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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龙夺心(上)-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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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长年留法,思想举止早已跟法国人无异,正是人们口中的“假洋鬼子”,这句话用来形容她,最适合不过。
  巨大豪华的客轮终于下锚靠岸,只见船上船下开始动起来。提行李的提行李,忙著绑绳子的绑绳子,还有更多的亲人等在岸边,焦急的引颈盼望,期盼能从那一堆黑压压的人群中,认出久违的亲人。
  “小姐!大小姐!”
  郝蔓荻的父亲就如同她所预料的,没亲自来接船,只派了司机过来。
  “老游,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吗?”郝蔓荻一点都不在意父亲没有来接船,转身吩咐身后的挑夫将行李交给司机,两人边聊天边往车子走去。
  “托大小姐的福,小的过得很好。”司机回道,相信她并非真正关心他,主要是问她父亲。
  “我爹地呢?”她果然接著问。“他过得好不好?”
  “老爷也过得很好,现在正在家里等您,要我赶紧把您送回去。”在郝家工作多年,没有人比老游更了解这对父女,他们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都同样自私。
  “那我们就快走吧!我累著呢,想赶快休息了。”经过了好几个星期的长途旅行,郝蔓荻只想快点上床睡觉,不想再同司机磨蹭。
  “是,大小姐。”老游也不想同她瞎聊,因为他知道无论她跟他说什么,都不是出自真心,只是敷衍而已。
  昔日那辆拉风的Rolls…Royce  Silver  Ghost,劳斯莱斯“银幻”,早已随著岁月的演进淘汰,换成目前乘坐的法国瓦藏C…4  8CV四门厢型车。这让郝蔓荻非常不满,因为这款法国厢型车虽是出自知名建筑师诺埃尔之手,但却已经是七年前的老车,坐起来非常不舒服以及,不称头。
  “爹地不是嚷著要换车吗?怎么没换?”郝蔓荻把米黄色绣花手套脱下来,一边蹙紧秀眉问司机。
  “不清楚,大小姐。”老游答。“老爷是提过要换车,但也只是说说,就没下文了,小的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这就怪了。”郝蔓荻把眉头蹙得更紧了,这一点都不像她爹地的作风。“他老人家向来是说什么,就要做什么的,这会儿怎么转性了……算了,等会儿见面再当面问问他好了,省得还得费脑筋想。”心烦。
  “说得也是,还是当面问老爷子比较妥当。”老游手握方向盘,随口敷衍,以免惹祸上身。
  “郝氏大宅”就位于静安寺路上,是一栋占地宽广的老洋房。洋房的前身是一个洋人大班所有,十七年前回国前将房子转卖给郝家,算算屋龄也有二十多年了。
  郝蔓荻撇撇嘴,二十多年的房子虽然在上海不算顶旧,但也不算新,她听说法租界最近又盖了好多新式洋房,每一栋都比她家豪华漂亮,来得气派多了。
  郝蔓荻心里打著要缠著她爹地换房子的算盘,不过她不急,回到家第一件事也不是跟她爹地提这件事,而是跟姆妈要咖啡。
  “李妈,麻烦给我一杯咖啡,加牛奶不加糖。”她人刚踏进客厅,司机还没来得及把她的行李拿进房里,她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嚷嚷著要下人煮咖啡,姆妈赶紧回应。
  “是,小姐,我马上去煮。”上海人管家中年纪大的女佣人叫姆妈,算是一种尊称。
  “麻烦你了。”只不过,出自郝蔓荻的嘴里却没有多少尊敬性质,纯粹是后天教育下不得不做的敷衍,这才能彰显出她的教养。
  “你啊,一回到家就要咖啡。”
  教给她这种虚伪、打从骨子瞧不起人观念的郝老爷子边下楼边摇头。
  “我看你除了那张脸是东方的之外,全身上下都给洋人占走了,连骨子都是。”变成道地的洋人。
  “爹地!”
  不期然听见郝老爷声音的郝蔓荻惊讶地回头,迅速站起。
  “我以为你不在家呢,结果你人在楼上,为什么没去接我?”她紧接著算帐。
  “忙啊,宝贝。”郝老爷亲热地叫她的小名,安抚郝蔓荻。“你也知道爹地要掌管一家银行,每天都有好多事要做,哪来的时间专程接你?”
  “哼,你就是不关心我!”郝蔓荻噘起小巧丰润的小嘴,抗议她父亲对她的忽视。
  “哪有这回事!”郝老爷连忙喊冤。“来,让爹地好好的看看你。”
  郝老爷将郝蔓荻悬在他手臂上的手放下,拉开她的双手,仔细打量郝蔓荻。
  真不敢相信这么美的女孩,竟是他的女儿,郝老爷的内心充满了无限骄傲。
  她拥有一张完美的瓜子脸,樱桃小嘴,柳叶眉,还有一头乌黑亮丽且浓密的秀发,任何人都要为之著迷。
  她生来就是个美人胚,皮肤雪白,五官细致,身材修长匀称。小的时候长得像洋娃娃,长大后脱胎换骨,成了充满风韵的女人。
  他和已经离异的妻子长相都很普通,却生出了个这么倾城倾国的绝色,难怪他会特别疼她。
  “你果然长大了。”打量完了女儿,郝老爷心有所感地做出结论,多少感叹岁月的流逝。
  “都已经过了五年了嘛,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大家都是女中一毕业就出国,就她爹地舍不得她离开,硬将她留在上海一年才让她到法国留学,害她硬是比别的同学慢了一年。
  对于她父亲突如其来的感伤,郝蔓荻不当一回事,除去抱怨之外,只关心另一个话题。
  “爹地,我们银行最近的业务如何?我听说好几家银行都承受不了国际的压力,纷纷倒闭呢!”说著说著,她又坐回到沙发上。
  两年前美国华尔街股市大崩盘,连带著引起全世界的经济萧条,上海也受波及,她真怕她爹地的银行也受到影响。
  “这个……”突然间被问及这个问题,郝老爷有些招架不住,只得随意打发道:“既然是世界性的经济大萧条,爹地的银行怎么可能不受影响?多少都有一点差别。”
  “真的吗?”这下不妙了。“爹地的银行也有受影响?”郝蔓荻忧心忡忡。
  “瞧你急的。”郝老爷反过来取笑她。“只是一点点影响,爹地自个儿会应付,你就不必太担心了。”
  郝老爹误以为郝蔓荻是为了他而忧心,殊不知她真正担心的是自己,如此一来她就不能再买漂亮衣服,也不能换车子了。
  “小姐,您的咖啡。”姆妈煮好了咖啡,放在她面前。
  “谢谢你,李妈。”郝蔓荻看都不看下人,随手端起咖啡。“咖啡的颜色不对,下次煮浓一点。”淡得跟水似的,怎么会好喝?
  “是,小姐,下次我会记得煮浓一点。”姆妈弯了弯腰,退出客厅。
  “我说蔓荻,你偶尔也该对下人好一点。”别老是盛气凌人。
  “爹地自己还不是一样,还说我呢!”郝蔓荻捧起咖啡喝了一口──呿,真是难喝死了。
  “算了,我不喝了。”郝蔓荻攒紧秀眉,重重放下咖啡杯,从沙发上站起来。
  “坐了好几个星期的船,我想先回房间休息,明天和女校的同学还有约呢!”到时再好好地喝上几杯香浓的咖啡,省得被下人煮的中药水给呛死。
  “你才回国,马上就跟人有约了?”虽然早知道郝蔓荻生性好玩,但郝老爷仍觉得很不可思议。
  “在法国就打电报约好了,有什么办法嘛!大家都迫不及待的想见到我,总不能让大家失望。”她一向就是朋友的中心、是最亮眼的存在,无论男女,都喜欢围著她打转,她也很烦呢!
  “唉!”对于这个被他宠坏了的女儿,郝老爷只能叹气。他们父女,几乎无法好好坐下来谈心。
  “我上楼了哦!”郝蔓荻不晓得父亲想跟她说些什么,不过她一点都不关心,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蔓荻、蔓荻!”始作俑者的郝老爷,只能追著女儿的脚步,在楼梯口呼喊女儿的名字,她却始终不曾回头。
  第二章
  撩人的法国香颂在黑人女歌手口中沉淀成最香醇的美酒,飘散在法租界每一家咖啡厅之中。
  就和全世界最先进的城市一样,此时的上海也是笼罩在一片爵士乐之中。留声机里播放著爵士,饭店舞厅里乐队现场演奏的也是爵士,到处都可以听得到爵士的曲调。
  “这首歌已经过时了,现在巴黎最流行的歌是……”
  位于贝当路的某间咖啡店里,有个穿著嫩黄色碎花洋装,领口系著一条褐色丝巾的绝色佳人,正对著一群围著她打转的女孩们,传递法国最新流行讯息,听得她们好羡慕。
  她们各自都得到一份郝蔓荻从法国带回来的礼物,那是和她领子上围著的同款丝巾。在一阵尖叫过后,她们沮丧的发现到,就算是相同的东西,她们穿戴起来的效果硬是比郝蔓荻差一截,不过这不影响她们听她说话的兴致就是。
  “这么说来,法国现在还有更新的香颂了。”尽管上海已经尽可能跟上世界的脚步,还是远远落在人家后面,这真令人泄气。
  “可不是吗?”郝蔓荻耸肩,顺便调整一下领口上的褐色丝巾。“就算咱们再怎么努力,还是比不上巴黎,人家到底是时尚之都,落后也是应该的。”
  “你这个小布尔乔亚,尽说些泄气话!”一旁的好友听不下去,笑著数落郝蔓荻。
  “本来就是。”她不否认她是个布尔乔亚,就爱享乐、就爱消费,怎样?“上海再怎么跟得上时代,也只能在亚洲称霸,上不了台面。”跟纽约、巴黎完全无法相比。
  “嗳嗳,说到JAZZ,你知道虹口那边的咖啡店,雇用了不少日本乐手吗?有些听说还不错呢,要不要去听听看?”尽管郝蔓荻对上海跟流行的速度嗤之以鼻,但上海毕竟号称亚洲爵士乐的圣地,全亚洲的乐手,都聚集在此朝圣。
  “没兴趣,虹口那一带的咖啡馆,水准都很低,我不想降低我的格调去那种地方。”所以免谈。
  郝蔓荻想也不想便拒绝朋友的提议,让说话的人很是尴尬。
  “哎呀,我说蔓荻,你也不要这么快就下决定嘛!洁雯也是好心。”另一个朋友见气氛不好,赶紧出面打圆场。
  “就是嘛!”又有一个朋友出面缓颊。“上海不是黑人,不然就是菲律宾、俄国的乐手,偶尔去听听日本人演奏,也是满好的主意。”
  “就是啊!就是啊!”
  大家众星拱月似地哄著一脸不悦的郝蔓荻,听得她们后座的韦皓天,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看来她还是一样的高傲、一样的狗眼看人低嘛!五年的留学生涯并没有改变她多少。
  不对,她变得更势利,更难以亲近。昔日扬高下巴,穿著白色洋装的小女孩,蜕变为一个懂得善用流行的时髦女性,却一样难对付。
  “我倒觉得虹口没有什么不好,有它自己的味道。”决心要对付郝蔓荻的韦皓天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站在女孩们的桌边,诉说自己的想法。
  “据我所知,那儿有几个日本乐手的爵士乐演奏得不错,水准不会比黑人乐团来得差。”他接著勾起嘴角直视郝蔓荻,大胆露骨的眼神,引起在座所有女孩的侧目。
  “他、他不就是──”认出他的女孩们,皆倒抽一口气,双手紧紧地贴在胸口,瞪大眼睛望著他。
  郝蔓荻不知道他是谁,不过大约可以猜出她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夸张的反应,这个男人真的长得很出色。
  他的身材很粗犷,这是她对他的第一个印象。
  不像时下那些文弱的公子哥儿,他的身材高大挺拔,肌肉虬结,即使和大家一样穿西装、打领带,仍然藏不住那浑身肌肉,他的一举一动,都像准备扑杀猎物的雄狮,带给人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而他的长相,怎么说呢?就和他的身材一样,他脸上那种刚毅、那种冷酷完全是反流行的,在普遍胭脂气的上海男人中,显得特别突出。
  郝蔓荻就和在场所有停止交谈的女士一样,都为他不可思议的俊美,感到目眩神迷。他充满阳刚的美,甚至反映在他不听话的发丝上面,无论他用多少发油,费了多少时间梳理,它们似乎都不能乖乖地留在头发的最上层,总是会有发丝垂落额前,增添危险气质。
  郝蔓荻看呆了,咖啡厅里面的其他女人也是。只不过他似乎是针对她而来,那使她必须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以彰显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
  “你是谁?”好不容易她终于回神,一出口就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我是韦皓天,这是我的名片。”韦皓天不疾不徐地从西装口袋中抽出名片,对郝蔓荻傲慢的表情觉得十分有趣,她真的完全没变。
  “韦皓天?没听过。”对于搁在她面前的名片,郝蔓荻特意表现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此举激怒了韦皓天。
  “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韦皓天戴上帽子,举了举帽子以后便离开,气煞了郝蔓荻。
  “无聊的男人。”她气呼呼。“莫名其妙地插进别人的对话,发表了一堆人家压根儿不想听的高论以后掉头就走,一点礼貌也没有。”
  郝蔓荻恨透了韦皓天嚣张的行径,这才发现大伙儿都在发愣。
  “真的……是他!”朋友没理会郝蔓荻的抱怨便罢,反而卯起来尖叫。
  “哪个他?”郝蔓荻不知道朋友在兴奋什么,每个都像喝了酒似地双颊陀红。
  “就是韦皓天呀!”朋友指著郝蔓荻眼前的名片,兴奋的说道。“没想到竟会在这个地方遇见他,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听说他只出没在高级饭店,甚少到一般的咖啡厅,能碰见他真是奇迹。
  “这个人有这么了不起吗?”从他现身的那一刻起,就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没有一个人不被他的气势压倒。
  “很了不起!”朋友们异口同声的回道。“他几乎掌握了半个上海,可以说是近几年来最引人注目的人物。”
  “上海有多大,他能掌握住一半?真是笑话!”郝蔓荻才不相信那些传言,往往过于夸大。
  “也许没有这么夸张。”朋友承认。“不过他真的是很厉害,我爸爸都把他比喻成一头狮子,还说他成天虎视耽耽,教他们这些老一辈的生意人都不得安宁呢!”
  “可是我根本没听过他。”如果他真的这么有名气的话,她岂会不知道?
  “你出国太久了,蔓荻。”朋友摇摇头。“这几年上海起了很大的变化,一些商场上的新秀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老一辈的企业家们都快招架不住了呢!”
  “珍妮说得对,我爸爸也这么说,尤其是‘五龙’最令他们害怕,每个都生龙活虎,像是要将他们吞了一样。”搞得他们这些老一辈企业家人心惶惶。
  “五龙?”郝蔓荻听得一头雾水。“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指韦皓天他们。”朋友解释。“以韦皓天为首的五个商场新兵,被称为‘五龙’,因为他们……”
  接下来只见女孩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上海滩近年来最受瞩目的五人组,说到激动处,不是吃吃地笑,就是双手捂住脸颊脸红,仿佛陷入热恋般激动。
  郝蔓荻听了老半天,总算听出一些端倪。
  原来她不在国内的五年间,上海冒出了一批商场新秀,分占了各个领域,被称为“五龙”。
  她无聊地搅动咖啡,听著周遭的朋友们讨论上海目前最炙手可热的五名单身汉,其中一个她已经见过。
  郝蔓荻的脑中不由得浮现出韦皓天的脸,他不只长相、身材不合时尚,就连礼貌也不及格。
  “……只可惜,他的出身太低了,唉!”
  朋友不知道说到什么地方,郝蔓荻一脸莫名其妙。
  “谁的出身太低?”她不明所以的问。
  “你根本没在听我们说话嘛!”朋友抱怨。“我们在说,只可惜韦皓天的出身太低,不然一定更受欢迎。”
  “怎么,他的出身很低吗?”郝蔓荻总算把思绪拉回到对话上,不再去想韦皓天有多不合时宜。
  “黄包车夫你说低不低?”朋友斜眼反问。
  “黄包车夫?”郝蔓荻倒抽一口气,好似这几个字有多冒犯她似的,表情瞬间冷起来。
  没错,这几个字的确是冒犯到她了。
  在郝蔓荻的生活圈里面,“血统”就是一切。所谓的“名媛”,是女人精华中的精华,淑女中的淑女,绝对讲究阶级,绝对讲究出身,一个出身不好的人,根本别想打入她的圈子。
  “他居然是个黄包车夫?”郝蔓荻低头瞪著桌上的名片,虽然那上面印著某某银行的董事长,但看在她的眼里,无异粪土,她才不屑。
  “听说以前是。”朋友不无遗憾的回答。
  “难怪教养这么不好。”郝蔓荻冷哼道。“像他这种出身低贱的人,还敢留名片……”她越想越气。
  “一些聊天的兴致都给他破坏光了,咱们回去吧!”一想到她居然跟个黄包车夫交谈,郝蔓荻就一肚子气,咖啡也喝不下去。
  “但是我的咖啡还没有喝完──”
  “走啦!蔓荻在生气了,当心她发脾气。”朋友拉住坚持要将咖啡喝完的同伴,硬将她拖离座位以免落单,她们可都是搭郝蔓荻的车来的。
  一群穿著时髦的女生,就这么跑了。
  留声机依然播放著低沉慵懒的法国香颂,空无一人的座位上,只留下几个咖啡杯在桌面上,和那张被遗忘了的名片,随著窗口吹进的微风,飘落到地面──
  白家所举办的舞会,向来是上海名门的最爱。
  占地宽广的白府,除了房子本身的建筑豪华气派以外,房子前那一大片可以同时容纳百人嬉戏的草皮,更是一大卖点。许多白家的友人,闲来无事都喜欢到自家野餐或是办个户外派对,自家也十分欢迎。
  今儿个,显然就是一个适合狂欢的日子。
  白家的第三女公子,和郝蔓荻是女校同学,以往在校时就来往甚密,即使毕了业,还是经常保持联络,玩乐当然也少不了她一份。
  出手阔绰的白家,甚至还请了洋人乐团到白府演奏。只不过一向注重格调的白家,邀请的不是爵士乐团,而是小型弦乐队。这对追求时髦的年轻人来说,是有些无聊,不过也无伤大雅就是。
  优美的华尔滋乐曲,像是经过缜密计算的织带,成串地流泄出来。现场的宾客都是舞会的常客,不用多加介绍自然而然地就混在一块儿,形成一个个小团体,其中又以郝蔓荻所在的小圈子最出色。
  “蔓荻,五年不见,你怎么越来越美?”
  围著她打转的小团体,不外乎是些纨裤子弟,或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个个同一个鼻孔出气。
  “五年不见,你的嘴还是一样甜,乔治。”郝蔓荻风情万种地瞄了名叫乔治的纨裤子弟一眼,这一瞄,可差点把他瞄出心脏病,她真是越来越美了。
  “看来法国很适合你呢,蔓荻。”一旁的女伴哈哈笑,从以前开始,乔治就很迷蔓荻,这下子更无可救药了。
  “是挺适合的。”郝蔓荻慵懒地回道。“要不是我爹地一直打电报给我,叫我回国,我还真不想回来呢!”
  “果真是如此的话,那我们可要无聊死了,乔治你说对吧?”朋友给乔治制造机会。
  “对啊对啊,真会无聊死了。”乔治急忙接口。
  “要我说,蔓荻若一直待在法国,最无聊的是乔治。”
  “不,他才不会无聊,因为他会直接追去法国,求蔓荻回来。”
  “说得有理,乔治肯定会这么做!”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卯起来消遣乔治,只看见他羞红脸,郝蔓荻倒是很愉快,好久没这么多人围著她奉承了,心情自然是特别好。
  “说真的,今晚的派对还真是有点无聊。”要是有爵士乐团来助兴,那该有多好?
  “你就别抱怨了,芷菲。”朋友规劝她。“淑妍家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哪会邀请爵士团?”想得美哦!
  “换句话说,我们今天要无聊一个晚上了。”
  “唉!”
  仔细想想,上流社会的小姐少爷们也不好当啊!规矩一大堆。
  “我的天,他竟然来了,我没有看错吧?”
  才刚抱怨无聊,大喊无聊的人就捂住嘴大惊小怪,逼得大伙儿不得不转移视线。
  “瞧你喊的,芷菲,到底是谁来了?”如果是上海市长,他们早已见过许多回,没必要这么激动吧?
  “是韦皓天、韦皓天啊!”芷菲挤眉弄眼。“没想到白伯伯居然也邀请他,这可真是破了白伯伯的例呢!”
  众所皆知,白守仁最重视出身。血统不纯正,再有钱都进不了白府,更别提是参加派对了。
  “没办法,这年头像他一样的新贵太多,真要每个都拒绝,白伯伯也很为难呢!”到底上海本来就是投机份子的天堂,靠投机致富的人也不少,他们这种正统名门,反而快变成少数。
  “那也不能邀请他啊!”乔治酸溜溜地看著不远处的韦皓天嚷嚷。“瞧瞧他那一身穿著打扮,简直就是个‘过期票子’。”早就落伍了。
  韦皓天今天穿著一套正式的三件式浅灰色西装,合身的剪裁衬得他的身材更加英挺,领带的颜色也配得刚刚好,非常完美,根本没有“过时”的问题。
  尽管大伙儿心里有数,乔治只是在嫉妒,但既是身为同一个阶级的人,当然得声援自个儿的同志,无论他们心里是不是这么想。
  “乔治说的对,他那身穿著打扮,是有些跟不上潮流。”芷菲不得已附和。
  “没错,他脖子上系的那条领带,花样跟颜色都好怪,到底是几年前的货色?”另一个叫何明丽的朋友,也卯起来挞伐韦皓天的穿著,说他过时。
  “搞不好更久。”何明丽刻薄的帮腔。“蔓荻你说呢?”
  “这……”冷不防接了个烫手的问题,郝蔓荻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目光不由得飘到韦皓天身上。
  他今天的穿著其实非常得体,纯手工缝制的西装,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师的手,不然肩线不会对得如此整齐,腰线不会抓得如此漂亮,比例不会如此完美。
  还有那条领带,根本是巴黎现在最流行的样式,她回国之前还在男性服装店的橱窗看过,同样是名牌。
  “蔓荻?”见她久久不回答,何明丽催促郝蔓荻,她不得已只好说谎附和。
  “是、是啊!他的穿著打扮,完全跟不上潮流。”她说得有些心虚。
  “可不是吗?”何明丽进一步批评道。“就算他穿得再称头,有那种出身,在我们的眼里,永远都是张‘过期票子’。”
  这才是主要问题。在她们这群极度强调血统的“名媛”的观念中,只要不是名门出身,或具备高贵族谱,都没资格和她们交往,有时连出现在她们面前,都嫌碍眼。
  一票名媛,用著比什么都还要恶毒的眼光,隔空打量几公尺以外的韦皓天。他的头发和时下的男性一样,都用发油梳上去。唯一不同的是别人都是梳得整整齐齐,他却时常掉落一小撮头发在额前或是脸颊边,显得既叛逆又带有些许危险,很能刺激清纯少女心,对他产生不合时宜的幻想。
  嘴里说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这些所谓的“名门淑女”都是这样。
  韦皓天的外表或许和时下流行有些冲突,黄包车夫的出身或许不若世家子弟来得光彩,但他刚毅冷酷的五官及轮廓,绝对是女人的最爱,就算是她们这一票名门淑女也不例外。
  恍若是感觉到她们矛盾的思绪似地,韦皓天将头转到她们的方向,一群原本狼虎般的女人,这时又突然高贵起来。
  她们假装在聊天,掩饰刚刚一直盯著他猛瞧的事实,而看惯女人相同把戏的韦皓天一点都不在意她们可笑的举动,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人。
  他对准郝蔓荻,拿高帽子致意,此举引来一阵阵的抽气。
  一票的女人“又惊又喜”,惊的是他居然敢公然就对她们不敬,喜的是他居然把眼光放在她们其中一个人身上,每个人纷纷猜测他是不是看中她,不然干么对她们举帽子致意?
  “他……他好大胆!”何明丽首先回神嚷嚷。“他竟然敢藐视我们,随便跟我们打招呼!”
  人在讨厌一个人的时候,经常毫无理由,就连一般的招呼都可以罗织入罪。
  “到底是黄包车夫出身,教养真差!”也许他是在看她,会不会?
  “就是嘛!我们又不认识他,也没人跟我们引荐,竟然就自个儿打起招呼来,真是可笑。”说不定是在看她,赶紧扶正头上的发夹。
  “他那个人本来就不守礼法,瞧瞧他是怎么爬到这个地位就知道。”乔治可不像这些女人如此著迷于韦皓天的外表,对男人来说,他压根儿是天敌。
  “他是怎么爬上这个位子的?”银行董事长,多崇高的位子。
  “还不是全靠投机。”乔治不屑地回道。“我听我爸爸说,他在正式成立银行前,在证券交易行干过经纪人,是个‘捞帽子’高手。”
  “捞帽子?这么狠!”芷菲吓一跳,都快被这个词儿给吓死。
  生长在豪门世家,大伙儿手上多少都握有一些期货、股票等金融产品。忙碌如他们,当然不可能亲自跑交易行,这个时候就需要经纪人帮他们,韦皓天就是一名成功的经纪人。
  “有商老爷子当靠山,难怪他有恃无恐。”经纪人不好当,除了本身的脑子得活络之外,还要有门道,能够满足各类客户不同的需求。
  “那也要他自个儿的胆子够大,我听说也有好多人帽子没捞成,反倒全进了巡捕房,吃免费牢饭。”
  “抢帽子”和“捞帽子”都是上海人用来形容经纪人赚取价差的俗语,不同的是前者是低价买进,高价卖出,经纪人就赚取高低价之间的利润,适度的抽成。后者却是在谈某笔生意的时候,不让客户知道底牌,赚钱就归到自己的帐户上,赔钱就算在客户的头上,这种做法比“抢帽子”要冒更大风险,相对地获取的利润也更大,但是动辄就要挨告吃牢饭,运气不好的人还会横死街头。
  “他可真够狠的。”谈到韦皓天的出身,大伙儿不免就想起他的财富。他累积财富的手段虽然不光彩,却十分有效率,短短几年间便打下半壁江山,去年底才刚并吞了一家银行,眼光之凌厉,教人不寒而栗。
  即便再怎么藐视他的出身,还是无法忽略他那万贯家财,说了大半天,就是这个重点。
  在场的所有女人,对他可以说是又恨又爱;恨他的出身太低,谁要是想跟他交往,谁就会被同伴取笑。另一方面却又爱他的财富及长相,他那出色的外表,放眼上海,除了少数男人足以与之抗衡以外,还真没有几个男人比得上他。
  她们真的很烦恼。
  既不能明著表现出她们的渴望,只好暗地里仰慕,再在嘴上狠狠地教训韦皓天,也算聊表心意了。
  “蔓荻,你说他那个人是不是很没教养,很讨人厌?”何明丽不晓得哪根筋不对,紧咬著韦皓天不放,又一直拖著郝蔓荻下水。
  “是啊,很讨人厌。”郝蔓荻嗯嗯啊啊的随口回应,她的朋友说得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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