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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太宠我-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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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心吧,不会让你失望的。
  何嗣弈这么说,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好好吃、好好吃、好好吃喔!”
  天啊,这是人间应有的味道吗?太久没有吃到像样的食物,方韵禾拚命扒饭,终于明白了电影“食神”中为什么有人可以在地上打滚说:“以后吃不到怎么办啊——”她现在正强烈地体会到这种感觉。
  “你夸张了。”何嗣弈替她舀汤,想不到看她瘦瘦弱弱的一只倒是挺能吃,这已经是她添的第三碗饭了。
  托她的福,今天没有剩菜,三菜一汤皆被嗑得干干净净。何嗣弈眸底满载笑意,不否认自己喜欢看她吃饱喝足的模样,像是活了过来,眼神晶亮富含活力,若只是简单一顿饭便能让她露出这般心满意足的神情,他很愿意按三餐做给她吃。
  “还要吗?”
  “要!”方韵禾应答之后,才后知后觉想到自己这样……会不会太厚脸皮?
  唉,她低下头来,脸好红。“因为真的很好吃嘛……”好吃得她差点连筷子都要一并吞了。
  她眼中蓄满感动的光。本以为自己是味觉白痴,吃东西不挑,可现在……她知道错了。
  那是因为她从来没吃过真正美味的东西啊!
  何嗣弈没多说什么,他很清楚自己的程度到哪里,尽管善于下厨,可怎样也不可能及得上那些餐厅大厨,只是眼前的她却为他所做的平凡菜色这般捧场。他很开心,另一方面却也为她不舍,她肯定是很久没吃过这样的料理了吧?
  “等下还有甜点。”
  “耶!”方韵禾欢呼出声,下一秒便在男人温热的注视下瞬间又窘了。她怎么真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一样了?“呃,那个……谢谢你……”
  “不会。”
  何嗣弈很自然地笑出来。他这一笑,方韵禾心口“轰”地一声炸开,一阵头晕目眩,想起先前他在便利商店时那一抹笑,心脏更是直打鼓。欸,这绝对是犯规啦!
  她从未想过自己敢这样大方地进入一个男人的屋子里,可对象是他,她所有防备的盔甲便立即显得笨重而不必要。
  第3章(2)
  方韵禾抬目环视他赁居的这间屋子,分明和她的是相同格局,可看起来怎么像是两个世界?
  他的房子干净整齐,没有多余摆饰却不显空荡,所有的物品恰如其分地在它该在的位置上,包含餐桌椅上挂着的那件粉红色小花围裙。老实说,方才看见他若无其事套上它的瞬间,她真的呆了。
  “这是他的喜好吗……”
  “嗯?你指这个?”何嗣弈回来,刚巧听见她正盯着那件少女风格的围裙喃喃自语,相较于方韵禾不小心说溜嘴的窘态,他反而显得磊落。“这是我两个弟弟送的,我想丢了浪费,不如拿来用。”
  当初老弟送围裙当乔迁贺礼时,他也晓得这是弟弟们不满他搬出老家独居的小小抗议,可他一个人住,既然没人看到,那用什么不都一样?
  “女孩子最好多吃一点红豆,你的脸色太白了。”
  他把一碗热腾腾的红豆汤端至她面前,赭红色的汤汁冒着氤氲热气,红豆特有的甜蜜气味弥漫,方韵禾看着那一碗汤,还没喝下肚,便已经觉得暖了。
  “你好厉害喔……”她不可置信,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她压根儿想像不到他身上居然藏有这么多才能,他甚至给她一种工作上精明能干,实际上却是生活白痴的错觉,可她现在知道,真正的生活白痴是她。
  “从小照顾下面两个弟弟,习惯了。”何嗣弈云淡风轻,完全没有透露这是牺牲了多少青春岁月换来的。同侪放学后相约打球,他不能去;别人在开心玩闹的时候,他却忙着背负家务……尽管也曾为此不平,可那终究是他的选择。
  “而且久而久之下来,倒也成了一种乐趣。”说真的,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方式完全OK,别人的质疑在他眼中看来只是可笑、有趣、没有意义。“可惜这样的‘乐趣’,我的前女友不太欣赏。”
  “咦?”
  大概是气氛太放松了,何嗣弈不期然地提起了自己的事。他吁了口气。“她觉得一个男人不该做这些,所以她在的时候,我很少下厨。”
  “那那那……太浪费了吧?”放着这么好的厨艺不用,简直是暴殄天物!“你指的前女友……是上次甩你巴掌的那个?”
  她的反应完全不加修饰,可何嗣弈并不以为意。“嗯,我们交往很久,不过很遗憾,我们想要的东西已经不同了。”
  他像一株老树,喜欢安安稳稳地在一个地方落地生根、繁衍枝叶,可显然她并不是。
  何嗣弈并不介意外人的看法,他深知自己不“弱”,一直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他并不认为事业成功就是圆满的人生,从小看父母为了自家公司的事争执不下,最终离婚收场,他深深领悟所谓的幸福快乐,并不会从存款簿里的数字和报出去的头衔得到。
  所谓的人生,应该还有更多更值得品味的事。
  “所以……你不喜欢她了?”
  “谁?”
  “那个……你的前女友。”问题一问出口,方韵禾只想咬断自己的舌。知道答案又怎样?他爱也好,不爱也罢,她都不可能做什么……想着想着便沮丧,可更沮丧的是即使明知如此,她还是想听到他不爱了的答案……
  毕竟有时候,情人分手未必是因为不爱了,而是太多因素使他们不适合在一起——她就是这样。
  “我——”何嗣弈怔住了。他爱吗?不爱吗?基本上答案早已在他心中,不问自明。只是,对方还是伴随他走过一段岁月的女人,即使感情早已不再,他也无法在他人面前绝情地回答:不爱了。
  “哇,汤里有汤圆耶!”过分的沉默令她窒息,方韵禾忽地惊呼,刻意转移话题。她真的问了一个蠢问题,见他没回答,有股不晓得该松一口气或是难过的感触涌上,嘴里尝的分明是甜的,喉咙深处却溢满了苦涩。
  她的喜欢……从不是快乐的。
  分明是喜悦的口气,可她的表情太悲伤,刺痛了何嗣弈的眼。他心一紧,忽然有股冲动想给她一个真实的答案,问题是,这又能代表什么?
  他有些迷惑了。
  “方小姐……”
  下一秒,一股欲呕的感觉让方韵禾捂住嘴,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不愉快的事……
  何嗣弈觉察到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他下意识伸手探上她额头,方韵禾吓一跳,瞪大眼,猛然起身,偏偏人还坐在椅子上——
  “小心!”
  “砰!”椅子倒在地板上的声音好响,何嗣弈健臂及时捞住她,松了口气。“你没事——方小姐?”
  “放、放开我……”
  “方小姐?”她额上满是冷汗,脸色惨白,娇弱的身躯直发颤,好似被什么给吓着了,但很明显不是刚才的“意外”。她这副模样太过异常,何嗣弈眸底泛现担忧。“你怎么了?”
  “我……我来洗碗。”她撇开头,退后一步,可身体的颤抖仍止不住。她抱住冒出疙瘩的手臂,极力催眠自己:冷静下来,拜托冷静下来……
  何嗣弈皱眉。白痴都看得出她状况不对。“那不重要——”
  “不要过来!”这一吼,方韵禾几乎用上所有力气。“拜托……”
  那四个字很大声,震得何嗣弈几乎要以为自己耳鸣了。
  但接下来的乞求却又是那般无力……他瞅着她,明白她眼中浮现的恐惧不是假的,所以,他没再靠近。他只是不懂,刚才两个人还同桌吃饭,现在她却露出极端排斥的态度……他喉头一紧,知道自己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况且她这样反常并非第一次,先前两次他没问原因,毕竟那是个人私事,他并不打算涉入太多,可这一次……他很在意。
  “是什么原因?”
  他的语气平稳,并非强迫,却给人一种非回答不可的感觉。方韵禾抱着肩膀,明白现在已经不是可以用“被吓到”敷衍过去的状况……算了,说出来吧,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们不可能的,喜欢了又能怎样?假设坦白一切可以让这个男人从此与她保持距离,也不错……
  “我有接触恐惧症。”说出口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容易,她口气好轻,轻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但不是每个人都会怕,我只怕……男人。”男人之中又分成小孩和老人,原则上,她怕的是近似“那个人”,会给自己造成伤害的存在……
  “如果只是面对面、说说话没关系,可是……一碰到就不行了。”
  她垂下眼,扯了扯唇,脑中浮现小时候不堪的回忆——那个人总是能用各式各样的方法折磨她……每一次被打的痛楚都像是热铁烙肤,鲜明清晰得恍如昨日,不需回想便能占领她的意识。
  所以,她逃了。
  逃到这儿来,换了工作、电话、地址等所有能够联系她的一切,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怕,每一次看到手机有不明来电便吓得不敢接听,只是门铃响起,都会震得她浑身一颤,行李只拆开不得不用的那些,因为她得做好准备,随时逃跑……
  “我真的很怕……”
  她没有哭,只是苍白着脸,抖颤着细弱的肩膀。
  何嗣弈静默地瞅着她,明显感受到她身上那股难以言喻的深沉悲伤。一个女人会变得如此害怕男人,其中的原因只有几个,但不论是哪一个都教人不愉快……何嗣弈只是想像,都觉得像有人掐住了自己,难以呼吸。
  气氛忽地变得窒息,他退后一步,方韵禾垂首,没抬眼,却感觉到他的远离。
  果然,他一定也觉得她很麻烦吧?
  过去不论喜欢上谁,都是这样的。她不敢让男人碰触,自然不可能牵手、拥抱、亲吻,再进一步更是想都别想。曾经有个人温柔地说他愿意等她,她相信了,但问题是谁能有那么好的耐性,可以等她一个月、两个月……一年,甚至也许是一辈子?
  “其实……你并不喜欢我吧?”对于对方的质问,方韵禾从不打算辩解。毕竟她无法、也没有权利绊着任何人。
  这样的她,无论如何都不该喜欢谁的……
  “抱歉,勉强你了。”
  “……什么?”
  “我知道你不想说……我不该要你说出来的。”
  有时候,光是说出口便是一种伤害。何嗣弈感觉得出来,眼前的她正承受着那种痛……
  “对不起。”
  他的致歉真心真意,没有任何敷衍。他神情未变,可内心震荡。这个小女生究竟背负了多大的苦痛?
  方韵禾一脸迷惑地抬起头。他注视她的方式出乎意料地平静且有力,他没多说什么,只是用正直的目光清洗她身上的痛楚,接纳一切。
  她再也无从抵御,一股酸涩骤然涌上,终于变成了泪,淌落下来。
  “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
  这个男人,太温柔了。
  他过分的体贴使她全身上下都感觉痛,心口拧成一团,泪水再也止不住。“明明就不是你的错……”
  何嗣弈没有说话。
  他只是稳稳站在那,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他想帮她。
  这样的念头在脑中自然浮现,可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有生以来第一次,无能为力的感觉兜住他,他甚至吐不出一句可以让她好过的安慰,也无法靠近她,给她力量。
  有时候,对真正伤痛的人而言,言语是不被需要的。
  因为言语无法疗伤止痛,有时甚至令人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悲哀。所以,何嗣弈只能站在那儿,很温柔很温柔地凝视着她,代替自己无法给予的拥抱。
  即便是这样,她便有了一种被救赎的感觉。
  第4章(1)
  接触恐惧症,英文学名是Aphenphosmphobia,症状是害怕他人有意无意地接触到自己的身体。方韵禾的情况则是包含了一点男性嫌恶症,可她并非讨厌男人,只是无法承受与他们有过近的接触……
  何嗣奔沉默地看着电脑萤幕,长指键入另一个名词:创伤症候群。
  搜寻结果很快出来,他选择了,其中一个页面上写着:创伤后压力症候群(PTSD),主要是指一个人因外在某些事物而产生强而有力的主观反应,再经验出创伤事件,严重者则会对事物失去兴趣、与人产生疏离感,情绪麻木、警觉性增加、惊吓反应强烈……
  他一样一样看过,想起她种种害怕的模样,以及偶尔流露出来的厌世,眉头不自觉锁得越来越紧,因为上述那些症状她都有。
  “咦?你还不下班啊?”晚上七点半,溜上楼小憩一会儿的薛问樊看到素来准时的何嗣弈仍坐在位子上,不禁啧啧称奇。“你不会在看A片吧——这什么?创伤症候群?”
  何嗣弈受不了地瞥他一眼,关掉浏览器准备离开,可脑中萦绕的却满是方韵禾的事。他叹了口气,不否认自己就是放不下她——那个与他弟弟同龄,却独自住在那种完全没生活感可言的屋子里,吃着便利商店的便当,不会照顾自己,荒凉得令人见了不忍的女人。
  看见他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严肃神情,薛问樊猜想大概与他刚查询的东西有关,于是说道:“这么说来,我好友的女朋友似乎也曾有过这种情形。”
  他这句话马上抓住何嗣弈的注意。“是怎样的情形?”
  “跟上面写的一样啊,对人不信任,害怕与人碰触,碰到一点点都不行喔!亏我朋友有那个耐性。”换成是他,光想到牵手就要等一年,接吻上床更是下辈子的事,唉,只怕再多的热情都要灰飞烟灭了啦。“他们磨了很久,那女的才慢慢接受他。”
  “用什么方法?”
  “嗄?”
  “我是问……你朋友用什么方法才让他女友接受?”
  “呃……”薛问樊不自觉后退一步。兄弟啊,你知不知道你脸上表情很恐怖?“就……就一直陪在她身边啊,但我朋友有先去打听她身上发生过什么,毕竟这种事叫当事人自己说,太残忍了。”
  说得没错。
  “难得从你口中听到人话。”拍拍同事的肩,何嗣弈少见地认同他的意见。那天只是要她承认自己害怕男人接触的事,她就像用尽了所有力气,若还要她讲出来……光是想像,他都觉得不忍了。
  假如可以,他希望她一辈子都不要再回忆起来。
  他不顾薛问樊在后头的抗议,自名片夹内翻出一张名片。当初,她曾以一种暗示的口吻表示,若有任何需要都可以call她……
  也许,现在就是那个时机。
  酒吧内。
  打扮入时、长相妍丽的方齐菡一出现便掳获不少男性爱慕的眼光,可她甩都不甩,笔直走向吧台,很快便找着那个沉稳如山的身影。
  她拍拍对方肩膀。“不好意思,等很久了?”
  “不会。”他起身,礼貌地替她拉开座椅,等了快三十分钟,神色却没有任何不耐。
  嗯,确实是一个好男人。方齐菡大方入座,尽管帮堂妹搬家时和上次都稍微打过照面,可现在终于抓到机会能仔细打量,方齐菡不禁在内心赞叹,这个男人长得真是很好看。
  好不好看并非重点,长相不错的男人方齐菡早看到不想看,重点是他身上那种如山石一般静默安稳的特质,完全不同于时下男人的毛躁,只是这样坐着,方齐菡便有种受到保护的感觉,好似天塌下来也用不着害怕……唉,堂妹,看来你这次的眼光真的不错喔。
  “找我出来,是为了韵禾的事?”
  何嗣弈并不意外她会猜到,索性单刀直入。“我想知道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哇,好直接,连个开场白都没有。方齐菡迎视男人,在他炯黑眸底看见了坚定。她菱唇一勾。“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对我有好感呢……唉,我好失落喔。”
  嗯?何嗣弈一愣,是这样吗?“抱歉。”
  两个字明白昭告他完全没那心思,方齐菡喝水的动作一顿,沉默了好几秒,终于忍不住爆笑出来。“噗哈哈哈哈——你当真喽?我、我只是在开玩笑……”她止住笑,正色地咳了声。“好了,我不闹了。”
  看得出这个男人感兴趣的只有关于小堂妹的事,方齐菡一阵欣慰,她歇口气,接过酒保端来的酒,忽地敛容。“现在容我直接一点问:你是韵禾什么人?为什么想知道她的事?”
  褪去刚才那副娇态,方齐菡眼神变得凌厉,这个男人想知道的是她堂妹最私密也最痛的事,一般来说,她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可这个人……也是让韵禾心动的人。
  “假若你只是好奇,我想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家了。”
  眼前的女人完全不让他回避,可她问得也对,他是方韵禾什么人?为什么现在他会坐在这里向另一个人探问她的隐私?他不是一向最不喜欢私自踏入对方的领域?
  但事实是,他仍坐在这里,没有离开的打算。
  “我想帮她。”吐口气,这是他的答案。
  “喔?为什么?”
  “我不知道,但就是觉得不能放着她一个人不管。”他摇摇头,毫不犹豫说出这一句话。“她的父母呢?知不知道她的情况?她这样……多久了?”
  “嗯,有好一段时间了。”方齐菡晃了晃手中酒杯。他说他不知道,但给她的感觉并非是回避。该不该告诉他呢?当初给他自己的电话,就是揣想或许有一天他会来问韵禾的事,而如今他真的来了,是不是代表他对韵禾……也有一点点动心?
  方齐菡反覆思量着,但在迎上何嗣弈坚定目光的瞬间,她叹了口气。
  “OK,接下来的话,你就当作我喝醉了,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吧……”
  “星期一是三明治,星期二是御饭团,啦啦啦、啦啦啦,肉松鲔鱼照烧鸡肉小龙虾,要选哪一个?”
  嘴上哼着奇怪的歌,方韵禾站在便利商店的冷藏柜前选着今天的晚餐。
  但无论怎样瞧就是提不起胃口,连平日看到在架上都会大喊“Lucky”的炸虾饭团也一样。想不到才一餐而已,她的嘴就被养刁了……
  可是那个马铃薯炖肉香香甜甜的还有水果香,高丽菜多汁鲜美、爽脆可口,虾仁韭菜烘蛋滑嫩得入口即化……喔,停停停,她不能再想下去了,还是解决肚子里的馋虫要紧。
  “谢谢惠顾。”在店员制式而不带感情的招呼中,方韵禾提着塑胶袋走出商店,就在这时看见了马路另一头的身影。不知怎地,那抹身影好熟悉……
  像是心有灵犀似的,他那双隐在夜色中的眼眸在街灯下亮起,看见了她。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无言凝视,气氛忽地变得有些奇怪。夏夜闷热,她热出了汗,感觉四周温度骤然上升了好几度。
  怎会……这么巧?而且,他看她的方式……
  方韵禾说不分明他那样的目光代表什么,只觉得心口扑通跳着,紧张莫名。
  何嗣弈烁亮的眼定定注视她好一会儿,直到看见她手中的提袋,形状坚毅的眉不认同地拧起,他走了过来。
  方韵禾脸上仿佛冒出热气,像做错事被逮着的孩子,下意识将便利商店的袋子往身后藏,但已来不及。
  “又吃这个?”他语调好平好静,听不出情绪起伏。
  可她仍旧感觉到了他心里的不赞同,低垂着脑袋不敢看他,好不容易张嘴,说出的话却好像在撒娇。“没、没办法啊,我一个人,不知道要吃什么……”唉,她的意思不是希望他煮给她吃,她真的没那个意思,她发誓。
  何嗣弈没接话,两人站在夜灯下奇妙地对峙,她的身高甚至不及他肩膀,是那么瘦弱娇小,忽然,方齐菡不久前的话语在他脑中响起:“她就连夏天都会穿那种热死人的衣服,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身上有疤。”
  记得那时他听她这样说,很震撼。“是谁造成的?”
  “她爸。那个人酗酒又好赌,一没钱就会打我婶婶出气。韵禾总会抢先挡在自己妈妈面前,最后就是两人一起挨打。”她叹了口气。“后来婶婶终于受不了离家出走,韵禾就变成了她爸唯一的出气筒……长久下来,任谁都承受不住。”
  方齐菡至今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小堂妹时的情景。
  他们两家住得远,加上叔叔又是那个德行,可说是几乎没往来,直到那天她父亲接到社会局通知,了解状况后去将韵禾接回来。那时的韵禾已上初中,可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像极了小学生。她站在那儿,浑身是伤,却面无表情,连哭都不懂得哭……
  “她这样的症状持续了十几年,我们也给她找过医生,可没办法,只要那个男人仍活着的一天,她就忘不了……这次她搬到你隔壁,也是因为她爸又开始变本加厉。”
  她后来回去拿存折时不小心被父亲给堵到,费尽气力才逃离……隔天她告诉她这件事,第一句话竟不是抱怨,而是——
  “还好,只是一巴掌。”
  方齐菡心疼着,比了比自己的手腕,决定告诉他一个秘密。“她这里有一个豌豆大小的疤痕,那是被烟蒂给烫的。”
  何嗣弈难掩震骇,不敢置信。
  “她从不喊痛,也从没在我们面前骂过她爸,甚至是丢下她的妈妈……我很想帮她,可毕竟能力有限。”方齐菡看向他,目光多了丝微小的期待。“现在你知道了,你能为她做什么?”
  是啊,他能为她做什么?
  方齐菡的疑问在他脑中兜转,他不知道,只觉胸口蓄积了一股极沉极重极窒人的情绪,她嘴角的瘀青虽然淡了,可痕迹仍旧存在,一如她身上的伤口,不论有形无形,它们都已深入她的骨髓,伴随她一同呼吸……
  “嘴上的伤搽药了吗?”
  “呃?”不料他沉默许久问的竟是这个,方韵禾下意识地抚上嘴角,似乎仍可感受到那抹痛楚。“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伤……”
  她的眼神再度流露出一股灰暗,街灯也无法照亮她那失去温度的眼,何嗣弈心一紧,可注视她的目光却热切得惊人。他炯黑的眸泛出一股柔,柔得像是明白了一切而显得有些悲伤。
  方韵禾被他这样瞅着,呼吸一窒,莫名产生了一股欲哭的冲动。
  为什么这样看她?她不懂,但直觉告诉她,不要懂比较好,所以,她选择沉默。
  “还痛吗?”
  她摇头。
  “如果还觉得痛,希望你可以告诉我。”
  告诉了他之后又能干么?何嗣弈也不明白,但或许只要她愿意说出来,让他分担一些,哪怕是一点点,都能化解他胸口这股缠绕得近乎郁闷的痛楚吧?
  “来我家吧,我弄东西给你吃。”
  他开口邀请,但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肯定句。
  他往前走了几步,发觉身后迟迟没有动静,不禁转过身来。
  方韵禾站在路灯下,睁着那双迷惘的眼,她像是迷惑,为什么他可以对她这么好?甚至,用那样柔软的语调问她:痛不痛?
  “我……我没事。”颤着唇,她艰辛地吐出这句话。夏夜里,豆大的泪珠无预警地自她眼眶滑落,晚风袭来吹凉了她的脸,她知道,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哭泣,分明不想这样博取同情,可泪意一旦涌现便再关不住,她只能放任——
  “我真的不痛,因为……我是代替妈妈被打的……”她近乎无意识地吐出这句话。
  何嗣弈沉默了。
  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的泪水,可以如此地教人痛彻心肺。她的哭泣太平静,麻木而空洞的眼中,泪水像是自有意识地一颗一颗滑落,沾湿了她的襟口,仿佛连街灯都感染到了她的悲伤而忽明忽灭。
  现在的方韵禾回到了六岁,那时候的她,分明是这样幼小而需要保护,可她却选择了挺身而出,为了保护妈妈……
  他走过去。
  网路上的资讯写着他应该要支持并接受她表达情绪,甚至可以给予适度的抚触跟拥抱,可那些理论性的东西在他脑里晃眼即过,他只是凭着本能,纯粹地想这么做而已。
  何嗣弈伸出手。
  缓缓地、慢慢地,怕惊扰了她般地,似乎用了一世纪的时间,轻触她柔弱的肩,直至感受到她惊怯的颤动,他停下来,语调轻柔,却也坚定。“我不会伤害你。”
  仅只是这样一句保证,方韵禾本来紧绷的身体逐渐松懈下来。
  何嗣弈察觉到了,露出微笑,将手移往她的脸,那抹湿漉的触感沾染到他手心,仿佛带着点刺痛。他抿唇,极力压下拥她入怀的冲动,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肩,给她一个很轻很轻的拥抱。
  方韵禾的额抵上他厚实的胸,隐约嗅到了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好像是衣物柔软精的香味。这样的反差令她一时想笑,可她奇异地哭了。
  从幼时开始一道一道箍上的锁,在他那句简单而真挚的话语中化作无形,她需要的从来不是一句不要难过、你可以哭之类的安慰,而是真正给她一个足以放下一切痛快哭泣,也不会受到伤害的地方——
  方韵禾从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哭泣,也从不知道人的体温可以让人如此安心,像有一道暖流自两人接触的地方注入,兜围住她,她的表情不再冰封麻木,终于能够自然而然地哭泣。
  在这个她喜欢的男人怀里。
  何嗣弈揽着她,任她泪水尽情流淌,她的悲伤感染了他,使他也跟着感觉疼痛。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分明该是一片混沌的状况,可他的思路和他的感情却异常清明。
  哭泣的她在他怀中,竟是如此地震荡着他的灵魂。
  他放不下她。
  这不单单只是身为长男爱照顾人的天性犯了,何嗣弈向来清楚自己要什么,现在也一样。
  第4章(2)
  “天啊,眼睛肿了……”
  太久没有这样哭,方韵禾眼睛又酸又痛,她看见镜中人肿着一双眼,鼻子红通通,不敢置信她竟然那样哭了快一个小时。
  想到昨天,她脸颊漫上一股燥热,恨不得挖个洞埋了自己,何嗣弈却不以为意,只是静静陪伴着她,没一句怨言地任她哭泣……
  她真的……好喜欢他。
  很喜欢,越来越喜欢,可问题是喜欢又能怎样?她不觉地露出一抹苦笑。这时,门铃响起,她一愣,可门铃只响了一下便停止,她才刚走到玄关,就听到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方小姐?”
  知道是熟悉的人,她安心了,猫儿则是兴奋地用爪子抓着门板喵喵叫个不停,方韵禾捞起它,打开门,怀中的球球一见到捡拾自己的恩人便要兴奋地奔去,她连忙制住它。
  “球球,不行!”那是她的——不对不对,不是这样,是他对猫会过敏……
  为自己的思绪赧了脸,方韵禾抬头。“怎么了?”
  “我弄了吃的。”何嗣弈一派理所当然的口吻,若有所思的眸光定在她脸上。“你有我的号码吗?”
  “这……”方韵禾才刚要回答“有”,又想想不对,何嗣弈从没给过她,她会知道,是因为用了不光明的手段……
  “这是我的号码。”大略猜得出她的答案,他直接掏出名片。“下次我就不按门铃了,会打电话给你,你记得输进手机,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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