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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婷娘子-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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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客似乎吓了一大跳,应是收到指示,人需得活捉,因此手下留情了,手中大刀硬是侧转方向,但因下的力道过猛,几乎是贴着慕娉婷的耳掠过,就见一大段乌丝被削断、飞扬、四散。
  “小姐!”锦绣吓得满身冷汗、放声尖叫。突见一只黝黑大手拽住慕娉婷细瘦胳臂往外拖,原吓软腿的她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发狠地扑去攀住那人铁臂,张口便咬,两排齿一入对方皮肉,如钩子倒勾进去,死活不放。
  那黑衣人痛喊,甩脱不开,刀柄一转,直直敲中她的天灵穴。
  “锦绣!”慕娉婷心痛大叫,想去抱住锦绣丫头顿时软倒不来的身子,无奈挣脱不开拽住自己的那只粗掌。一眨眼,人便被踉枪地拉出马车外。
  “放开她!”白霜月神情凝重,手中一分为二的两把短剑猛地急攻,逼退缠斗的五人,一跃欲要夺回慕娉婷,谁知腾飞在半空的身子忽被一条斜里打出的鸟鞭缠捆,硬生生倒拖落地。
  慕娉婷急得面容惨白,颤动的眸光循着那条陡然挥出的乌鞭瞧去,但见一名长相完美得近乎诡异的男子立在不远处,他不知何时现身,银蓝色的眼珠如琉璃,以睥睨的姿态看着她和伏在碎石地上的白霜月。
  “你以为能逃到哪里去?”诡异的男子说着诡异的话。
  慕娉婷尚弄不清他究竟针对谁,一阵纵蹄杂沓之声忽地响起,由远而近。
  黑衣人挟持着她们俩欲动身离去,短短呼息间,二十来骑高大黑马驰近,瞬间将黑衣人团团围困。
  见到带头首领,慕娉婷陡地松下心来,一柄大刀虽横在她颈侧、抵入她肌肤里,教她感觉到痛意,但一颗仓皇的心总算稳定些许。特别是,当她瞥见心心念念的骏弟竟也出现在赶来的那群人里,正焦急不已地看着她时,她尽管迷惑,为他牵挂的心却也安定不来。
  这一方,领着一批江湖好手赶到的刀义天,见妻子落入对方手里,惊惶得几要把持不住。他沉肃着眉眼,直勾勾盯住那个使长鞭的诡异男子,费下好一番气力才控制住嗓音,沉声道:“要劫人亦要安然而退,想来没那么容易。放了她们两个,我可以考虑留你生路。”
  诡异男子气定神闲地环视周遭,长鞭陡收,将白霜月揽在身侧,随即另一只袖朝手下黑衣人袭去,瞬忽间已将慕娉婷从对方手中劫过。
  他双臂各搂一人,也不妥协,只诡谲牵唇,跟着身影暴然长纵,轻身功夫精绝,往最弱的一环突击而去。
  刀义天惊怒至极,原跨坐在骏马背上的身形倏地跃飞,几名手下见他动手,纷纷抡刀持剑攻上,与几名被主子遗留不来的黑衣人斗在一起,一部分的人则紧守包围。
  这一方,刀义天跃至半空,身如大鹏,掌风已朝诡异男子背心打去,要他不得不回身自救。
  那男人疾行如风,臂弯中虽提着两人,慕娉婷又是即将临盆的孕妇,他却似乎未受影响,背后如生眼睛,在刀义天掌风即要触身时,左肩陡然一偏,精准避过袭击。
  “没那么容易!”怒骇不已,刀义天暴喝一声,单掌随对方侧偏的方向陡然一沉,此时他身形已落,劲力更猛,浑将对方拖住,罩在掌风之下。
  男子微乎其微地蹙眉,似极不耐烦他的纠缠,几次欲定,都被刀义天挡退不来,渐觉吃力。
  他轻功高绝,犹胜刀义天,一时间虽寻无出路窜定,但刀义天三番两次欲夺回妻子、救下白霜月,皆被他飘忽脚步闪避过去,双方你来我避、你避我逼,僵持片刻。
  慕娉婷被男人一袖横过乳下牢牢捆抱。
  急速的飞腾旋转教她头晕目眩,喉中不住发干,待稍稍宁定心绪,她双手握成小拳奋力槌打,就算挣脱不开也要扰乱一番。
  便在此际,刀义天见对方微露破绽,掌风陡至,那男子忽而诡笑一声,长袖甩推,将臂中一女整个掷飞过来。
  “啊!”身如断线风筝,无处依扶,慕娉婷不禁叫出。她身子绷紧,危急间仍反射性护住肚腹,准备面对接不来的撞击。
  刀义天大骇,掌风欲收不能收,牙根紧咬出血,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转向。
  他猿臂暴长,当中横揽,终将妻子搂进怀里的瞬间,便见那男子随在慕娉婷身后扑至,两指成勾,直取他双目。
  慕娉婷只觉身后急窜寒凉,侧眸去瞧,眼角余光瞥见男子飞飞衣袂,骇然惊急间,原要揽紧丈夫的细瘦臂膀忽而朝对方挥去。
  “娉婷!”刀义天惊惶扬声,身已向前。
  他堪堪避开对方两指,趁双方之距缩短,他掌成剑指,亦礼尚往来回给那人凌厉一招,指尖点中他大开大合的腋下之处。
  又是一声诡笑,男子不再恋战,挟着白霜月倒窜而去,瞬间已跃出众人包围,落在几丈外,待几名汉子策马要追,已然不及。
  那男子倏地几下起伏,飞身远遁,丝毫不管那七、八名已被制伏的黑衣手下。
  终于,场面完全控制不来。
  周遭好多人,有些识得、有些没见过面,有部分是“刀家五虎门”的好手,有几位是刀家的江湖相与,连“南岳天龙堂”也遣来人手相帮。慕娉婷倚在丈夫怀中,一双黑白分明却余悸犹存的眼眸环顾着。头好昏、好沉,胸口扑通扑通急跳,不断涌出灼气,她连连深呼息,强将那股热气压下。
  “义天……我、我……骏弟他……”扬眉,见丈夫脸色难看至极。她从未见识过他这般神态,凌厉得堪称狠绝的轮廓,鼻翼掀张,镶嵌在眼眶里的黝瞳如两块尚未过火的生铁,两边额角明显突跳,宽额布出青筋。
  他在发怒。发天大的怒气。头上如顶一片火,似一出口,惊愤怒极的火海便要吞没她,焚作灰烬。
  但,他始终紧抿薄唇,始终没开口对她言语。慕娉婷内心苦笑,也不知该如何安抚他,这一切的一切已搅得她头重脚轻。
  “义天……有人来报,说骏弟出事了,所以我、我才……”猛然间思及何事,她柳眉颤蹙,小脸倏地刷得白惨惨。“锦绣!锦绣在马车里!还有马夫大哥……老天。……白姑娘被那人带定了,我、我……”回想着方才种种,一阵惊惧,她浑身发颤,脚步踉跄着要奔向马车。
  她听见丈夫粗喘,似怒气又攀一级,无需他出手制止,她颠了两下,人再次倒进刀义天怀里。
  太恨了。既惊且恨。恨她逼他去承受这种前所未有的惊心胆颤、神魂欲裂。刀义天发觉,他现下根本无法平心静气地面对妻子。他真怕一旦克制不住,过大的劲力要狠绝地弄伤她。
  “姐——”慕骏在此际飞奔过来,未及弱冠的年轻脸庞上满是焦急。
  拥住她的一双铁臂冷然地将她移至另一个怀抱。
  慕娉婷软软倒坐在地,任着慕骏环住自己,迷蒙眸子不由自主地追随丈夫高大的身影。他似乎不愿再理睬她,也没那心神再搭理她,兀自背对住她,与手下、前来助拳的侠士交谈着,迅速且沉稳地指挥行事。
  心口发疼、发热,那足以灼伤喉头的浓气又一波漫出,呛进眼眶和鼻腔,呛得她眼前糊成一片,几已瞧不清他。
  “姐,是不是很不舒服?别怕,没事了,别怕。我扶你进马车,一会儿就回刀家,没事了。”感觉比较怕的应该是慕骏,他同样惨白着脸,不住地喃喃自语,像是自个儿在安慰着自个儿。
  “提到马车,慕娉婷神魂陡凛,紧抓住慕骏的胳臂。
  “锦绣呢?她被打倒在马车里,快去救她!我、我没事,我不怕了。还有马夫大哥,骏弟,快去救他们!”
  慕骏赶紧安抚。“他们没事,那名马夫大哥后脑勺的伤已经有人帮忙处理了,得安生静养一阵,不过应无大碍。锦绣头上肿了个包包,暂时晕厥过去,休息过后会慢慢转醒的,别担心。”
  闻言,慕娉婷七上八下的心绪才缓缓回复,疲弱地喃道:“那好……能转醒就好……你怎么样了?有人说……说你从顶仓的大梯上摔不来,摔得好严重,大夫说好危险,我急着回去瞧你,怕你……怕你……”说不出口,泪水已盈眶。
  “姐,那是有人故意要谁骗你出城,好下手劫人。你瞧,我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吗?你别哭啊!唉唉,别哭……”
  面对亲姐的眼泪,慕骏开始仓皇失措。他扶着她欲将她带上马车之际,已向众人交代好后续事务的刀义天去又复返,把泪眼汪汪的妻子重新攫进怀里。
  慕骏微怔,就见姐姐被姐夫抱上马背,她侧坐着,整个人窝在丈夫怀中,仿佛有那片胸膛依靠便满足,虽合睫垂泪,眉心的折痕已弛……
  返抵刀家,府里的人尚不知城外的一场恶斗,刀义天并未惊动谁,将马交由底下人后,抱着慕娉婷疾步定回自个儿的院落。
  “义天,我没事……”她迷迷糊糊地低喃了句,不知怎地,心窝那股烧灼仍在,且似有加剧倾向,连鼻息都热了起来。
  不知多久过去,她勉强掀动翘睫,入眼的尽是熟悉摆设,她躺在房内的床榻上,鞋已脱,身子盖着锦被。
  “义天……。”没见到他,心里牵系着他,睡也睡不安稳。
  她猛地惊醒,有些吃力地撑起身子,套着布袜的莲足才刚触及地面,那浑沉的男性嗓音陡起——
  “躺回去。”
  慕娉婷轻颤了颤,发现男人就坐在床帷外的椅上,双目沉沉地端详她。
  被他这么不冷不热地淡喝,她双足当真往榻上缩回,一手抚在肚上,一手捣在左胸,几无血色的脸尽是惊吓后的余悸,幽幽迎向他的注视。
  她晓得他犹在发火,尽管心里有一大堆疑惑,亦不敢在此刻向他问出。更何况,她身子好难受,也不明白究竟怎么了,喉头干涩发燥,如之前害喜时般,直想呕出东西。
  “义天,我想下榻倒杯水喝……可以吗?”泛白的唇勾出弯弯一抹浅笑。
  男人双臂盘胸,似隐忍许久,再也忍无可忍,唇一扯,忽问:“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我、我……”她抿抿唇,咽了咽津唾润喉,好一会儿才嚅出声音。“我不应该急忽忽地出城,该要……该要等你回来再、再……”略顿,她咬住下唇,羽睫固执地扬起,又道:“可是我没办法。锦绣说……老管事说、说有人说骏弟性命垂危,我急着回浏阳,你又不知何时才回来,我没法等……”
  “所谓的‘有人’是谁?你也没弄清,傻呼呼地就掉进人家的圈套。”不凶她、不凶她!刀义天咬牙压制心头火,仰首,连连作了好几个深呼吸,盘胸的十指分别掐进胳臂里。舍不得掐她,只好狠掐自己。
  半晌过去,稍稳住心绪,他继而又说:“老管事遣人来知会我时,慕骏就跟在我身边,活蹦乱跳得很。你要能等,也不会有这场意外。”
  “啊?”她瞠眼,小嘴微启,手悄悄抓绉衣裙。“骏弟跟你在一起?他怎么来了也没让我知道?还有,那些人为什么要劫我?他们……他们是要用我来对付你和慕家吗?”顺着他的话语,她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疑惑问出。
  房中静过一阵,刀义天沉吟着,最终仍决定将内幕告知。“当年,慕家在河道上连船带货遭劫,江南收丝极不顺利,频遇阻挠,甚至有人几次三番对慕骏下毒手,这些事皆与你亲二叔有关,他是内应,而背后支持的势力正是那批黑衣客。”
  慕娉婷呼吸一促。“而那个有着一对奇异眼珠的诡异男子……是那些黑衣客的主子?他原要劫我,却把白姑娘抓走了。”
  “白霜月要躲的人就是他。那年白家悔婚,跟那个男人有关。”
  “啊?!”她再次瞪大眼眸。
  刀义天撇撇嘴又道:“她避至于此,亦带来关于那个组织的部分内情。那男人野心极大,若不想出对策相应,中原武林怕要不得安宁。这几日‘刀家五虎门’忙着召集各路好手,只是尚未拟定万全之计,对方竟已开始动作。”
  “原来……”闻言,她微微颔首,轻叹道:“二叔欲谋慕家家产之事,当年,阿爹和我隐约知晓的,只是爹念在手足之情,迟迟不愿与二叔撕破脸,可又忧心骏弟的安危……”然后,她嫁进刀家,从此,护住慕家家业、保慕骏平安无险之事,也成了刀家的责任。忍不住地,她再一次叹息。“谢谢……今天擅自出城的事,我、我很对不起……”
  见她怜弱地垂下粉颈,原是长至腰间的云发少掉一大截,变得一边高、一边低,刀义天既心疼又愤怒,也不知该上前抱住她、安慰她,抑或冷峻到底,彻底给她一个警惕。
  陡然问,他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如此清晰,终生难忘,教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稳住的火气又瞬间拉高窜腾。
  “你就只做错这一件事吗?”
  慕娉婷轻“咦”了声,再次抬起螓首面对他,眸似迷雾,神情无辜。
  刀义天今日不知第几回磨牙,粗嗄嗓音像从齿缝中进出,每个字都刺耳、刺心。“城外打斗时,那男子扑来欲要袭击我,你下退避,反倒挺向前挥打他?你到底在想什么?非得教我提心吊胆、吓出周身冷汗吗引”干脆挑明说了,因他的妻子根本不觉这有何过错。
  她是他的妻,不倚靠他,要去靠谁?
  以为那双手无寸铁、无丝毫缚鸡之力的手,能挡得不多少事?
  她这性情……这性情啊……总让他心痛神乱,惊愤莫名,仿佛在鬼门关前来来回回走过好几遭。
  慕娉婷唇嚅了又止,似乎也不知该作何辩驳,片刻过去,只嚅出一句话!
  “我很抱歉。……”身子发软,她勉强挪动,缓慢地往后靠着床柱,拧着柳眉儿,幽幽苦笑。“我很抱歉……”
  刀义天心情恶劣,弄不清这么责问她到底想要她如何?听她认错,他心结未松,反倒纠缠得更严重了。
  罢了、罢了,他还能怎么着?
  即便为她牵挂一辈子,也是该当。
  头一甩,他沉着脸走到桌边,取了杯子,将备在箱笼里保温的整壶温开水提来,重新回到榻边。
  “谢谢……”慕娉婷弯唇,接过他为她斟上的温热开水,凑唇喝下。
  她徐徐饮着,让温润液体滑入干涩的咽喉,那杯水即将喝尽,她心想着,还要同丈夫再讨一杯,说不准,要把整壶都给喝光了……她神思幽荡,不禁想起与他成亲的那一晚,那时的她好紧张,紧张得胃都纠成团,喉头不断发燥,她同样跟他讨水喝,他心底笑话着她,但嘴上不说,带笑的眼神温暖无比,也是为她提来整壶的甘露……
  忽地,她全然不知发生何事,只觉那股灼气再也无法压抑,像被入喉的水无端端一带,蓦地往喉头激涌,随即,甜腥气味汹涌冲出!
  “娉婷!”
  她听见丈夫骇然厉喊,听见茶壶、茶杯摔落地面的碎裂声,听见自己难听的呕吐声。
  一口又一口的鲜血混着刚进喉的温开水呕将出来,把她精心刺绣的枕面和被面全糟蹋了。
  熟悉的臂膀紧紧拥住她,她眸光已淡,看不见他,却嗅到他的气息。
  喘着气,她攀着那强而有力的臂膀,感觉到他的颤抖,她幽然苦笑。
  “义天……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很抱歉……”又让他提心吊胆、吓出满身冷汗了。
  她真的不是存心的呀……
  第十章  共君此生须沉醉
  在朝那个诡异男子挥打过去时,慕娉婷尽管在须臾间便被丈夫扯退,背心仍被对方的阴柔掌风所波及,略略伤及心脉。
  若她在当场便将那口血顺势吐出,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压抑,亦不会发生在喝完水后,气息陡岔,几口鲜血连着猛呕而出的情况。
  刀义天张臂抱住她,简直肝胆欲裂又心痛彻骨。
  然而,老天爷似乎想一次吓他吓个够本,慕娉婷才刚止住呕血,肚子竟随即疼痛起来,腿间渗出血水,一下子濡湿了榻面,吓得刀义天俊脸发白,原是怒她怒出一片火海,情势陡然逆转,火海被连波的惊涛猛地罩下,瞬间浇熄,恨不得代她受苦。
  “义天……好痛……真的好痛……”躺在床榻上,慕娉婷昏昏茫茫,冰凉柔荑被丈夫的大手紧紧握住。
  她头痛、胸痛、腰痛,肚腹更是痛得不能忍受,只知道房中多出好些人,来来去去地奔走,有一双女性的、坚定却温柔的手按抚着她隆起的肚皮,用巧劲替她慢揉。
  “锦绣……锦绣……我好痛……”
  她以为是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锦绣丫头,忽又记起锦绣被恶人敲伤了、晕厥过去了,心中大痛,眼泪控制不住地湍流而下。勉强掀睫,在一片水雾中隐约瞧见那身影,是一位男妆打扮的女子,她记得见过对方,也曾与她说过几回话,是“南岳天龙堂”的人,医术精绝,独树一帜,那男妆女子名唤殷落霞。
  还想下明白殷落霞怎会出现,跟着她便听到那熟悉的男子声音,焦急地、万般不舍地、几要发狂似地在她耳畔盘旋——
  “娉婷,我在这里!我陪着你,我陪着你,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娉婷!”她痛,他也痛啊!刀义天挨在榻边,抓着她的手,吻着她汗湿的雪白小脸,不断、不断地亲吻她,心恍若置在火盘上煎烤。
  她眸光微侧,见丈夫的脸庞近在咫尺,眼泪更是止也止不住地流。
  “义天,孩子……孩子要出生了是吗?我、我好痛,全身都痛,我会怕……娘就是生骏弟时走的,流出好多血,止也止不住,整个床榻都是鲜血,骏弟哇哇大哭,我也哭,还有爹……爹流泪了,我从没见他那样流泪……义天……如果……如果我撑不过去,要、要把孩子留住……把孩子留住……”
  “不要胡说!你不会有事,孩子也不会有事的!”刀义天俊颜发青,唇色几较她还惨白,眼珠瞪得黑幽幽。
  按她一向的脾性,往往心里惊惧、受了委屈、肉体疼痛不适等等,全是习惯性地闷着往肚子搁,甚少外显。但现下的她却完全像个无法忍痛的孩子,哭红双眼,一张脸蛋像是从水里捞出,满布泪痕。
  刀义天拂开黏在她秀额和颊边的湿发,放柔嗓音道:“你勇敢些,我在这里陪你,不走,一直在这里陪你。孩子要出世了,你再辛苦些,好吗?娉婷……你这么勇敢,一直、一直这么勇敢,别害怕,好吗?为了我、为了孩子,不要害怕,求你……”心痛已极,除不停用言语、用亲吻抚慰她,他不知还能替她承担什么。
  “跟她说话,要她用力,不靠她自己使劲,孩子下不来。”殷落霞凝着脸道,双手一遍遍按揉慕娉婷的肚腹。
  她的丈夫裴兴武是“南岳天龙堂”的二代弟子,“刀家五虎门”召集中原武林的好手筹谋事务,裴兴武与几位“天龙堂”的师兄特来相挺,而殷落霞亦随丈夫前来。
  她曾治愈纠缠杜击玉多年的恶疾,接生一事对她西百根本轻松自在、易如反掌,棘手的是慕娉婷心脉受创,一旦用力,浑身皆痛,可若不用力,又如何生下孩子?她不想使最后手段——剖腹替她取出孩儿。
  又一阵剧痛袭来,慕娉婷紧蹙眉心,呼痛的呻吟逸出牙关,腿间既烧且疼,感觉身体在被狠狠的、一寸寸慢慢撕裂中。
  “娉婷,别晕过去!醒来!听见没有?醒来——”不敢摇晃她,刀义天冷汗盈额,胸中焦灼,身躯在极冷、极热问交错。
  俯在她耳边,他嗓音沉而清楚,一字字吐露,激荡着她渐渐浑沌的神智。
  “娉婷,记得得知刀、白两家婚约的那一晚,你同我说过的话吗?你说,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为连理,所以感情淡然、不爱不憎……你还说,我待你好,自然而然地待你好,那是因为我得对你担起照顾的责任,你记得吗?你记忆的本事这么强,肯定记得的。娉婷……那晚我很困惑,不晓得咱们好好的两人,为什么也闹起别扭?娉婷,我想过,一直要告诉你我的想法,你想听吗?”
  她进气少、出气多,胸脯起伏不定,每下都疼。
  他所说的,她都听见了,却虚弱得已无法应声。她想听,当然想听啊……
  刀义天将唇凑得极近,贴在她冰凉凉的柔耳上,好慢地说:“你我是彼此的责任,你说对了,但,我爱你。”
  若非喜爱她,他一颗心自由自在,哪里需承受这些?
  “娉婷,你这么冰雪聪明,难道不知吗?已下单单是夫妻情分,你我之间更是男女之爱,不是谁都可以,就是你跟我,我们一直相爱的,不是吗?”
  泪水从眼角泛出,她轻颤颤的翘睫沾满晶莹。
  心在飞,她以为自己也腾飞起来了,蓦地又被兴起的痛意拉扯回来。
  好痛……好痛……义天,我坪珲……她连叫都没了气力,鼻息渐淡,却听见丈夫狂喊,适才的柔情像是梦。
  他暴怒狂喊:“不准睡!娉婷!用力——用力啊!把孩子生不来,别让我恨你!”
  她悚然一惊,眼眸陡瞠,瞥见丈夫铁青着脸,峻颊竟有润意。
  心痛到无以复加,说不出的悸颤搅弄着她。她记起他说过的话!
  成了亲,从此便是一家人,望夫妻缘分长长久久,不离不弃。
  娉婷,别人我不捉弄,就只捉弄你……
  现下躺在我臂弯里的人是你,怀着我的骨肉的人也是你,会与我共度一生的除了你,不会再有谁。
  我喜欢你对着耳朵里面吹气,可以再多吹几次,越多次越好。
  她喜欢被他捉弄。
  她想让他枕在膝上,帮他掏耳朵。
  她还想对着他耳朵里面吹气,吹好多、好多次,吹一辈子……
  “别恨我啊——士她奋力叫喊出来,全身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淡青血筋,在剧痛如狂浪打来时,她乘浪而去,覆在肚上的手推了她一把。
  她听见谁在叫喊,听见近乎兴奋的尖叫声。猛地,巨浪朝她兜头罩下,她身子往下急沉,一股惊人的灼热从腿间奔流出去,倾泄而出,瞬忽之间,她残破的身躯
  仿佛被浪潮冲回岸上,所有的紧绷全松弛了,一切的痛楚变得飘飘渺渺,淡得几要体会不到……
  昏睡过去的前一刻,她一直听到,那熟悉的、温柔多情的呼唤!
  娉婷……
  娉婷……
  痛苦折磨一整个通霄,慕娉婷为刀家生下一名男娃娃,母子均安,但因她原就身上带伤,这一阵折腾不来,足足让她昏厥了三日。
  这三日,殷落霞连连在她左胸与背心之处用针,熏以草药,“西塞一派”的独密针灸之术果然妙到颠毫,仅三日施针便除去慕娉婷心脉之伤,只待慢慢将元气调养回来。
  这三日,刀义天极为难熬,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边,直至妻子转醒,才放下高悬约一颗心。
  慕娉婷意识清醒后,自然又是连番的补身炖品,除妇人家坐月子该吃、该喝的,殷落霞应了刀母之意,还特地为她开出一长串的药膳,比起之前那位老大夫所开出的补汤补药,当真有过之而无不及。
  慕娉婷在刀家原就受宠,如今更是母凭子贵,公公婆婆感念她辛苦生产,送了好几件贵重的玩意儿,几位小叔也深深感念她,因如此一来,刀家有后,众人也就稍得喘息,不必三不五时受娘亲大人“关爱”眼神所“殷殷垂询”。
  坐完月子,风中已感领初冬气味,天气真是转寒了,早晚都见小院里的草木上结着薄霜,想来再过几日,这冬的第一场轻雪便要落下。
  午后,小厅的窗子关得紧实,内房有些昏暗,慕娉婷刚沐浴过,将纠着整整一个月的发丝好好清洗、梳理,弄干后就随意披散着,长发乌黑,她面容仍偏白,看起来特别有股怜弱的气质。
  此时,她坐在榻边,怀里抱着小娃娃,眼睛瞅着那忙碌身影,不禁叹气。
  “锦绣,你头伤刚好,别这么忙东忙西、走来走去的。你回房里歇息吧,我这儿也没什么事啊!”
  “咱哪里需要歇息?咱帮小姐带娃娃,让小姐歇息。”小姐吃补品,她这个月也跟着吃了不少,身子骨原就强壮,再跟着补补补的,越补越元气了。
  慕娉婷忍俊不禁。“你又不是奶娘,待会儿娃娃哭着要喝奶,我歇息去,你怎么办?”
  “啊?呃……这个嘛……”伶俐的口舌难得说不出话来,她傻呵呵地笑着。
  房门此时被推开,锦绣扬眉瞧去,见是自家姑爷进房来,不禁嘻地笑出声。“姑爷又来帮忙带娃娃喽!”看来,她不回房歇息都不行了,坚持留在这里,只会碍着小姐和姑爷的眼。
  刀义天待锦绣丫头退出门外、顺手带上门后,才缓缓踱进内房,坐在妻子身侧。
  “怎么回来了?不忙吗?”慕娉婷螓首略偏,低柔嗓音轻逸,便如她用来哄着孩儿时的温柔语调。
  “忙。”他笑着坦承,倾身,粗指抚触娃娃红通通的润颊。
  慕娉婷叹息。;义天……我一个人可以的,你为什么不信?“
  生产完后,她昏睡整三日,醒来后坚持要自个儿哺育孩儿,刀母担心她身子虚弱,本已为金孙请来奶妈,但最后仍是依了她的要求,而刀义天心里虽紧张她,嘴上却不说,只是这短短一个多月里,女人家带孩子该做的事,他全学遍了,还熟练得不得了。
  男人抚着娃娃的指慢吞吞地移上她的颊,低吐:“我信。可我喜欢做。”
  慕娉婷又是轻叹,叹息中包含蜜意。丈夫粗犷的面容凑近,她很自然地扬起小脸,含住他的温唇。
  怀里的小家伙似乎被“挤”醒了,在襁褓中不安地蠕动,跟着皱皱小红脸,正酝酿着要发出了亮哭声。
  四片缠绵的唇不得不分开,刀义天垂眸瞧着儿子,挑眉,莫可奈何地长叹。
  慕娉婷忍不住露齿笑出。“娃娃肚饿了。”她轻拍孩子,跟着微微褪下一边襟口,娃娃嗅到母体丰盈的香气,无牙的嘴蠕啊蠕地,贪婪地偎了过来,埋在她雪嫩的胸脯上。
  眼前这事,刀义天即便想帮也帮不上忙。
  他脱靴上榻,靠着床柱,由身后环住妻子,替她托着孩儿,让她安然地靠着他健壮的宽胸。
  慕娉婷刚转醒的那些天,乳汁虽丰,但仍没什么力气抱着娃娃哺乳,都是他用这种姿态环住他们母子俩。
  他确实喜欢做。一是体贴娇妻,二是“风景”甚美也。
  居高临下,贴靠得如此亲近,妻子温润的肩颈如散着白玉莹光,视线再往下移,春光俏泄的丰美胸脯惹人遐思,但她轻垂的脸容、注视娃娃努力啜乳的神态,总教他不由得虔诚起来,有股难以言喻的暖潮在胸臆中扩散。
  慕娉婷依偎着他,午后独有的慵懒氛围在房中弥漫,柔情满心,盈不可抑。她一向脸皮嫩薄,悄悄将喉中无形的块垒吞咽下去,粉颈低垂,不好意思让丈夫发现她发热的眼眸。
  香肩落下啄吻,一个、两个、三个……酥酥麻麻的,好痒。她躲,却也不是真躲,忍不住又笑叹。
  为了让丈夫别再闹下去,她赶忙寻个话题问出。
  “白姑娘的事怎么样?查出些什么了吗?”这些日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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