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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克刚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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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着女人的直觉,许书婷确定这是她该告别的时候。“老师,我很感谢你的关心,但是我可以自己做决定,我得先回家了,再见。”
“书婷!”他握住她的手,牢牢的,义无反顾的。“你记得一件事,只要你想逃,我就是你的避风港,无论何时何地,打一通电话给我,我会立刻带你走!”
此时的他完全忘了自己在第一堂课说过,上课的地方不准乱搞男女关系,其实不管老师或学生、男人或女人,只要接近了就会发生作用,即使远离了还是有影响,他早该明白情感之事并非礼教所能束缚。
从第一次见到她,他就难以转移目光,直到今天他不能再隐瞒,他确实为她心动,甚至想带她私奔!
他的表白再清楚不过了,她也不能装糊涂了,因此她挣脱他的手,露出最灿烂的笑容。“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用逃,那是我的家。”
说完后,她转身离去,脚步忽然轻松很多,原来一个人只要确认自己的方向,就能变得如此快乐,谢谢老师给她最后一次震撼教育,让她恍然发现她拥有一个家,虽然有一个难以接近的丈夫,和一个不爱说话的女儿,但无论如何,那是她选择回去的地方,她既抛不下也逃不开,她心甘情愿。
杨之翔站在原地看她走远,他不会忘记她刚才的表情,那样神圣纯洁,她是真正快乐的吧?还是为了家人而牺牲自我?他想他永远也不懂女人,只能用眼睛记录下这画面,生命中最美的总最难捕捉。
晚上八点,许书婷回到家,吩咐两名佣人下班,同时也想到,或许不该再请佣人和司机了,她既然是女主人,就该为这个家盘算一些事。杨老师可能没想到,他表白后造成的效果,只让她更确认自己的方向,过去她曾想插翅飞逃的地方,现在却决心要保护到底,人活着真是前后矛盾,却也非常有意思。
“妈。”丁俞涵主动向母亲走来,她有点儿怕,家里的气氛好怪,父亲关在自己房里,安静得仿佛消失了。
许书婷摸摸女儿的脸,就算地要崩了,她也会守着家人。“乖,吃过饭了吧?来,我们去洗澡。”
丁俞涵让母亲牵着手,就觉得安心多了,洗澡刷牙后,母亲为她说了睡美人的故事,才说到一半她就睡着了。一切都没改变,她喜欢这样,虽然她有种说不出的预感,似乎有哪儿不一样了。
忙完女儿的事,许书婷端着牛奶和点心,敲过书房的门而后走进。“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让我安静就行了。”丁凯轩仍坐在书桌前,桌上堆放着许多文件,他得用放大镜才看得到,因此加深他处理事情的困难,但不管怎么迟缓,他非得完成不可。
“你午餐没吃,晚餐也没吃,你会撑不住的。”手术后才几天,他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怎能好得起来?
“我说让我安静!”他双手拍桌,双眼怒瞪,结婚以来就数今天最颓丧,拜托她别再看他笑话,让他独自承受他的痛苦。他失去的不只是前程,还有他不得不放弃的,他必须强迫自己才能割舍的……
“好吧,但是请答应我,至少要点眼药水,还有吃药。”她不再多说,悄悄关上门,给他一个清静空间,越是骄傲的男人越不能忍受同情,她自然明白,只是他还不明白,他们之间是不需要这些防备的。
书房内,丁凯轩没办法看文件太久,每当眼睛疼痛的时候,他就得暂停下来,医生说他该尽量休息,他却自暴自弃,不想吃药也不想珍惜自己,既然爬不到最高位,干脆就这么沉沦下去,直到海底最深处,埋葬野心和一切过往。
只是,在他彻底放逐自己之前,他必须先解决一些事,不管他舍不舍得,他必须让一切随风而逝,因为那已不是他有资格拥有的……
隔天早上,丁凯轩还是没出房门,佣人敲门也不应,许书婷终于忍不住,直接打开门走进去,看他坐在书桌前,若有所思,难道他一整晚都没睡吗?才一个晚上,他憔悴了许多,仔细一瞧,才三十二岁的他,发间已有了些许银丝,那是长期加班、钻研的结果,就算铁打的身体也会出问题。
察觉到门边的脚步声,丁凯轩拿起桌上的文件,手指有些颤抖。“这是离婚协议书,你签个字。”
“你要跟我离婚?”她不敢相信他会作此决定,她做错了什么,竟让他说出离婚二字?
“没错。”他想了很久才能下定决心,这么做对彼此都好,他可以孤独以终,她可以从头来过,这六年多来,她没犯过什么错,他会给她适当补偿,就当作回报她的青春吧。
只是为何心会痛,为何手会抖,他已失去大好前程,就连冷静镇定也离他而去了吗?
“为什么?”
她的问题让他不解,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一件事吗?她还要他说明到什么地步?“我想要一个人安安静静过日子,俞涵交给你,我没本事照顾她。”
“可是你一个人怎么生活?你现在需要人照顾啊!”她忍不住提高音量,这几天他吼她吼得够多了,可知她也是有情绪的!
“我自己会想办法,请个看护不就得了?房子和车子都给你,找个仲介来帮忙卖掉,在你户头的存款也还有几百万,这样就不成问题了。”他把最有价值的财产都给了妻子,除了房子和两台宾士车,还有一些名贵家具和古董,卖掉后应该够她们母女俩生活几十年,妻子对理财一向保守,就算疯狂购物也花不了太多钱,比起疯狂投资那真的不算什么,他相信她能守住的。
如此大方的离婚条件,跟社会新闻报导天差地别,她立刻想到:“你是不是怕连累了我和俞涵?”
“我没那么伟大,我只是懒得管你们!我要搬到郊外,股票和基金的收入就够我用了,说不定我还会过得比你们好。”他已为余生做好设想,也许一、两年内他都无法工作,但至少还可打打电话、听听讯息,就算眼睛全废了,也可安装一台盲人专用的电脑,应该就能靠投资为生。
“你如果懒得管,为什么把这么多财产都给我们?”她不是那么傻的,光这栋房子就价值三千万以上,哪个傻瓜会甘心放弃?他越是撇清就越是证明,他根本就是想放她一条生路,然而他太自以为是,那才不是她想走的路。
“因为我不想让人看笑话,说我连妻子女儿都养不起!”男人强调尊严,医生理当骄傲,他身兼两者,发挥到极点。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他骗不了她的,夫妻六年相处,她不敢说百分百看透他,但也有基本了解,他在自我防卫的时候,就是会刻意的狂妄。
“没错,快点签字,我约了秦律师和他的助理,他们就是证人,也会来办理房屋产权转移。对了,离婚还得到户政机关办理登记,今天就一起办好,省得麻烦。”就让他在最后一刻保持潇洒,他不要她做他的专属护士,绑住她的美丽和自由,她该有更好的人生,那是他给不起的。
“你以为我会答应吗?”他计划得可真妥当,她摇头苦笑,原来他这两天就是在忙这些事,难怪要刻意把她赶出书房,好一场感人肺腑的休妻计,附赠条件优厚到不行呢。
“你非得答应不可,我要尽快离开台北。”他受够了,他要找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安安静静、孤孤单单地过完下半辈子。他可以确定,他会非常想念妻子和女儿,但她们应该很快会忘了他,他从来都不是贴心的丈夫、慈祥的父亲,他不值得被怀念。
妻子的话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只听得她语气坚定说:“我不离婚!你要就向法院提出申请,但法官一定是站在我这边的,我没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这辈子永远都是丁太太!”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丁太太这身分现在已经不显耀,甚至不怎么值钱了,怎么她还留恋不放手,她是哪根筋不对劲,跟着他根本没前途,他选中的女人怎么能这么笨?!
“你疯了?你跟着一个半瞎的人做什么?你才二十八岁,你有机会重新来过的,俞涵不会是你的绊脚石,她只是安静了点,她很乖的,你不用怕找不到对象。”
“我不走,我跟女儿都不走,你如果想离开台北,那好,我们把房子卖了、佣人辞了,就我们三个人,简简单单过日子,经济上不会有问题的,要是真的撑不下去,我也可以去工作,我不怕吃苦。”
她愿自我牺牲,他却勃然大怒。“你想让我靠女人生活?”
“你靠的不是别的女人,是你的妻子!”他激动什么?她可是一片好意,这时候他不能再耍酷。
“就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我更不能接受这种事!”
过去他的绅士风度、她的淑女气质,全在此时灰飞烟灭。现实逼人,都走到死巷底了,要吵就吵吧,还怕什么?反正天都塌下来了,一起顶着就是了。
正当两人有如铁金刚大战木兰号,发动宇宙终极战争,门外传来一个软软的声音。“妈……”
丁俞涵站在那儿,双眼红红的,嘴唇颤抖,许书婷内心一阵酸,立刻上前抱住女儿。“把你吓着了吗?对不起,没事的,爸妈是在商量事情,你不用怕。”
丁俞涵没回答,只是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她平常不哭不闹,很少掉眼泪,这一哭把父母都吓着了。
“俞涵……”丁凯轩也想安慰女儿,但他一靠近,女儿就往后瑟缩,于是他明白,他是个多余的角色。
“好了好了,我陪你回房间去,没事的,我们家会好好的,爸爸和妈妈会一起陪着你的。”许书婷抱起女儿走出书房,这些话听在丁凯轩耳里,不知该感动还是感慨,但他相信妻子只是一时勇气,她很快就会想通的,跟着他没有任何好处,离开他才是上上之策,他会再给她一些时间思考。
到底要不要离婚?这场争吵没有结论,许书婷却觉得非常痛快,她难得跟丈夫大声说话,彼此都卸下伪装,认识以来简直是最真诚的一次。
是进步了吧?她想,在毫无退路的时候,当然要进一步喽。
第七章
“书婷,你回来一趟,爸有话要跟你说。”
午后,嫂嫂的一通电话,把许书婷叫回了娘家,娘家已经没有她的房间,回来若要过夜就得住客房,是的,她已经是个客人。
回到家,走进客厅,许书婷看父亲、哥哥和嫂嫂都在,脸色凝重,八成是跟她的丈夫有关,家人显然有什么话想说。
等女儿一坐下,一家之主许庆霖就说:“我们都听说了,凯轩的眼睛将影响到他的工作,不管他能不能完全恢复,至少短期内是得停职了,院长的位子更是想都别想。”
许崇信以眼科医生的身分说:“手术后需要细心调养,复发是很有可能的,而且依照他的固执个性,我不确定他会不会耐心回诊,你知道,医生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看医生。”
许崇信原本没想太多,只希望妹妹度过这一关,但回家后跟父亲、妻子讨论,越想越不对劲,这一来对妹妹实在太不划算,万一妹夫熬不过去,妹妹不就跟着完蛋了?
夏颖心说得比较直。“如果凯轩这毛病好不了,我看,你可以考虑跟他离婚。”
“离婚?”许书婷愣着了,怎么他们跟她丈夫一样,都要她尽快结束这场婚姻,她身为当事人都没发表意见,旁人却迫不及待替她做决定。
“是呀!”夏颖心说。“你还年轻,还有机会,你没工作过,难道想养一个无用的丈夫?”
“颖心!”许崇信不希望妻子说得太露骨。“别触霉头,凯轩的眼睛未必没希望,我们只是希望书婷多为自己考虑。”
“就算他视力恢复一半好了,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但他还能当外科医生吗?还能开刀赚钱吗?他除了这项老本行,还能做什么工作?”夏颖心不改其态度,说得针针见血。
确实,丁凯轩穷极一己之力,就是要做个优秀的外科医生,甚至要领导这整间医院,他生来就是个人才,注定为医学创下许多纪录,他骄傲,不可能从小职员做起;他聪明,要就是自己投资做老板,但他擅长的领域除了医学还有什么呢?
许书婷沉住气,向家人解释:“就算凯轩一辈子都不能工作,我们的经济也不会有问题,只要节省一点生活就行了。”
“坐吃山空,谁知能撑到哪天?连名牌包都不能买,可怜啊!”夏颖心想到那种生活就一阵颤抖,一日为贵妇、终生为贵妇,怎拉得下脸去菜市场捡便宜?
许书婷回敬了嫂嫂一句:“我对名牌包已经没兴趣,我只想踏实地过日子。”
夏颖心还想辩驳几句,这时许庆霖又开了口。“书婷,不管你怎么乐观,总得为自己设想,我当初给你的嫁妆不会收回,你要怎么处理都行,如果你再嫁,我会再给你一次嫁妆。”
当初女儿出嫁,许庆霖将两处房地产转到女儿名下,让她每个月收租金就有十万入帐,虽然他有重男轻女的观念,却不想让女儿全然靠女婿生活,人总要自己掌握一些东西才行。
“爸这么替你设想,你也要放聪明点。”夏颖心暗自嫉妒,未来能继承的财产又少了一部分,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无奈在这种气氛下,她能计较什么?
“凯轩的个性有多好强,你也了解,不能做医生的话,他简直不知怎么活下去,你真能包容这样的他吗?”许崇信跟父亲是一样的心情,从妹妹一出生,他每年都会给她压岁钱,生日礼物也少不了,在他们父子俩的观念中,女人始终是弱势,只希望她不要吃苦。
许书婷明白父亲和哥哥的意思,尽管他们从来都是高压统治,但是坦白说,这世上最无私对她的也就是这两位亲人了。过去二十八年来,所有人都习惯直接告诉她该怎么做,甚至是硬性命令她非做不可,但从今天起,她决定改变这种模式,换她向所有人宣布自己的主张。
许书婷站起身,首先问她亲爱的哥哥。“哥,如果有一天你生病了,嫂嫂要离开你,你也觉得这是应该的吗?”
许祟信哑口无言,人有旦夕祸福,说不定哪天他先倒下,到时妻子会怎么做,他实在难以肯定。指挥别人容易,换作是自己,那可不一定。
“爸,妈过世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再娶?”
许庆霖一愣,他不是没动过这念头,但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谁都取代不了妻子,她聪明伶俐、活泼好胜,比较起来,其他女人都显得乏味。
问完两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许书婷做出结论:“有些事情不能光考量利益,还有情感的牵绊,我是人,我有感受和思想,你们不能替我决定我的人生,日子是我自己在过,我自己就可以做决定,我要陪凯轩度过这些风雨,我跟他是不会分开的。”
从父亲、哥哥和嫂嫂脸上,她看到震惊和不解,也难怪,过去她都是唯唯诺诺,何曾如此勇敢坚决过?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要她离开丁凯轩,甚至丁凯轩也这么说,但她不走就是不走。丁凯轩让她过了六年贵妇的生活,她不敢说他们之间有什么伟大的爱情,但是夫妻绝非说放弃就能放弃的关系,现在就算她是报恩也好,在这种情况下,她的良知不允许她抛下一切。
“我要回家了,多谢你们的关心,我会自己保重的。”她鞠个躬,不管娘家人多么惊异,或是多么反对,她相信自己做得对。
回到家,她发现丈夫还在书房,桌上散放着文件,无线电话也没放回原处,显然他还在处理某些事,真是不肯死心,只好让时间向他证明,她是怎样都赶不走的。
“我回来了,晚餐想吃什么?”
“你到底肯不肯离婚?”丁凯轩不答反问,心想妻子回娘家后,应该听过家人的劝说,也该清醒点了吧?聪明的话就立刻放手,何苦守着这场僵局?
“我说过我不会走的,真要走的话,我们一起走!烂许书婷抬起下巴,一脸不驯,说完后走向厨房。她得跟佣人谈件重要的事,下个月起他们要搬家了,而且不需要雇佣人了,关于遣散费得商量一下。
丁凯轩坐在原位,妻子的话在他耳中回荡,到底他娶到的是怎样一个女人?或许他不曾真正认识她,或许他需要重新了解她,原来她并非那么柔顺,更不只是个花瓶……
夜深人静,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没有勇气去敲妻子的房门,失眠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时光流逝如此缓慢,他开始明白何谓度日如年,想到下半辈子也将如此煎熬,他不禁打了个冷颤,过去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而今只像个笑话,原来他这么怕寂寞、怕孤单、怕黑……
许书婷当真展开了行动,透过班长赖虹桦介绍,她找了一位可靠的房屋仲介,准备卖掉这个住了六年的家,她原本就不喜欢这房子,大得莫名其妙,一家三口住在其中,谁也碰不到谁,神经啊。
卖房子、卖家具、卖骨董,每件事她都自己拿主意,只问了丈夫一个问题:“你想搬到哪里去?”
丁凯轩听得出她的决心,显然她是不会离去的,一时间他百感交集,人生中有些难以强求的事,也有些难以割舍的事,原来妻子属于后者,过去是他太小看了她吗?他竟无法坚持让她离去,是因为他比想象中更需要她吗?不愿承认自己也有依赖心,但他真的因此暖了起来。
许书婷继续等待他的回应,她知道这是意志力的拉锯,没关系,她愿意等待。
终于他开了口。“……南投。”
小时候他常去南投的外婆家,虽然老人家都已过世,却在他心中留下难以抹灭的回忆,儿时唯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那片田野山林间。
“好,就这么决定!”她立刻答应,只要丈夫还有些留恋,就值得为此努力。
当妻子走出书房,他虽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却感觉得出她气势万千,这个全新的她相当耀眼,他的眼睛被刺痛到了,但很奇妙的,她还是让他感觉温柔,无比的温柔。
说服了丈夫,接着就是女儿,他们三人是一家人,应该征询意见才能做决定,许书婷相信这是必要的,于是她找了女儿商量此事。“俞涵,你喜欢幼稚园的老师和同学吗?”
“不喜欢。”丁俞涵回答得毫不犹豫,幼稚园的同学都是小笨蛋,老师都是大笨蛋。
“你喜欢我们这栋大房子吗?”
“不喜欢。”爸爸常常不在家,家里只有她跟妈妈,这个家好大、好冷清。
“如果我们搬到别的地方,你说好吗?”
小女孩没有思考太久。“好。”
“真的?”许书婷颇为意外,女儿一向讨厌变化,搬家可是个巨大改变,为何女儿会轻易同意?
“嗯。”丁俞涵只是点头,没说原因,她无法适切的表达情感,她只是单纯的认定,会让母亲双眼发亮的事,一定就是好事。许书婷也没追问,等女儿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何必强求在一时?
总之既然决定搬家,她把所有重复的皮包、华丽的衣服、细跟的鞋子都整理出来,交给嫂嫂处理,日后“仁心联谊会”举办义卖将用得着。
原本许书婷很少自己开车,辞去司机后,她花了两、三天来练习,聿好技术还不算太差,从今天起,她不能再做个由司机接送的少奶奶,她必须自立自强,天晓得这份认知让她觉得棒透了!
先卖掉大房子和两辆名车,辞去佣人和司机,再买一辆平价车,到南投县买一间平房,其实是大有赚头的。她大略计算过,凭着这些余款和她的嫁妆,只要过着平常人家的生活,他们的财产应该可以过几十年,就算要送女儿出国深造也不是不可行。
她剪掉所有贵宾卡和金卡,只留下一张普卡层级的信用卡,方便偶尔在网路上采买物品。从此以后不会再有重复买到的皮包,她应该感激这种单纯,比起许多经济困顿的身心障碍者及其家庭,他们已算是极其幸运的了。
她将所有细节都写下来,一一报告给丈夫听,丁凯轩听完了妻子的计划,没有任何意见,只是再次提起:“你可以去找个新对象,你要怎么过日子都行,就是别可怜我!”
他无疑是矛盾的,既感动妻子的不离不弃,却又不断自问:留住她好吗?很久以后,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怨他?想到那可能上演的情节,他宁可孤独以终,至少没有太多愧疚。
许书婷完全不理,并非她不尊重丈夫的意愿,而是这念头太可笑了,她哪有力气可怜他,光是要活下去就忙得团团转了。但她很开心,他千方百计为她着想,她就知道他也有体贴的一面,只是常用刚强作伪装,她会试着突破这面具,多多欣赏他的优点。
来日方长,他们有很多明天可以认识彼此,可以重新来过……
十月,许书婷实践了自己的计划,吩咐搬家公司员工把行李运走,整间大屋子只剩下屋子本身,她没有太多舍不得。然后她自己开车,载着家人离开台北,前往南投埔里,丈夫和女儿都坐在后座,一家人的命运就在她手中的方向盘,她不能出差错,她必须勇敢而坚强。
望着窗外陌生风景,越来越少人车,越来越多草木,丁俞涵终于开口问:“妈,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要去新家。”许书婷踩着油门,方向越来越清楚。
丁凯轩一路上都不说话,把眼神藏在墨镜下,对外界一切不做反应,这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落寞至此还能有什么悲喜?身为一个男人,一个原本支撑家庭的角色,现在他连开车都做不到,除了沉默还可以有什么表达?
目标接近了,那是座落在山腰间,一栋三十坪的平房,附带庭院、车库,才只要两百万,便宜到不行!若在台北,这种价格连间小套房也买不起,除此还附赠免费自然风光,多么划得来。附近大多是农家,每户之间隔着果园或花圃,最近的邻居在三公里之外,许书婷由衷佩服自己的眼光,这才叫世外桃源。
她停好车,替丈夫和女儿打开车门。“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喜欢吗?”
戴着墨镜的丁凯轩走下车,现在他时时都得戴眼镜,室内戴平光眼镜,室外戴墨镜,以保护眼睛不受阳光或风沙刺激,眼前风景不甚清晰,但确实是一片绿意,他可以感觉到眼睛的轻微变化,压力减小了一些、呼吸畅快了一点,但他依然沉默以对。
“好漂亮~~”丁俞涵比较诚实,直接表达她的感受。
“我也这么觉得。”许书婷完全认同女儿的评价。
搬家公司的货车已经到了,员工们正在树荫下吃便当、喝饮料,看到他们招呼说:“太太,你们的东西要搬进屋吧?”
“是的,麻烦你们,我在纸箱上都写得很清楚,分别放在客厅、厨房、主卧房、小孩房和书房,请你们注意一下。”这招是许书婷向仲介业者学的,分门别类,才不会在拆箱时又找个半天。
“没问题。”员工们就喜欢这种有概念的客户,省得问来问去浪费时间,于是大伙儿吃完午饭,立即投入工作,一小时后,该卸下的都已卸下,许书婷付清了搬家费电,接下来就得靠自己了。
丁凯轩站在一旁,他是个男人,却什么也做不成,凭着模糊的视力,他缓缓走向屋门,妻子并不牵扶他,只交代他哪儿该留意,进了屋,他听到妻子说:“每面墙壁都有装扶手,请你开始认识我们的家,以后我不会扶着你走路,还要拜托你帮我拿东西,所以,我希望你越快熟悉越好。”
丁凯轩苦笑一下。“你似乎什么都想到了。”
“应该的。”房子整修花了一番功夫,她跟设计师商量过,除了安上铁扶手,方便丁凯轩行动,她也添购了新家具,尽量都找椭圆形的,要不然就在四角安上软垫,避免撞伤。
丁凯轩大致巡过了一圈,发现家具陈设很简单,走廊上没有障碍物,物品尽量收在柜内,桌子四角贴上塑胶软垫,避免走动时撞伤,因为家中有视力不佳的成人,还有正在学习的小孩。
“我睡书房,是吗?”他回到客厅,理所当然地问。
她摇摇头,带着点羞涩,却很坚持地说:“书房是你和我共用的,里面有两张书桌、两台电脑,没有多的房间,所以你和我睡主卧房。”
他全身一股震颤,原来妻子安排得这么妥当,他想抗议也没有理由,一个男人害怕和妻子同睡,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更何况他不用上班、不需熬夜,还有什么好逃避两人的亲近?
丁俞涵不懂父母之间的暗潮汹涌,她在屋内到处走动,一下摸摸这个、一下闻闻那个,原本怕生的她,忽然不怎么怕了,反而觉得有趣,这里跟台北的家完全不一样,没有高楼大厦、人车拥挤,窗外除了蓝天居然有花草树木,仿佛在对她招手,欢迎她的拜访。
“妈,我要出去看看。”
许书婷等这句话已经很久了,她点点头说:“好啊,别走太远,要记得回家的路。”
“嗯!”丁俞涵踏出家门,开始她的第一步,以往去哪儿都有母亲陪着,要不然就是司机和佣人,这是她初次独自采访世界,她将永远记得这一天,她有了新家,还有新天地。
许书婷望着女儿的背影,该是让女儿走出去的时候,虽然只是门前院子走一圈,但她相信女儿正在进步中,正如同她自己,一开始就不会停下。
许书婷忙了一整天,只整理出一个大概,没关系,慢慢来比较快,她没忘记周医生给她的忠告。
由于下厨的经验屈指可数,很自然的,她的手艺一点都不怎么样,午餐和晚餐都是调理包和白饭,但丈夫和女儿并未抱怨,丁凯轩沉浸在自己的困局,吃什么都没差,丁俞涵则因为到处走走看看,肚子饿了吃什么都乐意。
晚饭后洗过碗,又收拾了一些东西,许书婷心想该替女儿洗澡了,但在屋内都找不到女儿,最后是在门外走廊找到了。“俞涵,你在看什么?”
丁俞涵没回答母亲,她已全然陶醉在美景中,许书婷随着女儿的视线望去,原来是满天星斗。“哇,好多星星!”
台北的夜空连一颗星都找不到,这儿的星星却像打翻了宝石箱,随人们高兴爱怎么看都行,尽管抓不到却仿佛完全拥有。
有多久不曾静下心来,和这片星海互相凝望?她发现人其实很渺小,烦恼更是微不足道,只可惜丈夫现在的情况,应该一颗星也看不到,她不免有些遗憾。
视线一转,她看到丁凯轩也来到门前,闭上眼呼吸了几口气,他确实看不到星光,感觉却变得敏锐,过去不曾仔细聆听的虫鸣和风声,此刻正丰沛的充盈在他耳中,空气中的花香草味也格外清新。
他不得不承认,妻子决定搬来这儿是正确的,远离了台北的纷扰,沈淀了手术后的忧郁,心底浮升的是不曾有过的平静,过去十几年他脑中只有医学、只有竞争,坦白说什么叫良辰美景,他早已想不起来,而今失去了一大半视力才重新领会,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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