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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公主-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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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敢情可大啦!”两只眼睛左右瞟了一下,把头向前凑了凑,吴胖子压低了喉咙:
“我给你说这些,大姑娘你可别害怕,要是害怕,我可不说了。”
朱翠心里微微一动,只听见那边灶上“噗!噗!”连声,敢情是面开锅了。
吴胖子赶过去把面盛在碗里,又为一位客人打了酒,切上菜,这才又转回到朱翠座头上。
“是这么回事,”这一次他也顾不了对方怕不怕了:“听说汉阳府最近来了一伙子厉害的土匪,嘿!可厉害啦!”
朱翠用眼睛表示了她的疑问。
吴胖子压低了嗓子道:“南城的胡九爷,你听说过吧!论财势,嘿,在汉阳不数第一也数第二,你猜怎么着?唉!一只胳膊叫人给活生生剁啦。”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为什么呢?”
吴胖子道:“为什么?还不是为了钱!听说叫什么“快乐帮’的人。”
“你说错了!”接口的是另一桌子上的客人:“不是快乐帮,是‘不乐帮’呀!”
说话的是四十上下的一个中年汉子。
一身宝蓝的夹袍子,白净的面皮,捋着两只袖子,里面是白绸子的汗褂,显然又是一个体面的人物。
吴胖子回头看了一眼,一脸惊喜地道:“是常爷,你老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招呼一声?”
姓“常”的脸上含着笑,打着一口冀省的口音:“是你这里来了贵客,哪会瞧见我?”
一面说,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早已上上下下把朱翠打量了一个够,脸上愈加地现出稀罕之色。
吴胖子赶忙过去招呼着,一脸笑道:“常爷真会说笑话,这位姑娘是外来的客人,就住在对面街头上的‘老福林’客栈里,嘿!我这就给您上酒,唷!说到菜,您可是来晚了,好菜都没有了,给您凑合着切个小拼盘吧。”
姓常的一脸带笑道:“随便你呀,我只是一个人闷得慌,想来喝上两盅,先弄壶好酒来吧。”
吴胖子答应了一声,酒倒是现成,菜也现成,很快地就上来了,杯箸显然不同一般,像是专为姓常的所准备好的。
朱翠方才在与这个姓常的一照脸的当儿,就觉出对方器宇不凡,不像是个市井之流。
双方眸子再次交接之下,姓常的倒是挺有礼貌地欠下身子:“大姑娘你好。”朱翠微微点了一下头,轻应了声好。
吴胖子嘿嘿笑着走过来,向着朱翠道:“姑娘你或不认识,这位常爷就是世袭镇武将军常老爵爷的公子,人称常小爵爷,他的府第就在头里,呶,就是那个大铁门,可气派啦。”
朱翠心里微微一动,“镇武将军”常威她是认得的,一向是自己家里的常客,倒是他的儿子,眼前这个人,她却是第一次见到。



据她所知,常威为官清正,他这个将军之职,亦为父亲所节制,自己母女此次落难,原计划到他这里暂避一时,后来想到距离大近,又怕株连他全家大小,才临时改了主意,真是想不到竟然会在吴胖子的小面摊里碰见了他,双方如论及本是世交,只是眼前却不便明言,再者目下捉拿都阳叛王一家大小的流言,早已尽人皆知,人心隔肚皮,尤其是官场中只有利害而无道义,更不能不特别小心。朱翠心里这么思念着,情不自禁看了对方一眼。
这位常小爵爷要说是“小”可也不小了,总在三十七八、四十左右,军功世家出身,器宇自有其开朗不同凡俗之一面,白皙的脸上洋溢着“慷慨激昂”,给人以正直公义的印象。
“还没有请教姑娘贵姓?是本地人么?”小爵爷的一双眸子瞬也不瞬地盯向朱翠。
朱翠微微迟疑了一下,才吐出了一个“朱”字。本来她想随便编上一个姓的,可是不知怎么一来,还是说了实话。
果然这个姓,使得常小爵爷惊了一惊。只见他脸上立刻浮起了一片笑容。
“这是国姓呀,”常小爵爷含着笑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朱翠摇摇头。
吴胖子在一旁接口道:“这位姑娘是来打听她娘消息的。”
话才出口,却被朱翠略似责备的眼神儿给制止住了。
“怎么?”吴胖子一头雾水似地:“是这么回事吧。”
朱翠没答理他,却把眼光移向雨地。
常小爵爷笑了笑,举杯自饮了一口,却把一双眼睛移向了吴胖子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吴胖子愣了一下,想起来才道:“哦,不是爷提起,我还几乎忘了,刚才跟这位姑娘正说到那帮子叫什么快乐不快乐的土匪,爷您就来了。”
常小爵爷点点头道:“这件事我最清楚,不是快乐是‘不乐”不乐帮。”
“不乐帮”三个字一经出口,立时使得那位落难公主缓缓移过头来,情不自禁地注视过去。
常小爵爷微微一笑,注向朱翠道:“姑娘可听见过?”
朱翠摇摇头:“没有!”
常小爵爷道:“这话也是,别说姑娘你,就是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过,江湖上居然还会有这么一帮子怪人。”
朱翠杏目瞟向吴胖子,果然后者提出了疑问。
吴胖子迫不及待地拉过一张竹凳子坐下来,道:“爷,您还是说个清楚……什么叫不乐帮,这是一帮子什么样的土匪?”
常爷哼了一声道:“你刚才跟朱姑娘说得不错,南城的那个胡九,真的是叫人把胳膊给剁下来啦。”
吴胖子翻着眼,咽了口唾沫道:“这可真是……这事我也是听人说的,听说不只是胡九爷一个人,还有……”
“还有东楚钱庄的侯三,大元米号的赵子方……”常小爵爷一口气说出来:“就连我们汉阳府知名的金狮大镖头左庄,也在几天前遭了毒手,横尸在美人庄,哼哼,这一下子,汉阳府可有得好忙的了。”
吴胖子听到这里,就像一尊泥菩萨也似地呆在凳子上了,半天吭不了声。
“老天爷!”过了老半天,他才吐出了这么一句。
常小爵爷隔座举杯,向着另座上的朱翠道:“姑娘远来寻亲,单身在外,要多多保重,我敬你一杯。”
朱翠道:“常先生请不要客气,谢谢您!”以茶代酒,她也喝了一口。
常小爵爷放下酒杯道:“朱姑娘金枝玉叶,不像是寻常人家。”
朱翠心里一惊,表面却丝毫不现惊慌,摇摇头,浅浅笑道:“常先生抬举了,事实上我惯走江湖,倒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
常小爵爷“啊”了一声,像是有点不相信自己这双眼睛似的,那双充满了费解的眸子,只是在对方身上转动不已。
“常先生!”朱翠直言不讳地道:“你刚才说到的那个不乐帮,莫非是传说中来自南海那个不乐岛的一群人?”
“这个……”常小爵爷摇了一下头,道:“我倒是不清楚了!怎么姑娘也听说过?”
朱翠点点头道:“听过一点。”
常小爵爷哼了一声道:“这帮子人也未免太无法无天了,居然目无官府,公然勒索,真是太不像话了。”
朱翠道:“常先生可以说得清楚一点么?”
常小爵爷道:“详细情形我并不十分清楚,不过我知道这两天官面上很紧,听说……”
下面的话“呼之欲出”却又临时吞在了肚子里,顿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姑娘也许不知道这些匪人作案的手法实在毒辣得很。”
吴胖子连客人都顾不得招呼,伸长了脖子专心的在听。小面店里其他的几个客人,也都听出了神。
常小爵爷似乎后悔有此一说,为了不使这么多人失望,只有一道其详了。
“是这样的,这些上匪听说每几年就要出来作一次案,叫作什么……不乐之捐……”冷笑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他们作案的手法,是先找到一些有钱的人,然后开出价钱,定下日期,到时候对方照给也就罢了,要不然就杀人家性命,名叫‘不乐之捐’,真是荒唐极了!”
“老天爷!”吴胖子又叫了这么一声:“难道官府都不管?”
“这些子酒囊饭袋!”小爵爷想是多喝了两杯酒,更加地放眼无忌:“不是我骂他们,这些衙门里的东西,平常见了老百姓,厉害得不得了,真要遇见了厉害的人,他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哼!”喝了一口酒,他放下杯子:“不过我听说‘不乐帮’的人都有一身好功夫,这也就难怪了。”
放下了杯子,常小爵爷发觉到太多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便推杯站起来,由袖子里拿出了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这位姑娘与各位座上朋友的账,由我付了。”
吴胖子一怔道:“爷,您这就走?外面还下着雨呀。”
“不要紧!”向着朱翠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起身外出。
雨地里立刻过来两个人张开伞迎着,小爵爷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去了。
朱翠继续吃她的面,其他各人却有些受宠若惊站起来,在常小爵爷步出之时,一齐哈腰称谢。
吴胖子拿起银子,自语着:“太多了,太多了,用不了这么多呀!”再追出去,淋了一身雨也没追上,回来之后一个劲儿地摇着头,脸上却堆满了笑意。
“这位爷一直就是这个样,最体谅我们穷人了!得!各位算是白饶了一顿,反正爵爷请客,我再给各位加点菜。”
“用不着。”朱翠站起身来道:“我自己的钱我自己付,见了面请你代我谢谢常先生吧。”说罢,留下钱,冒雨而出,一径地走了。
※※※
朱翠出了吴胖子的面铺不远,即见一个打伞的长衣人由暗处迎过来。
双方尚距离甚远,那人即深深哈下腰来道:“姑娘好,我们公子请姑娘过府一谈,我这里侍候着您哪!”
朱翠眼珠子一拿,即见一隅墙角下,先时曾在面铺遇见的那位“常小爵爷”正倚立在墙下,身侧一人为他高高撑着雨伞,正在远远向自己含笑点头。
依照平常习性,朱翠是决计不会答理的,只是今天情形特别,显然她了解到这位小爵爷必有什么话要向自己说,再者,她也有心观察一下镇武将军的近况,因为这位将军到底是自己父亲的心腹爱将,刻下自己家人现正在危急落难中,如能得他在适当时机加以援手,自是有益无损。略一思忖,她也就不予拒绝,便在那人伞下,一径步向常小爵爷立处。
常小爵爷笑嘻嘻地道:“方才小食摊上谈话不便,我看姑娘此行似有难言之隐,如有在下能效力之处,在下很愿为姑娘尽力。”
朱翠见他面色诚恳,微微一笑道:“常先生太客气了。”
常小爵爷欠身道:“舍下就在附近,姑娘如不见弃,请来舍下一谈如何?”
朱翠艺高胆大,自忖即使他心怀不轨,却又能奈自己何,只是一个姑娘家,尤其像她这种出身,自有其一分矜持。
微微一笑,她即道:“那么就烦头前带路吧。”
常小爵爷如果够细心,只这一句“头前带路”,就可看出对方不同凡俗的出身,当下他道了声请,随即导引着朱翠一径步向那所耸立在巷口的巨宅之中。一个小厮立刻打着灯笼迎过来,带着二人穿过了一条长长的箭道,步向回廊,廊子里两列宫灯,照耀得异常明亮,几个高悬的鸟笼子都罩着黑色的笼衣,一些盆景摆设得更是浓淡适宜,醒目的黄菊,似乎一直在强调着秋天已然来临。
带路的小厮一直导引着来到了侧院的花厅,行礼退下。
常小爵爷伸手推开了空花雕刻的门扇道了声:“姑娘请!”
朱翠迈步进入,并无忸怩姿态。
双方落座之后,一个俏丽的丫环献上了香茗,退下。
将军府第自然有其庄严宏伟的气度,然而这一切看在那都阳公主的眼中,却又极其平淡了。
她始终保持着一份雍容和高洁的气度,在在使身为居停主人的常小爵爷心中纳罕,他可能有生以来第一次和贵为“公主”的异性接触,是以对方的气质仪态,是他前所未见,也就难怪他深深为对方的绝世风华和气度所震惊了。
“我想你必然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朱翠平视着他缓缓地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常小爵爷先是一呆,随即轻轻咳了一声。
“是……不是的……”他反倒有些拘束了:“刚才在小店初见姑娘时,即觉出姑娘你有异寻常,吴胖子又说到姑娘此行是在寻找令堂,是以……我才动了好奇之心。”
朱翠淡漠地笑了笑:“我什么地方又有异寻常了?”
“这……”常小爵爷微微一笑:“姑娘也许自己并不觉得,一个出身高贵和羁身风尘世俗的寻常女子,无论从哪一面看,都有所不同的。”
在他说这几句话时,一双眼睛很炔地已再次打量了对方一下,最后目光却落在了朱翠手扶椅搭的那纤纤玉手上。
朱翠立时心中升起了一些愠怒,然而她的不悦在自己眼睛接触到手腕上所戴的那只碧绿的翠镯时,立刻为之冰消。真是一大疏忽。她深深地自责着,寻常人家女儿,岂能戴得起这华丽贵重的饰物?
是昨夜她私下打点清理时,发现到母亲昔日所赠送的这只锡子,一时爱它光泽,就戴在了手上,原是藏在袖子里,一不注意,却又自腕上溜了出来,对方的一双眸子,偏偏就注意到了。
“如果我的判断不差,”常小爵爷面含微笑道:“姑娘只凭手上这只翡翠镯子,就只怕万金而不可得了。”
朱翠微微一笑:“寻常人家女儿,不见得没有一两件家藏至宝。”
“不错!”小爵爷紧接着一句道:“只是姑娘身上这袭碧湖青的苏缎宫帛,就非寻常人家所可购置了。”
朱翠往身上瞧了一眼,知道自己显然又疏忽了,她自忖所选穿的衣着,已是自己行囊里最最朴素的了,却不知落在对方这个颇精鉴赏的行眼中,一样地露出了破绽。
微笑了一下,她反问对方道:“你以为呢?”
常小爵爷呵呵笑了几声道:“由此看来姑娘非只出身望族,多半还是官宦之家,因为就我所知,只有一、二品的大臣,才能恩蒙圣上赏赐,得能衣着这类进贡的宫缎,这么看来,姑娘的出身也就可知一二了。”
朱翠心里暗暗吃惊,忖思着好险,如果对方换在官府当差,今天自己岂非又得面临险境了。
她心里惊讶,表面却并不显著,微微一笑道:“莫非你请我来这里,只是在刺探我的身世么?”
常小爵爷摇摇头回答道:“那倒不是,姑娘不必见疑,刚才我已经说过,我只是好奇而已。”
朱翠道:“我也有些好奇。”
常小爵爷怔一怔,道:“姑娘的意思是?”
朱翠道:“是关于你方才说的‘不乐帮’的事情。”
“噢!”常小爵爷一笑道:“我也只是由衙门里的几个管事嘴里知道而已。”
朱翠道:“令尊职掌襄汉军权,这地方西卫精兵,当在令尊管辖之中,有什么风惊草动,料难逃过贤父子耳目之中。”
常小爵爷又是一惊。
朱翠浅浅笑道:“果然那个不乐帮如此横行,汉阳府的几个捕役如何能是他们对手?只怕令尊这个将军府也要协调着拿人吧。”
常小爵爷先是面色一变,随即恢复镇定。
“姑娘有此一番见地,足见非比寻常了,”常小爵爷拱了一下双手道:“还请以真实身分来历赐告,才好继续说话。”
朱翠哈哈一笑道:“常公子不必多疑,我们终究是萍水相逢,互不相干的陌生人呀,莫非你还疑心我有什么意图居心么?”
“那……倒不是的……”半天,他的脸色才恢复了镇定,看了对方一眼,喃喃道:“姑娘说得不错,这几天汉阳府风声很紧,除了不乐帮这干匪人之外,另外琐事也不少。”
朱翠冷笑道:“朝廷的锦衣卫已大举出动,想必是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常先生竟然当是琐碎的小事,这显然是语出不诚了。”
常小爵爷霍地站了起来:“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姑娘你到底是谁?”
“你太激动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使得常小爵爷立时压制住他的冲动,缓缓地又坐了下来。
朱翠微微一笑,接下去道:“你以为这件事外面还不知道么,那是因为这批北京派下的鹰爪子太招摇了,地方上早就传说开了。”
常小爵爷苦笑了笑道:“姑娘听见了什么传说?”
朱翠一笑道:“是关于鄱阳王被擒的传说。”
常小爵爷“啊”了一声,立刻站起来四下看了一眼,又踱向窗前向外顾盼了一下,走回来。
“这件事姑娘不可随便出口……须知隔墙有耳。”
“难道你在自己家中谈话,也要如此谨慎么?”
“唉,”常小爵爷轻轻叹了一声,坐下来道:“姑娘也许不知道……”
朱翠睁大了眼睛,急于一听下文,只是常小爵爷的嘴却未免过于谨慎,话到唇边又吞了进去。
“你怎么不说下去?”
“我,”常小爵爷忽然作出一副笑脸,摇摇头道:“我实在无可奉告。”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道:“可是因为令尊与鄱阳王过去的关系极深,所以你才有此忌讳?”
常小爵爷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朱翠道:“你又何必害怕?我又不是来自大内的那些鹰爪子。”
常小爵爷喃喃道:“可是你却似无所不知,姑娘到底是谁?哼哼!”
一刹那间,这位小爵爷脸上泛出了铁青:“如果姑娘今夜不说出实话,只怕你不易走出我这府第。”
朱翠一笑:“啊?那倒不见得吧,只要我能进来,我就一定能出去。”
常小爵爷哈哈笑道:“好狂的姑娘,你以为我这将军府第就这么容易进出么,只怕我不点头,姑娘你就是想走出这间花厅也是不易。”
“真的么?”朱翠冷下脸来道:“是不是这样,等一下就知道了,只是我现在还不想走就是了。”一面说,她脸上又恢复了先时的笑靥,一面由几上轻轻拿起香茗,揭开盖子,轻轻吹了一下,喝了一口。
常小爵爷不禁为她的这番镇定所惊住了,一霎间,怔在当场。
客人是自己请进来的,却想不到竟会弄到这么一种境界,实在是尴尬极了。如果这位小爵爷素行不良,见色起意,那么眼前机会正是求之不得,事实上他却又是个品行端正的正经人,对方姑娘要是真的撒起野来,赖在这里不走,可实在是个头痛问题,固然在一呼百诺的情况下,对付一个女流,应是轻而易举,只是一来与自己平常作风不同,再者对方的出身来历,以及对方刚才所放出来的口风,在在讳莫如深,实在摸不清这个姑娘的真实来历,莫怪乎常小爵爷一瞬也为起难来。
恰在这时,门外传过来脚步声。
常小爵爷一惊道:“谁?”
外面传出下人的口音道:“小的常福,将军过来了。”
“知道了!”常小爵爷显然有些不自在地道:“姑娘请暂避一刻,容家父离开之后我们再谈如何?”
朱翠一笑道:“既是令尊到了,我倒想见他一见。”
常小爵爷一惊道:“你……要见他?为什么?”
朱翠翻过眼来看着他:“不要忘了,是你请我来的呀!”
话还未完,却听得一行脚步声,由廊子里传过来,一人高宣道:“将军来了。”
常小爵爷一时慌了手脚,只望着朱翠道:“你……到底是谁?……要是你敢在我父亲面前胡言乱语,我父亲可不比我好说话,你还是先避一避吧。”
朱翠脸上带出了一抹微笑:“你用不着害怕,令尊乃明达事理之人,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你怎么知道?”常小爵爷顿了一下脚。
就在这时,花厅门开,湘帘高卷,在两名贴身常随的侍候之下,那个钦赐世袭子爵的镇武将军常威,已迈步进入。
瘦长的个子,长眉、朗目,唇上留着短短的胡子,虽然已是六十开外的人了,但头发不白,身子骨看上去也很硬朗。
一身酱色团花的夹袍子,手里握着一对玉核桃,由其行色上看来,像是由外面才回来,身上还沾着雨珠儿。
小爵爷见了老爵爷,不用说得上前请安见礼了。老爵爷哼了一声,一屁股坐下来,显然不曾留意到一隅座头上的朱翠。只是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却发觉到了。
这一突然的发现,竟然使他愣住了:“噢,这位是………
常小爵爷欠身道:“这位姑娘姓朱,是一位外地来寻亲的。”
寻亲竟然会寻到将军府来了,这一点小爵爷只怕要费些唇舌才行了。
老爵爷哼了一声,伸手由一位侍从那里接过了玉烟袋,那侍从单膝跪地,熟练地用火石打着纸煤,凑过去给他点烟。一连三口,大股的烟雾由老爵爷嘴里喷出来。
“我说……”眯缝着两只眼,原是看向儿子,却不由自主地又移向那一隅朱翠。这一眼,却使他心头一惊。
事实上,当常老爵爷方自踏入花厅之始,朱翠的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
这个人她太熟了,当她还是稚龄之年,就每每见他出入王邪,正是父亲一向倚为股肱的心腹爱将常威,那是毫无问题的。
常威原本靠向椅背的身子,忽然坐直了。
透过面前淡淡的烟雾,他细细打量了一下对面的这个姑娘……霍地转向儿子道:“这位姑娘是姓……”
“朱。”
老爵爷顿时只觉得头上轰的响了一声,神色大为慌张,立刻由位子上站了起来,上前一步,再次地向对方那个姑娘看了几眼,在朱翠雍容高贵的面姿里,立刻拾回了老爵爷旧日的印象,那种印象,由于习来有自,早已根深蒂固,不容他再为猜疑。
回过身来,向两名随从挥挥手道:“你们退下去,给我离得远远的。”二侍从惊愣着答应了一声,匆匆退出去。
老爵爷还不放心,亲自打开厅门,向外张望了一下,确定厅外再也没有一个外人,这才转回来。
朱翠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老爵爷抖颤着声音道:“姑娘你真的姓朱?”
“不错!”朱翠脸色极其庄重:“去年中秋之日,承爵爷造访,共赏明月,爵爷难道竟然会忘了?”
“啊!我……真是老糊涂了。”
一面说,他竟然向着面前的朱翠霍地跪了下来。
“公主在上,请受常威大礼参拜。”
说着,一连拜了三拜,朱翠忙即上前扶起,忍不住落下了一串清泪:“侄女现在是落难之身,担不起爵爷的大礼,你老人家,还请坐下说话才好。”
“好……好……老臣这就坐下来说……”
一面说着,他就抖颤颤地坐了下来,想是触及到伤心之事,虎目里情不自禁地滚下了泪来。
这一切看在了那位小爵爷眼中,简直如坠五里雾中。
“爹,这位姑娘……是……”看看父亲又看看朱翠,他简直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得失礼!”老爵爷凌厉地瞪着儿子:“眼前就是都阳公主殿下,我儿还不快上前见礼?”
常小爵爷“啊呀”惊叫一声,直直地瞪着面前的朱翠,一时作声不得。老半天,他才上前一步:“公主殿下,恕我不知之罪。”
一面说正待屈膝下脆,朱翠闪身一昂道:“常兄不必多礼,我们已见过了,再说,现在可不是多礼的时候。”
老爵爷点点头道:“公主说得不错,你就坐下说话吧。”
常小爵爷这才欠身落座。
常威喟然长叹道:“王爷东窗事发,事出仓促,这几天外面风声鹤唳,有人说娘娘与小王爷及公主殿下避难来到了汉阳,我天天差人明察暗访,竟然是没有一点消息,真把人急坏了,想不到公主竟然单身来到了这里,这又是怎么回事?”一面说,偏过头来看着儿子道:
“你是怎么见着公主的?”
常小爵爷道:“这……说来凑巧……公主在小店用膳,凑巧就遇见了。”
朱翠点头道:“情形正是这样,我本该早来拜访你老人家,只是外面风声太紧,既然巧遇令郎,趁机特来拜见,还请你老人家面授机宜才好。”
常威慨然道:“公主太客气了,老夫受王爷知遇之恩,不次提拔保荐,才有今天这个职位,王爷受难,竟不能随侍左右,更无能效力,说来真是惭愧!”说到这里,声调突然压低了,身形前倾道:“娘娘与小王爷玉体可好?现在又在哪里安身?”
朱翠沉默了一下,喃喃问道:“爵爷莫非还不知道我母亲与弟弟全家失踪之事么?”
常威登时一呆,反问道:“公主这话怎么说?”
朱翠轻叹一声,面现戚容道:“这件事,侄女正要向你老请教。”
“公主请道其详,这里没有外人,不必顾虑。”
朱翠黯然点了一下头,于是简单扼要地将那日路遇曹羽以及哑童,母弟因而失踪之事说了一遍。
“爵爷请想,这件事岂非也太离奇古怪了?”
“嗯!”常威一只手摸着唇上的短髭:“曹羽与我白天还见过面,倒不曾听他这么说过。”
朱翠紧张地道:“这么说,我母亲和弟弟并没有落在他们手里?”
常威点点头:“公主这一点大可放心,娘娘与小王爷绝对不会在姓曹的手上,老实说,他们现在对小王爷与娘娘以及公主是志在必得,天天逼着刘知府拿人,我看这一点不像是假的。”
朱翠心情略松地轻吁一声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只是……”冷冷一笑,她接下去道:
“这么说来,我竟是上了南海不乐帮的当了,看起来,我母亲弟弟全家人竟然落在了他们手里。”
常威黯然道:“这几天我为了这个不乐帮,也是寝食难安,娘娘与小王爷落在了这帮人的手上,对方的居心又是为了什么?”
朱翠道:“据我所知,不乐帮由于在不乐岛上,豢养的人数极为众多,每天消费甚大,是以到处勒索,名为‘不乐之捐’,莫非竟然念头动在了我们的身上?”
常威怔了一下,鼻子里“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公主这么一提,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王爷落难京城,至今下场不明,他们绑架了娘娘与小王爷,又能向什么人勒索巨金呢?”
朱翠心里一动道:“莫非不乐帮的意图是在曹羽等一干人?”
常氏父子先是一愣,紧接着俱都觉得有理,连连点头。
常威深皱着眉,有些疑信参半地道:“公主真以为这个不乐帮会有这个胆子?他们到底只是一些江湖帮会人,竟敢与朝廷为敌?”
朱翠摇摇头道:“你老人家也许还不清楚,不乐岛地处南海,据知岛上三位岛主的武功,俱是当今少见的高手,那夜我亲见曹羽老贼对来人之恭敬情形,料想这件事必是不乐岛上来人所为,至于那个化名‘无名氏’的人,是不是就是不乐岛上的三位岛主之一,就难以料想了。”
常威叹道:“公主既然已现身汉阳,这地方实在太危险了,我以为眼前公主要千万小心为是,我打算将公主接来家中暂住,总比在外面抛头露面,惹人注意的好,不知公主意见如何?”
朱翠思忖了一下,摇摇头道:“这样不好,第一你这府第进出人多,其中又多是公门中人,只怕一个走露了消息,爵爷你们父子也是担待不起。”
常威重重叹息了一声,垂首不语。
常小爵爷肃立道:“再不然明天由我护送公主先到我舅舅家去住些时日,只是那里太简陋了,怕公主您不能适应。”
“小爵爷不必费心,”朱翠冷冷地道:“在我没有获知我母亲和弟弟下落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常小爵爷道:“我叫常孟,公主以后直呼我的名字好了,只要能为公主尽力,在下万死不辞。”
朱翠道:“常兄古道热肠,我心领了,我现在忧心如焚,第一步就是要打探出母弟的下落,如果你们能相机打探一下,我就感激不尽。”
常孟道:“公主放心,汉阳府黑白两道上的朋友熟人我都认识很多,既然知道娘娘与小王爷殿下已落在了不乐帮的手上,那么第一步我们只要查出不乐帮的来人眼前在哪里藏身,这一点包在我的身上,不出三天,我就能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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