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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合花(下)-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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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到封无涯迎向她,紧紧搂住她,抱她上了马车。
  不知性封的在抱怨什么,菱歌噘嘴撒赖地笑,抓着衣袖帮姓封的擦脸,那男人立即不闹了,乖驯得很。
  马车轮子再次滚动时,封无涯朝他望来,隔着长长一段距离,对他淡淡颔首。
  他浅笑,迎风静伫,直到马车消失在他眼界。
  这条通往“夜合荡”的长长石阶,樊香实以往提气一奔,一会儿便能直冲到顶端,如今她身子养过再养,练过再练,进展虽缓,至少日日皆有进步,趁今儿个午后春光薄暖前来“挑战”,希望能攀得上去。
  踏上石阶,北冥春风带松香,她一直很喜欢那气味,伫足休息时,用力多吸了好几口气。
  小姐随封无涯离开已十多天,她仍时常想起那日跟小姐的谈话。
  阿实,若是从头来过,我仍要跟他私逃。
  “若是从头来过,我仍会跟随公子回『松涛居』吧……”她自言自语低喃,晃晃脑袋瓜自嘲地笑。
  就这么爬几阶,停下来调息,再蹭上几阶,再停下来调息,待她爬上顶端时约莫已过一刻钟,较她自个儿所预计的还快了些,而且爬到最后中气虽不足,但已不会头晕目眩,浑身发颤。
  步伐徐慢地走过云杉林,“夜合荡”即在眼前。
  回到“松涛居”后,公子每晚不是抓她浸药浴,要不就拎她上“夜合荡”浸温泉,助她活血行气。他拎她上来时,夜合香气依旧晚香幽荡,但从不让她有机会钻进那方夜合花丛中。
  午后悠闲,她自个儿悄悄蹭上来。
  此时夜合虽含苞未放,但那树丛后一直是她独享的小天地,陪她度过许多伤心与快活的时候,是该溜进去瞧瞧的。
  有些扯疼左胸肌筋,她忍着,仍固执地弯下身,从矮树从底下钻进去。
  她听到里边传出动静!
  不应该有谁占了她的地方啊,但……真的有人在她眼前!
  “……公子?”
  她双膝还跪着,手掌犹撑着草地,见到陆芳远跪坐在那儿,双手捧着一株夜合树的根,青衫沾染泥土,长发与俊庞沾着草屑。她当真傻掉,瞠眸结舌好半晌,再难挤出半个字。
  陆芳远似乎也没料到她会突如其来出现。
  他目珠湛了湛,五官微微一扭。
  愣了会儿,他先回过神,放下裹着满满泥土的树根,笔直走向她。
  “你自行上来的?”边问,边伸手探她略微泛湿的秀额。额温不再冰凉凉,他微一笑,却见自己把手上的软泥黏到她额肤上,他微乎其微地挑肩,笑意忽深。
  “嗯……”樊香实颔首,眨眨眸,再眨眨眸,掀动唇瓣正要说话,眼珠子一溜,人又懵了。
  “这些树……这、这这些树……这里……这里怎么了?!”
  她的小小所在被毁得乱七八糟!
  好几株夜合树东倒西歪,以前能美好地围出一个小x,如今小x已毁,但奇妙的是,尽管被毁得不成样,只要根仍扎在土里,树依旧能活,花苞依然莹莹如玉,顽强生长着。
  认她无事后,陆芳远转身又回去处理那球树根。
  樊香实蹭了过去,挨在他身边,看看搁在地上的铲子和剪子等等器具,又见他将树根重新埋进已挖好的土洞里,然后拨上泥土埋好。他两袖都脏了,沾着黑泥的修长十指竟是……这样好看!
  她看得两眼一瞬也不瞬。
  埋好一株夜合树后,他扶起另一株斜倒的树,探头仔细观察着根部。
  樊香实心神渐定,望着他神态认真的侧脸终于又问:“……公子,这些树怎么了?”
  陆芳远忙碌的手顿了顿,敛眉垂目,瞧也没瞧她一眼,静了好半晌才答:“我把它们打伤、打坏了。”
  “为、为什么?!”虽已隐约猜出是他下的手,但听他平静道出,她仍然惊愕得很。
  以为又得等上半晌,他却很快答道——
  “符伯那天告诉我,你出去之后就不见,还托牛家老大送马回来,我一听,心里着实不痛快,就躲来这儿,拿这片夜合树撒气。”
  “嘎?!”她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瞠得更大,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近来养得稍稍见肉的秀颊也跟着鼓起,不是生气,而是太过震惊。
  陆芳远飞快瞥了她一眼后,又转回去碰究树根,嗓音持平再道:“我想,反正你是走了,这个小小地方你也不在乎了,既然不在乎,毁了它正好,就这样。”
  什么叫……就这样?
  樊香实傻在原处,一时间厘不清心绪。
  她该气恼吗?可是……可是……他的耳朵红了!得细心去看才看得出,那似有若无的红泽悄悄、悄悄在他肤上漫开,他竟又脸红了!
  咬咬唇,试着从一团混乱中拉出一条思绪,她问:“那……那……这些天你都不让我溜进来,正为这原因了?”
  “唔……嗯。”他有些敷衍地点点头。
  唔……那他是怕她回来见着,心里难过,所以才赶着要把被他打伤、打坏的树丛好好整顿,至少在她发觉时,树都已长好,不再歪七扭八……他是这样打算的,是吗?
  樊香实想着,内心渐渐清明,愈是想通了,心跳愈促。
  不好意思再问,她学他扶起一株斜倒的夜合树,树上还悬着花苞,为了让树别再歪着长,她取来他备在一旁的竹枝和细绳,帮夜合树撑立起来。
  她没再继续追问,陆芳远反倒越在意。
  待她绑妥竹枝撑架,取剪子要剪掉过长的细绳尾巴,手刚摸到剪子,已被他一把握住。
  她一怔,尚不及扬睫看他,人便被放倒在柔软草地上。
  一时间在这个小所在曾发生过、那些关于她也关于他的事,“轰”地一声全涌发上来,她面颊异红,眸珠盈水,仰望悬宕在她上头的男性俊容。
  第16章(2)
  陆芳远轻压着她,目光细细滑过她的五官,好半晌才开口。
  “阿实,你不告而别的那一晚,我头一次那样气恨,心口恨到几要炸开,全身的血都在腾嚣一般……我以为压制得住,不断、不断告诉自己,樊香实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不能舍?她要走,由她便是,有什么好在乎?”她听着,看着,身子紧绷,生怕漏听他说出的话,错过他表情的转变。
  陆芳远摸摸她的脸,这举措让她嫩颊也沾上软泥,一张小脸脏兮兮,竟觉无比可爱。
  他笑了,低哑道:“结果是我高看自己,究竟没忍住那股怒恨,于是气劲从指而发,那晚我横扫这一片夜合,待收手,四周满目疮痍,我独立其间,以为真痛快了,内心却空荡荡,很伤……阿实,像我这种道貌岸然的恶人怎会心伤?但事实摆在眼前,不想承认,却不得不认,你说惨不惨?”
  樊香实抿着唇瓣,因为不这么做,怕自己会呜咽出声。
  他耐心等着,等她问,她知道他的意图,心里狂闹,终是忍不住问了。
  “……是什么事,不得不认?”
  他脸上红潮更加明显,目光深静。“我心中从来无谁,却不知早已有你。”
  泪水从她两边眼角滚滑,她双眸依然眨也不眨,很执拗地看他,仿佛不信。
  “阿实,我心上有你。”
  他微微笑,语气甚是平静,有种悠扬深远的味道,似是不管她信或不信,他的心意就是如此,能被接受,那再好不过,倘是不信他,那也无妨,就静静等候,等待她全心全意、全然信任的眸光。
  樊香实说不出话,但一双眼湿得严重。
  当她掩下密睫的同时,她的唇亦被他温热的嘴掩住。
  他不需要她说什么,只要她待在身边,心甘情愿再次追随他。
  被吻得迷迷糊糊之际,樊香实听到男人沙嗄低语,他说——
  “你那日问我有没有掉过泪……阿实,我其实哭过一回……当日在江北,你再次取心头血,我抱着浑身瘫软的你气到落泪……也痛到落泪……”
  她记得。
  记得男人眼泪落在她脸肤上的温烫感觉。
  “呜……你、你那时骗我说没有……呜……我就记得有,明明就有……”小手揪着他的衣。
  “不骗你,再也不那样了,阿实莫哭好吗?”
  “不好不好!”
  他再次亲吻她,这一次,身下的人儿唇舌热烈,激切无比地回应。
  他搂着她滚离那些铲剪工具,亦改而让她伏在他身上,她小手急切拉扯他的衣衫,扯松了前襟,探进他胸前乱揉。
  她的吻很“生猛”,在他唇上、耳畔和颈侧既吮又啃,简直跟一头刚被捕获、正拚死一搏想逃窜的小野兽没两样。
  陆芳远向来知道自己这身“青春rou体”对她而言十二万分鲜美,绝对是上上等的珍馐,但遭她这般攻击,他气息再难持缓,咻咻喘了起来,再也分不清是引诱了她,抑或被她所引诱。
  既喜爱他,又疑他、气他。
  樊香实压着他胡乱“撕咬”,心里那股委屈渐散,结果心魂这么一弛,力气竟用尽了。她真气本就不足,今日能自个儿慢慢蹭上“夜合荡”已是大大进展,又因他的一席情话闹得内心波涛汹涌,刚才冲他撒野耍赖全凭一股突如其来的蛮劲,此时心弛气散,人便跟枯掉的小花似的,软绵绵萎倒下来。
  陆芳远愣了好一会儿。
  这场景是如此熟悉——
  一个是遭受连环“攻击”,被彻彻底底撩拨欲火的男人。
  一个是不管不顾燃起大火后,却倒在一边不肯负责的姑娘。
  这个……混蛋!
  “……我、我没力了……”瞥见男人充满指责的厉目,樊香实羞愧低喃,脸色雪白透微红,弱得很。
  还敢瘪嘴给他看?
  陆芳远翻身伏在她上方,换他扯松她衣带,敞了她的衣襟,十指齐落,精准且邪恶地对她的身子做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阿实,我力气很足,够咱们俩一块儿用。”
  “公子我、我……你……唔……嗯哼……”
  他们野合在夜合树丛中,衣衫沾了泥,身躯盈春香。
  一切的事模糊又清晰,但樊香实记不得什么了,只记得他的眼神忽幽忽亮,一直看她,一直专注看她……
  事后,她完全瘫软,觉得剩余的一点点力气只够拿来呼息,再多就没了。
  男人将她拎了出去,抓她一起入温泉池,泡得全身粉嫩嫩、红通通,然后又将她“打捞”起来带进六角亭台。
  亭台内,六面细竹帘子全数掩下。
  陆芳远将怀里软绵绵又光溜溜的姑娘放在红木躺椅上。
  检杏她已成痂的伤口,确定无事后,他从小柜中取出干净棉布擦拭她的身子和头发,她合着睫,在这时候缨咛了声,翻过身,改成趴卧姿态,裸嫩的身子略略蜷缩,那模样真像一只吃饱喝足、正打着盹儿的猫,连那声缨咛听起来都像小猫打呼噜。
  他手背挲过她的脸颊,微微一笑,取了一条长巾覆在她身上。
  将她大致弄妥后,他才开始整理自身。
  六角亭台这儿只备着他的衣物鞋袜,他随意着装,中衣衣带也没系妥,顺手抓了住外衫便套上了,前襟还大刺刺半敞,偏是这般衣衫不整也能穿出几分风流味道。
  他坐在躺椅边缘,拉动轴绳,将离得最近的那幕细竹帘卷高起来。
  春光映入,春风淡柔,他看她趴伏的身子似小猫拱身扭了扭,粉唇微扬,安憩的双睫轻动如蝶,心里突生一股岁月静好之感。
  有个可心的人作伴,就好。
  这个人性情跟他绝对是南辕北辙。她明朗,他晦暗。她择善固执,他道貌岸然。她宁可被欺也不愿负人,他则全然相反。
  但正因如此不同,他才会欲放不能放,心上有她。
  他的手悄悄滑进长巾里,掌下的蜜肌无比滑腻,他抚摸那美好的背部弧度,来来回回,爱不释手。
  她又发出细细缨咛,怕痒似地缩缩身子。
  知道她并未睡下,仅是被折腾得有些脱了力,他俯靠过去,在她耳边低语。
  “阿实,关于你的那张卖身契,是不是该找个时候好好签下?”
  他极具耐住等着,等啊等,等到他所说的话字字钻进她小脑袋瓜里,被她完全理解,彻底明白,等到她很无辜地张开迷蒙眸子,憨憨模样惹得他凑唇过去偷了几个吻,然后再等到她终于勉强召回心神,定定望着他。
  “卖、卖……唔……卖身契?”她像不知该说什么。
  此时她这模样是有些可怜啊,但,不能怪他,既不想再骗她、蒙她,总还能为自己争取最佳“攻击时刻”。
  陆芳远道:“你该不是忘了吧?在江北时,你嚷嚷着要卖身给我。”
  她没忘啊,只是有点招架不住他突然在此时提这住事。
  卖身……真卖身进“松涛居”,那、那当真就这么定了,从今往后,她命里只有他,这里就是她一辈子的家,她不会再有其他男人,一生追随公子,一生只有他……
  她不禁自问——
  樊香实,你可愿意?
  陆芳远紧接又道:“卖了身之后,你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归我,既是我的,没经过主子允许,就不准你再强出头,拿五脏六腑或血肉筋骨去帮人医病。樊香实,你听清楚没有?”
  她张唇欲语,哪里敌得过他连篇说辞,一急,遂抓着躺椅扶手勉强爬坐起来。
  春风吻过她的紫发,一缕缕亲吻,轻扬她的发丝。
  她身上长巾于是顺势滑落了,一褶褶圈在她蛮腰处,她裸着身子回眸瞅他,眸中探究意味深浓。
  “你想悔吗?”陆芳远一字字缓慢问,尽管极力掩饰,英俊面庞仍明显绷紧。
  忽而间,樊香实内心一片清明。
  她终于弄懂他硬要她卖身的意图,那是怕她血中已被他养出珍奇药物,怕她心太软,怕往后又遇上非救不可之人,她会自作子张一头往里边栽!
  她的命,对他而言很值钱,因为她是他的阿实。
  “我没要悔的。”她张着水亮眸子,rou体虚弱,精神却喜。“阿实卖给公子,不悔的……”
  四周蓦地陷进空前的沉静。
  陆芳远紧紧看她,看了许久、许久,直到她娇向躯轻颤,似有些撑不住,他展袖一搂,顺势拥她入怀。
  赤裸身子躺在他怀里,虽说两人该做与不该做的事全都做了彻底,樊香实仍觉羞赧,微侧身躯掩住胸脯,发烫脸蛋埋在他心窝。
  “阿实……”
  她听到公子唤她,嗓音低柔,触动她的心。
  她墨睫掀启,发现他面庞离自己好近,奇异红泽持续在他肤上漾开,像大笔挥下的写意山水画,每一笔皆有隐喻,每一锋皆藏情。
  然后,她听到他问——
  “连卖给我都不悔了,既是如此,何妨就嫁了我吧?”
  她傻了似的。
  她听见他所说的,听得清清楚楚,但,不懂。
  眸心漾开一圈圈疑惑的涟漪,无辜且询问般瞅着他。
  陆芳远笑笑再问:“阿实,你既愿卖身给你公子,那么,是否也愿意嫁给你的公子,当他的妻?”
  混乱……
  混乱!混乱!混乱!
  她脑袋瓜里猛地爆开什么,炸得她一个头两个大,昏昏然寻不到方向。
  见她许久、许久答不出话,陆芳远瞳色略暗,替她拉上长巾,低柔道:“你曾说,该还我的,你都还清,再不欠我什么了,那我欠你的又该怎么还?”大手抚着她仍微湿的发。“阿实,我该怎么还?”
  樊香实挣引好半晌才找回自个儿的声音,呐呐道:“你、你没欠我什么的……”
  他与她之间究竟谁欠谁,纠缠得太深,实在分不清,何况从头到尾皆关情,曾因无情所以心狠,又因有情而柔软,还能怎么还?
  “那就嫁我。”他再将话绕回。
  “你……那个……我、我没嫁过人的……”稍回过神后,她小脸胀红,连颈子都红了,有点语无伦次。
  陆芳远忍俊不禁地低笑。“是啊,阿实没嫁过人,这我是知道的。”
  她张着大眸瞅他,咬咬唇,突然将脸埋进他怀里。
  他听到她苦恼般细声喃着——
  “哪能这样嘛……”
  于是,他没再进一步逼她,心想,她内心或者犹藏疑惑。
  但她如今已回到他身畔,回到他触手可及之处,这一点最为至要。
  轻叹了声,他在她发顶落下一吻,用长巾重新将她裹好,然后收拢双袖,将她抱回“空山明月院”。
  第17章(1)
  樊香实心里是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手足无措。
  ……成亲?
  公子突如其来送出这么一招,她从未想到那上头去,一时间根本招架不住。
  哪能这样嘛……
  那一日过后,她见到陆芳远时原有些不自在,直到发现他仍然一脸沉静,待她如常,且未曾再提两人婚嫁的要求,她才松了心。
  松心,什么都不多想,她用了这一季剩余的春日以及接下来的整个夏季,在陆芳远的紧盯下努力养身。
  其实在春末时分,她胸上的口子已结痂脱落,又因天天得跟着公子练气、被他抓去浸药浴,还动不动就得挨他的银针炙治,再加上吃得饱、睡得香,时序来到夏末秋初时,她元气已复,身上的肉又长回来,娃儿脸颊腴嫩得很,任谁瞧了都想捏个几把。
  捏得最凶的要数她家公子。
  他手劲不重,却既捏又揉的,好像她的圆脸有多好玩,随他搓圆揉扁,有时光是动手不尽兴,他还真张口啃她了……什么“松涛居”大名鼎鼎的陆公子?私下邪得很,唔,如今这世道,公子都不公子了……
  再有,他这人怎么这样?在春天时候提过那么一次,而且还是在她弱到已然瘫掉的状态下提的,那……那、那要她嫁他,他当时问得那般突然,总要让姑娘家斟酌斟酌、矜持矜持、再考虑考虑啊!她没及时答覆他,后来几天也未再说到这件事,哪知他真就不再提了!
  如今春、夏两季都过完,湖里秋蟹正肥美,她原是放松了的心已从迷惑、不解、推敲、仍然不解,最后干脆就悬在半空中七上八下。
  他是要她怎样?
  难不成这一回要由她开口吗?欸……哪能这样嘛……
  中秋渐近,去年这团圆佳节她是在江北“捻花堂”度过的,今年回到北冥,恰是“寒玉铃兰”四年一度的花期。
  “松涛居”掌着峰顶药园的管事早早捎了消息下来,道峰顶突降大雪,“寒玉铃兰”喜寒,怕要提早开花。
  这一次,樊香实心里可乐了,她家公子上峰顶等待花开,竟也将她拎了上去。
  又因不确定何时花开,也许要在峰顶待上七、八日,所以她备衣、备粮、备火种,殷勒得不得了,还没到动身之日,整张脸蛋已喜孜孜,笑得两眼弯弯。
  陆芳远见她乐不可支的模样,不禁笑问:“峰顶上极寒,除万年雪以外什么也没有,有什么好乐?”
  她想也未想便答:“有公子。”
  此话一出,后果严重,当晚是没法睡了,斯文的人一旦折腾起来,那是比野蛮人还要狂上十倍……
  北冥十六峰。主峰山巅。
  二人双骑抵达之时,峰顶上天色已暗,雪花如羽,夜风野大。
  巅峰之处有个足够容纳十人左右的天然石洞,以往陆芳远上来皆是在石洞内过夜,峰顶上极为难行,那石洞洞口恰开在长着“寒玉铃兰”的陡峭山壁上,他先拉着樊香实以轻身功夫跃进洞里,回头便要去取马背上驮负的粮食衣服等物,也得找地方将马匹安置好。
  “乖乖待着,别乱跑。”离开前,他揉捏她嫩颊一记,眯眼告诫。
  “跑哪儿呀?又没地方跑!”樊香实鼓起颊,见他还想探袖过来荼毒她的脸,她恶向胆边生,以下犯上扑过去也掐他的颊,而且左右都掐。
  陆芳远没料到她会反扑,长目不禁瞠张,然后眨眨,又眨了眨。
  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踮高脚尖,拉下他的脸,飞快啄吻他薄唇。
  “公子也不要乱跑,快去快回。我……我先将洞里整理整理。”脸皮窜热,她撤了手正要转身,结果还是被男人抓回去重重吻了一通才罢休。
  陆芳远都出洞好半晌了,她仍腿软坐在地上,脸还是热呼呼啊热呼呼。
  拍拍热颊,她“嘿”地一声跃起,认真打量这洞里、洞外。
  洞外有道窄长的平台,往下便是万丈深崖,“寒玉铃兰”便生长在平台边上。
  樊香实看过它采撷下来的花,倒里头一次见那奇花怯生生含苞待放的模样。
  真美。身含剧毒,却美丽绝伦,尤其背景是一片宝蓝穹苍和点点雪花,更觉孤高清丽。
  她赏了会儿花,回身进洞。
  靠近洞口的地方堆着不少干树枝,她想,八成是公子之前留下的,遂捡了一大把过来准备生火。
  她刚用打火石将树枝点燃,背后突然一凉——
  寒毛竖立,可怖的寒意瞬间贯穿全身!
  不知哪来的直觉要她不可轻举妄动。
  她悄悄握住一把已燃火的树枝,屏息,然后慢慢、慢慢地转身面向洞口。
  那是一头庞然大物。
  那头巨兽,灰中夹黑的杂色皮毛蓬松而略焦,它四足强而有力,尾巴放得低低的,然后缓慢地扫动。
  狼。
  以目力去测,这头灰狼至少有她两倍大,它的齿惊人尖锐,它的眼……樊香实掌心生汗,整个背也已汗湿,她头一遭深深感觉到自己是一块香肉,狼的眼神这么告诉她。
  她能应付吗?呵,即便不能,也得硬着头皮对付了,只要有一线生机,就努力求活……爹,帮我……爹,保佑阿实啊……她不能死,她要跟喜爱的男人在一起,陪他很久、很久……
  灰狼扑来时,她将地上那火堆踢向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滚向一旁,持在手中的火一直走熄。
  她利落爬起,双眸沉着,一下子已抢到洞口边。
  然那头饿狼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她不及逃出洞,狼已从她身后再次扑来——
  陆芳远全身血液几在瞬间结冻!
  他带着粮食衣物走回时,原是在雪峰上徐行,尚未抵达石洞就知有异……风不对,气味不对!当下他东西全抛地上,提气窜回。
  只是当那头庞大巨物再次扑向樊香实时,他眼睁睁看着,却还差两个窜伏才能赶到她身边,他大喝,希望引来那头巨兽注意,足下不停,宽袖疾扬,一片小东西已以暗器手法疾射而去。
  他力道下足十分,那暗器穿透灰狼头部,但它原已跃在半空,前足锐爪尽出,扑腾过来的猛势仍把不及躲开的樊香实压倒,大张的狼嘴对准她颈部压倒。
  压倒。静止不动。狼不动,她亦无丝毫动静。
  “阿实!”
  赶到时,他快疯了。
  “阿实——阿实——”
  没有声音回应他。
  那狼身沉重,他一发狠,竟两下挥袖便把它扫开,比在扫断那片夜合树撒气时狠上好几倍,那头大狼生生让他扫出洞口,掉进万丈深谷中。
  他看到她。
  她半身的血,双眸瞠得大大的,眸中无神……然,是有气息的!
  她胸脯鼓伏明显,正用力再用力地喘息,把凛冽空气用力吸进肺脏,再重重吐出浊气……
  活着。她还活着!
  陆芳远低头看她血染的腰侧,双手不停在她身上摸索,试图找出伤口,急声问:“哪里受伤?哪里痛?阿实,告诉我,跟我说话!”
  听他骤然一吼,樊香实浑身一震,猛地回过神。
  “没……没、没有……”喉头堵塞,嗓音发颤,她转了转渐复神采的眸珠,扯住他不断在她身上搜寻伤到的手。“这些都不、不是我的血……我没伤着……”
  她微微举高握在手中的武器。
  他定睛一看,竟是那根精钢冶制出来的中空钢针。
  那根钢针在江北取过她心头血后,就光明正大变成她的了。
  樊香实此时艰涩挤出话,道:“我没有乱跑,我、我很乖的,可是它突然就出现了……我不知道它何时跃进洞里,但是……但我有察觉到,只是洞口被它堵住,我没办法逃……我、我必须诱开它,才能窜出去……”
  她吞咽唾液,小脸发白,方才全靠求生意志强撑,如今危险一除,她说话都不利索了。
  “第、第一次它扑过来,我、我有滚倒避开的……但它动作好快好快,再扑过来时,我来不及躲……来不及了,我、我转过身,拿钢针对准它,尽量放低身子……它扑过来,钢针就直直刺进它心窝,不是我的血……公子,不是我的血,我没事的……你拿暗器打它了是不?那头狼跃在半空时,突然嗥叫了声,它摔下来,我、我就顺利刺中它了……公子发暗器打它了是不?你、你你——啊!你流血了?!”
  她看到他鲜血直流的右手食指,指上的指甲已少掉一半,露出里头嫩红血肉。
  “你……这是怎么了?”
  她急问,捧着他的手连忙坐起来,适才所受的惊吓瞬间仿佛都淡了,眸中只余他的伤指。
  他抿唇不语,两眼一瞬也不瞬,目中厉色犹在。
  樊香实细细搜寻他的眉宇神态,忽然间明白了,心中不禁一痛。
  “你干么扳断指甲当暗器打啊?!”
  他乖戾地望了她好一会儿。“我没带铜钱。”
  樊香实一愣。
  呃……说得也是,来这是确实用不着带铜钱银两。
  “那、那你袖里那些药瓶、药罐、药匣呢?”
  “跟那些粮食衣物整理在同个包袱里,丢在雪地上了。”他嗓音平板。
  “嗄?!”她又是一愣,随即懂了。他肯定察觉有异,飞奔回来时哪还顾得上那些东西。“那总能随手捏个雪球当暗器打吧……”
  他静了静,好一会儿才道:“我没想到。”
  以他脑子那么好使、绝顶聪明的人,却说“没想到”,结果只会扳下自个儿指甲打狼……她想了又想,哪还能不明白他?根本是见她命悬一线,心里慌急,才会“只想到”要那么做。
  胸房里淌满如蜜的感情,心疼,却是带柔软的疼痛。
  她从窄袖袖底摸出一小瓶金创药,捧着他的手,小心翼翼撒上药粉,边道:“还好我有备药,唔……阿实跟着公子有样觉样了,什么东西都往袖底塞,除了钢针、金创药、打火石——”说到这里时,她取出一条巾子冲他一笑。“也有姑娘家的手巾,刚好帮公子包扎——哇啊啊!”
  她惊呼一声,因整个人被他蓦地扯进怀里,死命搂住。
  “你的手还没裹好——唔……”话音突然微弱,觉得他的双袖把她勒得好紧,几是将她肺里的气全都挤出,似恨不得……恨不得将她生生挤进自己血肉内。
  直到这时,她方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他的身躯明显颤抖,抖个不停,那样的恐惧从内心发出,如大潮兴起,奔腾至四肢百骸,终于按捺不住了,所以从肤孔喷涌出来,让他无力克制。
  他的下颚抵在她肩上,面庞埋在她柔软发丝里。
  樊香实清楚感觉到,他灼热气息一波一波从剧烈鼓动的胸膛中泄出,那不断交替的热气吹动她发丝、烘热她的耳,她甚至听到似有若无的暗哑低吼从他喉中滚出,仿佛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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