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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苗-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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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自己失礼了,喏,赔罪。”一大把荷花直接塞给小洁,“找个花瓶插花去。”他很自动地下达命令,再顺手将小洁给推到一旁去瞠目结舌。
  “莲华,我来看你了。”声音甜到像是掺了蜜、酿了糖一般。
  听到帷帐外传来轻快的跫音,月莲华双手牢握着两块床廉布,她知道,只要这两块布一叫人给掀了,她的悲惨命运才宣告正式降临。
  “你你你、你不要过来──”
  刷的一扯,月莲华辛苦捍卫的廉布被他轻易扯开,她的小小天地里闯入那道优雅身影。
  “莲华。”笑容可掬。
  “我跟你有熟到可以直呼我的闺名吗……”月莲华无力的双手仍攀在廉布上,因他此时的不请自入而呈现大字型地平伸,螓首整颗埋在那个抱在怀里的绣枕间,原本就偏纤瘦的娇躯蜷曲在罗衾下,只剩一双含怨带怒的眸子死瞪着他。
  “经过前些夜,我们应该已经培养很不错的感情才是。”他无辜又了然地轻呀:“难道你是要我唤你一声莲妹?”
  “你少肉麻当有趣!”要不是她这些天吐多吃少,胃里再没几两食物,现下早被他一句“莲妹”及浑身上下刺鼻的味儿给激到呕心吐肝了。“你敢叫我什么莲妹,我就一脚将你踢下荷池去!”
  这男人早上是又在荷花田里滚了一圈是不?怎么臭得这么彻底?!
  “我也觉得唤莲妹太过矫情,‘莲华’恰恰好。”梅舒怀不请自来也罢,他还大剌剌朝人家闺女床榻一坐,动手拉掉罗衾,开始得寸进尺地剥离她紧抱不放的牡丹绣枕。
  “你不要太过分……”绣枕是月莲华现在唯一的护身符,她双手死抱,不让梅舒怀有半分得逞机会。
  “夏日炎炎,你又是抱枕又是蒙被,会热出病来的。”他还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完美的藉口。
  饿过好几顿,又吐到昏天暗地的她,哪来的力道和神清气爽,看来精神奕奕的梅舒怀挣扎?撑不到半刻,绣枕只能可怜兮兮地离开她的臂弯,接着,他大大方方占据绣枕的原有位置,不同之处是她强抱绣枕,而今是他强抱她,相同之处就是她整张芙颜仍是深埋其间。
  “梅舒怀──”她屏着息。
  “你越是不出房门晒晒日光,脸色会越不健康,一朵莲华最重要就是日照,缺了这项,花种是不会漂亮的。”
  梅舒怀直接拿她当荷花对待。
  “我的不健康全拜你所赐。”她的声音闷在他衣襟里,加上不敢换气,以致于显得奇腔怪调,“只要你离我远远的,我就能长命百岁、鸿福齐天。”她推他,但又不敌环扣在她身后那双坚持有力的大掌。“你想让我再吐你一身吗?”她恐吓。
  难道他这么快就忘了前些日子的狼狈教训?
  梅舒怀笑笑没松手,只是朝身后唤着:“梅兴。”
  梅兴立刻明了颔首,忙抖开一套全新的精绣华裳。
  “我带了替换衣衫,不怕。”梅舒怀的语气像在鼓励她多吐几回无妨。
  月莲华连呻吟都懒,“算我拜托你离开,求你替我留下月府唯一一块净土,不要连这里都染上莲臭……”
  她呈现绝望状态,也没力气和梅舒怀翻脸,放软口气,只求梅舒怀带着那束荷花滚出她的世界。
  “我是来邀你赏莲的。”他笑意盈盈。
  “你乾脆直接赏我一剑,我会心甘情愿些。”屏息太久,她开始感到晕眩,逼不得已,她在他胸前小吸一口气,又急速闭息。
  她以为他身上的味道会让她不舒服,但意外地,纳入肺叶的凉气竟让她觉得清爽宜人……
  “莲华,现下月府男女老幼全都围在荷池边打转,你却像个局外人,你见到他们笑着赏荷、品荷,你不觉得自己不属于他们?”
  月莲华抬头觑他,“除了荷,我会陪他们赏任何一种花草,他们不会因为荷花,就将我排除在外。”要是这样,她会更痛恨荷花。
  “但你分享不到他们现在的快乐。”他露出好遗憾的神情。
  “他们不会因为我的不分享而不快乐。”那是什么表情,好似他多舍不得一样,哼!
  他淡笑,“是呀,不快乐的人只有你。”
  梅舒怀又用着那种透视一切的眼神在剥开她的防护。
  月莲华心中一凛,一时之间竟开不了口反驳他,唇瓣蠕了蠕,却还是无言,越是心急想出声否定他的话,乾涩难当的喉间越是挤不出半点声音。
  再不否认,就会被他视为默认了吧……
  而她最不希望的,就是让他猜透一切。
  第四章
  “我很快乐,只要能远离一切和莲相关的东西,包括你。”
  月莲华的反驳来得很慢,一直到她被梅舒怀架出闺房,直拖向荷池途中,她才开口接续好半晌之前的对话,
  梅舒怀以为这话题已经结束,毕竟他的目标是拐她踏出房门赏莲,现在目的达到,他没料到她还悬念着他的那席话。
  “莲华,你的快不快乐我看得出来,不需要你来澄清。”她的努力澄清看在他眼中反倒更像狡辩,只会越描越黑。
  “我──”好不容易想到的说辞教他这么一反驳,显得她的幼稚,她咬着唇,“别说得好像你无所不知一样,你只不过是个会耍嘴皮子的奸商罢了。”
  “我当然不是无所不知,但只要是关于莲,我的确无所不知。”他的手掌状似亲匿,实则扣握在她的细膀上,不容她逃跑。
  “我不是莲……”她执绢轻捂着口鼻,觉得自己颇委屈。
  “你是莲华,是莲的别名。”
  “我家还有芙蓉、芙蕖、水芝、水华、玉环、菡萏、荷团、藕丝、子莲……麻烦您梅二少也好生去关照关照,别把心思浪费在我身上可好?”为了换取自由,她甘愿出卖兄弟姐妹让他荼毒,家中姓名代表着荷莲的可不单单她一个倒楣鬼。
  “他们都长得非常的好,不需要我的关照。”
  “我也长得很好,谢谢你的鸡婆。”
  “喔?那为什么我觉得我抓到的只是根枯枝?”他的五指拢了拢,明示着她身上肉的斤两不合他意。
  “我虽不丰腴,但我身子骨很健康。”才这么说,一丝荷花香气误入肺腔,让她禁不住乾呕,轻轻松松嘲讽了她那句身子骨很健康的夸口之语。
  他笑,不出言,只用眼神取笑她。
  “是因为闻到莲的味道我才想吐的。”她为自己辩解。
  “你真的有闻到莲的味道吗?还是心理作祟?”梅舒怀将她拉近自己,让她的脸颊贴靠在他镶玉盘扣上,俯首凝视矮他一个头的月莲华。
  靠得恁近,月莲华才看清他有一张多么好看的容颜。
  长睫半掩的眸专注地盯着她的脸,深墨又洁亮的眼瞳正抽丝剥茧地审视她的秘密,薄扬的唇总是噙着笑,像是透彻着她的心事而洋洋得意。
  那双眼,快要碰触到她那层层密封的禁区,他就要用那双眼,将她再无遮掩地看穿了……
  月莲华认输地别开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知道自己很害怕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我当然闻到了。”她恨极了自己像只丧家之犬的反应。
  “那你说说莲味是哪里臭了?”梅舒怀张开扇面,为两人招着微风,继续半拖半拉地牵着她。
  “从烂泥长出来的东西,当然是臭的!”
  “这么说,是烂泥臭罗?我梅庄水塘里有浮莲,全花盛开不及巴掌大,你嫌泥臭,我让人搬来几百个水缸,全植满浮莲,不沾半点泥沙,你要是不要?”
  “多谢你的好意,我没那么多银两付你梅二当家这笔款子。”她同样没兴趣。
  “当我送你的见面礼!”他不介意损失。
  “我拒收!”
  “为什么?没有人会不要我梅舒怀所种植的莲。”他心知肚明她的拒绝理由,却仍要听她亲口说出。
  她假笑,“真可惜,我月莲华就不要,希望没伤了你的自尊。”哼哼。
  “那是因为你不懂莲华之美,今天,我会让你对它爱不释手。”像承诺,也更像恶意,梅舒怀笑露一口白牙,拖着她的脚步加快,转眼间,一大片绿油油、粉亮亮的荷田纳入两人眼中。
  她当然不会傻到不明白梅舒怀在打什么主意!
  “不要……不要拖我过去……”月莲华开始挣扎,一双莲足在地上又蹭又顿,只盼能挣出他的掌握。
  “莲开得正好,让你瞧瞧这些漂亮的小东西。”
  她不断惊恐摇头,“我不要……”
  “梅兴,小舟备好了没?”他问着左右。
  梅兴看着两人拉拉扯扯,想劝主子在月府的地盘别这么欺负人家姑娘,却又碍于身份,只是唯唯应诺。
  “梅舒怀,你不可以!”闻言,月莲华惨白了一张俏颜。
  他要将她塞入小舟,泛入那些荷叶之间?!她还以为他只是要强迫她赏莲,却没想到他无耻到这般地步──
  没错,梅舒怀是这般打算,而且更这么做!
  月莲华紧闭着双眼,从梅舒怀将她抱上小舟后,她不曾睁眼,不敢吐纳,只是双手微颤地扶着舟缘,看起来可怜兮兮极了。
  “莲华,把眼睛张开。”他于心不忍,轻声哄着。
  蜷成一团的她想也不想的拒绝:“梅舒怀,我恨你!”连声音都在发抖。
  “莲华……”他的移近,免不了让船身晃动。
  “你不要动!”她又要闭气又要尖叫,整张小脸涨得通红。
  “你放轻松。”
  “你放我回岸!”她不要放轻松,她只要双脚稳稳当当踩上地!
  梅舒怀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别这么紧张。“莲华,你听,泛舟拨开荷叶的脆响声──”
  “呕──”她的回应却是瘫靠在舟缘将她今早唯一喝下肚的那杯人参茶给吐得乾净,全还到池里去喂莲花。
  梅舒怀忙替她拍背顺气,月莲华也没多余心思去斥责他的逾矩及身为始作俑者的罪孽。
  “你晕船?”
  她连摇首也没空。
  她哪是晕船,她是晕莲好不好!
  “放……”放我上去,呕──
  “乖,别说话,先吐。”拍拍拍,别让她噎到才是重点。
  “你……”你这个天杀的花痴男!呕──
  “吐完还有甜藕茶可以漱漱口噢。”梅兴真贴心,特别准备他最爱的藕茶让他们出游赏莲解渴用,给他加些薪俸好了。
  “我……”我才不要喝,呕──
  直到月莲华再也吐不出半滴酸水,她只能软趴趴地任梅舒怀心满意足地将她收纳在臂弯间淫笑,像个骨头全散了的破娃娃。
  “莲华,你还好吧?”他自动自发拎起她掩鼻用的绢子,替她擦拭唇畔残留的酸水。
  她没法开口,那几回的呕吐,吐尽了她的力气,也更因为赌气而暗暗立誓,这辈子都不开口和梅舒怀这个天杀的混蛋多说一个字!
  梅舒怀将绢子浸到荷池活泉里去搓洗,再好整以暇地替她擦脸。
  肌肤接触到沁冷的水温,让月莲华打了个哆嗦,缓了身子的不适,那条绢子滑过她整张脸,最后贴放在她的额头──她虽想轻斥:“那荷池我才刚吐过,你竟然拿那池的水来洗绢子,还放在我头上?!”,但想想轻舟的滑行速度未减,活泉汩流不休,她吐的酸水早不知飘到哪条鱼儿的肚里去,她也就难得大发慈悲一回,懒得同他咆哮。
  他继续动手拆她发上的珠钗钿饰,让她能更舒服而自然地躺在他怀里,而不会让珠珠簪簪梗在两人之间,这点贴心倒是让月莲华感到吃惊。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月莲华耳畔络绎不绝,除此之外,她没再听到梅舒怀的声音……
  用着残渣般的力量,她半睁开眼。
  天际浮云冉冉,慵懒地拖行于朗蓝的穹苍,本该是一望无际的青霄多了一片片自头顶穿梭而去又接踵而来的荷团叶影……
  而他,是来来去去的荷影间,唯一始终停驻在她眼廉的景色。
  “处处虚堂望眼宽,荷花荷叶过栏千。游人去后无歌鼓,白水青山生晚寒。苑墙曲曲柳冥冥,人静山空见一灯。荷叶似云香不断,小船摇曳入西陵。”
  吟唱的笑嗓,由她后方飘来,让枕靠在他胸前的她轻而易举地在咚咚心跳声间仍能字字清晰地将那阕诗词给听进耳里。
  他的轻柔,是哄人入睡的摇篮曲儿,吟来幽幽,轻易地安抚一切嘈杂。
  “别再歌咏荷花了,你嫌我还不够狼狈吗?”忘了自己前一刻才立下“再同梅舒怀说话,就心甘情愿呛死在一大把荷花恶臭间”的恶毒誓言,下一刻稍稍恢复神智的她又开口数落。
  “你不觉得此情此景很是悠哉吗?”
  “我看你的确悠哉。原来梅二当家是用种方式替梅庄赚银子,真令人钦羡。”
  “我花银子的速度更悠哉。”他的语气听来颇骄傲。
  月莲华知道自己空空如也的胃里再也挖不出半点玩意儿可吐,绝望而认命地深吸了口布满荷莲味道的空气,再掀开长睫与他互视。
  “所以你才会这么空闲地到别人府上残害别人家的闺女,是不?”这么说来还真是梅家家教不当,难怪养出梅舒怀这种败家子。
  “我可不轻易出手。”他残害闺女也是要看对象的。
  什么痞子笑容?!她在损他耶!难道他听不出来吗?
  “你是因为我叫‘莲华’才出手的吗?”她想知道自己倒楣被缠上的原因。
  他摇头。“别忘了,是你先对我出手的,我是被动的一方。”绘满粉荷的纸扇轻刷开,为两人摇着薰风。
  她伸手将纸扇推离自己一臂之远,她的眼前可是不准出现任何绘有荷的物品。“我什么时候对你出过手了?”
  “是你先躲在竹廉后偷瞧我,也是你自己半夜摸黑到荷池畔与我相会。在接收了你这么直接的明示后,我再不有所表示,岂不失了一个君子应有的风范品德。”说来他可真是善解人意。
  “梅舒怀你──”她为之气结,因他说得好像她是荡妇淫娃一样不知检点,控诉得好像她随时随地都想将他梅舒怀给扑倒在地,为所欲为!
  这男人嫁祸的本事一流!
  “我到竹廉后偷瞧你是为了称称你的斤两,况且,当时芙蓉和芙蕖也在场,没道理只有我一个人受苦受难。”她将两个妹妹拖下水,反正她本来就不是那种牺牲自己、成全家人的善心大笨蛋,该吃的亏,她也不会一个人独自品尝。
  “结果你称完了我的斤两,发觉我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所以当夜迫不及待与我幽会?”他朝自己脸上猛贴金,再度扭转她的语意,非得将她说成像妖艳风骚俏寡妇,而他也颇甘愿成为她偷情的情夫。
  奸夫淫妇,比翼双双飞。
  “我不是去与你幽会!我是去狠狠警告你!”警告他别不识相地在月府荷池里种满洪水猛兽!
  梅舒怀佯装一派无知,沉入回忆。
  “可是那个夜里,我不记得你说过什么狠狠警告人的话,反倒是和我谈心事、诉情衷,还偷走我一个纯情之吻……”他执起她的柔荑,刻意滑过他的下颚,磨磨蹭蹭地调戏她,然后很愉快地看她过分白皙的脸蛋浮现粉莲特有的鲜嫩色泽。
  “是你强吻我!”被臭莲似的男人强吻,她才委屈好不好!
  “是你勾引我。”牙关一开,像啃笋子般地啃上她的手背。
  好痛!“别将你的无耻下流怪到我头上。”月莲华努力想抽手,他却故意咬疼了她。“你做什么?!”居然还开始吸吮着她的肌肤!
  “我的无耻下流也是配合你呀。”
  月莲华迅速用另一只末受箝制的手朝轻舟外的水塘一捞,掬来满掌的池水浇熄他看来正逐渐萌发的火苗。
  火来水淹。
  数回的掬泼,溅得两人满头满脸的水,连同舟旁的荷叶也承接了晶亮的水玉珍珠,在叶缘滚了好多圈,最后拢聚在圆叶中心,看来好不清澄。
  “你的无耻是你梅家的血脉,与我何干?!还不快住嘴,我的手被你咬得好痛!”
  “莲华,这么一点水是灭不了火的。”虽然他整头黑发已是湿漉一片,连衣裳也惨不忍睹。当然,月莲华的情况也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那你跳下荷池去灭火呀!”她直接建议。
  灭火?灭顶才是吧。“那一大池的水淹死我都够了。”梅舒怀拨着额前因为碰水而更形鬈曲的刘海。
  良久没听到她的反驳,梅舒怀困疑地垂眸检视怀中的瘫娃娃,这才发觉月莲华的不对劲──
  她看着他,一直维持着仰颈的姿势,然而……
  眼神却是空洞的。
  沉下去了……
  “谁沉下去了?”
  她叫我救她……救她……
  不、不能呼吸了……
  她……她……
  被整池莲华所吞噬。
  莲华……
  午后一阵薄雨缓降,朦胧了莲花池畔,冷雾轻雨交织成一片半透白皑,一叶扁舟在水面上悠游飘荡。
  梅舒怀折了枝荷叶,勉勉强强替两人遮雨,反正雨势不大,小小荷叶就能胜任纸伞的重责。
  雨,小到连拍击在荷团上的声音也没有。
  他若有所思、他心不在焉、他神游太虚,甚至是有些焦躁不安,这些神情反应是从不曾在意气风发的他身上出现过的。平时只要身处荷池内,他的心灵就能得到平静,但今天似乎失效了。
  因为她在他胸前痛苦沉吟。
  她恨莲花,因为莲花吞噬了她的娘亲。
  而她,亲眼目睹。
  但这件事早在他到月府的第一天就已知晓,所以他没有任何惊讶,只是觉得难过。
  他所爱的莲,是以这种形式被她深深厌恶着,而他的莲,成为她的梦魇,他所植的每一朵莲,对她而言都如同杀人凶手一样,满身罪恶。
  月莲华仍躺在他怀间,那双曾茫然空洞的水眸此刻紧紧闭锁,而眉心小结任凭他如何轻推,仍不见有半分消减,他在她耳畔唤着她的名字,一回回的“莲华”送入她小巧耳壳,却换来她神色苦痛的辗转泣吟──
  她同样痛恨她的名字,或许该说,她下意识地痛恨着自己。
  “该怎么办呢……”他低声沉吟。
  如果她没和莲花结下这么大的梁子就好办多了……
  如果她娘不是摔下莲花池就好……什么坑什么洞都好,可她偏偏要挑莲花池,真是……
  “沉下去了……”
  一声嘤咛,反覆不下百次的呓语一再折磨着她,而今,暂告结束,在她缓缓苏醒之时。
  睁眼,混沌的眸逐渐清朗,从恶梦中回归现实。
  映入月莲华眼廉的,仍是她昏厥前所见的景象──梅舒怀的笑脸,只是那笑容里有着她所不明白的异愫。
  他卸了冠,黑发半乾半湿地披满他肩头、衣襟,每一绺都带着不听话的鬈曲,让他平时风雅公子的模样染了一丝桀骛不驯,甚至是鬈曲得有些凌乱逗趣。
  “醒了?”他问。因为她的表情实在愣得好可爱。
  “下雨了……”她没被荷叶遮到的裙摆全被雨打湿了,冰冰凉凉地贴着她的肤,虽逢盛夏,她仍觉得好冷。
  “嗯,下了三个时辰。”他抹去她脸上几滴细雨痕迹。
  “我睡着了?”
  她醒了,却选择遗忘失去意识前的片段记忆。
  “嗯,也睡了三个时辰。”
  “……我睡下时,有没有说什么话?”带着不安,她瞄向他。
  梅舒怀双臂环着她,他当然知道她在害怕什么,恐怕连月莲华自己都不明白,睡梦中的她有着怎生的憔悴。
  “说‘舒怀,我喜欢你’,算不算梦话?”他嘿笑,严重扭曲真相,不愿她记起梦境的不愉快。
  苍白的脸蛋又恢复了血色,一股羞赧的热气直冲脑门。
  “胡说!我才不会说这种浑话!”月莲华从他怀中猛起身,引起船身摇晃,吓得她差点又很没种地窝回他的羽翼下贪求保护。
  “有,你说了。”诬赖为快乐之本。
  “我怎么可能说这么不知羞的话!”她藉着扯开嗓门以壮大声势。
  他耸肩。“这叫梦中吐真言吧,还是你要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抑或……美梦成真?”他重新将她捞回荷叶伞下,将她方才退离他怀抱短短须臾,发梢所飘淋上的晶亮雨珠给拭去,一张放大的笑脸贴近她的眼。“莲华,你放心,我不会拿这件事取笑你,相反的,我很开心,很开心自己存在于你的梦境中,也开心你在梦境中对我毫无保留地掏心挖肺,更开心你对我倾诉爱意。”
  梅舒怀撒下漫天大谎也不露破绽。宁可用力破坏她的闺女名誉,也要拐她脱离阴影。所以谎言多说也无伤大雅,因为他的谎言不以伤人为目的。
  “你不会知道,你说喜欢我的时候,神情有多甜美、多诱人……闭上眼的模样像是祈求我给予相同的回应,蹙眉只因为我给的回覆稍迟,噘嘴是同我呕气,怨我出言调侃,让你羞红了脸……”
  虽然一切纯属捏造,梅舒怀却越说越觉得自行模拟想像的画面趋于真实,好像他真的曾听她亲口如此说过……
  连他都快分不清真假。
  听他说得煞有介事,她再多的自信也全化为灰烬。
  “我……我真的这样说?”第二号分不清真假的小美人咬着唇,很不愿接受事实但态度却有软化迹象。
  梅舒怀点头点得可勤快了。
  “你说过了,我不骗人的。”他扯起谎来神色自若,因为演戏向来是他的看家本领,和败家产同样专精。如果连月莲华这种小丫头都蒙骗不了,他家大哥又怎么会让他给“欺骗”了十多年?
  月莲华抚额轻叹。她怎么会反常到说出不该说的话?她的梦境中向来应该只有──
  她顿了顿,觉得沉沉的脑海里有了片刻的停顿,好像有什么东西曾纠缠着她每一分的知觉,现在却什么也捉不着。
  难道这一段记忆停顿,就是她向梅舒怀吐露的爱意?
  扬眸,对上梅舒怀无辜的招牌笑容,企图想骗取她的信任。
  更糟的是,她好像真的相信自己曾向这个男人说了些肉麻嗯心的绵绵情话……
  第五章
  一夜,池荷尽凋。
  梅舒怀傻愣愣地呆在池畔,眼见昨天还亲亲密密和月莲华一起泛舟穿梭的荷池成了这副模样……
  这残景,一般来说只有接近秋月才会出现,可……现在是荷月呀,顾名思义该是荷的盛季,本当一池锦绣及热闹,重点是……就算到了荷花凋萎的时刻,也不会连荷叶都枯得乾乾净净,连一株也不留,只剩满池黑泥。
  他这个人称司荷的梅舒怀还醒着,那整池的荷莲怎敢比他先睡?!
  “二当家……月府的荷花又全枯死了……”梅兴脸上的震惊远比梅舒怀剧烈,他向来是藏不住情绪的人,现在脸色的难看自是胜过梅舒怀数分。
  他担忧着月府荷莲尽谢,对梅庄、对二当家都是极大的名誉损伤呀!
  梅舒怀缓缓拈梳着垂额刘海,沉思的眼由池间凄凉的荷尸回到梅兴大惊小怪的脸庞,突然觉得有想发笑的冲动。
  “二当家,你怎么看来一点都不惊讶?!”还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咧。
  “我很惊讶,惊讶到不知该做何反应。”悠闲摇着扇,梅舒怀的表情和此时的言论压根搭下上。是谁规定“惊讶”就非得像梅兴那样又是跳脚又是瞠目的?
  “那怎么办?”他们梅庄主仆还在月府作客,竟就发生这种事,月府上下不知会用什么眼神看待他们,怕是将他们二当家植荷的美称给践踏在地吧?一思及此,梅兴的焦躁又掩藏不住。
  “是呀,怎么办哩?”梅舒怀无辜反问,一点也不像个主子该有的反应。
  “二当家!您怎么问我怎么办?!该是我问您怎么办呀?!这次月府运荷,咱们足足敲了他们五万八千两白花花的银子,现下不过几天,那五万八千两的荷全枯死了,他们会不会开口讨回去呀?咱们能安全走出月府吗?就算从月府逃了出去,大当家那边又如何是好?五万八干两足够让大当家大义灭亲了吧……”梅兴越想越钻死胡同,而每条死胡同最后的下场都是血溅五步,呜……
  梅庄里谁不知道大当家把银两看得多重,他在意银两的程度,远远胜过天底下任何一项事物,上回一名梅家管事不过碰坏了一片牡丹花瓣,就差点被大当家拖到土里去“种”,现在他们赔的,可是那片牡丹花瓣千百倍之多的五万八千两呀!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才问你怎么办呀。”梅舒怀还是一派轻松,只是眼底藏着一抹梅兴瞧也瞧不透的忖度。
  “梅二爷!”
  月府老爷率领一大群的妻妾子孙及家丁,浩浩荡荡杀上来。
  “二当家,他们来了!来了!”梅兴扯着梅舒怀的衣袖,比梅舒怀矮了大半截的身躯很自然地寻求庇护──躲到主子身后去。
  梅舒怀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他也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唇角一咧,完美的笑靥呈现在月府众人面前。
  粲笑深深戳击进月府上下的心窝,带着好半晌的晕眩失神。
  “月老爷,一大早来赏荷呀?”梅舒怀继续发动笑容攻势。
  清洌的笑嗓搭配上温醇的神情,谁说外貌长相不重要,梅舒怀不知靠这张皮相欺骗过多少商界老奸雄。
  他的笑容男女老少通杀,所以首当其冲的就是带头杀上来的月府老爷。
  “是……是呀,赏荷。”
  “赏荷可是这时辰最佳,月老爷不愧是爱莲之人。”
  月老爷呵呵笑,“这还不是梅二爷您教的,卯时正是荷花最美之时,所以我才特地让夫人和子女们全凑在一块赏荷,等赏完了,还有一桌荷花宴席品尝哩。我正想差人来请您赏脸。”
  “舒怀自是乐意不过了。”
  两人的笑语客套在瞬间灰飞烟灭,两双眼又同时回到没有半点叶绿及荷红的池心。
  别说什么劳什子的料理,连朵花苞都不见踪影,还赏什么赏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口,就是有句疑惑从一群人之中咕哝出来。
  “昨天分明还长得好好的,今天一早起来竟死得这么乾净……”
  “每年都是这样,说惊讶也不会太惊讶了……”
  “只是本来将希望全放在梅二当家的身上,孰知……”
  窃窃私语从嘀咕逐渐扩张。
  “早说过别将银子花费在这池荷花上头,瞧!年年大把大把的银子挥出去,可哪一年真正让咱们开开心心地赏朵荷呀?那银子不如留下来,大伙以后也能多分几两。”抱怨声开始加入,来自于月府想多挣些遗产的公子哥。
  “我就说这池子里一定有古怪,会不会是姝雪的冤魂不散?她生前最爱莲了,这池莲最早不就是她一手亲植的吗?”月府几位夫人倒是比较相信神鬼之说,言之凿凿。
  “可、可姝雪姐姐的死,与月府上下没干系呀!是她自个儿跳进荷池,没人逼她半句!”
  “嘘,莲华在后头,被她听见可不好了!”这句话的音量远比那几句碎嘴喳呼还来得大声,虽好意,却被心急给破坏殆尽。
  每年只要荷池里的水芙蓉枯萎一次,月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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