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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恋室温26度C-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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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红了红,她搞不清楚自己的舒坦,搞不清怎地爱赖在他怀间,不爱离开。轻轻地,她靠近他,近得隐约间,听得见他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笃实沉稳。
  “喜欢吗?”世泱看见她低垂的颈项,白皙透明。
  “喜欢什么?”
  讷讷地,她转回原先方向,看看田、看看野花、看看从小到大熟悉的乡村田园,把绿色揽进胸怀,将羞赧赶出心外。
  “喜欢我的毛背心?”
  “不错啊,你很会搭配穿着。”她假装没听懂他的揶揄。
  “你的穿着很糟,太上班女郎。”
  “我本来就是上班女郎。”一成不变的衬衫、外套、及膝裙,和一丝不苟的发髻,再加上黑框近视眼镜,她可以登台演出心理变态老处女。
  “不必时时把战斗服穿在身上吧?”
  “真了不起的形容词。不过,上班下班……过去几年,我的确天天在战斗当中。”
  现在回想,多少青春在公事间流逝,本以为这是人生最正确的目标,哪晓得,这目标错得离谱。
  “试着改变,你不需要时刻紧绷。”
  改变……太慢了。
  她用叹气作回答,指指前面岔路,“往右边转,再骑三分钟就到水田了。”
  未下车,她先挥手唤人:“伯父、叔叔……”
  田里的男人拿开斗笠看一眼,笑弯眉,深深的纹路刻在黝黑的额头、眼角处,然后跟着挥手,极大的幅度,是欢迎,欢迎归家游子。
  餐桌上,加了菜,满满一桌、满满的情感。
  “这是自己养的土鸡,味道比外面买的好。”伯母在世泱碗里堆满菜,小山高耸,一不小心会爆发土石流。
  “你伯母最厉害的功夫就是养鸡,人家在禽流感,她的鸡连咳嗽都不会。”阿伯笑说。
  “我们两家小孩都吃你伯母养的鸡,各个长到六尺四。”叔叔跟着应合。
  “纪亚,你和文先生认识多久?”婶婶脾气急,直接切入主题,顺手把两颗睾丸夹进世泱碗里,一只鸡只有两颗睾丸,珍贵得很,专用来招待贵宾。
  纪亚偷瞧世泱,他皱眉,是为难。
  不用问,她晓得他不敢吃,筷子挑过,把睾丸夹进自己碗里,替他解决难题。
  “婶婶偏心,我难得回来,不把好料留给我,居然送到别人碗里!”纪亚咬一口睾丸,软软滑滑,香香的麻油味,浓郁的家乡情。
  “你吃掉母鸡的幸福泉源。”世泱悄声说。
  “我只在乎自己的幸福。”
  纪亚回应,叔叔听见了,接话:“说得对!嫁对男人,女人才有幸福。文先生,你什么时候娶我们家纪亚?”叔叔更性急,不看脸色,直接问。
  果然是一家人,同喝一缸水,同样脾气、结同心。
  咳一声,纪亚被米饭呛到,她不过二十八,又不是八十二,见她跟男人站到一块儿,就急忙发红帖?
  气未顺,世泱的手在她后背轻拍,但他接下来的话更让纪亚吐血。
  “这种事要请长辈做主,伯伯叔叔觉得什么时候好,我们照办。”世泱顺水推舟。
  瞠大眼睛瞪他,他抛给她一个微笑。
  “我们私下再谈。”她咬牙切齿,然后把话题引开:“伯伯,有件事我想弄清楚。”
  “什么事?”
  “我是养女,对不对?”她开门见山。
  婶婶的筷子落地,铿锵一声。“她……还是去找你了?”
  “嗯,她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对不对?”纪亚又问。
  “她答应我不打扰你的……纪亚,你要记得,你永远是我们余家子弟。”伯父口气紧张。
  “伯伯,我保证知道身世后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爸爸领养我,为什么大家都骗我,妈妈生我时难产因而过世。”纪亚加重口气。
  四个长辈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晓得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伯母向伯父使眼色,他放下碗筷,喝口水,缓缓道来:
  “你阿母难产死掉,肚里的孩子也没啦,你爸爸差点崩溃。幸而,当天同产房的未婚妈妈生下一对双胞胎,我做主要了你过来,抱住你,你爸爸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
  从此,他把你当成命根子,走到哪边都惜命命,那些年下田,他宁可把你负在背上耕种,也不让你留在家里和伯母、婶婶作伴。
  在他眼里,你的确是他和婉蓉的女儿,他常问我,纪亚的眼睛很像婉蓉对吧,纪亚的身材简直跟婉蓉一模一样对不对……他在你身上寻找婉蓉的特质,他全心全意,把你培养成另一个婉蓉,你是你父亲最珍贵的宝贝。“
  这些……她都知道……
  “纪亚。”世泱在桌下握住她。
  “我没事。”她勉强挂起笑容。
  “我不晓得你的亲生母亲、姐妹过得怎么样,但我确定自己做对了,你和你爸爸之间的缘分奇妙得让人称羡,他比村里任何一个男人还要认真当父亲。”叔叔说。
  “是。”爸爸爱她,用尽全心,她懂,一直都懂。
  接着,婶婶接话:“我们没把你当成外人,你爸爸生病时,每天都在担心你的未来。你坚持到台北念书时,家里几乎要闹出大革命,你伯父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跟你说话,当时,他气的不是你,而是自己,他气自己没本事替弟弟照顾好你这株根苗。
  你上台北,你叔叔每星期搭火车,坐四、五个钟头车子到台北找你,看你有没有饿了自己、苦了自己,对自己的亲生儿女,他都没那么仔细。“
  低头,她不语,知道、知道,家人的恩惠她全知道……
  世泱伸手揽住她,代她回话。
  “纪亚明白自己是余家人,清楚父母、叔伯的养育恩惠比天高,她只是想解开谜团,其余的并没有多想。”
  “这样就好,别辜负了你爸爸和母亲,知否?”伯母说。
  “我知。”纪亚点头。
  这天,他们待到将近天黑才离开,他们说过往、讲回忆,每件事都和世泱没关系,但他听得兴味盎然,他爱上乡下浓厚的人情。
  一次全家旅游,将他们的感情系得更紧密。
  殷殷天天黏着纪亚,醒着、睡着,都要待在看得见纪亚的地方才安心。
  “我想,是那天你从家里回饭店,脸上的泪水吓到殷殷。”世泱说。
  哄睡殷殷,他们牵手进庭园,她在秋千上、他在秋千后,轻轻为她摇晃。
  “我以为掩饰得很好。”纪亚说。
  “殷殷是个敏感孩子,她很小就学会察言观色。她观察巧菱,判断她的心情,巧菱心情好的时候,她才敢上前讨好母亲,巧菱心情不好时,她只敢远远的陪笑。巧菱离开前一夜,哭肿眼睛,那天你哭了,她以为你会和巧菱一样,在隔天清晨离开。”
  她……终是要离开……
  “殷殷没有安全感,她比一般小孩胆怯。我想,我要负很大的责任。帮帮我好吗?如果你很难接受我,至少留下来,帮我教育殷殷,让她学会独立。你说过的,教养孩子,我拿不到及格成绩。”
  纪亚不语。
  弯下身,世泱蹲到她面前。
  “我知道无权对你提出要求,但看在殷殷的面子上,请你……”
  “我没有时间。”冲口而出,语毕,她后悔。
  “告诉我,有什么办法能争取你的时间?”他拉起她的双手,包在自己掌心中间。
  望住世泱,那是期盼希冀,是她在父亲眼中经常看见的感情。
  彷佛间,她回到童年,父亲包裹住她的手,递给她一束稻穗,说:“这是爸爸用汗水换来的奇迹,将来你也要学爸爸,滴下汗水,开拓生命的奇迹。”
  会的,她会用汗水来开拓自己的生命奇迹。
  蓦地,念头翻转,她告诉自己,也许殷殷是她该创造的奇迹;也许她同殷殷,与她和父亲之间,一样拥有奇特缘分;也许她的来到,和当年自己来到父亲眼前一般,都是神的旨意。
  “可以吗?请你。”不求人的他,恳求起纪亚。
  不自主地,她点头,瞬间,他眼眸绽放光芒。
  “谢谢。”世泱诚挚地说。
  “不客气。”不要对她客气,他何尝不是她的奇迹?
  “我可以坐下吗?”他指指她的秋千。
  “有点挤。”纪亚还是挪了位子。
  他坐下来,他的腿贴着她的腿,贴出春天的温度,二十三度,不燥热不寒冷,温温的,暖心。
  “说说你和父亲之间的事情。”
  轻轻,他握住她的手,轻轻,他将她的手收在口袋中,长腿晃晃,晃动秋千弧度,完美的弧线、完美的低语呢喃,他们交心,在一次次的谈话间。
  “我问他:”妈妈在天上有没有照顾我?'他回答:“你没照镜子吗?你一天长得比一天漂亮、功课一天比一天进步,要不是妈妈照顾,你哪里会人见人爱?'”
  “他用了个很有趣的逻辑,牵系你和母亲。”
  “我从没见过妈妈,却觉得她在我身边。每次我有心事,爸爸就骑摩托车,载我到苗圃,买一棵天堂鸟种在院子里。爸爸说,我可以对着天堂鸟向妈妈倾诉秘密,等花凋萎后,它会化身成真正的小鸟飞到天堂,把我的心事告诉妈妈。”那是她童年深信不疑的故事。
  年纪渐大,她知道凋敝的天堂鸟只会化成护花春泥,无法展翅迎向天堂,但她仍在心事重重的夜里,到花店买一盆天堂鸟,对着它倾诉伤心。
  “他很爱你。”
  “对。爸常说:”将来你要找个和我一样爱你的好男人,照顾他,并让他照顾你。'我问:“我怎么知道,他爱我有没有像你爱我那么多?'他说:”如果死亡也不能离间你们的爱情,那么他的爱一定和我一样多。'
  多残忍,用死亡测试男人的爱情,谁禁得起这样的试炼?不过,我父亲禁得起,不管天上人间,他爱我母亲,没改变。“
  拥她入怀,亲亲她的发间,世泱不晓得自己能否受得起死亡测验,但他相信,这个女人值得,值得任何残忍的测试方法。
  “你爸爸从不凶你?”
  “我印象中没有,但婶婶说有,她说我四岁时和堂哥跑到后山玩,我掉进池塘里,堂哥跳进去把我救上来,我满头水草,全身湿透,狼狈地和堂哥牵手走回家。
  爸看见我,狠狠打我一顿屁股,教训我不能到水边玩,后来才知道,那个水潭几乎每隔几年就有小孩淹死。“
  “要是殷殷敢跌进水潭里,我也会痛打她一顿。”
  “我赌你不会,你会叫工人把方圆五百里的水潭统统填起来。”纪亚笑说。
  “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他也跟着笑开。
  她开心、他畅怀,她展开眉头,迎入他的笑容,他抛弃寂寞,把她的笑声刻进心版中,他们的爱情滋生,在夜风里,在星辰满布的天空下。
  第五章
  “妈妈,快点。”殷殷坐在驯马师身前,策动雪球,向前奔驰。
  “我不行。”纪亚抓住马鬃,打死不放手,明明晓得世泱的御马术很高段,她还是连连喊叫。“停下来、停下来,我快晕车了。”上颠下颠,她又叫又笑,嗓子喊出半哑。
  “放心,你没搭车,晕不了车。”世泱在她身后说。
  迎风面,荡开他的声音。
  “你说什么?”她大声问。
  “你没坐车,不、会、晕、车。”
  他趴下身,凑在她耳边答,暖暖气息喷上,喷出她满颊绯红,他的长手臂像披风,将她包裹。
  “我会晕马。”她难掩赧颜。
  晕马?新鲜词汇,世泱拉过缰绳,放缓速度,任马自由行。
  慢慢地,她松开手,缓缓地,她挺直腰背,靠到他身前,他环住她的腰,一样包裹起她的安全。
  “骑马真刺激。”满足喟叹,她见识了另一种生活,那是全然的贵族、全然的神仙日子。
  “还可以更刺激一些,只可惜你会晕马。”他取笑她。
  听见她的叹息,看见她眼帘上的笑意,多容易满足的女人,一朵花、一枝草、一趟马上奔驰,都能教她雀跃不已,他不理解,同样基因怎造就出截然不同的个性?
  “我会慢慢适应。”她对自己有信心。
  “你没骑过马?”
  “有啊!”她笑笑,把拂在颊边的散发拢到耳后。
  “有还那么害怕?”
  “我玩过骑马打仗。”都是“马”,了吧?
  玩他?世泱弹指敲上她的后脑勺。
  “家庭暴力。”
  捂住后脑勺,她的笑映入他瞳仁,她的笑和巧菱一样灿烂却少了美艳,她不太懂得诱惑男人,却成功诱惑他的心。
  “你不像女人。”
  “我本来就不像女人,对男生和女生的分野,是到国中后,我才有了粗浅认知。”
  “往下说。”
  他喜欢听她细说从前,喜欢看她聊起父亲时,那种崇拜敬爱的眼神,他知道,有一天,他的殷殷对人说起父亲,也会使用这样的眼神。
  “知道自己和男生不同,我对父亲发了顿脾气。”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弯腰。
  “关你父亲什么事?”
  他不苟同,放开缰绳,脸靠上她的脸,她软软的身子贴入他胸前,他享受起她发梢上淡淡的薰衣草香。
  “我很野,上山下海、耕田拔果,不管到哪里,都跟着父亲。我的玩伴是堂兄弟、是男同学,不是堂姐妹或班上女生。我玩纸牌、打陀螺、骑马打仗,都是粗野游戏。
  堂姐妹们帮婶婶晒萝卜干的时候,我扛着锄头和爸爸进竹林;她们过年穿新衣新鞋、提灯笼时,我不畏寒冬,卷起裤管和堂哥到溪边捞蛤蜊。“
  “不错的童年。”再缩缩手臂,他爱上两人的零距离。
  “我晒得像非洲黑人,老师问我是不是原住民,婶婶还买来旁氏冷霜给我敷脸。”给十岁小女生敷脸,这种事只有婶婶做得出来。
  “你现在白得近乎透明。”
  “女大十八变啰,我发育得慢,国二第一次月经来潮,我慌了手脚,哭喊着快死掉,爸被我吓坏,背起我,就要带我去看医生,幸好让伯母拦下来。听说,大伯母教我如何处理月事时,爸爸在门外来来来回回,紧张得不得了。”
  “突然发现,吾家有女初长成,他肯定要慌手脚。将来,我碰到这种状况时,恐怕不会比你父亲做得更好。”他叹气,标准的杞人忧天。
  “你会,我对你有信心。”
  缩在他怀里,别有一番安心滋味,她眷恋他的怀抱,眷恋上冷漠男人。
  “再说吧,我想听。”
  “伯母告诉爸爸该注意的事项,那天爸爸熬一锅可怕的东西逼我吞进去,还不准我和堂哥到溪边抓鱼。我气坏了,扑到爸爸怀里猛捶他,骂他把我生错,我是男生偏偏把我生成女人。”
  “无理取闹。”他笑开,在她身边,俯拾皆是快乐。
  “我是啊!”她承认无理取闹。“我赌气不吃饭,爸爸把饭端到房间,我饿死了,看到卤肉口水直流,还是不肯低头。”
  “饿自己一夜?笨蛋,用身体和父母亲对抗,不孝到极点。”口气不悦,他为童年的她饿自己,生气。
  “错,才没饿整夜。爸贿赂我,说把饭吃完,就带我去夜市逛,他答应给我捞鱼、打弹珠,还有……”语顿,纪亚吸吸鼻子,继续说:“我似乎一直在对我父亲勒索。”
  “心甘情愿。”他说。
  “什么?”她没听清楚。
  “父亲被女儿勒索,都是心甘情愿。”下巴靠上她头顶,他抱她像抱洋娃娃。
  “我考一百分,就要爸爸带我去儿童乐园;我帮他捶背,就要他当马让我骑三圈;我用眼泪勒索他,要他带我去天堂见妈妈,他没办法,只好替我种下一畦天堂鸟园。
  我很坏,坏到不行,他却老认定我是妈妈给他的天使宝贝。他说他的人生因为我而有意义,哪知道,我的人生意义都是他给的。“话到后头,纪亚哽塞。
  停马,世泱把纪亚从马背上抱下来,拥她入怀,他接纳她的伤心,和她父亲一般——心甘情愿。
  “父亲生病,他不让我知道,在最后三个月里,他忙着教会我,死亡是人生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要我用豁然态度面对亲人离去,告诉我,有一天,他将先我进入天堂,他会和妈妈布置一座向日葵花园,为我架上秋千,耐心等待我完成人生每一个过程。最后,才能上天堂和他们相聚。”
  这天将至,可是不舍得啊,她舍不下眼前男子,舍不下殷殷,这对父女牵绊了她。
  “他教导你不畏惧死亡。”捧起她的脸,审视她的鼻眼,心疼……
  “对,我深受其利。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让自己陷入恐惧的幻想里,让自己在最后光阴中,害怕、憎恨自己。
  世泱,答应我,当个好父亲,给殷殷一把锄头,别送她一座结实累累的黄金果园。总有一天,你会先离去,她必须单独面对自己。“
  “我答应。”勾起小指,他和她打勾勾,约定。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马匹奔向他们,驯马师下马,把殷殷抱下。
  她跑向母亲,纪亚捧起她的脸,替她整整乱发。“你们去哪里?”
  “妈妈,我摘了这个。”她打开双手,两颗翠绿色果实躺在她掌心。
  “这是什么?”世泱问。
  “这是未成熟的小木瓜。”纪亚替殷殷回答。
  “可以吃吗?”世泱问,他不是乡下人,对大自然认识不深。
  “可以,把皮削开,剖半、取出种子、切细条,用盐巴抓一抓,除去涩味,再用糖醋腌渍起来,酸酸甜甜,好吃到不行。”
  “妈妈教我做好不好?”殷殷问。
  “没问题。”
  “妈妈,老师教我……”殷殷有一大堆想说的话,纪亚安静倾听。
  世泱把马交给驯马师,一手抱起殷殷,一手勾住“妻子”,往家的方向走,这是亲子光阴,专家很提倡的教育方式。
  夜里,殷殷抱故事书下楼,打断谈天中的世泱和纪亚。
  “妈妈,我要听故事。”
  “好,故事书给我。”纪亚打开故事书,看看标题,是“元元的发财梦”。
  殷殷窝进世泱怀里,纪亚一样靠进他怀间,和殷殷并靠着,分享故事书。
  没有承诺约定,他做主当她们的天,做主替她们围出安全范围,他在,她们不必担心生活危险。
  “放羊小孩元元很孤独,他的好朋友只有枫树、小鸟和山上的百合花,他常作白日梦,梦见变成有钱人,并娶公主为妻。
  突然,风刮起浓雾,他看见一座巨塔,巨塔里住了变色龙……
  元元和变色龙交换了能听见赚钱声音的耳朵,知道商人想买下美丽小鸟献给公主,于是他把小鸟全抓起来,以百倍价钱卖给商人,他变成有钱人,但再听不见鸟叫声。
  元元和变色龙交换能闻得到赚钱味道的鼻子,夜里,他听见钱鼠说公主嫌蜂蜜不够香,这时他闻到空气中浓浓的枫树香,元元赶紧上山割枫树皮采收枫糖,以百倍价钱卖给公主,元元变成大富翁,但枫树却死光光。
  变色龙告诉元元,想娶公主必须献上特别的花,于是他和变色龙交换眼睛,让他能看见最特别的花,但……那是他的好朋友百合花啊!小百合伤心地说:“我们的好朋友小鸟和枫树都死了,你不是忙着赚钱吗?怎么有空来找我呢?'元元说:”我想向公主求婚,可是缺少一朵花……'百合伤心地问:“你要把我献给骄傲公主?'
  元元闭上眼睛,采下百合花献给公主……公主拉着元元跳舞,她踩伤了百合花,元元再也忍不住了,他推开公主,抱起百合花冲回山上,他不断掉眼泪说:“你不要死啊,你是我最后的朋友,请不要让我孤伶伶活在世上……'他的泪水滴在花瓣上,百合花慢慢张开眼睛复活了。
  他的眼泪洗掉可怕的白日梦,一切又和从前一样,微风吹着枫树,小鸟快乐唱和,小百合花芳香,而他仍然是爱作白日梦的元元。“
  合上故事书,纪亚问殷殷:“你觉得这个故事怎样?”
  “我讨厌变色龙,它是坏蛋。”
  “变色龙不是坏蛋,它帮助元元完成梦想啊!”
  “它害死元元的好朋友。”
  “天下的事没有十全十美,元元想当有钱人,势必做某部分牺牲,他可以选择当个自由自在的穷小孩,也可以选择背弃朋友,成为有钱有势的人。如果让殷殷选,你要选什么?”
  “我选朋友,我要和他们一起快乐生活。”
  “你选择快乐,那么你就会成为一个幸福女生。”
  “妈妈,你选什么?”
  “我选择发财。外公去逝后,我提行李到台北念书,我笃信有名大学为我背书,我就能进入大企业,辛勤工作后,我将变成有钱有势的女强人。”
  “你变成有钱人了吗?”
  “我比一般女孩子有钱,职位也高人一等。”
  “你把快乐拿去换钱?妈妈,你有那么笨吗?”殷殷问。
  她笨?纪亚顿了顿,转向世泱,求助:“你女儿太聪明,问倒我了。”
  世泱替“妻子”的笨,解释:“大人不容易感觉快乐,因为我们身上背着责任义务,我们订定目标,不断努力往前,这个过程是很辛苦的。”
  “不可以把快乐当作目标吗?”
  好问题,但他给不出合理答案。
  轮到世泱对纪亚说:“你女儿太聪明,我说不过她。”
  不反驳,她把殷殷当成女儿,早习惯成自然。纪亚抱过殷殷,将她搂在怀里,软软的小脸贴住她的颈子,虽没有血脉相连,亲情已然形成。
  “妈妈跟你说,工作对我而言快乐少、成就多,它证明我的存在价值,证明自己被社会需要,被需要、被看重的感觉很不坏。只不过,偶尔会觉得疲惫,偶尔觉得花那么多时间来追逐成就有点笨,然后……”
  “然后怎样?”
  “然后我选择放下一切,留在殷殷身边,把快乐当成人生重大目标呀!”亲亲殷殷的脸,她笑弯眉。
  拉住爸爸、妈妈,殷殷把三只手相交叠,叠出一个幸福家园。“爸爸、妈妈,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永远选择快乐。”
  永远……很棒的形容词,只是她的永远不够多、不够长。笑僵在颊边,她无法应允。
  她不接话,世泱接:“早晚殷殷会长大、会嫁人,会觉得王子比爸爸妈妈更重要。”
  “不对,爸爸妈妈最重要,我只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就好了。”
  纪亚叹气,“殷殷,你要学习和每个人相处,学会让每个人在你生命中重要。那么,有一天爸妈老了,上帝接我们到天堂时,你才不会太难过。”
  “天堂好玩吗?别去可不可以?”
  “别担心,就算妈妈到天堂,你也会常想我,对不?”
  “对,我会很想很想你。”想起母亲离家那段日子,殷殷忍不住红了眼。
  “你会想妈妈什么?”
  “想妈妈不要我了,殷殷好可怜。”
  “错了,你要想,妈妈不会骑马,坐在黑皮背上,一直喊叫的滑稽模样;你要想,妈妈念故事书给你听,你拼命问问题,把妈妈问倒的事情。最好想想,妈妈帮你洗澡,你把泡泡涂在妈妈头发上,把妈妈变成老太太的蠢样子……”
  纪亚说着说着,殷殷笑得很开心。
  纪亚拍拍她的背,说:“要多想愉快的事才对,要记得哦,妈妈爱看你笑,不爱你愁眉苦脸。”
  纪亚和殷殷的讨论让世泱揪了眉,殷殷才五岁,纪亚干嘛那么早教导她生死离别?
  父亲生病,他不让我知道,在最后三个月里,他忙着教会我,死亡是人生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要我用豁然态度面对亲人离去……
  突然,纪亚的话撞进他脑子里,她在教导殷殷用豁然态度面对亲人离去?因为她只有“最后三个月”?
  慌地,世泱忙甩头,甩去荒谬念头,不会,不一样的,纪亚很健康,和她父亲的情况不相当。
  “好了,殷殷该上床睡觉了。”纪亚顺顺殷殷的头发说。
  “我要和爸爸妈妈一起睡。”她勾住纪亚的脖子,宣示。
  世泱看纪亚一眼,下独裁决议:“好,都到爸爸的大床睡。”
  抱起殷殷,牵起纪亚,他们不是夫妻,但他将她当成正名妻子。
  同睡?纪亚有几分忸怩,但他的手掌大得像毛毯,轻轻裹起、温暖入袭,明明是不热的四月天,但在他的掌握间,她热红了脸。
  是什么感受?不明确,模模糊糊的快乐荡在心间。
  仿佛爸爸妈妈回来,身边又有了货真价实的亲人,仿佛归属感重返心问,在这里、这个城堡、这对父女身边,是她人生的定位点……
  不想了,殷殷说得对,把快乐当作人生目标没有不对。
  弯弯指头,指节扣上他的手,她有了主动,不再是被动接受。
  世泱感受到她的回握,宽宽的唇拉出好看弧线,冷冷心情因她注入暖流。爱她,很容易,比吃饭睡觉更不需要学习,仿佛他们本是一体,亘古恒今,两人寻寻觅觅,便是在寻找这刻的相聚相携。
  冲动,他想告诉她,我们结婚吧,办一个城堡婚礼,找所有的亲人朋友都来参与,把城堡里的寂寞冷清一举消灭,从此,这里是天堂、是幸福园地,再没有半分阴影。
  他的床果然很大,把快入睡的殷殷摆到床铺中央,世泱先躺上床,对着还站在床缘迟疑的纪亚说:
  “睡觉啰。”
  “我想……”
  “你担心我隔着殷殷对你不客气?”他道破她的想法。
  “男人的兽性高于人性。”她刻意缓慢点头,点得像个注重品德的老学究。
  “我的自制力不坏。”他的人格有CAS和ISO双挂保证。
  “那是你尚未遇见美女。”顶嘴天后就是她啦,要她乖顺听话,下辈子再说!
  “美女?我以为你对容貌缺乏信心。”
  “是你的经常性恭维增强了我的自信心。”
  “可不可以透露,你需要多少的恭维才能认真相信,我和殷殷一样需要你?”
  话问出口,顶嘴女人红了脸,眼光东飘西荡,就是不敢停留在他身上。
  “我不确定谁需要我,但我确定自己需要睡眠。”说着,纪亚躺到床的另一边,闭上眼睛假寐。
  五秒钟,她听见一声轻叹,再五分钟,她感觉手背上有重量相叠,又十分钟,她偷偷睁眼,瞄了瞄熟睡男人。
  他很好看,坚硬的五官在睡梦中增添几分柔软,浓浓的眉毛舒坦,要是能够依赖这样的男人一生很不坏,要是能够……
  她的“能够”尚未想齐全,无预警地,他睁开眼,再一次,她的双颊充血,瑰丽红颜映上他心脏正中间,纪亚别开头,背过身,又装睡。
  望住她的背影,他微笑,同样侧身,大手横过殷殷,停留在她腰际。
  家教老师带殷殷算数学,纪亚走到世泱书房前,敲门。
  门开,他笑出一口灿烂白牙,他很开心,尤其是最近,园里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心情。
  “你忙吗?”纪亚问。
  “工作结束了,要不要进来?”
  “不打扰的话。”
  “不打扰。”正确的说法是,不管任何时间、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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