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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爱娘子说教-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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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是个母亲,虽然对儿女做过错事,但从未抛弃过子女……我拉拔你不知费了多少心,怕你被气焰高张的庆应王对付、怕你娶了公主从此仰贵族鼻息,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却还是没法帮你逃过人世的风雨。”
  “那么,裴春眠一个人是怎么走过来的?没有父母家人保护,面对这个险恶的世间,肯定吃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
  严老夫人喃喃道,但完全没有要严忍冬回答的意思,又接着道:“看那孩子被拒绝的样子,我不知为何也觉得心疼,就像想到你妹妹嫁到远方没有人保护一样……为什么会有母亲忍心抛弃自己的孩子?”
  “母亲……”严忍冬顿时内心千头万绪,过往一直埋怨母亲的冷漠严厉、从小没有半句夸奖、母亲对门户之别的成见、对文雪霞的百般挑剔,然而只是寥寥几句,就勾起所有母亲照料自己的回忆,替他缝制衣裳、替他夜里盖被、替他准备消夜……
  说对不起好像太轻了,说谢谢好像太困窘了,而且过去的愤怒没法因几句话就消灭,诚如母亲所说,她的确做错了,只是他不禁忆起许许多多的爱和回忆,自己对她一味地怨恨似乎太过分,他所有的情绪复杂地纠结在一起。
  “太晚了,什么都别说,老身要回房歇息了。”严老夫人疲惫地制止他,停下手里的丝扇,从太师椅上起身,她与严忍冬擦肩而过,先行一步离开大厅。
  在她离开后,严忍冬强迫自己静静在微弱的灯火下伫立许久,等待体内沸腾的情绪渐渐平息,之后才离开大厅,走向裴春眠所在的客房。
  提着油灯走到春眠的客房门前,他轻轻敲了一下紧闭的房门。
  “春眠,是我,你睡着了吗?”
  “大爷?!你等等喔!”春眠的声音里难掩惊讶。
  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过了片刻,门被打开了,春眠套了一件靛青色的罩袍,黑发只斜斜扎成一束任其委至肩头,她的脸上明显有刚哭过的样子。
  “大爷,怎么今天这么晚还回家里来?”她有些讶异又有些惊喜。
  “怎么还叫大爷,应该要叫相公。”严忍冬提起油灯照着裴春眠红肿的眼,故意不悦道。
  “啊~~对不起,但——怎么可以叫相公,我又还没嫁给你。”春眠也皱眉。
  “反正很快要嫁给我了。”严忍冬说着一手将她揽到身前,靠在自己怀里,他把下颚放在她的头顶上。“你哭到现在都睡不着,是吗?”
  “你怎么知道?”这回她更惊讶了。
  “还问我怎么知道,你满脸泪痕,眼睛都红肿了,声音又充满鼻音。”他稍微离开她的身子,左手亲匿地捏了她鼻头一下。
  “没想到这么明显……”春眠难为情道。
  “明显才好,不然你都不打算跟我说了是吗?”严忍冬叹道:“这还是我认识你以来第一次看到你哭泣。因为公务繁忙,害你独自去面对尚书左丞夫人,我很内疚。”
  “天啊!你怎么连这都知道?”春眠吓得小嘴都阖不拢了,莫非尚书左丞府里有他布下的眼线?
  “说来话长,我们到凉亭那儿坐下吧!一直站在这里讲话也不是办法。”
  “哦!好。”春眠任他握着自己的手,穿过月光下的夜来香、昙花、月桃树,来到小池塘旁的凉亭里。
  严忍冬将油灯放在石桌上,拉着她坐在自己身旁。“你一定猜不到是谁告诉我的。”
  “是谁?”春眠疑惑地皱眉。
  “我母亲。”严忍冬感慨道。
  “伯母?啊~~她都听到了吗?”春眠回想起后花园那一幕,不禁动摇起来,但又十分感动,“可是伯母一句也没多说……”还那么温柔地任她拉着在后花园乱逛。
  “似乎全听到了,她也知道夏艳夫人是你母亲。你母亲说了难听的话吗?”
  春眠摇摇头,“她只是……自始至终不承认她认识我……但这比怒骂我更让我难受。”
  说着,眼泪又在眼眶打转,她深吸一口气抬头,不让泪水掉下。
  看她这副模样,严忍冬的心猛地抽紧,他握紧了右手拳头,怒气整个沸腾,“那个女人——”
  察觉到他的愤怒,春眠急忙按住他的手,“你不要怪她,她一定有她的苦衷,她在见到我时也动摇了一下,她不是冷血无情的人。”
  “抛弃你的母亲,你还为她说话?”
  “我不知道她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无法怪她,现在这样就好了,我见过她就好了。”
  “但你还是会难过。”严忍冬心疼地指出。
  “难过一下下就好,这个事情就这样圆满结束了,我只要哭过这一夜就好。”她拚命说服着严忍冬,也是在说服她自己。
  严忍冬深深叹一口气,猛地将她抱进自己怀里,缩紧双臂,“那你现在哭吧!”
  春眠下颚靠在他肩上,勉强笑道:“哪有人说哭就哭得出来的?”
  “我叫你现在全哭出来。”严忍冬不悦道:“又不是圣人,干嘛这么压抑、这么宽大为怀,你就完全不恨她?”
  “……有一点点……恨。”说着,春眠就说不下去了,她闭紧眼睛,泪水不断从眼里涌出,流到严忍冬的肩头。
  本来她抿紧唇,只是泪流不止,后来却忍不住哭嚎出声。
  她搂紧严忍冬的颈项,大哭起来,恸哭的声音令人听了全身战栗,她好心酸、好心痛,她恨过她母亲,很深很深地恨过。
  严忍冬搂紧她,再搂紧她,像要把肺里的空气都挤光似的搂住她。
  他的鼻头酸楚,也紧闭着眼静静听她的哭泣,同时他也想起自己对母亲的爱恨交织,那所有的混沌似乎都在她的泪水滂沱下洗干净。
  春眠一个人成长一定很寂寞吧?看见别人有父母时一定很羡慕吧?想念着连脸都不知长什么样的父母,一定很酸楚吧?当得知母亲还在人世,却不要自己时,又会感到多么深的背叛、多么羞辱——自己竟是个连母亲都不要的孩子……
  这样大哭着母亲也不会微笑地拥抱自己、接纳自己,不会感动地说“没想到你还活着,我找了你好久,我好想你”。
  但是只希望这样哭泣过后,疼痛能减轻一些,伤口能弄干净,如此只要等待时间疗伤,便会结疤、脱落,又恢复成完整的自己。
  就这样哭了许久、许久,春眠终于打着嗝不再哭泣:严忍冬像照顾孩子般轻拍她的背,一边扬起淡淡笑意,“真是跟小孩一样,竟然哭到打嗝。”
  “才……没……嗝……没……有……嗝……”春眠打嗝打个不停,她自己都苦恼地皱着脸。
  “我教你治打嗝的方法,你先深呼吸,然后憋住。”他让春眠离开他臂弯,望着她的脸教导道。
  春眠按照他说的做,一边打嗝一边深深吸气,努力憋住。
  “然后在心里数十下,一、二、三……”
  春眠专心地开始数数,突然冷不防遭到严忍冬的搔痒攻击,他的大手直接搔她的腋下。
  “等等——哈哈哈——不行啦——很痒耶——我会跟你翻脸——啊——”春眠怕痒怕得要命,东躲西逃,然而始终被严忍冬牵制在自己的怀抱中,她又笑又怒地双拳捶打他。
  “不打嗝了吧?”严忍冬突然握住她捶打的双拳,制止住,满脸促狭地望着她。
  “欸?”春眠一怔,蓦地察觉,对耶,打嗝停止了。
  “这种惊吓疗法比憋气更有效。”他笑道。
  “什么嘛!不准再用这种方法了。”春眠娇嗔。
  “明明就很有效,而且托这方法之福,还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他捉弄的目光打量着她。
  “什……么事?”春眠戒备地盯着他。
  “就是我未来娘子的胸前还满值得期待的。”
  “你这登徒子!最好下十八层地狱去!”春眠羞窘地又不停捶打严忍冬。
  严忍冬笑岔了气,再度制止她的攻击,压制了她的双手,低头吻上她的唇。
  他们交换了缠绵的吻,吻到彼此气喘吁吁才停下,严忍冬逸出渴求的叹息,“我还是跟皇上告假,早点娶你进门、早点让你成为我的人,免得我忍得那么辛苦。”
  春眠满脸通红,“别说傻话了,才上任没多久就为了我告假,别人肯定当我是祸水看待了。而且我其实还是很希望能得到伯母的允许,在她面前举行婚礼。”
  “在母亲跟前举行婚礼,现在看来倒也不像不可能的事了。”严忍冬忆起母亲说话的态度,似乎有很大的转变,她对春眠充满怜惜。
  “真的吗?”春眠欣喜道:“如果是真的就好了,我觉得伯母跟你好像,都外冷内热,所以容易被人误解呢!”
  “我有我母亲给人感觉那么差吗?”严忍冬不悦蹙眉。
  春眠敲了他的头一下,“说这什么话,你比伯母可差多了。身为儿子还这么猖狂,一直顶撞自己母亲,又不是还没长大的少年。”
  “是、是,你说得都对,说实在话,今天我稍微反省过了,或许母亲只是以她的方式爱着我,只是那方式不幸地造成了某些遗憾,但文雪霞的死绝不是母亲的错。”严忍冬静静地诉说。
  虽然这么多年的埋怨,让他们无法一下子就放下心防面对彼此,不过或许终有那么一天,他跟母亲之间的隔阂能因时间而消弭,他们终能彼此谅解,坦承对彼此的爱。
  春眠扬起满意的笑容,道:“忍冬真好,伯母也真好,你们其实是一对很棒的母子,未来能够拥有这样的丈夫、这样的婆婆,我会觉得非常幸福。”
  “是因为你,我们才幸福的。”严忍冬的声音充满感情。
  尽管夜寒露重,他们还是絮絮叨叨地聊个不停,聊到两人都呵欠连连,油灯将熄,才恋恋不舍地回去彼此的房间。
  翌日,十五,天气微阴,在严忍冬去宫里工作之后,春眠踏着轻快的步伐来到大厅,却见到严老夫人正在叫人备马。
  “伯母,要去哪吗?”春眠问道。
  “没什么。”严老夫人还是不习惯对春眠表现亲匿,她依旧是冷冷结束话题,不过至少不是像之前那样,硬是回了一句“不干你的事”。
  “姐姐,我有点头晕脑胀的,可能是昨晚太累的关系,这次就不陪你去了。”宝姨正好进大厅来,一脸虚弱地对严老夫人道。
  “哼!真是药罐子,你快回房休息吧!我不需要人陪。”严老夫人虽然话说得直接,却还是多瞥了一眼宝姨的脸色,似乎有些担心她的身体。
  “那我就先回房了。”宝姨手抚着头,正要离开大厅,却被春眠唤住。
  “不好意思,宝姨,请问伯母现在是要去哪?”
  “就是每月十五例行的参拜呀!我们家的牌位都供在京郊的万松寺那里。”宝姨好心地解说,接着突然念头一闪,“啊~~对呀!今天我不能去,就请你陪她去吧!”
  宝姨说时迟那时快,马上转头对严老夫人道:“姐姐,让春眠陪你去吧!你可千万别拒绝喔~~让姐夫见见未来的儿媳也是应该的呀!”
  严老夫人才面露不豫之色,春眠便跑到她跟前再度拜托道:“能让我跟您一起去吗?我非常想去看看。”
  “随便你,要跟就跟吧!”严老夫人不耐烦道。
  “谢谢!”春眠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们乘上家丁驾驶的双驷马车,朝京郊的山麓出发。沿途夏草茂盛,鸟鸣山涧,充满沁凉的湿意。
  “伯母,昨晚……实在很谢谢您。”春眠打破沉默,对坐在身旁,眼睛只顾直视前方的严老夫人说道。
  “谢什么?”
  “谢谢您带我去尚书左丞府、谢谢您陪我在后花园散步、谢谢您听到了一切却什么都没说、谢谢您叫忍冬来找我……要谢谢您的实在太多了,还真是说不完呢!”
  “没什么好谢的,又不是我愿意让你一起跟去的。”
  春眠笑嘻嘻道:“但您也没有把我给推下车嘛!”
  “我才不做这么没品的事。”严老夫人嘴一撇,不屑道。
  接着她又忍不住念道:“还有,你这丫头谢太多了,这样实在很没体统,像个下人似的,好像人人都是赐了你多大恩惠的大老爷。有时你也要摆出一点架子,多点气势,不然我看你这样怎么当枢密使夫人,不被旁人全爬到你头上去了。”
  “是的,伯母说得很对,我应该多向您学学,头抬得高高的走路,绝对不能与别人平视,偶尔头一撇‘哼’一声:有人问话时,要说‘不干你的事’:任何时候都不说请、对不起、谢谢,除非是被人硬拉去参加晚宴,面对主人不得已时,才能道谢。”
  “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严老夫人眉头一蹙,正欲发作,春眠却环住她的手臂。
  “伯母实在好可爱!我太喜欢您了!老是口是心非的,这点跟忍冬实在一模一样耶!而且这么凶、这么高不可攀的,却还是让人觉得不由得喜欢、不由得尊敬,您真的是太厉害了!”她笑咪咪地抱紧严老夫人的手臂。
  严老夫人又羞又窘地拚命要甩开。“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呀你?快放开!”
  突然,春眠脸上的笑意消失,以一副有点怯生生的表情说道:“伯母,我真的……可以当您的儿媳妇吗?我有资格请求您当我的母亲吗?”
  严老夫人感受到她话语里的恐惧和渴望,想到了姜夏艳无情拒绝她的那一幕,沉默片刻后道:“……勉强可以。”
  “伯母……”春眠感动地抬头望着严老夫人,她在春眠的目光下尴尬地撇开头。“伯母真的人好好~~”
  “你眼睛是不是瞎了,还是这年头好人全死光了?老身这样的人也能称得上人好好吗?”
  “哈哈哈哈哈哈,”春眠笑不可抑,“伯母这什么比喻啊!”
  “唉!”严老夫人也被她逗得嘴角微微上扬,“不信你去跟我儿子讲讲看,他一定会觉得你疯了。”
  “才不呢!”春眠摇摇头,“忍冬也觉得您对他付出许多,他对您做得太过分了,只是他暂时还拉不下脸道歉。”
  “是吗?或许我们母子俩还真是彼此彼此,唉~~”严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不久,她们终于抵达位在山腰的万松寺,寺如其名,植满了松树林,是个干净又予人落落大方之感的寺院,只有简单的石阶、石板地的庭院,还有没漆上多余色彩、仅保留木头原色的庙宇。
  天空里的阴云逐渐聚拢,寺院显得灰扑扑的,恐怕再一会儿便会下起雨来。
  “夫人,好像快下雨了,我们得早点动身回府上才行。”家丁对下了马车的严老夫人建议道。
  “嗯,”严老夫人微微点头,“那你就别进马厩了,直接在这里等着,我们马上出来。”
  严老夫人领着春眠走进寺院门里,掠过大殿,直接往附设的宗庙参拜。
  她心里在意转坏的天气,因此匆匆地结束参拜,也没对春眠多加介绍这里,就离开寺院。
  “下次再好好带你认识一下此处的住持,今天先赶快回去吧!在山里遇上风雨可不是件能轻忽的事。不知为何我眼皮狂跳,实在不安呢!”严老夫人说着说着,又再抬头望了逐渐阴暗的天色一眼,明明还是未时,天空却有如夕暮般昏暝。
  她们赶紧坐上马车,趁雨还没落下之前打道回府,然而才驶不到一刻钟,远方就隐隐传来雷鸣,噼哩啪啦下起倾盆大雨,雨势狂猛地打在马车的顶篷上。
  “没想到雨一下子下得这么大。”春眠稍微推开遮盖马车车窗的毛毡,正想往外瞧一眼,飞溅进来的雨丝吓得她连忙关紧毛毡。
  “夏季的午后常有这种雷阵雨,应该一下子便停了,没什么。”嘴里虽这么说,严老夫人却不安地右手抚在胸口上。
  “伯母,我瞧刚刚天上乌云聚拢得很快,现在又整片天际都黑了下来,恐怕不是一时半刻会停的雨,我们是不是途中看到可以落脚的地方,就先停下来呢?或是干脆返回寺院?要不然这样一直在大雨中的山路上行驶,感觉不是很妥当。”春眠建议道。
  “嗯,的确。”严老夫人点点头,心里暗自赞许,这孩子还满能临机应变的嘛!
  她立刻打开面向驾驶座的小窗,吩咐道:“阿清,不用急着赶回府上,你找找这附近有没有能落脚的地方,我们先停下来吧!”
  “是,老夫人。”家丁严清稍微调转马头,走上另一条恰可容纳双驷马车走的小径,朝山腰上的村落前进。
  突然,黑墨般的天际闪现一道连马车车厢内都被照亮的青白闪电光芒,然后迅雷不及掩耳,落雷轰隆作响,巨大的声音似乎让整座山都一起鸣动,接着是一阵奇异的岩石撞击的声响,马车开始剧烈摇晃。
  “停下——”
  春眠只听见阿清制止马匹躁动的吼叫,下一瞬间,整个马车朝左侧倾斜,严老夫人发出尖叫,春眠在恐惧之下第一个反应便是抱住身旁的老妇,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她。
  马车顶篷发出崩裂的声响,整个被山上滚落的巨石压垮,坍在春眠身上,土石流冲刷进马车车厢里,狂风暴雨打在她脸上,石子撞击的伤口让鲜血染满她半张脸,她完全失去了意识。
  “春……眠……”严老夫人被压得快喘不过气,雨水也打在她脸上,然而当她发现护在自己上面的裴春眠一动也不动时,她开始悲嚎起来。
  第十章
  严忍冬在枢密院的书房里撰写奏折,听见窗外惊人的雷声和风雨,不禁稍微垂下手中的笔,蹙着眉朝窗外一望。
  “好久没这么大的风雨了,来得真突然。”也正在他身旁翻阅军书的黎振熙,慨然叹道。
  “嗯。”
  “都傍晚了,风雨却这么大,奏折又还没写完,我看今晚我们还是得夜宿这里了。”
  “你府里没有姑娘在等你,回不回去也无妨,我可是还想拚拚看,能不能在午夜前到家。”
  “啧啧,有了未婚妻就开始骄傲起来。”黎振熙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一直以来明明就是我比较受女子欢迎,却又再度被你抢先订亲了。”
  严忍冬笑道:“谁教你心定不下来,你对成家或是儿女私情,根本毫不在意不是吗?”
  “没办法,事业都还没立,谈什么成家呢?”黎振熙摸摸鼻头道。
  “我跟你不同,成家在任何事情之前,如果春眠要求,我可以为她抛下全天下的一切。”严忍冬笃定道。
  蓦地,一个传令官冲进书斋,打断他们的谈话。“报告严大人,不好了,您家丁说您母亲和未婚妻出事了,要您赶快赶去岚山一趟,他现在正骑着马在枢密院外等着。”
  “什么?!”严忍冬脸色剧变,他二话不说,立刻丢下奏折,快步冲出去。
  枢密院门外,浑身湿透的严清正骑在马上等着,他旁边还备了一匹马。
  “大少爷!”他见到严忍冬时都快哭出来了,“我送夫人和少夫人去万松寺参拜,回途马车被落石击中,现在夫人和少夫人都在东村的大夫那里,少夫人情况危急……”
  严忍冬说不出话来,像是有人用剑狠狠朝他胸口砍了一刀,他浑身颠踬了一下,脸色惨白,下一刻就直接抓着马辔,翻身上马,对严清怒吼道:“快带我过去!快点——”
  两骑人马立刻冲进暴风雨里,用几乎会跌下马的恐怖速度驰骋。
  严忍冬恐惧得发抖,被雨水打得冰冷的手,只是下意识地鞭策着马匹再加快速度。
  千万、千万不能再从他身边夺走他的恋人了!他没办法经得起这个打击,光是想象有这个可能性就令他发狂。
  他会死的,他真的会死的,如果没有春眠,他这次绝对无法活下去了。
  春眠,一定要活着,一定要平安,因为她是他的奇迹、他的光芒、他呼吸的空气。
  过去没有来得及阻止文雪霞死去,这次他绝对要让春眠活下去。
  老天爷……求求祢……我求祢了——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春眠,你说过不会比我先死的,你说过的,你会遵守的,对不对?
  严忍冬没有发现他在哭泣,泪水和雨水纠缠在他脸上,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他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然后继续握紧缰绳,他抖个不停,抖到缰绳也跟着颤抖。
  不知骑了多久,他们登上山腰,终于抵达位在山区里的东村,风雨略缓,转成绵长的豪雨,他们在几近一片黑暗中找到门前有两个石灯枱微亮着的诊所。
  严忍冬浑身湿漉又紧绷,但他立刻跃下马推门进去,一见到正在磨药的小厮,便忍不住双手握住他的肩头摇晃,“我未婚妻在哪?快告诉我,她在哪?”
  “在……在里面。”小厮被他吓得结巴,用手指着布帘后面的房间。
  严忍冬放开他,快步冲进去,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严老夫人趴在春眠身边哀哀哭泣的身影。
  死了?不,不会的,不可能!严忍冬甩甩头,一个箭步上前,俯视春眠安静苍白的模样。
  严老夫人察觉他来到身边,连忙抹着脸上的泪水退开到一旁。
  “春眠……”严忍冬心都碎了,望着额上结着血块、异常沉静的春眠。
  他所有的恐惧都达到极点,他抖个不停的右手稍微靠近她的唇边,感受到微弱的呼吸,让他稍感安心。然而那滚烫的触感又令他的心狠狠下沉,他仿佛身处在漆黑的冰冷深渊。
  “你不能死……绝对不能……”他不断喃喃自语,开始疯狂地检视她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口,拉着她的手,细细摩挲,解开她的襟口,发现层层的白布和草药包裹住她的背和胸。“这是……”
  “不要乱动!这位姑娘被重石和马车顶篷从后背压下,伤及内脏,那些是化瘀血的药。不过她能不能活下来,完全要看她自己的生命力,今晚就是关键。”大夫从另一头走进房间说道,他身后还跟着捧着汤药的小童。
  “都是因为我……为了救我这早该死去的人……”严老夫人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已经欲哭无泪,顿失所有力气。
  春眠这孩子为什么这么傻?护在她身上干嘛?为什么不护住自己的头,或是让她来保护她?她这个母亲唯一能替儿子做的,就是守护住媳妇的生命了,春眠竟连这个机会也不给她……
  太傻、心肠太好的孩子,千万不能离开这人世,绝对不行——
  严忍冬双膝一软,直接跪在春眠的床前,他握紧春眠的手,将她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颊边。
  大夫叹了一口气,吩咐小童把汤药摆在春眠身旁的茶几上,一边对严忍冬道:“有办法的话,看能不能给她喂一点汤药。老夫针灸也施过了,药也替她上了,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只能看老天爷的安排。”
  说完,大夫带着小童再度离开,狭小的室内一片死寂,只剩悲伤到无法再有任何反应的严老夫人,和潸然流泪、直挺挺跪在床边的严忍冬。
  “我爱你……听到了吗?你不准死……”严忍冬的心揪得死紧,喉头哽咽,他轻抚着春眠的脸蛋,接着停下手,转身拿起桌上的碗,把汤药含进嘴里。
  他把汤药放回桌上,小心翼翼捧起春眠的螓首,像在捧一捏就融化的雪一般,他的唇覆上她的唇,把汤药渡进春眠的口中。
  缓慢地,一口一口地,他像在爱怜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样,把所有的汤药都用嘴喂给她。
  全部喂完,他就继续跪在她身边,执起她的一只手,包拢在自己双掌间,他的额抵着双掌,闭起眼疯狂地祈求。
  不能死,如果要死,就必须带着他一起走,他没办法独活在这个世间,没办法忍受看着阳光、花朵、雨水,却看不到她的笑容。
  她是这么好的一个人,给了他好好活着的意义,给了他笑容,让他头一次打从心底感谢这世间,是他浑浑噩噩的人生里唯一的救赎。
  “绝对不可以死,我求求你……”他哽咽着,像受伤的野兽般哀号着。
  望着自己儿子哀痛逾恒的身影,严老夫人怔怔地想道,文雪霞,如果你天上有灵,就把害死你的老身给带走,但是救救春眠,救救这个唯一能让你爱的男人活下去的女人。
  经过一夜的折腾,风雨在黎明时终于停止,严忍冬和严老夫人都未阖眼,依旧保持着昨夜的姿态,安静地守在春眠身边。
  鸟啭啾啾,阳光透了进来,时间也到了上午,严忍冬和严老夫人仍然滴水未沾、闭嘴不语,宛如两具空壳。
  直到一声微乎其微的嘤咛,让严忍冬整个人几乎跳起来。
  他灼灼的目光瞪着春眠微微扇动的眼睑,看着她逐渐睁眼,迷蒙的星眸有点对不准焦距地看着他。
  “……还好吗?”严忍冬的心太过震撼,只逼得出这几个字。
  “唔……”春眠挣扎欲言,但剧痛的身躯以及体力尽失,让她只能逸出呻吟。
  “儿媳妇……我的儿媳妇……”严老夫人也紧张地踉跄走到床边,弯下身握住春眠的另一只手。
  “你活下来了……你活下来了!”她激动得泪眼盈眶。
  春眠朝两个她深爱的人,勉强露出微笑,然后极度的疲惫让她再度陷入黑甜乡里,失去意识之前只隐约听到狂乱的呼喊声。
  她下一次睁开眼,已经是三天后的夜晚,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人紧握着,她微微侧过头,发现严忍冬趴睡在自己身侧。
  她想侧过身,用另一只手去抚摸他凌乱的黑发,然而,一侧身,浑身的疼痛便令她哀号。
  “你终于醒了!”严忍冬因这一声叫唤醒来,惊喜地望着她,把她的手放到自己唇前吻了又吻。“我好爱你,我等你醒来等了好久。”
  “忍冬……你的头发……”春眠震惊地望着严忍冬额前的一绺头发,竟然全白了。
  严忍冬用手指拨弄一下,不在意地笑道:“没事,谁教你这样吓我,我没有心脏停止就是万幸了。”
  “对不起……”春眠喃喃道歉,神智还没有完全清晰,“我睡了多久?”
  “整整三天,现在是晚上。”
  “好像只是一眨眼的事,我刚刚还觉得自己仍在马车里……啊~~伯母呢?她还好吧?她人呢?有没有受伤?”春眠急切地问道。
  “很好,母亲只有一点擦伤,全都是你的功劳。她原本也一直陪在这里,但太虚弱了,刚刚被大夫强制出去睡个觉。”
  “太好了。”春眠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一点都不好,如果你有个万一,裴春眠,你就等着看我死在你面前。”严忍冬张牙舞爪道。
  “别发傻了,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我答应过你,不会比你先死的。”春眠怜惜地望着他,他满脸胡碴,眼里布满血丝,下颚瘦削,肯定是为她受苦了。
  “你的话还不够有说服力,所以以后没有我在身旁,你不准乘坐马车。”他严正警告。
  “这样太夸张了——”
  “不准就是不准!”
  “好吧!”春眠无奈地笑道。“真的对不起,把你吓坏了。”
  “还有,以后不准你再拿自己的性命去救别人的命。”
  “这不太合理——”
  “你要我将你整天关在家里吗?”
  “好啦~~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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