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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玉新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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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点著头,以前所未有的温柔。
  就这样,李沅毓背起了贺兰静,来到原先他们投宿的客栈暂作休息。
  “我——先帮你换上干净的衣服。”替贺兰静回房拿包袱的李沅毓,有些难以启齿地说著。
  基于安全的理由,李沅毓已经无法顾及到贺兰静的名誉,而把她直接背进他的房里,此刻,他又得亲自替她更衣,说实在的,他虽是大男人还是有点难为情,毕竟,贺兰静仍是云英未嫁的闺女。
  尽管刚才,他曾经那么热烈地亲吻著她……哎——怎么全身又是一阵悸动——那一吻只是不小心,只是意外,原本只想以自己的舌阻止她的咬舌举动,谁知……李沅毓想著想著,心事重重。
  他怎么了?眉头深锁。贺兰静在这出奇的宁静中,低著头接受著李沅毓温柔的手为她换上衣衫,虽然他已经极尽小心地不去触碰到她的肌肤,但偶尔指尖的轻沾,仍使得贺兰静为之一颤。
  她似乎听见自己心脏剧烈的跳上跳下!
  她似乎也看见了李沅毓忧郁的眼光!
  她知道,她不能害他——不管他们是否相爱。
  相爱?!她怎么会用这个字眼来描述呢?是因为那个吻吗?贺兰静失笑于这个想像的无稽之谈。
  这夜,他们都各怀心事睡著了。
  隔日,天一亮,李沅毓又背起了贺兰静,朝著山头的另一边匆匆而去。
  二月的春阳,是暖和得教人窝心。
  走在这片绿竹茂盛的黄土路上,沿路的野花野草都还有清晨未退的冰霜,一颗一点,像极了晶莹剔透的珍珠。
  李沅毓额头上渗著汗,但神情依旧没半点倦态,一两绺让风吹散的发丝悠然地飘在他清逸性格的脸上,更加深了他原本就不羁的潇洒随性,就算在背上背著受了重伤的贺兰静,走过了几个山头,他的步伐还是稳健,他要保护贺兰静的决心依然没变。
  只是坐在竹椅上,让他背了一段路的贺兰静并不安逸,虽然背对著李沅毓,但她仍不时回过头看著这个男人汗流浃背的衣衫,仿佛湿得愈透,就表示她欠他的愈多。
  她知道,是因为公主对大哥的爱,才命令他前来保护海心寨里的人,否则,一个连当时离开都没说再见的人,又哪来那么多的心思呢?
  贺兰静突然为著李沅毓的尽职感到怅然!
  走下了一处小坡,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潺潺地流动——
  “在这儿歇一会吧!”蹲下身的李沅毓,把背上的贺兰静连同竹椅放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随即起了身,走向溪旁舀起了沁凉的溪水,递到了贺兰静的眼前。
  “来——这水挺甘甜的。”他细心地将水倒入贺兰静的口,并轻轻地拂去渗出的水滴。
  很难想像,一个大男人竟有如此细腻的举动,看在贺兰静的眼里,除了自叹弗如之外,心中那份强抑的情愫更以势如破竹的方式汹涌而来。
  她有些害怕,怕稍有疏忽,便会淹没沉溺。
  “冷不冷?”用湿毛巾擦著她的脸庞的李沅毓微笑地问著。
  贺兰静笑著回应,殊不知那笑里藏有不安定的呼吸,因为离她不到一尺的李沅毓,身上散发的那股阳刚的气味在在教贺兰静意乱纷纷。
  “再走一小程,就到下一个村落了,在那里,我们便可以安心住一阵子,找个大夫帮你敷药疗伤。”
  未待李沅毓说完,贺兰静便死命地摇著头,以急切又坚定的眼神否定了李沅毓的安排。
  “你不要?”李沅毓有些讶异,“为什么?”
  “落叶归根。”贺兰静用唇形读出这四个字。
  “落叶归根?!你想回海心寨?”
  贺兰静点了头,竟有些心酸。
  “不行,海心寨目前都自身难保,而你又这个样子。”李沅毓看见了贺兰静那一闪而逝的欲语还休表情,若有所悟地问道:“你——是不想拖累我才会这么决定?”
  贺兰静凝望著他,以盛满泪水的眼眶,以她仅能指挥的手指来表达她的愿望。
  握住了贺兰静那纤细的指头,李沅毓也不自觉地心头酸涩起来,他说:“不要怀疑我的决定,既然要救你就要救到底,要回海心寨——除非你自己站起来走回去。”
  听著李沅毓义无反顾的一席话,贺兰静霎时有以身相许的冲动。
  但,她不能。
  因为她总是与麻烦二字伴相左右,因为每次她的出现总会害得他身心疲惫。她永远忘不了上一次差点害死他的中毒事件,那大颗的汗珠、那痛苦的呻吟,还有他慈悲不计较的胸襟。
  这么好的男人不该配她贺兰静!不仅仅因为他是一品侍卫,她是宫里眼中钉的身分悬殊,还有他那看似温柔却是疏离的神情,像是一道明显的禁令,禁止任何人穿越他敏感又忧郁的心扉,否则只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而她不怕粉身碎骨,只怕碎成了灰,连心都不见。
  “静——你的嗓子究竟怎么了?”抚著贺兰静的喉咙,李沅毓终于问出了疙瘩一路上的疑惑。
  然而,他不知,他这一问正巧刺中贺兰静内心最深的痛。一幕幕贺兰静急欲忘记的血腥又无法克制地翻上心头,这波波来势汹涌的创痛,让已经身受重伤的她更无法承受。她有点歇斯底里的激动。
  “报应——”她张著口,无言地吐著这一句,“报应——”她又再重复著一遍。
  “为什么这么说?”李沅毓对她的话大感讶异,“你做了什么严重的事,会让你遭此折磨?”
  贺兰静闭起眼,两行泪扑簌簌地滑了下来,那苍白的脸立刻更惨白地无半点血色,“大哥——”她吼著毫无声音的嘴,而手指用力地握成拳头,“大哥——我害死大哥——是我————”
  或许是这份内心的痛楚大过身体的伤痛,贺兰静竟有了气力用拳槌打著自己,仿佛藉由这种凌虐自己伤口的方式,能抵消掉那阵阵的椎心刺痛。
  “不要——不要——”错愕的李沅毓,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她的手,不敢太重也不敢太轻,怕的是伤口更剧。
  “呜——”贺兰静的哭声有种压抑,因为那种放声狂呼的哭泣早就随贺兰震的下葬而埋进土里。
  “我不知道——你这半年来是怎么熬过去的,但,我要告诉你,当初就算公主和你大哥拜完堂,她还是会回宫里去的,而你大哥失去公主,就算不被可汗的乱箭射死,他的心也早就死了,徒然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活著比死了更教他难受,就如同现在活在王宫里的公主一样,这一切全是命运的捉弄呀!”想起了公主的忧郁,李沅毓的安慰话更有著心痛。
  当真不是我的错?!噙著泪的贺兰静,有恍惚的表情。
  “如果你真的想大哭一场,那就哭个够吧!”李沅毓不忍见她如此地压抑悲痛。
  “哇——”他的话像是妙药灵丹,才一下就挑中病处。贺兰静终于放声大哭,哭得掏心挖肺、哭得气力全失、哭到她心里堆积沉淀的一切全顷巢而出。
  “哭吧——尽量哭吧!”李沅毓拥著她,以自己的胸膛作为她可以恣意哭闹的最后堡垒。
  “我一直以为是我害死大哥的——我一直没办法原谅自己。”在大哭一顿后,贺兰静竟然说话了。
  虽然是哽咽中带著沙哑,但她的确发出声音了。
  经过了几天几夜的跋山涉水,餐风露宿,他们终于在离青海湖有一座山头的偏僻村落暂时找到落脚处了。
  这是一栋相当朴实的农舍,前有黄绿竹篱围成院落,后有清澈的溪流蜿蜒流过,四周则是春耕之后的丰沃,与蓝蓝的天空交互衬托著大自然的杰作。
  走进屋子里,则是再简单不过的桌椅陈设,小小一栋用泥砖砌成的房子隔出了卧室、客厅及厨房三个主要隔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尤其是那一两扇开在土砖上的窗子都有著院落种植的桃花探进来,像极了问候主人的邻居,热情又笑靥以待。
  “总算可以喘口气了。”李沅毓环视著四周,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是呀!这阵子你太辛苦了,背著一个累赘跑这么远的路。”贺兰静的口气是歉意满布。
  “又讲这些。”李沅毓笑著瞅了贺兰静一眼。
  “我是过意不去!你毕竟是芙影姐姐的贴身侍卫,怎么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离开宫里那么久,我担心,会让慕容氏起疑的。”
  “不会的——”他的口气倒是挺肯定的,“我本来就只听公主一人的指示行事,跟宫裹其他人是没啥关联,再加上公主一向聪慧,只要有任何状况,她都会替我安排妥当的,倒是你,赶快休养好身体,别再胡思乱想了。”
  “要是——好不起来呢?”黯然的语气中,有著贺兰静最深的忧虑。
  “不会的。”李沅毓掩饰著内心原有的焦虑,依然咧著嘴角,微笑地注视著贺兰静,他说:“我记得你以前对自己不是这么没信心的——”
  “我也记得,当初你印象中的我,是一无是处的。”贺兰静没忘记当年的他对她几乎没有正面的称许。
  “是——是这样吗?”李沅毓有种被逮到的窘境。
  “所以,不必再强迫自己说些不切实际的安慰话语,那只会让我更惶惑而已!”
  凝视著眼前贺兰静,仿佛时间匆促到只有一线之隔。跨越了界线,那天真幻稚的小女孩就在转身之间,出落成这位成熟又善感的少女,让与她对望的李沅毓来不及适应。
  “静,我要你相信,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全力照顾你。”
  “我相信,因为你对公主的吩咐一向全力以赴的。”
  “不仅仅是这样——”
  “那还有什么?”
  “还有——”李沅毓若有所思了半晌,“有海心寨的弟兄们曾经对我的照料。”
  他,在善尽自己的职责。
  她,在向自己的内心厘清他的感情。
  他们的交会点,只有公主李芙影,除此之外,他们就是不会再有交集的两条轨迹,只会愈走愈远,愈离愈看不见……
  只是在形式上,他们更亲密了。
  “李公子、李夫人——早呀!”一群农夫向这对甫进驻小镇不久的年轻夫妇打著招呼。
  “真是可怜哪!那李夫人长得这么标致,却病得这么严重。”
  “什么病?我听药铺里的二狗子说,那是他们俩夫妻半路遇上匪徒,抢了身上银两不说,还把李夫人推下山崖,才会跌断骨头呢!”
  “这么惨无人道哪!还好这李公子挺多情的,硬是背著李夫人一路来到这儿,没把她置之不理。”
  “就是啊!看他每天背著李夫人上药铺看诊,都教人看了感动不已,哎——要是我那口子肯这么对我,我就是一辈子躺著不动,都值得呀!”
  “呸呸呸——没半句好话——”
  来到这小镇没几天,李沅毓和贺兰静就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当然他们在决定落脚此处时,便已有了这层认知,所以,他们更以夫妻之名为掩饰,方便出入在这巴掌大的村落中为贺兰静疗伤治病。
  但,唯一没料想到昀,就是这纯朴的小镇居民,竟然把他们看成了神仙眷属,把每天背她上上下下的李沅毓看成天下第一痴情汉子,也把坐上竹椅让他背在身后的贺兰静吹捧成温柔端庄的贤淑闺女。
  “喂——李大情圣,你在发什么愣啊!”贺兰静总爱以这字眼逗著李沅毓。
  “我正在看你呀!李夫人——”李沅毓还故意拖长那后面三个字。
  “讨厌。”拿起桌上的水梨,贺兰静就朝著李沅毓身上丢去。
  “哎哟——你是这样报答你的救命恩人哪!”接起水梨,  李沅毓故意瞪了她一记。
  其实,看著贺兰静逐渐痊愈,李沅毓的内心有著无法形容的欣喜,虽然此时的她依旧行动不便,但至少手脚的骨折处皆已愈合,连身上的伤口都已结痂了,短短的一个月内能有如此的进步,他真的已经心满意足了。
  唯一剩下的,就是伤及脊椎的部分,恐怕真要等适当的时机,他再赶回宫里请公主配制药丸来解决这个难题。
  不知何时起,这个难题成了他日夜挂心的事情,只要一想到贺兰静那咬舌自尽的绝望表情,他的心口仿佛让千万根针同时扎进,而她的泪就成了他心口滴下的血。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在意这个他始终没放在心上的小女孩,甚至于有几次,他真的以为看见了那女孩笑容后的伤感——一种掺著情愫的伤感。
  为此,他都尽量回避著与她四目对望的敏感,深怕一个疏忽,就把彼此推入了自我想像的浪漫里。
  对个十八岁的少女,这种误会是情怀!
  但对三十岁的他而言,那就是难堪了。
  “李沅毓,接著——”一个分心,李沅毓就让贺兰静丢来的一颗水梨砸个正著,“哈哈哈——谁教你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难不成是思念著隔壁刚搬来的那位俏寡妇。”
  自从三天前,这镇上搬来了一位美丽又风骚的俏寡妇之后,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又有了新鲜样了,尤其这位新邻居又常常借故跑来向李沅毓问东扯西,那搔首弄姿的狐媚样让贺兰静看得很不是滋味。
  而偏偏李沅毓还是那副笑脸迎人,让一旁的贺兰静气得牙痒痒又不便表露什么,只能偶尔说得云淡风轻地来揶揄他一番。
  “哎哟——你这丫头真是本性难移,手才刚复原,就闲不住砸东西练习啦!看我不修理你——”说罢,李沅毓一个箭步上前,倏地蹲下身子抓住了贺兰静的脚底板,呵著气就搔了起来。
  别误会,这不是调戏,是药铺大夫交代的穴道治疗,只不过,贺兰静一向排斥,除了怕痒之外,和李沅毓之间的那份亲昵也教她志忑不安。
  她已经极力地去掩埋自己与日剧增的情感,但往往在得意自信之余,李沅毓轻轻的一个小动作、淡淡的一个回眸,就又把她的努力一举推翻。
  而愈是心慌,笑声愈大,殊不知,她和李沅毓用的是同样的方法来漠视自己的情感。
  “哈哈——不要啦——饶了我嘛——哈哈哈——”
  “这可是你自找的!不要怨我。”托著那雪白细致的裸足,李沅毓在按著穴道的同时,不禁又起了阵阵心悸。
  怎么搞的?愈来愈轻浮了。李沅毓是如此喝斥著自己那常常莫名涨满心坎的波浪。
  “李沅毓,放手,否则,我要翻脸罗。”贺兰静已经笑得受不了,下著最后通牒。
  “说一句我认输——那我就放手!”李沅毓这阵子大概是被贺兰静给传染了,玩兴丝毫不输给她。
  “你——你无赖。哎哟——哈哈哈——好啦好啦——我说就是嘛。”贺兰静嘟著嘴,一脸懊恼。
  “说呀!”李沅毓站起身,一脸得意地看著眼前气喘不停的贺兰静。
  那飘扬的发、那红润的脸颊,那笑出的泪光眼波,以及那饱满得令人想低头一尝的红唇——
  李沅毓的笑愈来愈浅,他的心绪几乎都让贺兰静这不经意流露的性感给占领了,那体内一再被压抑的浪花此刻似乎拍打得又高又急,再一次把李沅毓的理智推到了暗无天日的深洞里。
  他,无法克制地吻上了贺兰静。
  “咳咳——”几声突如其来的轻咳,惊醒了这对深陷激情的男女,他们倏地分开。
  “真是抱歉!我来得真是不巧啊——”又是隔壁的那位寡妇。
  “吴大嫂,有什么事吗?”李沅毓用最快的速度平复了内心的起伏,以镇定的口吻问著。
  “哦——是这样,我家的砖掉了一角,因为太高我构不到,想麻烦李公子替我补补。”这寡妇说话的表情,俨然不把贺兰静放在眼里。
  “我随你去。”李沅毓没半点犹豫,立即跟著那寡妇出了门,把惊愣的贺兰静留在屋里,连句交代都不提。
  这就是你给的教训吗?!看著他疾步离去的匆匆,贺兰静有被羞辱的怒容,原来他的情感也是这么的放浪不羁,可以洒脱到如此的从容。
  那——他的心呢?岂不是另一桩表里不一的虚伪,明明是不在乎的傲骨,却为何在那一刹那间成了情感的俘虏?
  贺兰静不怕付出,只是李沅毓的刻意疏离,教她在无从下手前就退缩。
  这一晚,李沅毓照例先帮贺兰静敷完药,再抱她到炕上就寝。
  他们之间,还是同以往那样闲话家常,完全嗅不出任何异样,但正因为如此,李远毓对贺兰静表现的体谅行径更感到贴心与歉意。
  她是真不知世事抑或——他突然发现她的笑容背后,有著令他捉摸不定的心绪,不过,这也好,双方都保持在自己可以掌握的领域里,免得会错意、表错情,平添尴尬而已!
  习惯在夜里沉思的李沅毓,又独自踱步在院落里。
  离开了公主已经一个多月了,不知佳人是否安好?
  月光下的李沅毓显得局促、焦虑!
  而这等情绪,有大半是因为贺兰静。
  自从和贺兰静这一路相处下来,他发现自己愈来愈失掉了一些定力,就拿今天的事而言,他真的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激情给震惊,就因为这样,他才会抛下她迳自离去,对这份他无法解释的冲击,他还是只能用逃避二字来清醒自己。
  在以往,面对多少长安城的名妓,他李沅毓都不会有这种过度反应,因为他心中的那处位置,始终只有公主李芙影可以占据,但,今天,他竟迷失在一个小女孩的一颦一笑里。
  不可以!只有公主才是他的唯一!他永远记得自己曾如此坚定地告诉自己。
  再次取出怀中的那手绢,李沅毓试图要唤回自己当年的情真意切,只是这一刹那间,那份意念竟模糊到他自己看得都不真切。
  贺兰静啊,贺兰静,你到底还是个惹祸精,要不是你异想天开地逞英雄,那我李沅毓也不必离开公主这么久!久到连对公主的爱都淡薄了。
  而我怎么可以!那是我活在吐谷浑唯一的理由。
  “或许——我该回宫去了。”仰望明月,李沅毓坚持著他心中古老而陈旧的信念。他注定为公主一生守候。
  此刻他的神情,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与温柔!而贺兰静从没见过他如此撼人心扉的面容。
  他在思念谁?!
  那种忧伤、那种浓烈,还有那条手绢?贺兰静想起曾在海心寨的某年某月某一天,看过类似的画面。
  几次,她有著冲动想问的念头,但,她不敢,她知道自己不够资格。连平常都不愿真性流露的他,又怎么会把那藏在瓮底的回忆或心事轻易吐露呢?
  是呀!她的无力感就在她不够格!
  听著李沅毓轻缓的脚步接近,贺兰静赶紧闭起眼假装沉睡,基于方便照应起见,李沅毓是睡在与贺兰静同个房间的另一侧炕上边。
  李沅毓一直走到她的床边,默默地凝视著她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拉拉被,体贴地拂去她额前的乱发一片。
  “丫头——赶快好起来吧!我真的必须赶回公主身边。”他喃喃自语,以为贺兰静听不见。
  一颗泪,从眼角滴下枕面!
  两颗泪,表示著即将泛滥成片!
  原来我真是你的累赘!
  原来你的温柔体贴全是职责所在、不容疏略!
  尽管这些天来,贺兰静一直用这等理由来浇熄自己的期盼、爱恋,但是此刻,亲耳听见他的苦衷,还是忍不住地悲伤起来。
  他的话,残酷地摧毁了她藏好的一丝渴望。
  “放心吧!我会让你早点回去——”这是贺兰静仅能付出的最后心力。
  第六章
  接下来的日子,贺兰静把自己藏得更好、退得更深了,而当然,她的笑容也愈频繁、笑声也更嘹亮了。
  可是李沅毓不知道,贺兰静的灿烂却是用苦字堆出来的,也唯有在他不在意的时候,她才能喘口气、卸下沉重的面具,而这一切,为的是留下一个完美的贺兰静,在日后他偶尔想起时,可以笑著回忆。
  所以,即使在那位寡妇三天两头挑逗李沅毓时,贺兰静依旧沉着气,保持著温柔贤淑的风度。
  只是,附近的邻居实在看不下去了——
  “李夫人,你可要留意那位不要脸的女人,别让李公子掉入陷阱啊!”
  “不会的,他只是去帮帮忙。”尴尬的贺兰静只能替李沅毓说话。
  “怎么不会?!昨天我还看见那女人把整个身子缠在李公子身上哪!”
  “是呀!前天,我还看见那女人要李公子陪她去街上一趟——”
  “还有,大前天——”
  一桩又一桩,贺兰静的脸已经白到如冬雪下降,想不到自己真是如此的不堪,连个骚婆娘都能把李沅毓的心思勾到身上,而自己却在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对中,充其量只是活动布景一桩,可看可不看、可有可无。
  “什么事这么热闹哇——”李沅毓一脚踩进来,便看见几位妇人神色诡异地同贺兰静谈著话。
  “没——没什么——我们回去了。”话才说完,这几名妇人便以百米冲刺的方式,跑得不见人影。
  “呵——我脸上长麻子吗?干嘛大家吓成这样?”李沅毓笑得有些张狂。
  贺兰静不说话,只是抿著嘴,闪著怒火地看著仍是嘻皮笑脸的他。
  “大小姐,你的脸色好像不对吔?”其实,  李沅毓已经猜到七分了,因为这些天只要隔壁那寡妇一出现,就马上会有十几双眼睛盯著不放,而流言自然是满天飞了。
  但,这就是李沅毓要的。
  自从那一天,他吻了贺兰静之后,他就想用那浪荡不羁的面貌来掩饰自己的惊慌,也进而告诉贺兰静,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只是惯性,只是无心。
  “能不能——请你以后跟吴大嫂保持距离。”硬是吞下满腔愤怒,贺兰静吐出这句。
  “为什么?吴大嫂对人又好又亲切,再说咱们同她又是邻居。”
  “李沅毓——”贺兰静愤怒地插著嘴,“你怎么可以这样糟蹋我的自尊,就因为你救了我的命?”她说著说著,不禁哽咽红了眼眶。
  “李公子——李——”那俏寡妇又不请自来了,“这——这怎么回事?”
  “滚出去——骚婆娘——”正在气头上的贺兰静,见到敌人分外眼红,便不由分说地提起了桌上的瓷壶,对著那寡妇扔了过去。
  “哎哟——”茶壶碎了一地,而吴寡妇的额角也挂了彩,“你怎么这么没教养,哎哟——李公子,你看,我流了好多血啦——”吴寡妇乘机向李沅毓撒娇。
  “静——别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
  “可不是吗?人家吴大嫂又没得罪你,干嘛出手这么狠?”李沅毓实在弄不懂女人家的战争。
  “狠?哼!我狠的样子她还没见过呢!死八婆,我警告你,以后你要再让我看你缠著他,我一定会让你死得很难看——”贺兰静索性豁出去,撂下狠话。
  “哎哟!你这个瘸子说什么大话?是你自己没有用,留不住丈夫的心,再说你好歹也照照镜子,有哪个男人会喜欢整天坐在竹椅上的瘸子。”吴寡妇反击著。
  “不许你说那个字。”未待她说完,李沅毓竖著眉,瞪著凶神恶煞的眼睛,揪著吴寡妇的领子,怒喝著。
  “你——凶什么凶嘛!放开啦——”一阵愣呆之后,吴寡妇又恼又气,便哼了一声后,拂袖而去。
  留下这一室狼狈。
  李沅毓这才明白,贺兰静为他的行为背负了多少委屈,是他没有想到、也是始料未及的。“静——”他满心歉意。
  贺兰静用力咬嘴唇,没半句吭声,只是任由不争气的泪不断地掉落。
  瘸子?!人家还是把事实说了出来,这下子,她要如何再自我欺骗下去?
  “丫头,是我不好,原谅我——”看著贺兰静的伤心,李沅毓心如刀割,再也顾不得自我设限的一切冲上前,以千般心疼万般歉疚地将她抱在怀里。
  “你好残忍——你好残忍哪——”死命地槌著他的胸膛,李沅毓不禁也红了眼眶、泪光盈盈。
  此刻的他,才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竟对贺兰静有了这么深的感情,或许谈不上爱情,但至少,她的喜怒哀乐已有了左右他情绪的本领。
  “李大哥——”贺兰静稍稍平静之后,唤著李沅毓。
  “嗯?”他依旧温柔地抚著她的发丝。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怎么会呢?我只是——只是——”其实他是想说,我只是不能让自己太喜欢你。
  “只是——你有你该做的事情,只是你迫不及待地想回宫去吧!”贺兰静替他接下去。
  “静——我——”李沅毓顿时语塞,因为这就是让他陷入矛盾的情结,他明明知道自己必须要尽快回宫,但另一方面,他又牵挂著贺兰静的一切,其实他早就可以把贺兰静送回海心寨接受照料,算是完成了公主的吩咐,但,他就是不能,是舍不得、是无从说起的心疼。
  “李大哥——能不能帮我个忙?”李沅毓的语塞,给了贺兰静的决定。
  “什么事?”
  “今天晚上,我想做蒸气药浴——”
  “那怎么行?蒸气药浴是要等到伤口全部结痂脱落,才能做的最后步骤,而你——”
  “我想——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做完这最后一道治疗,那你——就可以安心回宫覆命了。”
  “我不急呀。”他脱口而出。
  “可是我急——”贺兰静尽量露著笑脸,“我怕,这‘李夫人’当太久,会上瘾的。”
  “李夫人——”若有所思的李沅毓,眼光怔忡地望向没有焦距的物景,他喃喃地念著李夫人这三个字,心里冉冉地升起贺兰静的清丽身形。
  李夫人?贺兰静?好个天衣无缝的搭配。只是这个缺,他早已打算空到他百年。
  在贺兰静的坚持下,李沅毓只好答应了,于是在忙了一阵后,终于把一大缸的浴桶全装了热气腾腾的水,在掺入大夫配的黄药粉,这耗费工夫的蒸汽药浴就大抵完成了,只等著身穿薄衫等待入浴的贺兰静了。
  “静,你确定可以吗?”李沅毓还是不放心。
  “来吧——”贺兰静伸出手,示意要李沅毓只管将她抱入浴桶。
  那黄黄的水散著热气,一股药草及掺有硫磺的刺鼻味更给人有些胆怯的感觉,但贺兰静的决定太坚决了,压过了眼前一切。
  李沅毓抱起她,走到了浴桶旁,再轻轻地把她放下。
  “李大哥,你先出去吧!我好了会叫你。”贺兰静说话的腔调有些怪异。
  “这——好吧!有事要马上叫我。”
  待李沅毓一走出房外,贺兰静立刻痛得掉下泪来,紧抓住木桶边缘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泛白,而那额头滴落不止的,也分不清是因热或因痛而渗出的汗。
  但贺兰静咬著牙,不敢发出半句声响,不敢让李沅毓看见她自作多情的悲哀。
  “静——我忘了把毛巾拿进来。”
  突然闯进来的他,就清楚地把贺兰静的痛看个明白——
  “静——”他倏地冲上前,满心焦虑,“很痛是不是?不要泡了,我抱你起来。”说罢,他便作势弯了腰。
  “不要,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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