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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羽卷-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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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你可满意了?”
令狐九倒吸一口气,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她更胜于他的坦然,却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女王是想毁了一朝三国数百年来好不容易奠定的基业,还是想毁了一朝三国无数百姓安居乐业的生活?”他悲伤地望着她,“你真的变了,不仅忘掉过去,连你本性都可以丢掉。以前你最怕没有一个可安身的家,现在的你,却处心积虑让更多的人失去他们的容身之所。”
她苍白着脸喝道:“够了!少跟本王说什么过去,本王与你以前素未相识,你再这样纠缠不清,就休怪本王不客气!”
顿了顿,她又冷笑道:“你们圣朝人当然不希望开战了,因为这一朝三国的大权一直由你们令狐族独揽。每年各国之间的贸易往来数额也是由你们家说了算。凭什么?令狐一族除了狡猾之外,又有哪一点比得上我黑羽人?”
“这就是你们要造反的原因?”
“是!当年我黑羽族人从中土逃出,本想在这里寻找到一方乐土,是你们令狐族的先祖,看我们黑羽人单纯可欺,把最贫瘠的土地丢给我们,这里没有金山银山,也没有办法种出粮食,我们的衣食住行全要仰赖其他国赐子,而一旦遇到外敌,出外打仗的艰钜任务却又由我们打起,你说这公平吗?”
她的咄咄逼问让令狐九也不由得沉吟许久。“你理由充足,但是……”
“既然理由充足,也就没有什么『但是』可言。”她打断他的话,“我不妨告诉你,推翻令狐政权取而代之,一直是我黑羽族多年的目标。”
“你以为在数百年的等待之后,在你这一代可以实现先祖的梦?”
“我们为了这一天等待了这么久,做足充份的准备,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她盯着他,“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这是规矩。在这个非常时期,令狐笑派你来的目的我也清楚,既然说破了,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让你回去。”
令狐九凝视着她,一字一顿,“不,我还不打算走。”
“不走?”她挑起眉,“你是想留在这里做人质?”
“请问女王,这番话,如果不是面对我,而是面对其他任何的使节,你一样会坦然相告吗?”
她被问得一怔,“什么意思?”
“你只要回答我,会,还是不会?”说话问他已经走到她桌前的台阶下,仰起脸,与她面面相对,目光直接而有迫力。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唇,“我,本王当然……”
“不要说当然,想清楚了再回答我的问题。”他虽然是站在下面,但是目光热烈灼人,就好像有一股无形的气场从上往下,压得她的呼吸都有些困难。
“你问这个……是、是什么意思?”她被这股压力压迫得话语有点断断续续。
“我只是奇怪,在你心中的令狐九,如果只是一个外来的敌方臣子,或是追逐你,让你厌恶的登徒子,你会把如此机密的军事告诉我吗?”
看到他拾阶而上,站在桌案的对面,她的声音更加滞碍,“你……谁让你上来的?”
“如果我真的是个忠于令狐族,为了刺探军情而来;如果我真的是假借扰乱你的心神来达到阻挠你们大计的目的,我也太大费周章了。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倘若我一剑刺向你,之后所有可能掀起的风云就都不复存在了,对吧?但是,小情……”
他弯下身,让自己的眼和她的视线平行,他的眸光依然清澈而坚定,“我叫你小情,因为我更喜欢身为小情的你,虽然她可能只是你假扮出来的一个角色,但我还是希望你做回她,彻底地相信我、依赖我,渴望平静单纯的生活,不要把毁灭别人,毁灭自己作为你的奋斗目标。”
他的大手碰触到她的脸颊上,手掌上的茧硬硬的,刺得她细嫩的肌肤有些痛,他手上的热度就像是一簇火焰,将她冰凉的肌肤烧出滚烫的热度。
“以前的你,肌肤总是凉凉的,我以为是圣朝的冬天太冷了。其实是因为你连骨子里都是冷的,包括你的血……”他深邃的眼眸一沉,“无论我怎么企图唤醒你,你还是无所动。如果不是你的记忆失去得太彻底,就是你已经冷血到一个无情的境地。”
他的手悄悄而来,又突然离去,被他触摸过的脸庞上,那片热度却还清晰地留着。
一半的脸是冷的,像她此刻的表情;另一半的脸是热的,像她此刻的心境。
“女王,小臣再次恳求你,为一朝三国的百姓着想,不要妄动干戈。请你三思而后行。”
他深深地长揖不起,黑羽龙盈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乱如麻。
夏南容自从令狐九去找黑羽龙盈就坐立不安,直到令狐九平安地回来,他才长吁了一口气,但是令狐九的神色却比去之前更加凝重。
“南容,你准备一下,争取时间,今晚就返回圣朝。”
“啊?为什么?你和黑羽女王谈崩了?”
他摇摇头,“是不至于,但也差不多了,情势很不乐观。”虽然黑羽龙盈没有打算处置他,但是他们黑羽国谋画反叛行动这么久,只怕他短短的一席话还不足以让她改变初衷。
“今晚天黑的时候你到海边去,我们的船和船工一直在黑羽外海待命。若是你能顺利偷到一条小船,渡过去,就能趁夜返回圣朝。你先回去和丞相禀报此事,我留在这里尽量拖延时间。”
夏南容听了他的决定,更是大吃一惊,“你要自己留下?那绝对不行!临行前丞相再三嘱咐,让我守护好你的安全。把你留下,要是让他们发现我不见了,绝对会对你不利。”
“你放心,两国相争不斩来使,黑羽龙盈承诺让我平安地回去,虽然被我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如果没办成,我是不会走的。”
看着他凝重的表情,夏南容岂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是——“黑羽女王肯卖你这个面子,并不代表她是因为对你余情未了。而且,就算她有心放过你,她的手下也未必肯。”
“这就是我要你趁夜逃回圣朝的原因。”他走到窗边,看了眼下面正在巡逻的黑羽武士,“虽然黑羽龙盈是答应我可以离开,但那是在我们一起走的前提之下。如果我留,你走,情势就又不一样了。”
他的手掌按在夏南容的肩膀上,“南容,这件事要你去做是很冒险,但是为了其他两国,以及圣朝的安危,你还是要做,而且千万要小心!”
夏南容皱紧眉头,“但是九使,你拿性命做赌注,我只怕你一番苦心最后都要付诸流水。”
令狐九苦笑道:“那就是天命了。我们不是常说,要尽人事,听天命吗?丞相让我来这里是尽人事,但是天命是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
是夜,夏南容趁夜色而去。
令狐九点了一盏灯,坐在窗边。
从外面看他,仿佛是在悠闲地看书,但是谁也不知道他此刻的焦躁和忧虑。
今夜风特别地大,坐在窗前可以清晰地听到风呼啸声,远远近近,不时地传来。楼外那些高大的树木也被吹得沙沙作响,更添几分紧张的气氛。
直到子夜时分,他吹熄了灯火准备睡下,却发现窗外楼下有一点火光摇曳,像是灯笼,但是黑羽武士巡夜的时候从来不举灯笼,会是什么人在楼下?
他心头微动,悄悄走下楼去。四周竟然没有士兵,只有一道人影孤零零地站在远处的树下。
风还在吹,吹得灯笼中的火光摇曳不定,那个人的衣摆也被烈烈吹起,有如暗夜蝴蝶一般。
那人一直仰头看着他楼上的窗户,若有所思,动也不动。
令狐九静静地走过去,对方也未曾察觉。
“是你?”虽然有想到,但是令狐九还是不大敢相信,孤独站在那里的人竟然真的是她。
黑羽龙盈本以为他在楼上,乍见他在自己身边出现,不禁一阵惊托,本能地想转身离开,但是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
“小情。”他低柔地叫着那个被封印了许多年的名字,感觉到手掌紧握住的她轻轻颤抖着。
“放手。”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没有破绽,“你一再对本王无礼,信不信本王现在就杀了你?”
“小情。”他从喉咙深处再次吐出这个名字。藉着这片扰人心神的夜色,以及四周如同唱咏般的风声,他的手腕一使力,将她完全带入自己怀中。
“不,你不会杀我。”喃喃说着,他的手掌托起她的后脑,让她的脸完全面对自己,“五年了,你还是那么纤瘦,我却比以前高了一些、胖了一些,你发现了吗?”
“我……”她迷眩于他真诚的询问,不由自主地听从的话努力地回忆。以前的他?五年前的他?是什么样子?
“想不起来?没关系,慢慢地想,以前你总喜欢走在我的右手边,喜欢喝茶,尤其喜欢喝圣朝特产的天姥茶。本来我是最喜欢喝绿茶的,但是因为你爱喝天姥茶,后来连我都改了口味。
还有,你怕冷,晚上睡觉前都要生两盆火,一盆放在我的房里,一盆留给自己。以为你葬身火海的五年里,想到有可能是那盆火的关系。就是再冷的天,我都不再靠火盆取暖。
“对了,你还记得你种在我院子一角的秋菊吗?这几年都开得很好,可惜我没有丹青妙笔,不能画出来给你看。如果你可以跟我回去看,见着后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的手在她的腰畔搂得很紧,那声音就贴着她的耳畔荡荡悠悠地飘着,飘到她的心里去。
她怔怔地听,那些声音就像支离破碎的符号,一点点地串在一起,在她的记亿深处拚命地挖着什么。
“不过,我现在很想知道,在上陵的那个雨夜里,你为什么要冒着风雨,走那么远的路去给我送伞?是因为担心我,还是为了演戏给我看?”
上陵的雨夜?黑羽龙盈皱着眉,陷入澡深地沉思。有那样的一天吗?
“唉!不管你当时是真心、是假意,我永远记得那一天的你,头发是散乱的,到处都湿淋淋,我把你抱在怀里的时候,你身上都已经凉透,嘴唇发紫,浑身都在颤抖……怎么,你还是想不起来吗?”
黑羽龙盈的头开始钻骨一般,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从里面裂开。
她大力地推开令狐九,双手握成拳,敲打着疼痛的头部,“你别说了,什么都别再说了,我不是小情,我不记得这些!”
他再度抱住她,因为她突然如此激烈地伤害自己而震惊。他意识到她的失忆不单纯,背后所隐藏的可能是一个对她来说很严重的伤害,而他帮不上忙,至少,目前还不行。
“好,不想,不用再想,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抱着她,手掌揉着她的背,帮她平复激动的情绪。
就在此时,黑羽文修如鬼魅一样现身,“女王,要紧急事情禀告。”
黑羽龙盈努力使自己保持清明,艰难地开口,“什么事?”
他刻意看了令狐九一眼,用一种死寂的语调回答,“有人发现令狐使的随从企图穿越海境,偷返回圣朝。”
令狐九抱着黑羽龙盈的胳膊陡地僵住,心随着黑羽文修的声音沉入海底。
意识到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大事,黑羽龙盈的神智完全清醒过来,立刻追问:“人呢?”
“言武将军紧急派人追赶,对方所乘的船只竭力逃窜,海上风大,几番追逐之后,对方船身被海浪掀翻,现在言武将军已经派人全力搜索船上人员,不过在这么大的风浪中坠海,只怕都溺海身亡了。”
令狐九几步奔到黑羽文修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双目圆睁,“带我去,带我去找人!”
“下官来这里向女王禀报此事,也正是要请令狐使到海边去,以便辨认尸体。”
因为他这句残酷的话,令狐九坚强的意志像是被人重重地击碎一块,直到他如行尸定肉一般来到海边,在漆黑的夜幕下,看到海滩上那零散、横七竖八地躺着的几具尸体,他的脑海中跃出一句话——生命何其轻贱!
他拚命地在他们之中寻找夏南容尸体,但是一直没有找到。
站在旁边的黑羽言武,有些得意又冷漠地看着他,“令狐使的那个随从是最先掉下海去的,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他的尸体,只怕已经喂了海中的巨鱼。”
海风烈烈,吹得他的脸颊生疼,夹杂着点点浪花打在脸上,好像泪水。
压抑了很久的悲伤在这瞬间迸发,他震怒地大声质问:“为什么要把人逼上绝路?难道在你们眼中杀一个人跟捏死一只蚂蚁的意义一样吗?如果现在死的人是你的手足、你的朋友,或是你的手下,你也可以用这种轻松的口吻来谈论吗?”
黑羽文修也来到他身侧,冷幽幽地说:“令狐使别搞错了,不是我们让他们在这种天气里逃跑,害了他们的人是指使他们出海的人,这个人是谁,显然您不用我们多说。”
令狐九的身子晃了晃,愤怒变成惨笑,“是啊,害了他们的人不是你们,而是我,是我要他们冒险出海的,是我害了他们……”
他有些哽咽,一回头,看到黑羽龙盈伫立在岸边,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神里是困惑、是动容,又像是伤感,或许,还有别的情绪。
他一步步走到她身边,“女王,看到这么多人死去,你的心里是什么感觉?他们不是你的子民,但是他们同样有血有肉,父母养大,也有亲人。一个人的死去,会影响多少人未来的生活?如果你真的下令开战,那么未来会有更多的人陷入我今天这样的悲伤,不,是更甚于我。”
他伸出双手,“醒过来吧,小情,你的使命应该是让你自己过得快乐,让更多人幸福。你可以做到的,而不是制造战争,让更多的人无家可归。”
她深深地看着他,神情在暗夜里看起来更加幽冷,但是眼波却飘摇不定。
他几乎就要打动她了,他知道,他迈上一步,冷不防旁边横过来一个人,挡在两人之间,是黑羽文修。
他面对著令狐九,背对着黑羽龙盈,朗声道:“未经女王许可,任何外籍人士不得随意出海,这是本国的规矩。请问女王,要如何处罚违禁的令狐使?”
由于他的阻挡,令狐九看不到黑羽龙盈的脸。
过了很久之后,黑羽龙盈才慢慢地开口,“这件事,还有疑点,尚未调查清楚之前,不要轻举妄动。令狐使还是我们的客人。”
这个决定有着明显的偏袒,黑羽文修不满地转头说:“女王……”
“太晚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黑羽龙盈不由分说地决定,“送令狐使回去休息,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伤他一根头发!”
令狐九侧站了一步,看到她已经转身过去后的背影。
“我是不是该感激你的仁慈呢,女王?但是你可能不知道,五年前的那场大火已经烧死了一半的我。而现在的你,让活着那另一半的我也如同死了一样。”
他每次说出的话都像是一把刀,剜着她的心,似要把她完全掏空一般。她必须竭力克制自己,不转过去面对他的眼睛。
她快速地离开海滩,像是背后有什么妖魔鬼怪追赶着她。每多靠近这个人一些,她的心就会多迷失一块。
今夜会到墨音阁的楼下,也是一种鬼迷心窍的举动。本来心绪烦乱,想躲开他的,不知道怎么最后走到他的领地,还被他撞见。
被他强搂在怀中的感觉已经不像最初那么愤怒,慢慢地,有种熟悉的贴合感,就好像真的如他所说,在某年某月某日,他们曾经如此亲密地靠近过。
不,这不可能,她是黑羽人,从来没有离开过黑羽!
但是,倘若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倘若那些让她迷惑、支离破碎的感觉都是其来有自?该怎么办?
黑羽龙盈将下唇咬得很深,深到渗出血也不自知。
罢了,即便他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当初她既然选择了遗忘,就必然是认定遗忘会比记得好,未来会比过去好,今时今日的她也不再是他口中那个小情。
忘记,就不要再记起!哪怕他们真的相爱过,那也只是过去,过去便是结束。
现在的她,不会动情、不会爱人,只记得自己的使命。
她是黑羽龙盈,黑羽国的女王,令狐九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仅此而已。
他与她,无牵无绊,无情可续!
第八章
令狐九回到黑音阁时,还是如梦游一般的恍惚。他跌坐在窗前,外面依旧是风鸣萧萧,没有一丝月光。夜,沉入死亡。
夏南容那张年轻俊帅的脸还在他眼前浮现,但是他的人呢?葬身海底,尸骨无存。
谁害他死在他乡异国不能返家?是自己的莽撞和武断,低估了黑羽海军的实力,更低估海上的风浪会带来致命的危险。
一场大战还没有开始,他已经先失去一个手足般的朋友,往后,他还将失去谁?黑羽龙盈?在他心中,她如小情的转世,让他有失而复得的惊喜,只是她的冷漠让他原本澎湃的心一点一点开始冰凉。
虽然,她也并非完全无动于衷,但是他可还有时间来唤醒她?在这阴霾压顶的情势下,他开始质疑自己,也质疑命运。
重逢,到底是上天的恩赐,还是作弄?是让他幸福,还是让他加倍地痛苦?
窗台前一阵扑扑的声响,有只浑身被打湿的鸽子正用它的喙敲打着窗棂。
他振作地醒悟过来,打开窗子,放它进屋里。
鸽子显然是越海而来,脚上所绑的密函竹管还安全地在那。
解下竹管,里面是令狐笑捎来的信息——
我已联络其他两国,做好万全准备迎敌,近一,两日奋。派船接你回朝。
难道令狐笑已经知道他有难,所以特意另外派船来接他?
但是,他还能回得去吗?
苦涩的笑容爬上令狐九的嘴角,蔓延至整个心底。今天一事过后,他与黑羽国已经正式撕破了脸。在黑羽众臣的心中,他无疑是圣朝派来的奸细,万万不可能放走。
而黑羽龙盈呢?虽然她保证过“不斩来使”,但那是在夏南容出走之前,如今事迹败露,情势必有极大的扭转。就算她还存着一分善心不杀他,又怎么可能力排众议放他离开?
“昔日有眉攒千度,今朝更有颦颦处。天上人间难长聚,无处不有相思路。相思随意绕天涯……”
当这一串诗句无意识地从口中流出时,黑羽龙盈还犹不自知,直到念了一半,她猛地醒悟自己吟诵的正是令狐九所说的,在圣朝连孩童都琅琅上口的诗歌。
只听他念一遍,竟然会有这么深刻的记忆?
“二年檐下飞春燕,人未叩门已掀帘。哪知无常人事改,琼花碧落入黄泉。”
这四句诗从何得来?她不记得自己读过这样一段文字,但是接下来的诗句更是信口拈来,“回顾相逢十三年,聚少离多苦无边。天地终有别去日,此情绵绵无计剪。”
忽然间,一行泪水自左眼眼眶滴落,她悚然一惊。为什么?为什么会从脑海中冒出这些诗句,还情不自禁为其落泪?
还是女孩家容易动情,这首诗我反覆念了几十遍,也没觉得怎样,你听了一遍居然就哭了。
令狐九的声音含着笑意翩然而至,仿佛就在耳边。黑羽龙盈惊得回身去看,四周空荡荡,没有人影,只有屋外的风声还在继续。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再念给你听。
他的声音还在追逐着她,就从一个遥远的地方飘来,可又好像从身体内向外喷涌。
门声伊吱响起,她旋即瞪过去,走进来的却是黑羽文修。
看到她如此紧张,他也愣住,“女王,怎么了?”
“哦,没什么。”她跌坐回椅子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个人独处在大殿里,而后背、手心都早已被汗水浸透。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看到他的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黑羽文修将那件东西呈上,“刚刚收到圣朝令狐笑发来的信函。”
令狐笑?这时候他还要搞什么鬼?
她拆开那封信,看了一遍。
黑羽文修有点迫不及待地问:“女王,他又在耍什么花招?”
“他说已经派船来接令狐九,希望我们这边做好准备。”
他不由得冷笑一声,“哈,这个时候他还想让令狐九全身而退?真是痴人说梦,我们要是放他回去不成了大傻瓜。”
“不,”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放他走。”
“什么?”他大惊,“女王,难道你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昨天令狐九让自己的手下潜逃,说不定就带走什么重要的情报,而那人到现在生死未明,也不知道是否已经逃回圣朝。如果再让令狐九回去,我们这边不知道会有多少秘密都被令狐笑摸清楚,这个人绝对不能放走!”
“我答应过他,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她疲倦地说:“死的人够多了,不应该再赔上他一条性命。”
“大战前夕,敌方死几个人是很正常的,女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心慈手软了?”顿了顿又道:“如果女王今日对敌人仁慈,他日就是敌人对你残忍。令狐九昨天死了几个手下,你放走他,我们黑羽国又要死多少人来陪葬,可就不知道了。”
她低垂下眼,喃喃道:“既然都是死,为什么我们要打这场仗?”
她突然流露出的恍惚和迷离让黑羽文修更加心惊,不禁大声喝道:“女王难道忘了历代先王的遗志了吗?”
她睁开眼,双手捏得生疼,“文修,你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我是为了黑羽国的安全。女王,你又为什么非要救他?而且你对他手下留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难道那人的如簧巧舌真的把你说动了吗?”
黑羽文修的质问让她无言以对。
她不能否认,自己对令狐九的确是一忍再忍,而且还暗中维护。但是,要她硬起心肠把他关起来,或者当作要胁圣朝的人质,她……做不到。非但做不到,她还不能够想像当别人伤害他的时候,她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必须让他安全离开!”她从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
黑羽文修沉默半晌,才说:“这件事,既然女王已经有了决定,微臣本不应该和女王争执。但是事关国家存亡,女王可否召见几位朝中重臣商议,以免日后落人口实?”
她盯着他的眼睛,“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微臣不敢。”
她握紧的双拳陡地放开,拍在桌案上,“好,你去叫人,随便叫谁来都可以,但是我告诉你,令狐九,我放定了!”
令狐九并不知道令狐笑也写了信给黑羽龙盈,但是他却明白,令狐笑要想把他接走是决计不可能的,如果黑羽龙盈不同意的话。
整整一个上午都非常平静,就因为过于平静反而显得诡异。
黑羽龙盈没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但是黑羽文修显然另有打算,所以无论他在宫院里怎么转,远远地都有人偷窥着他的一举一动。
中午时分,他回到黑音阁,早有人为他准备了午膳。他在楼上凭窗而坐,还没有动筷,便发现远处议事殿似乎不太寻常。
以往那里和整座宫殿一样地平静,但是今天隐隐约约一直能传出一些人声,距离远,听不清在说什么,可是声音既然能飘到这里,一定是因为说话的声音很大。
在王宫里,谁能这么高声放肆?黑羽龙盈本人?不,不是!人声似乎很多、很杂,并不只她一个,而且他们在讨论什么,会起如此激烈的争执?
他心头微动,故作不经意地问身边送饭的那名士兵,“黑羽言武将军在议事殿吗?”
“在。”士兵不疑有他,老实回答。
他再问:“那黑羽文修大人现在可否方便过来?”
士兵摇头,“总管大人现在也在议事殿跟王以及几位大臣议事,大使要想见他,得等一会儿了。”
这么看来,他们果然是在开十分紧急的会议。
于是他又道:“圣朝的船是否已经停靠在港口?”
“是有令狐家族族徽的那艘船吗?”士兵说,“我听队长说昨天晚上就已经靠岸了。”
果然,是为了他的事!
令狐九咬咬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冲动,霍地推开餐盘,大步冲下楼去。
一路上有人企图阻拦他,但是无人拦得住。他大步冲到议事殿门口,双臂一震,震开左右拉住他的黑羽武士,藉着这股反作用力,他硬生生地撞开厚重的大门。
殿内的人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全都一跳而起,朝他瞪来。
黑羽言武叫道:“你要做什么?”
黑羽文修在惊诧后率先镇定下来,沉声道:“令狐使太不懂礼节了吧?我黑羽正殿岂容擅闯?来人啊!”
他一声令下,立刻涌上无数的铁甲士兵将令狐九团团围住。
“慢!”黑羽龙盈长身而起,沉下面容,“别忘了这里还有本王在,本王未说话,谁敢对圣朝使者不敬?”
“女王!”殿上众臣齐声高呼,人人都神情激动而复杂。
“女王不必为小臣如此费心包容。”令狐九丝毫不领情。“小臣猜今日商议的事情与令狐九脱不了关系,所以不来旁听一下委实不合情理。”
黑羽笼盈有些着急,想对他暗中使个眼色,要他离开,但是他根本不与她对视。
“不知道各位大人讨论的是否为令狐九的去留问题?如果是,各位不用费心了。令狐九会一直留在黑羽国,直到这一场风波平息。”
黑羽文修冷笑一声,“听起来令狐使大人倒是很慷慨赴义,只怕你是听说圣朝的船已经来到港口,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吧?”
“令狐笑有什么了不起?”黑羽言武狂傲地笑,“早晚我要让他跪在我面前,不仅磕头,还要求饶。”
令狐九眉心一颦,“黑羽将军,请注意你的用词,不要侮辱了我朝丞相,我知道黑羽将军武艺出众,黑羽国多得是能征善战的勇士,但是也不要因此就以为我令狐族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懦夫,会在你们打过去后就束手待缚。”
黑羽言武听出他话中之意,反而有些兴奋,“这么说来,你是想和我比画比画喽?”
他一笑,“知君有意久矣,在下乐意奉陪。”
黑羽言武一跃便来到他面前。
黑羽龙盈急怒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如此放肆?”
黑羽言武回头嘿嘿一笑,“女王不必担心,是这个小子自找没趣,我教训教训他就罢了。”
就在他回头说话的当下,令狐九铁掌如钩,陡地抓住他的左臂,黑羽言武一惊,反应过来后想用内力震开,竟然试了几次都末震脱,心中不由得开始着急。
“看不出你这个小子居然还有两把刷子。”他伸腿一扫,终于将令狐九扫出自己身侧,双臂不再受到钳制。
两人身影如风,竟然就在大殿之上打了起来。
黑羽文修眯起眼睛看去,问道:“女王,你觉得是谁占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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