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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云记-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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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睡着了,你会不会像爹爹说的故事中的坏人那样乘机杀我灭口?”
“我若想杀你的话,早在你骂我是鬼的时候就杀你啦,哪里又会等到这时候?”他“扑哧”一笑,“另外,我为什么要灭你的口?你认识我吗?”
连翘先是用力地摇头,而后才想起这鬼模鬼样的人并看不见,便又开口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连你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当然不认识你。”
真的,这个一直抓着她手的人,她除了看清他穿着一身血污污的破烂衣服、像山草一般的披头散发,以及一双黑瞳大眼之外,还真没仔细瞧过他到底是什么模样呢。至于为什么不仔细地看看,一个原因是他满脸的血渍脏兮兮的,如今紧合着的双眼还在一直不停地从眼角流着细细的血珠;另外,她只顾着掰开他的钳制逃离他、更只顾着同他吵闹啦……还没来得及看呢。
想到此,她忙就着一旁的火堆光亮乘机认真地看了他两眼。而后,唇张了又张,最终却决定还是什么也不说地闭上嘴巴的好。
其实,她好想告诉他,他这样子真的像是她爹爹曾告诉过她的故事中的——鬼啊。
“既然你不认识我,那我自然就用不着杀你灭口了,对不对?”并不知道这小姑娘的心思百转,像是在哄小孩子睡觉一样,云遥放柔了声音,伸右手摸上她的大脑袋轻轻拍了拍,“你睡一下,等你睡醒了我们再说话好不好?”
“你真的不会杀我吧?”她看一眼自己被紧抓着的右手,再偷瞄一眼他的鬼脸。
“不会。”
“那你可不可以放开我的手了?”
“这个不行。”他故意板起脸,想用他依然在淌着血水的眼与满脸的血迹污渍吓她,“睡觉!”
“啊,你不要再装鬼啦!很吓人的……天还正早呢,我睡不着。”
这一次,他不再与她浪费口水,右手手指直接点上她的脑袋,摸到她脑后的睡穴,轻轻一拂,终于还了自己一个清静。
深深地吸口气,云遥将瘫软在自己身边的身躯抱起来,轻轻掂了掂,而后转身放到他坐着的石床上,摸索着将床上的被子盖在她身上,自己则盘膝坐到地上去,凝神静息,开始全力地运功疗伤。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等云遥将散乱于奇经八脉中的紊乱内息尽悉收归整理重新纳为一体,再缓缓地引导着内息行遍大小周天,知自己内伤无什么大碍后,他睁开了双眼。
眼前,一片的漆黑,耳旁除了从远处洞口呼啸而过的山风响声外,只有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微弱“噼啪”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记忆中从来不曾经历过的黑暗与无边的寂静,在这一刻,是这般清晰地萦绕在了他的四周,心,一下子激烈得几乎要蹦出胸腔。
这是在哪里?他,现在身在何处?
浑身的肌肉,霍然紧绷,几乎从耳边响起的“冬冬”心跳,大声得让他差一点跳起来。而后,他竭力放松自己紧绷的躯体,深吸缓呼,慢慢让自己急剧的心跳缓下来。
自他有了生命的这二十年来,自他有了记忆的这十八九年来,他还真的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有如此胆小惊恐的时刻呢。
自嘲似的哼笑了声,他重新闭合了双眼,试着再次引导整合了的内息运行于奇经八脉,想要尽快恢复以前的状态,以便在那些人找到自己之前完全地复原,而后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他从来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心眼窄小之人,自有记忆之初他便跟随着师父行走四方,看惯了这世间的恩怨情愁、江湖的争斗仇杀,早已像师父一样学会了嬉笑着面对,知道什么也不必认真地来对待,只要自己安然地站在那腥风血雨的圈子外,就只不过是在看一场游戏一场有趣的闹剧罢了。人生在世不过短短的几十年而已,逍遥自在地快乐着,等到他如师父那样笑哈哈地离开他一般地离开这人世,心既无留恋更无牵挂,其实真的不错。
但,他却不是一个真的什么都看开了、心胸宽广的圣人,不会什么笑对恩仇,更学不来那些江湖大侠们的以德报怨——
他这次千里迢迢地从温暖的江南远赴这苦寒的塞北深山,只是为了完成师父的惟一遗愿:将师父的骨灰葬于曾师的墓旁。至于完成师父遗愿后,他便准备返回江南,重新去过他自由且逍遥惯了的生活,才不想留在这塞北的苦寒之地受罪。
可是天不遂人愿,他在寻到曾师墓地准备将师父骨灰安葬之时,竟然撞到了来曾师墓前拜祭的曾师的后人。虽不喜欢与那些并不认识偏又脱不了关系的人打交道,但出于对师父的孝敬,再加上对从未见过面的曾师父的一点点——从师父口中得来的敬仰——他只能三言两语地与那些拜祭的男男女女打上些交道。
但是,最终惹祸上了身。
曾师的那些男女后人便是在江湖赫赫有名的自称塞北第一庄的杨氏宗族人。
原先,他并不想与这些人扯上任何关系,但三言两语过去后,他竟然听这些人说到了他从师父那里学到的武功与这江湖第一庄出自同宗。他到底年少,好奇心一起,便顺着杨家庄的热情邀请顺势去了那里做客,想看一看自己的武功与他们有何不同。
他便在那江湖第一庄内逗留了数十日,出乎他的意料,一番武功印证下来,他竟然发现这第一庄的家传武功与他的相比,虽是出自同源,但论精华高下,却立马可分——他的出自正宗,而第一庄的,则只是由正宗所衍繁出的旁支末梢而已!
心虽诧异,但他终究不清楚曾师那一代的恩怨是非,也就不便多说什么。况且曾师这些同宗后人们待他并不生分,甚至在他出言决定告辞之时,其庄的现任庄主杨豁严为挽留他,竟然请当时在庄内做客的少林名僧为媒,一定要将他的甥女嫁他为妻。
可他想做的,却是像那自由逍遥的天上之云,只是想如师父在世时快乐般地度日。等到年老了,便如曾师领养师父、师父领养他般也领养一个无爹无娘的孤儿,将自己的一身武功倾心传授,师徒两人无忧无虑地继续行走江湖,看人世间的热闹。待他走完这长长而又短短的人生路时,便也嘱咐他的徒儿将自己骨灰安葬在曾师及师父的墓旁——也算是不枉他此生了。
因此,这娶妻之事,他是从来不曾想过的。但他与那少林名僧有过一面之缘,而今名僧亲自为媒,他实在是不好推脱,再加上他在来塞北的这一路上曾留心寻找过,想找一名顺眼喜欢的小徒弟,却总是找不到。于是便突发奇想——如果是自己的亲生孩儿呢?
当时他头脑一热,便痛下决心,应允了这门婚事。
可惜他实在是太单纯,对这人世间的人心险恶了解不透——在他欢欢喜喜地拜堂成亲当晚,刚刚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与新娘子饮罢交杯酒,他便震惊地发觉,这些极力与他攀亲的塞北第一庄的人们,与他攀亲竟然是假的!他们的目的,只是想将他除去——因为他们绝对不允许叛徒的存在!哪怕是几十年前早已化为灰炙的叛徒的徒子徒孙也是一样!除了他们,任何同宗的武功心法,都不能存在于这个世上。
那交杯酒中竟然下有剧毒!
当时他怒不可遏,并不是恨这些行事如此卑鄙的小人的猥琐作为,只是气恼自己如此简单地便中了他人的圈套。带着一团愤怒的恼火,他拼死杀出了重围——即便是死,他也不要死在这些卑鄙的小人手里!
一番生死恶斗,他在斩杀十数塞北第一庄的高手之后,狼狈地逃到了这深山老林中,以一双眼睛为代价,重新换回了自己的逍遥与平安。
现在,他发誓,从此他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而那些恶意伤害了他的杨家人,他一定要让他们付出终生难忘的代价!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绝不轻饶!
“哼”了一声,他再度睁开不能视物的双眼,伸手粗鲁地抹去眼角依然不绝的血珠,闷笑出声。
一阵浅浅而缓缓的呼吸声,却在这一刻,倏地传入了他的耳里。
呼吸,既浅且缓,如果不仔细去听,甚至会被忽略。
愣了下,他试探着慢慢抬起手,摸索着,重新握上沉睡中的女子的手腕。不同于他手心的一片冰凉,她的手腕温热而结实,而他愤懑的心,竟然在这一刻,奇异地,竟有了轻松愉悦的感觉。
不懂一点武功却敢咬了他两次,更是恶意让他撞树的小狡猾,在他这威胁恐吓过她的鬼模鬼样的人跟前依然睡得那么香甜!真是个傻娃娃啊——
若是她年纪再少上那么一些,说不定他会如师父收养他一般地,将她领养了——想一想,或许真的是个不错的好主意呢——如果她再年幼一些的话。
微勾唇,他笑出声。
依然从眼角淌着血泪的脸,在这一刻,妖媚得竟如同扑火而舞的绚烂夜蛾。
却,无人得见。
第三章
连翘自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见过爹娘在讲故事时说的那些山外人,对那些人嘛,总是不免有一点点的好奇。所以,当她在某一天撞到一个似鬼又非鬼的“山外人”之后,虽被吓了一跳,但内心却很激动的。
自她有记忆以来,她更是从来没同除却爹娘之外的任何人说过一句话,更没有相处过呢!而自她独自生活的这一年来,她除了喃喃自语,没有和任何人交谈过。
一个人的日子,虽然依然过得充实如旧,白日在山间林中打猎砍柴,到了夜晚便围着熊熊篝火呼呼大睡,偶尔有什么心里话了,便跑到爹娘墓前叽叽喳喳上老半天。可是,自己的话语得不到别人的应和,不能如爹娘在时那般,她觉得有些寂寞。
所以,在遇到一个好不容易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的“人”之后,她是欣喜万分的。
结果,连翘发现她做了一件极愚蠢的蠢事。
蠢事的最初,是她不该贪图懒惰,如果在煮好山猪肉的当下便去祭拜爹娘,也就不会遇到这个鬼模鬼样的山外人;蠢事的继续,是她不该那么胆大,如果当初她在瞧到这个一身血色破衣的人之后,不那么兴奋——以为自己终于见到了爹爹曾经讲过的鬼故事中的鬼了——大大声地喊了一句“鬼”,也就不会被这个真的有鬼心眼的人抓住了胳膊;蠢事的接下来,是她不该心太软——就算是被逼迫被威胁也是一样,如果她没将这鬼心眼的山外人带进自己的山洞,也就不会,也就不会——
“你吃够了没?!”好恼啊,好气啊!她辛辛苦苦花了好大力气才猎到的肥山猪,她自己都舍不得放开怀大吃的喷香的山猪肉,凭什么他却这么不知脸红地大啖?
眼红地盯着这个依然从眼睛里流着血水的鬼模鬼样的人高高举在手里的肥山猪腿,她懊恼地冲着他的耳朵大喊:“你还给我啦!”
可恶啊,他不是眼睛看不见了吗,怎么知道她手中拿的是肥猪腿,而扔给他的却只是一块没多少肉可啃的脊骨呢?!
“还给我啦!”用力地甩依旧被他紧抓住的右手,使劲地跳啊跳,却无论她怎样地踮起脚尖,还是不能将被抢走的肥猪腿抢回到自己的手中来。
“小气鬼,谁叫你这么会耍鬼心眼的?”哼笑了声,披头散发的人故意大口啃下一块肥嫩的山猪肉,侧耳细听攀在他胸口前又跳又叫的傻娃娃恼火地大喊大叫,“我还从没吃过山猪肉呢,咦,怪好吃的嘛!”
“你还吃,你还吃!”
“我还没吃饱当然还要吃啊。”得意地笑几声,似乎忘了自己的处境,云遥竟在不自觉间恢复了少年郎逍遥随性的性子,将手里的山猪腿举得高高的,“丫头啊,你如果以后不这样了,我就将它还你,如何?”
“我怎样了?!”恨不得将他脸上的嚣张笑意给丢到地上狠狠地踩上几脚,连翘恼道,“我好心救了你性命不说,还让你住进我的山洞,更拿我自己都舍不得的山猪肉给你吃。你还想要我怎样?!”
“公平啊——”拉着长长的“啊”音,云遥听声辨意,知道这小姑娘真的要恼了,便放下高举着的手来。还没开口,手中的肥猪腿便给她一把夺了走,他再笑,“你以后要公平哦!不能再这么亏待客人了。你们山里人不是都很好客的吗?”可她呢,这小山里人,是最小气的那个吧?
“你?客人?哼!”不给他面子地哼一声,连翘忙将重新夺回来的肥猪腿扔到一旁的篮子中去,“我还没说你呢,你倒是先说上我的不是了?你算什么客人啊?有你这样霸道的客人吗?占了我的山洞不说、分了我的被子不说、吃了我的山参不说……却还在说我不好客?!”左手手指再抠一下紧抓着自己右手手腕的手背,她更恼,“我都说了我不跑了,也不轰你出去啦,你还抓着我做什么?!”
呜!他从见到她的那天开始,已经连续抓她几天几夜啦,他到底想怎样?!
“我还是不太敢相信你呢,连翘。”他却摇头。
大概是他来她这山洞的第三天吧,她也千保证万发誓地说她再也不会偷跑,于是他耐不住她总在他耳边叫啊喊啊的,便一时心软松了她的手,只暗中探听着她的动静。这小姑娘倒似是说到做到,在她手自由的大半天中果然是乖乖地待在山洞,待在他的左右,他若要走动她更是顺从地充当他的双眼般地拉着他的手。他便放松了警惕,但他才刚放下不久,这小丫头便立马不见了踪影。
哈,所幸他也料到了这一点。当下,他并不动声色,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走动时他借着被洞中石头绊倒在地的机会、就此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假装昏死了过去,又过了一个时辰,这小姑娘大约觉得他真是出事了,才匆匆地从藏身之处跑了出来。
如果不是他的随机应变,这小姑娘如今会藏在哪里?或者他被甩在这陌生的深山老林中,似乎也不一定呢。
笑着将手中的圆润手腕握得更紧,云遥顺着连翘略略气急的气息揉揉她的圆脑瓜。
“我真的不跑了!”在自己的地盘,却行动处处受制于外人,好气啊!一动不动地任人将自己的头发揉成鸡窝,连翘忍耐道,“这几天我都乖乖地在你的身边吧?我没再偷溜了吧?你相信我啦!”
突然想起了不久前自己的食言,她圆脸微红,“那天我是同你闹着玩的,不是真的啊!”何况他也够奸诈的了!竟然使用诈死这一招——简直比山中的狡猾狐狸还狡猾上三分!
“那你刚才呢?”他笑听着她气呼呼的抱怨,双脚自在地移动脚步——他住进这小丫头的地盘也有好些天了,拜他时刻抓着她的手所赐,她到哪里他也只能跟到哪里,是以将这山洞中大致的方位也摸清了几分,即便双眼依然不能视物,走动起来却再也不会被地上的石头绊倒或脑袋又撞上了山壁——当然,如果这小山里人故意整他,他还是会免不了摔上一跤或头被磕破一块皮的。但如果那样能得到这小丫头几声嘲笑似的开心笑声,他倒也不再怎么计较。他现在可是寄人篱下呢,还是安分一点比较好。
“我、我刚才怎么啦?”气嘟嘟地被他拉着走到石床上坐下,连翘暗自佩服他的好记性。
“你刚才不是又想甩开我偷溜掉?”他将眼对着她,虽明知自己不能视物,却依然玩笑地眨了下。
“才、才不是!我是去拿山猪肉给你尝啊……”话虽如此,一点点的心虚却也从结巴的回答上老实地显现出来。
“不是准备拎着装满山猪肉的篮子溜走?”他凑近她。
“我溜走?我溜到哪里去啊?我的所有家当都在这里哎!”抬起自由的左手,她将他的鬼脸推得老远,“你离我远一点啦!我胆子很小的,才不要时刻被你这张吓人的脸给吓到!”
“你都瞧了好些天了,还没瞧习惯吗?”他偏凑得更近,这几天来越来越喜欢逗这小宝贝娃娃。
“你离我远一点!”再伸手用力将凑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大鬼脸给推开,连翘明知他看不到却还是用力地瞪他,“我说过你好几次了,你去洗把脸又会样啊?”
这山洞可是她和爹爹费了好大的劲才寻到的好地方呢,山洞地处偏僻,隐在杂树乱石间且洞口窄小不易被发现,她居住在洞中已有一年,将这山洞摸得早已清楚非常。
这山洞分内外两洞,虽洞口窄小,钻进洞来,里面却很是宽敞,外洞有好几间屋子大小,即便是居住上十数人也不会觉得拥挤。
而这只是这洞的普通之处,它的不同寻常之处在于,从外洞即现在她所住之处再往里走,穿过一条长长的窄通道,便到了内洞,内洞比起外洞,却是宽深。但这内洞却不适合居住了,因为它的洞底是好几池的山泉。
山泉似从地下冒出,有的是浅浅的,浅得不能没过脚面;有的却深及一丈,方圆有一间屋子大小。各泉水俱与地齐平,既不外溢,也从不见干涸,当初她和爹爹刚发现时,可是吃了大大的一惊。这泉水甘洌非常,她平日所用的水便是取自此处。
此外,这泉水中最奇异的是竟然有一池天然的温泉!
温泉在这塞北寒冷之地,在这长白山内,却是不少见。但这洞中竟有的温泉,她却是从没听爹爹说起过的。当初她和爹爹发现了这泉水,还欣喜了好长时间。
哈哈,以后洗澡,可是再不用自己抱柴烧水喽!
当初爹爹曾摸着她的大脑袋,笑呵呵地告诉她。
她的沾沾自喜,更是因此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也就是因此,在她的家被熊瞎子捣毁了之后,她也就索性省事地将全部家当都搬来了这个暗藏玄机的山洞,准备就在这里快快乐乐地生活,而不再去费力地重新收拾她的家。
虽然从小到大,除了爹爹和早逝的娘亲,她便极少再见到其他同住山中的以打猎为生的其他族人,可是只要一想起自己的洞天福地,她还是会很得意的。
在这个鬼模样的山外人威胁着住进她的洞中来的时候,她虽有点不乐意,却还是禁不住地将自己的家在他面前赞了又赞,只盼能听到他的一两句羡慕的话语。而见他一身一脸的血迹,更是献宝似的请他去自己向来独享的温泉池子中洗一洗。
只是,他很不知好歹地拒绝了。整天还是穿着他的破衣服,顶着一张快不出是本来颜色的鬼脸披头散发地抓着她的手或在洞中走来走去,或索性对她施了戏法,让她睡过去,弄不清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啊,她是不是真的该将她宝贝的山猪肉藏起来比较好,免得他趁着她睡了的时候偷偷地吃掉?
“连翘?连翘?”
连喊了她几声,却听不到她的回答,云遥笑着循着她的气息抬起右手准确地捏上她圆圆的脸。
“啊!好痛!你做什么啊?”正在想将自己的山猪肉藏在哪里好,捏住面颊的可恶手指让她一下子跳回现实中来,抓下他讨厌的手,连翘恼叫,“你干吗又捏我?”
可恶啊,如果她的力气再大一些,看她不狠狠揍他一顿!
“你问了我为什么不洗脸,我回答了你,可你为什么不理我?”笑嘻嘻地将她的左手也抓进右手,云遥将左手再捏上她软软的面颊,“正在动什么歪脑筋呢?在想将你的山猪肉藏到哪里去,是不是?”
“是啊——啊?你怎么猜到的?”连翘一时惊讶,便忘记了他又捏住了自己的面颊。
“你的心思,我若猜不到才怪呢。”笑了又笑,云遥从来不知道除了同师父在一起时,他还能笑得如此的开心且什么也不用顾虑。
“你又看不见我,更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猜得到?”
“说是猜的啊,你问这么多做什么?”他偏不回答她。
哈,她是如此的单纯,更从未涉世过,不论是他,只怕是这世间任何一个人,同她相处上一两日,也能轻易地看出她透明的心思吧!
心,突然动了动。
“你!”一把打开他捏着自己面颊的手,连翘气恼地瞪他,就算知道他看不到,还是狠劲地瞪他。
“我怎么了啊?”他突然有了好心情。
“我不想理你啦!”这个人,真的是个讨厌鬼!用力地甩甩被他紧握着的手,她再次抗议,“你放开我!放开我!”
“不放。”他痞痞一笑。
“可是我要解手!”
“那就走啊。”他站起来,算准方向拉着她就往洞外走,“也是呢,今天一整天你都没解过手呢,是不是?”他继续逗她,“不要再故意拉我去撞石头啊。”
她懊恼地甩甩手,明知甩不开他的掌控,却总是不懈地试了又试,从不肯罢休。
“啊,我最多只能自己走到这里,剩下的路,你来前面走。”准确地走到洞口,云遥立刻停了脚步,头转向气呼呼的小山里人,“天还早,要不要等你解完手顺便在这附近走走?”
连翘不理他,大跨步地转到洞旁的小径,才不管小径两旁的杂树藤条会不会勾扫到比她高了一个半脑袋的那个鬼模鬼样的人呢,只闷头往里走。
而早就学聪明的云遥在他发觉方向转边之后,立刻有先见之明地弯腰曲着身子走在她的身后,右手更是护在了眼前,免得遭到无妄之灾。
待到她停住了步子,他先抬手往自己头顶挥了挥,没挥到想象中的阻碍,才站直了身子,并松开了她的手。
连翘朝着他明目张胆地龇龇牙,往旁走了两步,甩甩好不容易能得一刻自由的右手,哈出一口白白的雾气。
天愈来愈冷,这几日天渐渐阴沉下来,按着以往的经验,大雪封山的季节又要到了呢。
“连翘?”虽神色不动,云遥却仔细地倾听着她的一举一动。
“干吗?”翻个白眼,连翘跳近他两步再跳离他三步,存心要他摸不清自己的举动。
“你不是要解手吗?”云遥低笑出声,站在原地,并没因为她存心的举动而上前或怎样。
“我先等一会儿不行啊?”话虽如此,可她穿的衣服却有点薄,日已落山,风起,寒气渐渐袭来,她忍不住瑟缩了下。转头望衣衫更单薄且破烂的他,见他束手而立,虽迎风却一动不动,她不由好奇他的抗冻耐寒,“你不冷吗?”
“你冷,就快一点。”他依然笑了声。
连翘嘟哝一句,麻利地解衣弯下腰去。
云遥唇角微微上弯,很君子地背过身。虽然,他一直知道,这傻娃娃根本不在意。
犹记得他刚遇见她那日,他为辨别她的性别而造次地……算是轻薄了她啊。原本他还奇怪她的不反抗不挣扎是因为被他吓住的原因呢,这些日与她接触多了,他才赫然明白,这单纯到极点的傻娃娃,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轻薄”、什么是“男女有别”!
他当初因怕她趁机逃离他,而时刻在她清醒时紧握着她一只手,不管她是去方便还是洗浴换衣,从来不肯松开她的手,即便是晚上睡觉时,他也与她挤在同一张石床盖着同一张被。这傻娃娃除了抱怨行动不便外,却从没想到过他这样做是不是便有毁了她的女儿清白之嫌,而是一直当做他不在似的自在行事——这或许原本是山里人豪迈不拘小节的性子,但他却明白,这傻娃娃其实根本不知道男女之间要守些什么礼节。
甚至,他敢发誓,这宝贝丫头不要说是明白如何区分什么是男什么是女——只怕连他到底是男还是女也不清楚!真不知道,这傻娃娃的阿爹在世时都教了她些什么!
于是,有时他就不由自主地设想,如果,今日同她在一起的不是他,而是心怀不轨的恶徒,依这傻娃娃的单纯性子,岂不是就此毁了?!
天之幸,让他在生死危难时遇到了她,借她之力而保住了性命;而何尝这又不是她之所幸,让她遇到的头一个除却父母亲人之外的人,是他呢?
天之意,或许便是如此的吧。向来不信神佛天命的他,在想起这些时,竟然有一点点的信了。
在洞外稍微地走动了片刻,连翘便连声喊着冷,于是两个人又重新手拉手地走回山洞,将洞门用草帘子遮好,再往石床前的火堆上架上足够的木柴。做完这一切,两个人便窝上了石床,紧靠着偎进惟一御寒的兽皮被子里,开始连翘每日睡前的唠嗑。
云遥有时候就奇怪,这小丫头性子很是活泼,自见到他的第一面起便叽叽喳喳同他说个没完,就算当时她还有些怕他真的是鬼呢,却还是胆子很大地对着他说了又说。这些天两人相处得熟了,只要她醒着更是从来没闲下嘴皮子的时候,唠里唠叨的——怎么看也不像是已经独自生活了一年的孤身孩子。
他真的被她弄得越来越糊涂了。这样几乎算是从未沾染过尘世尘埃的清水一般的性子——她的爹娘到底是想要她成为怎样的人呢?
“连翘,我一直忘了问你,你爹娘是怎样过逝的?”沉吟了好久,他终于问出来。
“我阿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没啦,爹爹说是娘生了好重好重的病,可是我们这里方圆百里却没有其他的人家,更没有大夫,所以有了病想医治也是来不及。爹爹说,他背着我娘还没走到镇子上,娘就走了。”连翘说得很平静,至少在云遥听来,是没有一点的伤心。
“那,你爹爹呢?”
“去年大雪封山前,我和爹爹去林中砍柴,却遇到了大虎,爹爹为了保护我,被虎咬了。虽然最后我们爷俩将大虎打死了,可爹爹也走了……”渐渐颤抖起来的声音,让云遥也黯淡了心神。
“不过,我爹爹早就告诉过我,这世间所有的生命都有会离开会走的一天!还说他和阿娘即便是不在我身边了,可他们能变成鬼,也会常回来看我的。而我呢,等我老了,也终究会去找他们的,到那时,等我们一家人都成了鬼,就又可以在一起啦!”重新振奋了的、甚至含了开心的声音,猛地将山洞内低迷的气氛冲扫了个干净。
“连翘。”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似酸似苦、似苦似酸,云遥猛地也想起了师父临终前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一把将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紧紧抱入了怀中,“我不是故意问你这些的,你不要伤心。”
“我没伤心啊。”从他怀里抬起头,连翘叹口气,“可是我真的很失望的,我爹娘自从变成了鬼,却一次也没来看过我,连梦也不曾入过。”
“然后这一年来,你就自己一个人生活?”他低低地接着问。
“是啊。”
“不寂寞害怕吗?”
“刚开始有一点点害怕的。”被紧搂住的身躯闻言颤了下,连翘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暖和的怀抱——就像当初爹爹搂着她那样的暖和呢!“可是爹爹刚走,我们家就被熊瞎子给毁掉啦,于是我便忙着将我们家的所有家当都运到这个山洞里来,一直忙了好些天。等忙完了,也一个人过习惯了,自然也就不再害怕了……其实,就算是害怕,也没法子啊。我每害怕了,或孤单了,就去看爹爹和阿娘,同他们说说话,便什么事也没了。”
“连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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