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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丈夫-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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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已被揭露,映雪便把事情的始末都说了出来,从假造坟墓,到禁门之说,到紫烟的穿针引线,再到起轩执意离开,全部交代得清清楚楚。而乐梅只是被动的听着,听着,越听表情越奇异越恍惚。
“总之,这场骗局最初的立意完全是为你设想,可是大家都错了!”叙述到最后,映雪已是泣不成声。“一直以为在替你铺一条光明之路,谁知路却通向死亡!一直坚信这样做是爱你的,谁知竟害了你……”
乐梅一径沉寂无语,久久,她终于空洞的开口:“老柯就是起轩?”
映雪点点头。
“起轩就是老柯?”
映雪又点点头。
“他没死……他根本还活着……”乐梅的声音已开始发抖,整个人也摇摇晃晃的站不往。“天啊!我一定是疯了!”她崩溃的跪倒在地,仰天大喊:“我居然听到我娘亲口对我说,老柯就是起轩!”
一都已水落石出,再也没有秘密,没有苦衷,没有谎言。
寒松园大厅中,每一个人都证实了映雪所说的话,每一个人都把其余细节全盘托出。乐梅一一对众人扫视过去,猝然抬起手臂,狠狠一口咬了下去。疼,彻骨的疼,疼得她眼泪都迸了出来,然而那却是喜极而泣的泪!
“我没有疯,这也不是梦!他活着,他还活着!”她喃喃自语着,转身朝厅外走去,对着穹苍潸然下跪。哦,老天爷,原来我的丈夫并没有死!聚散由天定,我感激老天爷的决定,决定咱们夫妻是聚不是散呵!“
身后,众人也低头饮泣着,只有延芳脸上一动,急急屈身扶起乐梅,迫切的问:“那么,这是否表示,你的心意也决定是聚不是散?”
“我都以死明志了”乐梅泪如泉涌。“这样的心意难道还不够明白?”
“不!我要一份考虑后的答案!”延芳激动的说:“起轩已经不是从前的起轩,而且比你所能看见的外表更糟!除了烧坏的腿,嘶哑的声音,还有许多你看不见的伤疤,和那张藏在面具下的脸!这样的他。你确定你能接受?你确定还要他?”乐梅一瞬不瞬的盯着延芳,那眼神是悲痛而坚决的。
这些话你早该问我啊!如果你早问过我,我会斩钉截铁的回答你:我要他!要他!要他!“
“你说的可是真心话?”老夫人巍颤颤和趋前一步。
“句句真心!”乐梅霍然起身。“还有什么比死亡更令人绝望的?没有,再也没有了!而你们却只因为他不再英俊潇洒,就以为我会嫌弃他,就不择手段的利用死亡来欺骗我!为什么没有人来问我一声?为什么就这样武断的判定我?你们居然每一个人都把我看得如此浅薄,”她的视线沉痛的轮流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映雪脸上。“包括我的亲娘在内!”
“不,不是这样……”
“如果不是,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真相?”乐梅激烈的剪断映雪的话:“我撞墓碑,你们不说﹔我绝食,你们也不说﹔我都嫁给一块灵牌了,你们仍然不说﹔我被思念折腾得形销骨毁,你们竟还是三缄其口,还在等我变节改嫁!”
“绝没有人看错了你,而是……”士鹏痛心的摇头。“而是咱们每一个人,都看过起轩那张脸……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因为……因为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了……”
“别怨咱们吧!”延芳拭泪接口:“不说他自惭形秽。就说咱们身为父母的人,将心比心,也不忍见你如此委屈下嫁呀!”
老夫人亦走到乐梅面前,恳切的拉住她的手。
“奶奶知道你的苦,可是咱们又何尝好过了?眼看你和起轩两个痴心孩子不得相认,谁能安心过日子呢?乐梅啊,请你看在大家同是用心良苦的份上,就原谅咱们吧!好不好?”
“别再说了!你们统统别说了!”乐梅哽咽着自责:“是我自己傻,没把他认出来!原来他一直都在我眼前,枉费我还与他说过那么多心底话,却没发现,老柯和起轩就是同一个人!”
“不,不是你傻,而是你根本就相信起轩死了!”映雪心疼的抱住了女儿。“今天若不是咱们全部坦白招认,你怎么会想得到,竟有这么多人联手对你隐瞒真相!而且这里头还包括了你的亲娘!”
但真相总算来得不晚,有开始就不迟!乐梅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自己内在有个重生的灵魂正破茧而出。
“我要见他!”她抹去泪水,定定的说:“我现在就要见他!”
从寒松园到杨家药铺不过是一箭之遥的距离,但对此刻的乐梅而言,却漫长得有如一生一世。
而在此之前的她,也已煎熬得太苦太久了,苦到她必须以全部的心灵去幻想一个鬼丈夫的存在,才能稍解那种思念腐蚀骨髓的痛苦!然而,鬼是什么?它无形无影,无踪无迹,连是否存在都无法确定!但这样虚无缥缈的空想,却也使得她神魂颠倒,望眼欲穿!
假若当初他们未曾隐瞒,假若那时就给她选择的机会,她将终身托付于起轩的决定纵然不会改变,然而在她的心底,也许会有一些胆怯,一些迷惑﹔但是现在的她,已经历过种种试验!也只有切身承受过失去的痛,才能真正确定这份坚贞!
不管他瘸了腿,哑了声音,脸烧坏成什么样子,浑身又有多少伤疤,统统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还活着!他还在人间呼吸、行走,还能与她相爱!他的身子虽然残缺,可是灵魂依然完整,而她的生命是系在他的生命上,不是系在他的脸上!她有好多话要对他说,好多感受要向他倾诉,几乎是半走半跑的来到杨家药铺之前,她再也顾不得身后跟随的众人,迫不及待的就往门内奔去,却让正在门边铺晒药材的万里本能的挡住。
“乐梅,你要做什么?”
“别拦我!我都知道了!”她将万里的手一摔,跨入铺内,直奔诊疗房。
房中,起轩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他的双手紧握着拐杖,额头则紧抵着手背,这种消沉而委缩的姿势,无言的宣告了他的苦闷和悲伤。紫烟静静的守在一旁,但愿能替代他的痛苦,却又无能为力。自映雪走后,房中就维持着这样封闭、沉寂的状态,预示着一场随时可能爆发的燎烧,而乐梅的突然出现,便是那条引线。
在紫烟惊喊“二少奶奶”的同时,乐梅已毫不迟疑的往起轩跟前扑跪落地,握住了他的双手。
“起轩!”这声低喊,发自她内心极处,负载了近半年来的苦楚与想念。“起轩!”终于能当面唤他的名字了,不是痴想,不是乱梦,而是真真实实的接触。“起轩!”她哭了起来,泪涟涟的仰望着他。“起轩。”
乍见她时,因为过于错愕,他的脑中只有一片空白。随着她一声声的呼唤,他的意识也一层层的回复,不!不可能的!不可以的!不,不不,不不不……惊骇臻至极点,他骤然爆发出撕裂般的惨叫:“不!我不是起轩!”狂乱的将她一把推开之后,他把双脚抬上床,一面狼狈的往墙角爬去,一面继续着歇斯底里的吼叫:“我不是起轩!不是!你为什么不放过我?我都逃到这儿来了,你还不肯放过我……紫烟!快把她拉出去!快呀!”
屋中一片纷乱,屋外也响起慌急的脚步声,紧接着,由万里带头的众人潮涌进来。正拉着乐梅哄着起轩,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紫烟,立刻向万里发出求援的喊叫:“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一回事儿啊?”
第十章
万里帮着紫烟拉住了乐梅,发话的对象却是起轩:“真相已经拆穿,你得勇敢些!这是面对现实的时候!”
“让我过去,别拦着我!”乐梅挣扎着试图向起轩靠近:“让我和我的丈夫在一起!”
“不是不是!”起轩整个人已蜷缩成一团,却仍死命的往墙角偎去。“谁说我是你的丈夫?谁说我是起轩?”
见他如此发狂抗拒,她也快疯了。
“你是!你就是!你让大家配合着你,把我骗得好苦好苦!现在每一个人都承认了,你为什么还要否认?”
“我就是不要承认!”他不敢看她,只能面壁嘶吼。“我不是跟你们说过,我不要面对这一天!不能面对这一天!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他狠狠的以头频频撞墙,嘶声重复:“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一时,女眷们都惊呼出声,而万里和起云则迅速的跳上床去牵制住他。许多声音此起彼落的叫喊着,有人求起轩冷静,有人求乐梅别再刺激他,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起轩困兽般的锐叫仍高过一切:“你们别管我!快把她拉出去!快呀……”乐梅震颤的望着起轩,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怎么会是这样?怎么可以是这样?她不惜一死,终于换来了人间相会,在他却是痛不欲生,拒不相认……
他正处于失去理智的崩溃边缘,而她又何尝不是?从投水获救到二度轻生,从知道真相到与他相见,不过是一日之中发生的事,她却历遍了种种波涛汹涌的情绪﹔在这样狂悲复狂喜的反复状态下,或许,她没能看清某些事实,或许,她应当暂时离他远一点儿,好好把两人之间目前的距离丈量一下,或许,她该把自己的感觉先拋在一边,设身处地去体会他的感觉。
被母亲和婆婆劝扶回寒松园之后,乐梅在自己的房中默默坐了一下午,渐渐理清了某些思绪。于是,当强烈的阳光转为柔和的月光时,她又来到了杨家药铺。
整个下午,在众人的轮番劝解下,起轩总算稍微平静了些,却仍执意不肯搬回寒松园,更别提与乐梅夫妻相认一事。
从一表人才的俊秀青年到令人望之色变的畸人,这样的改变虽只在一夜之间,但他内在的重创与剧痛,却绝非一朝一夕就可平复﹔尽管离开了落月轩,但那道禁门仍固执的合在他心间。因此,这会儿,当他发现乐梅就站在眼前,立刻缩回了自设的禁门后面。
“怎么又是你?”他靠紧了墙角,姿势如惊弓之鸟。“你走开好不好?走开!”
“你先别激动,也别紧张,我不靠近你就是了。”乐梅柔声说:“你瞧,我不是乖乖的站在这儿不动吗?折腾了一整天,你累了,大家也累了,不能再这样磨下去,对不对?所以,请你静静听我说几句话,好吗?”
也不知道是她抚慰的语气产生了作用,还是他真的累了,听了她的话之后,他果真默默的坐在那儿,原本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放松开来。众人都惊讶的望向乐梅,而她只是全心全意的凝视着他,旁若无人一般,继续往下说:“下午是我把你吓坏了,我让你完全措手不及,那么突兀的闯了进来就要与你相认,却没有顾虑到你的心情。当时,我全部的意识都集中在你还活着的事实,这个事实太令我昏眩,而你也知道长久以来,我是如何在绝望中挣扎过来的,因此你应该可以谅解我的冲动,是吗?”
“不过你放心,现在的我已经冷静下来了,哪怕此刻我是多么渴望能投入你怀中,我也会好好控制着自己的……”泪意糊住了她的喉间,令她暂时无法成言。
他虽仍一言不发,但面具后的那双泪眼已泄露了他的情绪。她轻轻拭去泪水,好温柔的再度开口:“我知道眼前的一切并非出于你的自愿,因为你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强迫面对我的﹔所以,我调整自己来正视一个事实:你不是从前的起轩,而是一个外表有伤,内心也有伤的起轩,那么,我将从头来爱这个你,也将耐心的等待你响应我的爱!在这一天来临之前,我不会勉强你认我,更不会勉强你摘下面具,因为我知道它让你感到安全,它就等于是你的脸!今后,我就爱这张戴了面具的脸,好吗?”
他还是没有任何表示,然而衣襟上却已湿了一片。她默然片刻,语气中糅进了恳求:“我的话是不是让你安心了些?如果是,请你回家吧!”
一席话深情婉转,一屋子的人莫不为之动容,老夫人第一个喊了出来:“回家吧!”
士鹏、延芳、映雪、万里和紫烟也纷纷跟劝:“回家吧!”
起轩依然不说话,好半晌后,终于,他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回到了寒松园,但起轩仍坚持住在落月轩。乐梅并不急于一时,她相信终有一天,他心里的禁门也会打开的。
安顿好起轩之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手烧了那块假灵牌,亲眼看着家丁们拆除那座假坟墓,在火焰与瓦砾中,她感到平和的解脱。都过去了她在心底向以往告别,向那个鬼丈夫告别,而她和起轩的新生活,就从这里开始!
紫烟默默的旁观这一切,同样也有不堪回首的怅惘,但属于她的重生之日,又该从哪里开始呢?起轩和乐梅的复合是她最在的希望,眼看事情的发展也是往这个方向走,她反而患得患失起来。
这天夜里,她走出落月轩,一眼就看见万里正靠着假山沉思。她在一段距离之外站定了,轻轻柔柔的唤了一声:“万里!”
他一震,转过脸来看着她,不敢置信的。
“你……你刚才喊我什么?”
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举步直往他奔去,在他还来不及反应之前,她已投入他的怀中,热烈的、颤动的、一叠连声唤道:“万里!万里!万里……”
他展开双臂一圈,将她紧紧圈在怀中。一道泛着喜悦与甜蜜的激流,在他们之间荡漾开来,两人都有些昏眩,也有些疑真疑幻。片刻之后,她缓缓脱离他的怀抱,迫切的梭视他的眼睛。
“你曾经说,说我像一只蝴蝶,真的吗?我带着一身的罪恶,始终觉得自己丑陋极了,虽然我没有二少爷那样的伤疤,但我的罪行才真的是永不磨灭的疤痕!”她的眼眶红了。“而你却说我像一只美丽的蝴蝶!你真的不嫌弃我?真的不轻视我吗?”
“我怎么会嫌弃你?怎么会轻视你?”他按住她的肩,定定的凝视她。“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也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你是怎样以你的心、你的身体在这儿赎罪!你在寒松园不是过日子,根本是在坐牢!在我眼里,你同时有三种化身,一个严厉的判官,一个严格的监督者,和一个满心忏悔、任劳任怨的囚犯!你已经帮到这样的地步了,谁还敢轻视你?对于你,我只有心疼啊!”
她头一垂,眼泪掉了下来。
“可是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最大最大的希望,就是看见二少爷和二少奶奶有好结果,但我又担心,在走到那个结果之前,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因为……因为我不相信老天爷会待我这么好!上天对我的最大惩罚,就是让我的心愿不能实现,那么,如果是为了惩罚我,而让他们永远没有好结果……”
“这完全是你的胡思乱想!”他忍不住打断她。“乐梅和起轩之间已经渐渐柳暗花明,真正拨云见日的时候也不远了,眼看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你怎么反而会担这种心?”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担心!”她惶恐的摇着头。“我真害怕!怕老天爷是故意让一切都好象很有希望,结果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怜悯而温柔的托起她的下巴,低低的说:“你想得太多了,可是不怪你会这么想,毕竟你一直都过得太苦,从来看不见任何希望的可能,但你若凡事都往坏处看,想想,你会失去多少期待的乐趣?至于起轩和乐梅的事儿,你再怎么患得患失也没用,心病自有心药医,旁人急不来的!多想无益,尽其在我就是了。你只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儿,我总在你身边,与你共同面对,一起承担,你无须害怕恐惧什么,懂吗?”
她含泪点头,不禁再度投入他温暖坚实的怀抱,哽咽低唤:“哦,万里,万里……”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望向辽阔的夜空。
“我一直有着志在四方的理想,当有一天,这儿的一切让咱们都放得下了,我会带着你远走高飞。到那时候,我望闻问切,你敷药包扎,咱们夫唱妇随,浪迹天涯,穷毕生之力,一同来赎罪吧!”
只要有他,她就有了全部的依靠。紫烟偎在万里的怀中,响往着他所承诺的未来。
万里回去之后,紫烟正坐在自己房中,一遍遍回想他说的话,忽然来了一个小丫头,说是老夫人差她过去。
紫烟一看见老夫人的脸色,就觉得不对。果然,老夫人硬帮帮、开门见山的说了:紫烟浑身一僵,吶吶的低下头,心中一片纷乱。
“难怪那一回,我好意要替你跟起轩做个安排,给你一个交代,却被你那么激烈的拒绝!”老夫人的语气转为愠怒。
“我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又出了一连串的事儿,我也匀不出工夫来仔细问问你,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就是为了万里!可是,你不是深爱着起轩吗?”
紫烟紧咬着唇,一言不发,身子却微微颤抖起来。
“我永远记得,当起轩重伤昏迷的时候,你是口含药汁喂进他嘴里去的!在那一刻,我的心里就有个声音说,能如此对我孙儿的,只怕天下无双了,因此,我老早就当你是孙媳妇儿。但现在,我完全被你弄糊涂了,在你为一个男人牺牲的同时,却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那么你为起轩付出的一切,又算什么呢?”老夫人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伤心。“你……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啊?怎么突然间,我觉得都不认识你了!”
“不是突然间,而是一开始你就没真正认识过我!”紫烟蓦地抬起头,脸白如纸,视线直直射向老夫人。“什么贴心,什么感情,统统都是假的!假的!”
老夫人呆愣愣的望着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帮每一件让你高兴的事,说每一句讨你欢心的话,根本都是有目地的!因为我要让你信任我,才能对你下手!”压抑这么久的秘密,煎熬这么久的痛苦,她再也压不下熬不了,遂一发不可收拾。“事实上,你的性命曾经捏在我的手里,我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轻易的捏死你!你的腹泻不止,是我趁着每天伺候你饮食的时候,在饭菜里头下巴豆!我第一次为你煮燕窝粥的那天,碗里更是下了毒的!”
紫烟一句句的说,老夫人就一步步的后退,脸上的表情由错愕转到震动,再从震动化为惊怖,最后,她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上,一双圆睁的眼睛却仍恐惧的瞪着紫烟。
“然而,”紫烟抽搐着脸颊,颤声说:“毕竟……我还是放过了你!”
短暂的沉寂过后,老夫人终于抖着唇开口:“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因为我是来替我娘报仇的!”紫烟霎时崩溃了,泪水一落,人也跟着往地上一跪。“我是纺姑的女儿!我是纺姑的女儿啊!”
老夫人脑际轰然一响,整个人好似被点化成石像,无法动弹,也不能言语。
“那个被表少爷糟蹋的纺姑,被你逐出家门,沦落妓院,最后发疯病死的纺姑就是我娘!冤有头,债有主,所以我来了,来为我娘讨债!我已经找对了头,却狠不下心,因为我痛恨你对我那么好,那么有感情!可是我更痛恨自己的懦弱心软,所以,我必须找个代替的方法,好发泄满腔说不出口的怨气!于是……于是……”紫烟挣扎了许久,终于泣不成声的喊了出来:“于是我放火,烧了那间库房!”
老夫人原本一直呆若木鸡的听着,这时忽然被一语惊醒了。
“你……”她的脸色一片死灰。“你……你什么?”
“我放火!是我放的火呀!”仿佛支持不住自己似的,紫烟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朝胸口狠狠捶去,支离破碎的哭喊:“我只想烧掉那间库房,让柯家狠狠损失一场,结果……结果却毁了二少爷!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拼了命去照顾他的缘故,因为我在赎罪啊!所以……当你说要把我给他的时候,我简直快疯了!暗地里,我已经拆散了一段好姻缘,明地里,你竟然还要我这么做!因此,我只能拒绝,可不是为了万里,而是因为我有罪!我有罪啊!”
老夫人痉挛的紧抓着椅子扶手,身子抖得像一片风中落叶,一双暴睁的眼睛死命的瞪着紫烟,久久,她骤然爆发了。
“你这该死的!该死的!为什么不毒死我杀了我?为什么要放火烧我的起轩?看看你造了什么孽啊……”她狂乱的扑过来,以全部的力气推搡着紫烟,似乎恨不得把她推回进门当丫头的那一天,推出柯家的命运之外。“引狼入室!我糊里糊涂的引狼入室,留了一个祸根!祸根……”
紫烟认命而被动的任她推搡了一阵,忽然疯也似的扯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身上打,溃决喊道:“我再也背不动这份罪恶感了,不如你亲手打死我,给我个痛快吧!”
老夫人抽脱了手,高高扬起,正要狠狠劈去,但紫烟那张泪痕狼藉的脸让她蓦然想起纺姑﹔那一天,纺姑也是这样跪在她面前,以这样狂乱的神色求她……她脸颊一抽,颓然放下了手,掩脸痛哭起来。
眼见老夫人竟然罢手,悔恨的烈火把紫烟燎烧得更昏狂了。
“那你送我去坐牢,让官老爷判我的罪吧!”她哭喊着:“送我去,送我去呀!”
“不是你放的火,是我啊!没有当初的铁石心肠,何来今日的登门寻仇?”老夫人仰起泪水纵横的脸,对着虚空喃喃说道:“纺姑,你的诅咒果真应验了!我的确遭了报应,报在我的孙儿身上,比报在我身上更痛上千倍万倍呵!”
悲剧总是环环相扣,总在一念之间。两人各自抽泣着,都觉得对方如此陌生,但面对着同样的伤痛,彼此又有一种奇特的亲近。好半晌,老夫人抬起一对哭乏的眼睛,怔怔的望向紫烟。
“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只有万里。”紫烟仍垂着头。
“好!那么我算最后一个,别再告诉任何人了!”
紫烟迅速抬起头来。
“那……我呢?你要把我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现在别问我这个吧!”老夫人苦恼的掉开脸。
“我……我得想一想,在我想出来之前,只求你一件事儿,就是守口如瓶!可以吗?”
紫烟凝视着老夫人,忽然觉得心上的尘埃都让认罪的泪水洗净了,整个人有一种奇特的坦然,因为,她终于面对了她该面对的,而她也无意逃避她应付出的代价。
“好!”她定定的说:“我会等着,等你给我一个判决!”
柯韩两家的每一个人也在等待,等待起轩和乐梅真正复合的一天。
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在寒松园里悄悄传递着,虽然大家都不说破,可是彼此都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这份默契,然而大家也都知道,这事儿旁人插不上手,全得靠当事人自己化解﹔因此,众人只能默默的站在一边,给予这对历劫恋人最诚挚的祝福,至于后续发展,就交给乐梅去完成吧!
但乐梅并不觉得有何负担可言。太长的一段时日,每天早晨睁开眼睛,她就想着这世界怎么这么苦,这么忧愁,可是现在她一醒来,却觉得四周充满了希望,因为起轩还活着,而且就住在落月轩,与她靠得这么近!单单这个念头,就足以让她幸福无限了。
早晨,她为他打洗脸水﹔夜里,她下厨为他做点心﹔餐桌上,她替他殷勤布菜﹔花园里,她陪他散步说话,如果他宁可保持沉默,她就乖乖的跟随一旁,以免成为一个饶舌的妻子。
是的,她全然是以妻子的身分来照顾他、关怀他、陪伴他!是的,他是她深爱的丈夫,而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是的,总有一天,他们的夫妻关系不仅是名正言顺而已,还将名实相符!
但乐梅越是深情款款,起轩就越忧心恐惧。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他们成了真正的夫妻,在她看见他的脸,看见他全身的伤疤之后,她脸上的光彩会褪色吗?她眼中的情意会消失吗?
“疤痕不会丑化你,只会让我更心疼你,更加倍来爱你!”
她说。
好吧,就算她不在乎,但未来还有那么多不可预知的磨难,而他们的婚姻能在那些磨难之下维持多久呢?
“它会维持一辈子,一生一世!”她说。
可是他从内到外已残缺不全了,他对自己的信心也全然瓦解了,倘若他连自己都无法掌握,又能给好什么幸福?
“我会帮助你恢复自信,也会等着你携手共赴我们的未来!今天,明天,每一天,我都等着你!”她说。
于是,在她反复耐心的抚慰之下,他不能不稍稍软化了﹔在她一遍遍的保证之下,他也半信半疑的相信了。但是,对于未来的忧惧仍在,他心中的禁门仍未完全打开。
这天,宏达和万里来访。小酌之后,因为微醺的缘故,因为乐梅和老友都在身边,也因为许久不曾在阳光下看山看水,起轩忽然主动提议出去走走。当然,他立刻得到了一片热烈的附议,其中最惊喜的也自然是乐梅,哦,他终于跨出一步了,而且是很大的一步呢!她赞许而宠溺的望着他,为他的表现感到欣慰与骄傲。
然而不久之后,她看他的眼神却转为心痛,因为,上回在杨家药铺的类似事件又重演了。
一路上,迎面而来的行人不是露出诧异戒惧的表情,就是相互交头接耳,还有人干脆大声讥讽:“哎!你们看那个人!他好奇怪,大白天,戴个面具!今儿个有唱戏和杂耍什么的吗?”
带着一路被践踏的心情,起轩逃回了寒松园,把自己紧紧关在落月轩里,任乐梅怎么哀求都全无声息。但是,夜深的时候,他却主动来到了吟风馆。
“你明天就和你娘回四安韩家,再别回来了!”这是他进门之后的第一句话。虽然已经猜到他的来意,也确定了他的来意,但乐梅仍顾左右而言他。
“明天,我要去布庄一趟,剪几块料子。你知道,天气渐渐热了我想给你做几件夏天的衣裳……”
“你明天就回四安!”
“然后,还要去扇子铺看看,再顺道去买几斤茶叶……”
“够了!”他咬牙说:“你不要再跟我来这套各行其事,说什么时间能证明一切!我告诉你,有些事情不需要等,它的结果已经很明显,像咱们想要生活在一起这种事儿,就叫做异想天开!它不可能成功的,不如早一点儿面对这个事实,别再浪费时间了!”
“请你不要放弃!”她的泪水已在眼中打转。“回来之后,我也想了很久,我知道,当你提出说要出去走走的时候,那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你也努力的想尝试改变……”
整条街的眼光与指点宛若重现,他难以忍受的抱住头,痛苦呻吟:“那是我犯的一个最大最荒谬的错误!”
“不,是我的错!”她急急的说:“我应该为你顾虑到,这么做是操之过急了。你看,我是你最亲密的人,倘若你在我面前都尚未跨越心中的障碍,又怎么可能坦然面对外面的陌生人呢?”
“对!我不需要阳光,不需要山水,更不需要去面对什么陌生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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