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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君情切-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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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两年前她在柴房救了他之后,他便奇异地每月探访她一次,而且总在初一天空暗得像鬼魅降临的夜晚。
曾经,她问他为何不将到访日改到十五;月圆夜,人团圆,岂不美哉?可他只是耸耸肩,连一抹笑都没有,淡淡地说道:“我不喜欢光。”因此他只会在无月的夜晚出现。
起初她怀疑也迷惑,但随着时光流逝,种种情绪变成了习惯!
每月初一与他相会,她将本应装进她肚里的“回命汤”推给他,待他静静地喝完后,会同她说一些话,有时是江湖趣闻、有时是四海奇观……他似乎到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的人;因此与他谈天变成了她沈闷到近乎无趣的生活里唯一的光彩。
待到第二天早上,他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好像他从不存在似。若非他每次离去前都会留下一样礼物给她,她当真会以为自己疯了,才会运作些奇怪的白日梦。
但现在她已然知晓,他其实是个人,而且是个武功很好的武林高手,他那来无影、去无踪的身法就叫“轻功”。之后,她不再怀疑他的存在,而他们和睦且愉悦的约会也一直持续着。
他的广博见闻增加了她不少知识,而他送的礼物也从奇珍异宝一变而为她极有兴趣的古怪玩意儿,比如:机关图谱、西洋新玩、生长在人迹罕至之处的稀有植物等。
对于一般人而言,那些东西都是难得一见的,但他总会想办法为她拿到手,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得来的,他每回都不说,不过他总会达成她的心愿。
渐渐地,她也期待起与他相会的日子,见他甚至比与家人团聚更令她心动……唉!大哥的故事不知何时才说得完?她想回房了,屈无常应该已在“藤苑”里等着她,不晓得这回他又给她带来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藤儿,又不舒服了吗?”袁夫人发现她的心不在焉,忧心问道。她有六个孩子,其中五个都长得健康结实,唯独小紫藤,总是那样纤纤弱弱的,不管她用了多少稀世灵药帮她补身,她还是像风吹了就会倒似,真叫她这做母亲的瞧得心肝发疼。
“没有啊!”袁紫藤刻意表现得轻快。拜托,千万别又来了!
她是长得又小又瘦,快十三岁了,还像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反观晚她一刻钟出生的紫葵,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待她们及笄那天,紫葵无疑会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而她,怕没人会多瞧她一眼。
但那又如何?外表是父母天生,压根儿勉强不得,她是吃不胖、长不高的体质,虽然形似瘦弱,但她内在健康又快乐,她绝对不会突然夭折的,家人实在无需老是对她小心翼翼的,这让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区隔在外似的。
“藤儿,你累了就去休息吧!别让你娘担心。”连袁老爷都当她是只易碎的瓷娃娃,若不小心呵护,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我……”算了,反正不管她怎么说,家人铁定不会信她的!袁紫藤泄气地跳下椅子。“我回去休息了,再见。”早些回房也好,可以早点见到屈无常,他绝不会当她是个随时会完蛋大吉的小娃娃,什么事都不让她做。
相反地,对于她庞大的好奇心及行动力,他似乎觉得挺有趣的,总是尽量满足她、让她尝试新东西。他或许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她迫不及待想去见他。
“好好保重,妹妹。”风、雷、雨、电轮流抱了她一下。
连紫葵都一脸忧心。“明天见,姐姐。”
“别担心,我会很好的。”袁紫藤跳着离开。
“藤苑”里有屈无常在等着她,今晚她一定可以玩得很开心。
“哟喝!”推开“藤苑”的门,她朝里头喊了声。“屈大哥,你来了吗?”
“正在等你。”两年了,屈无常低沉的嗓音里又添进了几分沧桑。
常年在江湖中奔走,教他身上不知又增了几道疤。其中眉际那条疤是最叫袁紫藤看不顺眼的。他本来有张堪称俊帅的脸庞,却一点儿都不在意地糟蹋它,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你的手怎么了?”袁紫藤从衣箱里取出刀伤药,因为他每回来访都会带伤,所以她已很习惯随时在房里备妥刀伤药。
“受伤了。”寡言是他的习性,甚至连解释都懒,而这样的他,会持续地来找她瞎混,实在是件奇事。
“看得出来。”她送他一记白眼。“我问的是,你怎么会受伤?”
“搏斗。”今天他刚杀了素有武林泰斗之称的清原道长,那场征战持续了两天两夜,是他投入杀手生涯中战得最辛苦的一次。
不过有能力一举搏杀名列江湖十大的清原道长,也将他的声名推向另一处高峰,如今江湖上除了他义父幽冥教主外,他已是杀手界第一人。
“无聊!”轻啐一声,她粗鲁地撕开他的衣袖帮他上药。
幸好这两年他的武功又增进了不少。受的伤越来越轻,不再有像两年前那种几乎要人命的重伤了。但她仍然觉得一天到晚投入无意义的搏杀是件愚蠢的事,生命中应该有比战斗更值得追求的事才对。
人生苦短。尽埋没于血腥中未免可惜,换成她,绝对要见识完世界上所有的新奇后,才舍得死去。
对于她的不以为然他也不在意,待她为他上完药后,他用完好的另一只手掏出一个锦盒送至她面前。
“打开看看。”
“什么东西?哇!”是一块万年寒冰,里头还冻了一朵雪莲;冰泛着寒气,在烟雾袅袅中,那莲花瓣儿似还会轻轻晃动,阵阵清雅的香气弥漫房内。“好漂亮!”
见她喜欢,他也就安心了。屈无常伸手掀开竹笼,取出这回的“回命汤”,一口饮尽。
早已知道这不是她为他所备的汤药,这药是她家人看她生得瘦小,以为她命不久长,特地为她熬的。只是自小药不离身,已养成袁紫藤恨药如仇的个性,她不忍违背家人好意,可心里又不痛快,因此每每在喝完药后,又将它们吐了个精光。
看她可怜,他为她诊脉,发现确如她所言,她除了外表柔弱外,骨子里其实是很健康的;因此他每月来拜访她一次,为她解决一碗苦药,算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然后他为这只困守在黄金鸟笼里的金丝雀带来一些新奇玩意儿,满足她如山高海深般的好奇心,见她笑得开怀,他累了一月的身心似乎也得到了抒解。
糖娃娃带给他活力,他为她排遣寂寞,他们各取所需,这才有力气撑过那无止尽的漫长岁月。
“屈大哥,你怎么能得到这么多新奇的东西?”她已不天真了,知道他送的宝物有多珍奇,姑且不论它们的价值,光他为了满足她的尝鲜所做的努力,就够叫她心悸了。
“江湖瞬息万变,新鲜事物自然多。”屈无常说得轻描淡写。他自然不会告诉她,为了取得这块冰,他在冰雪山上不眠不休地找了三天。
“江湖很好玩吗?”她倚近他身边,就像他们平常谈天那样。
她身上有一股奇异的甜香,正是引得他留恋在此无法自拔的主因。尤其她靠得近时,那股清甘味道更为明显,他的心因此而暖得化成一摊水。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吧?他希望下个月能有机会再体验一回。
“江湖不好玩。”不知不觉地他放柔了声量。
“那你还在里头搅和得乐不思蜀?”
“身不由己。”江湖人、江湖生、江湖死!他怕自己一生都脱离不了江湖了。
“非不能也,汝不愿尔。”袁紫藤睇他一眼。
他漠然不语。
她轻叹口气。这是他的坏习惯,遇到不喜欢说的事就奉行沉默是金的原则,赖皮!
“算了,不谈那个,你说故事给我听。”
唉!他无声地喟叹一声。“概观当今武林情势,分为九派、三门、一堡……”
其实屈无常的口才并不便给,再好听的故事给他三言两语道尽也显得无趣。但不知为何,她偏爱听他说故事,因此他也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强挤着腹内少许的辞汇不停地说着,直到天际微微光亮、直到他必须离去的时候、直到她依依不舍地对他喊道:“还要再来喔!”
他在这里说尽了一个月的话,然后回到“幽冥教”做他寡言的杀手,等待下一回相见的时刻。
“少主!”文判笑眯眯等在“隐园”外迎接“玩”了一夜的屈无常。为什么说是“玩”呢?因为屈无常只有在每月初二清晨踏出“隐园”的那瞬间,会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什么事?”喜悦、苦涩、烦闷……所有情感俱已在糖娃娃身上耗尽,从这一刻起,屈无常又变回那冷酷的无情杀手。
文判耸耸肩,拉着武判一起摇头。“没事啊!”只不过是教主已发现少主每月一次的脱轨,因此派下影使跟踪,为了不让少主的秘密曝光,他们合力杀了影使以保护屈无常。
然而屈无常并非呆子,不会完全没察觉到文判、武判在他背后干下的好事。但他不以为秘密能够隐瞒多久,从他的声势一路往上攀升至今与义父齐名的地步后,义父便不再信任他了。
“你们两个最好别再自作聪明。”他太清楚义父的残忍,若有一天他们父子会决裂,他希望那只是他与义父间的争战,不会牵连太多无辜的人。
“喔,少主,你放心吧!我们永远不会自作聪明的。”文判装模作样地摇头,并撞撞武判的腰。“你说对不对?武判。”
武判冷冷地瞪了文判一眼,没有答话。
屈无常一个飞掠,身影已在丈开外,然而他冷冽的声音依然如钢丝,纤细却强劲地钻进文判、武判耳里。“看好你们的脑袋,我没兴趣去为你们扫墓。”
文判啧声不停地摇头。“听听我们无情少主的话,好像咱俩多无关紧要似的。我敢打赌,要是我们两个死了,他绝对会哭得很伤心。”若非敬重屈无常的义薄云天,他俩何以不顾己身安危地追随他,至死不悔?因为屈无常值得!
武判漠然往前走,实在不大想理这个老是疯言疯语的文判。
“喂!”好个无情的家伙,居然不理他!但武判越冷漠,文判就越喜欢招惹他,他一掠身赶上他。“干么绷着一张脸?真是人枉费你父母生给你一张花容月貌了,天天……”一柄飞刀打断了他的调侃。
武判最恨人家拿他那张太过好看的脸作文章。“你想跟我决斗吗?”
文判赶紧高举双手。“不不不,我怎么会有那种愚蠢的念头呢?而且少主说过,不准他手下的人自相残杀。”换言之,不管武判多么气他都不能对他动武,看在英明伟大的少主分上,武判只能忍耐。
“那就闭上你的狗嘴!”武判承认文判运筹帷幄的能力,因此他一直在忍受他,但他依然恨死文判那副嘻皮笑脸的贱模样。
“你确定?”文判就是要招惹他。“我正有一件有关少主的大事想跟你商量耶!”他太了解武判了,那块便冰一辈子只服屈无常一人,为了屈无常,他什么气都可以吞。
果然,武判冷硬的五官又绷得更紧了,他那张俊俏的脸拥有一种魅惑的寒冷气息,衬着双眼里燃烧的愤怒火焰,足以勾住世上每一道目光。
“你……该死的!”
文判无辜地瞪大眼,指着自己紧闭的嘴巴暗示自己的听话!
武判几乎咬碎一口牙。“快说──”
“可是你叫我闭上狗嘴!”文判的表情好委屈。
“你到底说不说?”武判快气炸了。
文判立刻笑开了怀。“我担心的是纸包不住火,教主终会发现少主的秘密,到时候你要选择效忠谁?”
“明知故问!”这世上只有屈无常一人值得他付出忠心。
“好,既然你有了选择,那我地告诉你,我决定跟少主共进退;因此从现在起,我们得好好储备实力。”
武判不是很明白他说的话。
文判换上一脸的凝重。“我不以为仅凭我们三人足以跟整个‘幽冥教’对抗,我们必须争取更多的支持,以期在教主下格杀令前,反制他。”
“你果然是疯子!”对于文判的提议,武判可不以为然。所有人都知道屈无常是独行侠,他绝不会乐意将一场父子之争演变成教内分裂战,造成更多人的死伤。
“不,我或许是个胆小鬼,因为我怕死,所以在没有足够的把握前,我绝不任意妄为,但我没有疯。”
武判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不管屈无常怎么想,教主势必不会放过他们之间任何一个,想活命就不得不使些手段。
“我们有多少时间可以准备?”
“快则一年,慢则两年,教主绝对会下手铲除异己。”
“这会是一场硬仗。”
“少主会率领我们打赢的。”文判兀自乐观她笑了。
“那也得在少主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武判不安地回望距离越来越远的“隐园”,他怕那位小女孩会变成一个隐忧。
“放心吧!少主还太年轻,难免受惑,等过个几年,他成熟些后,那小女孩就会变成一个可笑的回忆。”
武判可不这么想。连续两年的密集造访,完全背离了屈无常的作风,他和那位小女孩间必定有着某种牵系,使他们之间的情缘怎么也切不断。他在心里记下了,等开战的日期逼近后,要想办法保护那女孩不为教主的人所伤;而倘若她终成为少主的威胁,他会亲自解决她的性命。
她终于成年了!
袁紫藤开心地注视着镜中纤瘦的身影。虽然自己没有孪生妹妹紫葵的丰满健美,但她近一年来才开始缓慢发育的身躯,也已逐渐展露出玲珑窈窕的曲线。
从今天起,她就是个大人了,没人可以再将她当成一名无知的小女孩来限制她、忽视她。
天晓得她期待今天的及笄礼多久了?
穿上她最喜欢的鹅黄色宫装,她乌黑的头发柔柔地披在肩上,丫鬟将它们梳理得光亮迷人。
“天啊!我的小紫藤什么时候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的二哥袁青雨豪气地抱起她,对她努努嘴。“只可惜还是太轻了点儿,你千万别在暴风雨天外出知道吗?风会把你吹走。”
袁紫藤对他眨眨眼。“那也得你们肯宽宏大量地放我出去亲身见识一下何谓风雨,我才有机会了解被风吹走的感觉。”
“喔!”他摸摸鼻子。“你知道的,我们全是因为关心你。”袁家的孩子个个长得健美强壮,只有紫藤例外,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适当地呵护这样一条易碎的小生命,唯一能做的,是将她小心翼翼供在屋宇之内,不让任何外物伤害她。
“我晓得。”所以她才一直在忍耐。
“紫藤,我就知道你会了解。”袁背雨牵起她的手。“现在让我们到大厅去,爹、娘和满厅的贵客都在等着咱们家最宝贵的一对姐妹花儿。”
她突然有些紧张,拉拉身上的衣服、摸摸披肩的长发。“三哥,你想我会不会给爹、娘丢脸?”
“他们会爱死你,你美得像天仙。”
袁青雨的话将她哄得飘飘欲仙,但当他们进到大厅时,袁紫藤立刻明白三哥是过赞她了。真正美如天仙的是紫葵,她一袭粉红色宫装,衬着如花般细致的娇颜,夺走了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
“唉!”袁紫藤淘气地摸摸鼻子。想来,这世上唯一会把全副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只有屈无常了。从五年前她在柴房解救他至今,他每月固定地来访,带来所有他找得到的好玩意儿馈赠她,那不限定是值钱的东西,玉石花草、书本、玩具……什么都有。最叫她感动的是,有一回她看食经发现一种据说只有边境才有的包子,味道绝美,她将此事告诉他,就在次月,他使快马加鞭赶了三日夜的路去帮她买了来,又怕送到她面前时包子已冷,还一路上用他高深的内功为包子保温,以期她能尝到最美味新鲜的包子。
他待她真是好极了,她几乎在每个初二清晨他离去后,就开始期待下一个初一的来临。
袁紫藤迳自幻想着,将周遭所有人摒除于思想外,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但事实却不然。有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黑眸,硬是穿过满堂的宾客,将全副注意力投注在她时嗔时喜的精采小脸上。
仇段,一个在战场上威名远播的虎骑将军,同时也极可能成为袁家的姻亲。
仇、袁两家曾为邻居,十五年前袁夫人怀孕时,仇老爷就与袁老爷订下了一门亲事:若袁夫人这一胎生女,就让仇、袁两家结成亲家;若生男,则为仇段结为异姓兄弟。
只是谁也没料到袁夫人竟然产下一对双胞胎,仇段自然不可能一举迎娶两女,而袁家也很大方,趁着这个及笄礼邀请他们过府,由仇家人自行在孪生姐妹中选择迎娶对象。
不过仇段知道袁老爷希望他选老二紫葵,因为老大紫藤自幼身体羸弱,他们还想多照顾她几年,舍不得太早嫁了她。
而他母亲属意的媳妇对象显然也是紫葵,毕竟她看起来美丽又健康多了;不像她瘦小的姐姐,虽无病容,但那副纤细的身躯就像风吹了即垮似,叫人怀疑她有没有成为人妻的能力?
仇段承认在一开始,他也为袁紫葵的美貌所迷;而袁紫藤,她并不丑,只是不起眼罢了,满场宾客的目光可以证明他的想法。
不过那不起眼的小姑娘却很特别,在他以为她会为全场人的忽略而难堪、不悦时,她竟反常地陷入了自我的幻想中,丝毫不以平凡外貌为意。
她迷蒙、深邃的双眼诉尽了她的智慧与坚强;她绝非外表所表现出来的柔弱,柑反地,她有非常人所能打击的自信心。
他不由自主地凝望她,当她想到开心处,唇畔浮起一抹清甜如蜜的微笑时,他整颗心都飞到她身上了。他的目光无法离开她,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因为她的特殊而鼓动,他知道自己陷溺了,沉醉在那与众不同的袁紫藤身上。
他当下决定他要娶的妻子是袁紫藤,不做第二人想。
想到就做,仇段起身、排开将大厅围挤的水泄不通宾客们走到袁紫藤面前,取下腰间仇家的传家宝玉结在她腰上。
“紫藤,我的妻,我会尽快安排好一切事宜以迎娶你的。”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袁紫藤诧异地抬起头,望向这突然出现在她跟前的陌生男子。他刚才说了些什么?怎么……满场宾客莫名地静默了下来?
她举目四望,到处都是不信与叹息的抽气声,而她的家人则个个呆若木鸡,不过,最奇特的是一位老夫人。半晌后,袁紫藤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位老夫人与眼前的男子有着相似的五官。他们必是亲人,但为何他以那种火热又恐怖的眼神看她,而老夫人却是厌恶地死瞪她不放?
她做了什么事竟引起如此诡谲又极端的反应?
不安!庞大的不安,像块沉郁的乌云逐渐笼罩了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的生命自这一刻起,即将兴起一场无法预估的狂风暴雨!
第三章
“老天!”袁紫藤趴在床上哀嚎。今天的及笄礼真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她无端多出一名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指腹耶!谁能想得到,老爹竟然在她连抗议都不会之前就将她给卖了?
而她那位未婚夫,记得他叫……仇段,对了,是有名的将军之家的继承人,现任虎骑将军一职。老天,那个不论长相、性情都像石头一样倔傲、毫无转圜余地的男人竟然就要成为她的相公了!
还有他的母亲,那位长年守寡、独力养大遗腹子的仇老夫人,她那瞧她的眼神中,丝毫没有得到儿媳妇的喜悦,反而憎恶得像什么似的。她以为她爱抢她儿子吗?搞清楚,她根本不想嫁好不好?
太不公平了!一对双生子,同在母亲肚子里抚育而成的孪生姐妹,为何指腹的婚事就落在她头上,而非紫葵?
仇段还说要尽快拣个好日子,以便迎娶她过门耶!幸好皇上密令突然来到,说是边关告急,将他调往边境,而婚事也总算因此延后。真是谢天谢地,让她暂时逃过了一劫。
“姐!”袁紫葵清脆的呼唤在她背后响起。
“门没锁,自己进来。”袁紫藤趴在屏榻上懒得起来。
袁紫葵拈着绣裙,轻移莲步进入内室,见着姐姐坐没坐相地赖在屏榻上,不甚赞同地抿了抿唇。
“娘说真正的淑女要懂得端正的礼仪,坐不动膝、立莫摇裙……”
“咱们那位淑女娘十四岁就跟老爹私奔了。”袁紫藤一句话堵得妹妹无言以对。
“姐!”袁紫葵踝踝脚,恼得满脸通红。
“好啦,好啦!”大美女撒娇了,她还能怎么样?乖乖直起身子坐好喽!“找我什么事?”
袁紫葵未语脸先红。“你……今天早上那位仇大哥,他……”
“我和仇段,嗯……”眼尾一瞟,袁紫藤就知道别扭的妹妹想表达什么了。“我想跟爹说,我的身子不好,不宜婚嫁,尤其还是仇家的独子,那主母的位置我可扛不起。你想,让爹去跟仇老夫人说,换你嫁怎么样?”
袁紫葵整张脸胀得像要冒出火来。早上在大厅里她一眼就瞧见了仇段,他伟岸不凡的英武气概灼灼如华,她的眼光几乎无法离开他。
但……他却没有走向她,反而将象征结亲的传家玉佩赠给了紫藤。他已经做了选择,他喜欢的是紫藤,不是她,她本该死心才是;可一整天下来,不论她如何压抑自己的感情,她依然注视着他,那悬念如网成束将她紧紧地困住了。
而后,仇老夫人在离去前紧紧拉住她的手告诉她,她多希望她那笨儿子选的是她,而非紫藤;老夫人说喜欢她,但愿能得到她做媳妇,倘若她不介意姐妹共事一夫的话,仇家愿一举迎娶双姝,入门后不分大小,谁先生下孩子,谁就是正室,问她可愿否?
她兴奋得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仇段舍她而就紫藤后,她居然还有此幸,得与恋慕中的男人共结连理!因此,她才想来求紫藤,请她接纳她,为妻、为妾她都不在意。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紫藤会在一开始就打起退出的主意。紫藤不喜欢仇段,怎么可能?他是如此俊伟不凡的男子汉,没有女人会不喜欢他的。
“但姐姐,终身大事是父母所定,你和仇大哥已有婚约,怎可轻易毁婚?”
“可你也别忘了,仇段是独子,香火继承势必难推,你瞧我,像是可以帮仇家开枝散叶的样子吗?”袁紫藤也知道仇老夫人不喜欢她,便是因为此点。当然,这世上除了屈无常外,任何人见着她纤瘦的身躯都会误以为她命不久长;以前她觉得很烦,此刻才深切体悟到上天赐给她这副“伪装”,帮助她免除了多少麻烦?她其实是幸运的。
袁紫葵蓦然无语,她为姐姐感到不幸,她们同胞而出,不该只有她得到健康的身体,而紫藤却那样……她突感羞耻。紫藤已经够可怜了,她怎还能与她争仇段?
“姐姐,我们袁家虽未受封,却也称得上是皇亲国戚,爹娘和哥哥们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仇大哥既已选了你,就该善待你,否则我们都不会放过他的。”
“唉呀!”糟糕,这天真的小妹想到哪儿去了?袁紫藤脸色发青又转紫。“可是小妹,你有没有想过,我这身子是留在家里休养好;抑或拚了命去适应新环境,担起一家主母之职好?”
“这……”是啊!袁紫葵暗恼自己竟没想到脆弱的姐姐受不住环境的剧烈改变,那会折损她性命的,太危险了。
“所以喽!”袁紫藤继续游说道:“还是由你代嫁最合适,既可谓仇家开枝散叶,成为仇段的贤内助,又救了我一命,一举三得呢!”
袁紫葵俏脸羞红得像春天迎风招展的桃花。“那……”
“我这就去跟爹娘……呃!”好熟悉的气息,如丝如缕溢满了整座香闺。袁紫藤清楚知道这气息是属于谁的,可今天不是初一啊,他怎么会来?但不论他何时到访,她都会竭诚欢迎的,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打发走紫葵。她作势地掩起嘴,娇躯轻颤频频。
袁紫葵发现她的异样,急步过来扶住她。“怎么啦?又不舒服了?”
“大概是太累了,你瞧,我这身子像是坐得住仇家主母宝座吗?”她摇头苦苦笑。“对不起,小妹,今晚我是没力气去跟爹娘报告我们的结论了,明天再去如何?”
袁紫葵还能说些什么?她可怜的姐姐太柔弱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明天见!”没人发觉袁紫藤无力的语声里隐藏的一丝雀跃;她太喜欢跟屈无常会面的时光了,简直是打心底渴望着!
屈无常从窗户进入了内室。
大异于往日的愉悦,他满身疲惫与沧桑,比她初次遇见他时还要狼狈。
“老天爷,你怎么了?”袁紫藤领着他走到屏榻边,让他睡卧其上。
他寂然无语,通红的眼紧紧锁着她。
突然,她能感觉到他心里的矛盾、挣扎与痛苦,浓浓的不舍溢满胸怀,忍不住她爬上屏榻,小手圈住他的腰。
她的温暖让他心口一荡,僵硬的身子缓缓软化,变成一种持续的轻颤。
终于……终于,他跟义父间也决裂了。
好几年前他就知道义父不信任他,但他一直努力想挽回颓势;他可以对世人绝情,但义父……不管他是不是以培育一名杀手的心态将他养大,他终究抚养了他。在亲生父母卖掉他,他一无所有的时候,若无义父,他恐怕早早成了黄土一坯,也不会有今天的屈无常了。
然而义父多疑,怕他的能干总有一天会超越自己,进而谋夺幽冥教主之位,因此义父要先下手为强,除去他!
父子相残,世间一大悲剧!他情愿被义父杀死,毕竟这人世间于他并无留恋之处,但义父却捉走了文判和武判威胁他。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但如何狠得下心肠抛弃两名忠心的护卫?
他终究躲避不过这场征战。他没有把握赢,一身的武功都是义父教的;在他还未出生前,义父就已经名震江湖了,徒弟如何打得过师父?
但他却必须去打,为了文判和武判!这一仗他打算跟义父同归于尽。
有关这一点他绝对做得到,因为他不怕死;而义父却有太多的欲望,只要义父有一点点退却,他就有把握将两人一起……送入地狱。
可为何他觉得难舍?这凉薄的人世,还有什么东西足以牵绊住他的脚步?
顺着心意,他来到了“隐园”,这才发现心头一直搁着他的糖娃娃。
二十岁时,他以为是自己年轻气盛,心性不定才会为她所惑;但二十五岁的今天,他又为了什么非在死前见她一面不可?
糖娃娃,他布满血腥的人生中唯一的一点甜美,他真的真的好舍不得离开她……
情不自禁地,屈无常伸出手臂用力回拥她,将她使劲压向他胸膛,恨不能让两人融合为一,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唔……”他的力气太大了,抱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惊觉她的挣扎,他慌张地放开她,坐起身来,拚命深呼吸以压抑失控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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