被他瞪得迫不得已低下头装出一副反省的样子。司马昂叹口气,子攸知道他没法子了,厚着脸皮贴上去,“我就是喜欢你,不是说醉话。”
司马昂一怔,面皮也红了,不过子攸低着头,没看到他的脸。司马昂不知道说什么好,也没想到抽身离开,他不知道子攸这妮子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量,这么厚的脸皮。
“我是不是错了?”子攸还是低着头,“上官缜说我错了。因为我的身份,和你的身份,所以我喜欢你了,我是不会得到好报的。我就喝醉了,想不清楚。要么是穆家杀人太多,遭了诅咒,结果诅咒应在了我身上。要是……要是你也说我错了,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再喜欢你了。”
司马昂没回答她,子攸的话里没有什么说这些话时该有的风花雪月,她说的太直白了,直白的有点残忍。他的心忽然软了,低了头在子攸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子攸笑了,就像个小孩子,她就是开心,所以就笑了。司马昂忽然有些认命的感觉,不管明天是什么样的,今天,眼下,是这样的。子攸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他没有松开她,她的手很小,很热。
子攸想说点什么,她看到了希望,她有点爱上了眼下这稀里糊涂的生活,未来是什么样的她不知道,她也很害怕,但是那毕竟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来,眼下……不妨沉醉。
偏偏六儿进来了,看着这情景忍不住发笑,可还是说道,“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传话了。”
司马昂松开了子攸的手,一个小太监进了来,“什么事?”
“王爷,皇后娘娘召王爷进宫去。”小太监回话道,“至于是什么事,奴才就不知道了。”
子攸有很大的不满,来的真不是时候。司马昂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大好,她知道司马昂是个孝子,只不过那个皇后却有些昏聩,每每就好生出些叫他为难的事来。
司马昂去换了衣服出来,看着子攸皱了眉头扁着嘴,虽然满心烦恼,可走到门口却还是站住了,回过头来就看见一脸小心翼翼的子攸也在看着他,他移开视线,抿紧了下唇,终于说了出来,“我去去就回来了,你若要出去走走的话,也要早点回来。别在外头吃酒了。”
“知道了,”子攸迷迷糊糊地笑了,模模糊糊地有些不放心。
“小姐,方才姑爷在这儿,所以我没说。咱们家遣人来叫小姐回府去,说是有事要跟小姐说。”六儿低声说。
子攸低头想了想,“怎么这么巧,也叫我回家去呢。”
“小姐,”六儿见子攸问,就想到了不好的地方,“不会是小姐最近做的事被少爷知道了吧?”
“不大可能。”子攸摇了摇头,可她也猜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反正我这几日也须得回家一趟,后日爹爹的大军就开拔了,我得去送爹爹。”
“那小姐说话可要留神,别再直筒子似的,想起什么说什么。既然大爷上回都打发大奶奶来问小姐跟姑爷的事儿了,今天小姐回了那府里,可要小心回话啊。”六儿已经找出了几件子攸的衣裳,“小姐,你看看,要穿哪个好?”
“我知道了,”子攸拿着根簪子无聊地挑着白玉胭脂盒,“哗啦”一声把白玉盒子碰倒了,胭脂沾得到处都是,“啊呀。”
六儿无奈地过来收拾,“没见过小姐这样的,一要回娘家就百般不愿的。”
子攸叹口气,六儿又道,“小姐是坐轿去么?可别又是走过去,小姐虽然是图方便,可到底太不成体统了。”
子攸模模糊糊地应着,心里边还在想着司马昂,懒洋洋的别的都不大想得起来,六儿说坐轿好,那就坐轿是了。等她被抬进了自己的家门,她还是迷迷糊糊的,那时候她哪想到后头的麻烦。
第十三章 也说侧妃
第一卷 第十三章 也说侧妃
穆家的大将军府造得很是轩朗壮丽,足占了半条街,比司马昂的王府还要大些,虽然不合礼制,不过倒很合眼下的朝局。
子攸的轿子直抬进了门,门里已经有管事的家人迎着,子攸在轿子里随口问,“我哥在家么?”
“在家,大爷在老爷的院子里跪着呢。唉,也真是赶上糟心的事了,大奶奶小产了。”管家婆子隔着子攸的轿子说。
“什么?嫂子小产了?”子攸惊得坐直身子,那迷迷糊糊的样儿终于褪下去了,她掀开了轿帘子,“爹不是说要送她回娘家么?怎么还在府里?”
“老爷前几日原说要大奶奶回宫里养胎,等生了孩子再回来,可谁知皇后娘娘竟不让大奶奶回去,说是没有出了阁还回娘家生孩子的礼数。老爷也就不理论这事儿了,只吩咐大爷去别的院子住着,谁知道昨夜里大爷喝醉了酒又回大奶奶那去了,唉,大爷喝了酒又弄性,不知怎么就打了大奶奶一巴掌。当时大奶奶也还没事儿,可不知道怎么的,到了半夜就开始腹痛,到了五更天竟然把一个已经成形了的男胎打了下来。唉,你说这……”
“哥也太恶了些。”子攸皱了眉头,有些烦闷,“宋妈妈,前几天我来看嫂子,还带了太医院的太医来,太医说胎儿不错,怎么这么容易就掉了呢?”
“就是说呢,现在合家上下都说这事太奇了。”管家婆子原来是子攸母亲娘家的陪嫁,本就是子攸使出来的人,这会也就跟她说了实话,“听跟老爷的奴才说,老爷也怀疑是大爷身边新买来的那些个花月妖使得鬼。可大爷横挡竖挡得不让老爷的人去查考那几个荡妇,还说什么那姓司马的女人下出来的种子,他原不稀罕,掉了也就掉了。”
“真混账话!”子攸气得一时竟然说不出别的话来,“说这等不是人的话,真混账。”
“可不是嘛,可那些大爷养的那些个花月妖、狐狸精如今还在推波助澜,说大奶奶是故意不想生下姓穆的孩子。”宋婆子摇了摇头,“唉,那怎么可能,哪个当娘的能杀自己的孩子,她们也就是哄咱们家那糊涂爷罢了。可知男人耳根子都软,最爱听小老婆的话。人说妻不如妾,这话可是千真万确的,凭是什么男人都是娶了新的忘了旧的。若只忘了还罢了,还要往上作践呢。咱们大奶奶素日是个木头一样的人,扎一锥子都不出一声的主儿,可因为占了个正妻的位子,那些姬妾就调唆着大爷作践个没完。作孽啊,好歹人家还是个公主呢。”
轿子已经抬到了大将军穆文龙平日住着的院子,宋婆子也住了口,小丫头们撩开了轿帘子,宋婆子亲自过来扶子攸下来。子攸进了院,绕过一架紫檀木的大插屏,正看见哥哥穆建黎跪在地上。她气得也没跟他说话,一径往屋里走。
穆建黎酒醉尚且未醒,“死丫头,见了我也不说话。真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你还以为你拣了高枝儿呢?还王妃?哼,你那个王爷不过就是咱们穆家的小白脸罢了。”
子攸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也不还口。屋里老父亲却听见了,老人洪钟一般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畜生,你给我闭嘴。你妹妹哪里不比你强,她要是托生出来是个男儿,我早就一顿板子打死了你,给我也省省心。”
“爹,您别气着了。”子攸进到屋里,给穆文龙倒了茶。
穆文龙在椅子上坐下来,他如今已经是五十几岁的人了,虽然善弄权术,可也是个在沙场上征战了一辈子的老将,身子虽较年纪相当的老人要损伤得厉害一些,但也仍旧是声如洪钟,精神矍铄,骑得了烈马,挽得了硬弓。
他宽厚地看了看女儿,“攸儿啊,你说你要是个男儿该多好。你若是个男儿,咱们穆家才能真正算是后继有人啊。”
子攸笑了笑,“爹,你怎么又说这个,倘或给大哥听见了心里又不痛快了。嫂子还好吗?”
穆文龙微微一笑,“我如今倒不担心她。”他停了停,看着子攸,“司马昂待你还好吗?他没有像你哥哥折磨司马氏这样折磨你吧?”
“那怎么会呢?”子攸笑了,想起司马昂临走跟自己说的话,脸上有些绯红。
穆文龙点点头,转而去看窗外的芭蕉叶,“那自然是不会的。攸儿从来都是容不得别人欺负的。攸儿啊,你有什么完不成的心愿没有,若是有,只管跟爹爹提,这一回,哪怕你要天上的月亮,爹也给你弄来。”
子攸咯咯地笑了,“爹,您这是干嘛呢?那好吧,等我想起来我想要什么,我再跟爹爹要。”
“好。”穆文龙点了点头,“女儿,你知道男人都是要有三房四妾的。你哥哥算是不成器,所以弄得多了些。可你看,爹爹我不也是有几房姬妾的吗?这没什么。攸儿,你生下来是女儿,先就吃了亏了,可别的女子不都是这么过的吗。爹……是倒真希望你是个儿子。”
子攸不笑了,她的心里头一回有了些惊恐,“爹爹是什么意思啊?”
“昨日皇后召我,谈了些事。我想了想,她说的也在理。”穆文龙慢慢地笑了笑,“所以我把你叫回来,是想自己跟你说这事,你娘……她死的早,所以爹爹只好自己来安慰你。”
“爹,不是皇后想给司马昂立个侧妃吧?”子攸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声音冷瑟瑟的,她的心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只觉得胸膛里空荡荡的不舒服,“爹你怎么能同意呢?难道我不是你女儿,难道你不希望我的夫君只疼爱我?”
“孩子,你姓穆,他姓司马,他不会真心待你。你必须防着他,知道吗?”穆文龙叹了口气,现出些老态来,“而且,你也挡不了这件事。你们成婚半年了,还没有身孕,这怎么能挡得了人家再娶呢?所以萧皇后说要把她娘家的司马昂的一个什么表妹给他当侧妃,爹也无话可说。”
子攸再也站不住了,她跪了下去,面孔有些苍白,“爹爹,不管怎么说,我是爹爹的女儿,爹爹你是大将军,你不允许皇室做的事情多了,怎么这件事你就犯难了呢?天下到底有什么事您不能做主呢?你这是不想管女儿了吗?爹,女儿从小就没娘,求求你了,你就疼疼女儿吧。”
穆文龙缓缓地摇了摇头,“不中用,孩子。唉,你从来就不是实心眼的傻孩子,为什么这一回就这么看重那个司马昂呢?”
子攸的眼泪滚了下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爹,女儿求求你。”
“傻孩子。我听说萧皇后要给司马昂找的这个表妹,他们原本就很好。那样更好,早点生个孩子下来,爹就替你把他们都杀了。我不稀罕我的女儿当什么王妃,皇后,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坐在太后的位子上,把稳朝政。你明白吗?子攸。”穆文龙看着子攸,他不容许子攸痛苦、退缩,她本就是他当做男孩子养大的,他对她给予了不小的希望。“不要哭,攸儿。哼,司马家的天下?大颢的江山本来就是我们穆家的祖宗帮着打下来的,在我的手里大颢朝又回到了咱们穆家的手里也算应该的。可我担心你哥哥他不是守成的那块料,他守不住我给他的这份天大的产业,所以我不篡位,我不能为了图个虚名就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再让天下人杀了他,杀掉所有姓穆的人。攸儿,你要帮助你哥哥,不是帮助他自己,是帮助整个穆家。他是个蠢货,可他是你的哥哥,你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穆家夺走了司马昂的一切,他只会把你视为敌人,他只会利用你,然后除掉你,除掉所有姓穆的人,攸儿,将来能帮你的人,只有穆家人。攸儿,我教了你十七年,教你如何做聪明人。所以这些,你自己也想得到吧?”
子攸没忍眼泪,任凭眼泪落在地上,可也没再求他,她站了起来,虽然心里还是一阵糊涂一阵清明,“那么爹爹刚才还说要应我一件事,就不能推诿了。眼下我就有一样东西想要。”
穆文龙点了点头。
第十四章 不识东风面
第一卷 第十四章 不识东风面
王府,总是如此,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这里从来都不是子攸的家,当然,方才子攸出来的那个门,也不是她的家。也许因为生为女子,所以她注定无根。
子攸在轿子里想过自己的未来,也许她真的会走到这世上最高的位置。她不是不会玩弄权术,就算她再驽钝,可她生在那个地方,那个人人都懂权术的地方,即使她不学,只用眼看,这些年也早就看会了。可她从生下来,就有使不完的金银,穿不了的锦缎,吃不断的珍馐,她没什么更想要的了,所以也没处去使些个权术。她是个女儿,威胁不了任何人,所以没人会算计她,她也不愿意去算计谁。她更不愿意去算计司马昂,她本想叫他看见她的心是怎么样的,所以她把自己的心明明白白地放在了那里给司马昂看,连防备都不曾。
可眼下又有一个女人要走进来了,一切都乱了,她的心也乱了。她不愿意屈意奉承司马昂,她总觉得自己很好,哪怕在司马昂最轻蔑地看着她的时候,她也觉得那是姓氏的原因,可她的好,兴许司马昂总也看不到。要么就是,作为一个女子,她其实并不好。
可她宁守着自己那份不合时宜的骄傲,也不愿去跟一个女人争风吃醋——那太糟践了她的心。
她慢慢地想,如果司马昂真的全心全意地爱着那个女人,这是不是就能给她一个杀了他的理由,在一个恰当的时间里杀了他,她可以随便去找一个刚生下来的小男孩,她将带着那个男孩走进宫廷,借着亡夫的名位,她的男孩将登上宝座。而她将在不满二十岁的时候成为一个太后。她或许将手握权柄,像父亲一样,手握大权,直到她死的那一天。
她死的时候?那又将是怎样的凄惨啊。她将头戴凤冠,身上穿着金线织成的凤袍,独自待在高大而阴森的宫殿里,等着最后一根烛火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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