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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当家(中)-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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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女当家(中)
  作者:于佳
  男主角:胡顺官(胡雪岩)
  女主角:阿四(四小姐)
  内容简介:
  从2007年穿越时空来到百年前的大清咸丰年间,
  这本已是一段奇遇。
  一个女儿家穿着男装做上漕帮大管家又是奇遇一桩,
  现在居然还遇到王爷想娶她为侧福晋,
  还有一直守候在她身边的这位胡顺官……
  胡顺官——这名字你或许不太熟悉,
  可如果说他大名胡光墉,字雪岩,
  你会不会想到些什么?
  胡雪岩——
  那可是史上鼎鼎大名的红顶商人啊!
  苍天啊大地啊神佛啊,
  这大清年间到底还有多少奇遇在等候着她的降临?
  正文
  第八章 棋逢对手(1)
  “所以……
  “这事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漕帮要顶丰盛行大可照原计划进行,我阜康是绝不会从中作梗的。当然,我事先说明,我看好生丝生意,虽然今日我未顶下丰盛行,但他日我还是要继续做这行买卖的。”
  胡顺官一通解释,两番道歉在情在理,威爷本是江湖习气,听到这里再多的不顺也顺了,“此事原是个误会,说开了就好,以后你我两家能合作的地方还多着呢!有银子大家赚,有好事大家摊,胡老弟,我看你也别走了,留下来今晚我们好好喝一杯。”
  “承威爷一番美意,我就却之不恭了。”胡顺官忙不迭地应承了下来。
  威爷请客,阿四自当作陪。
  几杯酒下肚,她便推说公事繁忙,躲回了书房。胡顺官喝得差不多了,想起身告辞,偏生酣小姐拉着他问着言有意的事,说长道短的,一顿折腾下来已是夜深。
  毕竟在漕帮的地盘上混过一段时间,胡顺官谢了威爷的相送,以散步为名独自出门。踏着月色,他一路行去想着酣小姐那样豪气爽朗的女子怎么就相中言有意了?
  这什么锅配什么盖,什么门配什么槛,他们这对算什么啊?
  想着想着,他越走越偏。停住脚步,抬头一看,他怎生来到了大书房门口?他转身欲走,一道声音自背后响起。
  “既然来了,何必忙着走呢?”
  阿四一手拿着法兰西红酒,一手端着西洋人使的高个子琉璃杯,从偏院走了出来——一杯红酒一分笑,酒喝多了,笑也醉了。
  “你不是说你喝多了,不胜酒力,加之还有公事要忙,才早早地离席嘛!”怎么又一个人在这里喝上了?胡顺官嘴角含笑远望着她。
  “有些酒喝了就醉,有些酒怎么喝都不醉。”阿四扬起慵懒的笑,举起杯子,她透过醉红的酒杯望着月色,连月都跟她一同醉了。
  她不开心,是因为言有意吗?他听说他们大吵了一架。
  “你要是生言有意的气,我带你骂他,为你出气。”他愿做很多很多,即便听起来有些无聊的事,只为换她红颜一笑。
  “他并没有说错,我为什么要骂他,他只是说出了实话而已。”寻了一处石阶,她撩开本该是男人穿的长袍,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石头上,酒的火热已足够她御寒。
  咕嘟咕嘟,大口喝下半杯酒,她眯着眼,扬着笑远眺着他,“你想不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事而争吵?”
  他们之间的私事,他不便多问,静默地守着月亮,如红酒守着她。
  “其实说给你听也无所谓。”反正那些事已留在百年后的,那是他们再也碰触不到的时光。
  “我知道韦自勤跟我在一起,不是完全出于爱,很大原因是因为我的身份以及我身份所带来的财富。”
  原来那个男人叫韦自勤——胡顺官静静地听着,没有多话,却记下了这个名字。他有个愚蠢的想法,想将这三个字刻在木头小人上,然后用针戳戳戳戳戳……
  这实在不太像一个理智男人该有的作为,很不幸这一刻他不想理智,只想沉沦。
  阿四显然没有看出他的私心,继续说着她的醉话:“——那么大的家族,那么多的金钱,全都掌握在我的手上。我可以让他富甲天下,也可以让他权倾一世。他爱我,为我所爱,真正的目的在于此。”
  半杯酒倒进喉中,滚滚地滑进腹中,她说话的时候,红酒的味道醉倒了一旁的男人。
  “可我不介意,即使只是这样的爱,不也是一种爱嘛!只要他能守着我过平常日子就好了——这在平常女儿家,是最平常不过的事。可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那么难?那么难呢?”
  酒杯已空,她斟上满杯,不想却被他打劫了去,“你醉了。”清醒的她是不会说这么多话的,他怕是也醉了,竟为了她的话而心痛。
  呷了一口她爱的红酒,这下子好了,连他的口中也沾染了她的味道。酒堵住了他的口,让他可以安心地只听不说。
  手边没有酒杯,她换了酒瓶,直接拿里面的红色灌醉自己,“我知道他跟堂姐在一起,我知道的。早就知道了……远远地,我透过窗户看见他们交叠的身影——窗帘分明已经放下了,风却偏要作怪,将它们高高地吹起。光,透过窗帘照进了里面,他、二姐,就那么滚到一处……
  “我分明看见了,却在心里一千次、一万次地告诉自己:我看错了,我看错了,那不是他们,躺在二姐床上的不是韦自勤,我不可以怀疑他,他是我已经认定的丈夫人选,我怎么能怀疑我自己的眼光?怀疑我的爱呢?”
  那是一个女子的自尊,和爱情一样不能放弃。
  言有意说她不爱韦自勤,她心里有多清楚,她的感情和她的自尊一样都被她高高地挂起。它们被挂得太高了,以至于她的自尊让所有人皆看得一清二楚,而她的爱,高得连她爱的那个人都看不见。
  “我以为,只要我不承认,一切便不是真的。我一直欺骗着自己,直到我发现韦自勤勾结官员。他说是为了我们家族的利益,他说是为了赚取更多的钱,他说他做那些违法的事全都是为了我。他以为,我还会像从前一样信他,依他,顺着他。”
  他错了,人可以一忍,再忍,三忍,可不能忍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爷爷一心栽培我,我牺牲所有本可以拥有的简单快乐做上家族的掌舵人,不是为了换一个男人的私心。”
  若她真蠢得连这样的爱还要继续下去,怕是连爷爷的在天之灵都要为之叹息了。
  “我知道,他勾结官员以较低的价格买下那块地皮,可他报上来的价并不低,他吞了中间的差价,中饱私囊。这一次我真的动了怒,我说要告发他,我要他去自首。他却扭头走了,临了还在埋怨我,埋怨我毁了我们俩唾手可得的幸福。”
  幸福啊,那真是唾手可得的幸福吗?
  酒意上头,她的眼眶一热。深呼吸,她不愿在任何人面前落泪。
  “与他一别,我乘坐的车便莫名其妙地坠落西湖……”
  他的手轻抚着她的背,抛开男女之别,他只想抚平她起了褶皱的心。
  已经隐忍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阿四觉得他好讨厌,偏要在这时候瓦解她已经残破的坚强。
  “我知道车祸跟韦自勤脱不了关系,可我一直不提,总觉得不说出来,我所有不好的猜测就不是真的——可为什么?为什么言有意就是要说出我最不愿承认的丑陋?要承认你曾深爱的人是如此不堪,那比告诉你‘他不爱你,他从头到尾都不爱你,他爱的只是你的钱而已’更加伤人。”
  “哭吧!”他拍拍自己的肩膀,“我把这里借给你,你抱着它哭吧!”
  她却别扭地偏过脸去,“我不哭,我不能让人看到我的眼泪。爷爷说,别人见了我的眼泪,我便再没权威可言了,没有权威的当家人便当不了家。”她固执地抱着酒瓶,紧紧地搂在怀中,怀里有个东西,她总觉得心也踏实些。
  宁可要个琉璃瓶,也不要他的肩膀。胡顺官拍拍自己的肩,“我背过身去,我不看你,你想哭就哭吧!”
  他背对着她,那温暖的肩膀就呈现在她的面前,如她面前的红酒一般醉人。伸出手臂,她便可以得到依靠,如同喝下这瓶红酒,她便能醉得忘记一切烦恼。
  要一醉方休吗?
  她的肢体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从身后紧紧抱着他,泪——如月光倾泻。
  她的心紧贴着他的背,他能感受得到她怦怦的心跳声。这样背对着她,或许他永远看不见她的眼泪,可他心里清楚——她的眼泪已落在了他心上,挥之不去,擦之不净。
  那夜,整瓶的红酒没了,他们都醉了。
  话说了一箩筐,说到他们都忘了自己在说些什么。来日再见,他们像昨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代表着各自的利益谈起了生意。
  “我的想法是,咱们两家联手,收了江浙一带所有农户的蚕丝,再借助漕帮的力量运往上海、沿海各城各州,方能垄断生丝生意,抬高价格跟洋人抵抗。”
  胡顺官的想法与阿四不谋而合,这些清人不知道未来的事,她这个从年穿越时空来到大清的人深知洋人在大清国的势力将随时间骤增。本地的商人想单独与洋人抗衡,实力太弱,若几家联合在一起倒还真有几分胜算。
  她琢磨着自己的想法,忽然想到了一个组织——欧盟——跟她的想法有几分相似吧!她窃窃地笑着。
  眼弯若月,眉心散香。她的美总在不经意间敲敲打打他的胸怀,胡顺官不自觉垂下了头,掩饰自己抑制不住的爱。
  现在不是时候啊!他大业未成,一个乡下来的小跑街,地地道道的草根分子,如何配得上她这大家里开出来的一弯贵气牡丹。
  再等等,再等等——待到他成就一番大业,定当请上杭州城里名气最响的媒人,带上缭人眼目的珍稀宝物向她求亲。
  他的思绪在不可知的未来天马行空,却不知阿四满脑子生意经打得正热闹呢!
  “如今漕帮已顶下丰盛行,可江浙一带还有许多小的商行收购生丝,再以极低的价格卖给洋人。这样你压我价,我压你价,闹到最后养桑养蚕的农户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做生丝生意的商行也是一个个勉强维持,唯独便宜了洋人。”
  胡顺官心里已有了主意,只想听听他们是否想法一致。
  “漕帮愿与阜康一起抬高今年生丝的收购价,挤倒了那些小商行,咱们垄断江浙一带的生丝买卖,再抬高价卖给洋人。如何?”
  “这正是我所想。”胡顺官这就拍板做主,“阜康一定鼎力支持漕帮。”
  一桩生意就此达成。
  第八章 棋逢对手(2)
  生意谈完了,二人就此别过。一直在门外候着东家的言有意见他出来了,反跑了进去。他深知阿四出了正厅必是回了她的大书房,忙着漕帮的诸多生意。
  自她进漕帮,帮里的生意一桩接着一桩,买卖多了,漕帮兴盛起来,连兄弟们的花红也多了。
  可漕帮的弟兄依然觉得被个女人指手划脚有失男人尊严,所以即便钱袋再鼓,也没人给她好脸看。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平日里即使忙完了公事,她也宁可窝在那间大书房里,也懒得出来走动。
  果不其然,言有意在那张过大的书桌后面见到了消瘦许多的阿四。
  “你最近都没有好好吃饭吗?这个年代可不流行瘦骨嶙峋,我最近也见了些财主老爷,他们选媳妇,即便是娶个妾都要求看上去富态的那种——起码取个好彩头嘛!”
  抬眼瞟过他,阿四凉飕飕地丢出一句:“你倒是胖了很多,显得富态了,适合嫁入大富人家做女婿或……男宠。”
  “我们一定要像两只刺猬一样相互戳着对方吗?”
  言有意自动自发地站到她身旁,九十度大鞠躬,他直起腰的同时赔起了笑脸,“我错了,那天我说错话了。你也知道,人吵架的时候,话赶着话,说的哪有好听的——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
  其实那天吵架的气,阿四早就生完了,她心里真正的伤痕是言有意那些话的背后摆着的残酷事实。
  沉沉地叹了口气,她放下那些做掩护用的账本,肯直面他,便是胸中无恨了,“我得谢谢你。”
  言有意一愣,赶忙赔罪:“我的四小姐,你就别再讽刺我了,我承认错了,还不行吗?”
  他以为她还在跟他赌气吗?她要是真这么小心眼,是当不了大集团的,也做不成漕帮的大管家,“我是说真的,你说了我心里一直不愿、也不敢承认的事——韦自勤不爱我。”
  这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言有意还真以为自己耳鸣,听岔了——她那强大且旺盛的自尊怎么会允许她承认这一点呢?
  来到清朝,她的性子变了很多,是没钱给闹的,还是现实打磨的。
  他像是第一次见面一般望着她,怔忡地望着她……
  不想一记板栗敲在他的脑门上,言有意疼得龇牙咧嘴。这点她倒是一点没变,还是跟从前一样下手快、狠、准。
  “你这女人,这么不温柔,不贤惠,这可是在清代,谁敢娶你?你这岁数已经够老了,再不嫁,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我嫁不出去,你娶我好了。反正像你这样狗腿的性格,也没女人敢嫁你。”
  “为什么?”他狗腿有什么不好?还不是为了赚更多的钱,让家人过得更好,跟他的女人该觉得幸福才是,“为什么没女人敢嫁我?”
  阿四慢条斯理地甩动着手上的账册,慢条斯理地说着她的理由:“你这么狗腿,要是找到能助你往上爬,大富大贵的主,还不赶紧移情别恋。”
  他在她心里就这么不堪?言有意瞪眼干笑,“那照你这么说,我不应该跟着东家打拼,应该直接接受酣小姐,做漕帮的东床快婿——这倒还省心省力了。”
  “别动酣丫头。”阿四满面笑容顿时换下,正色道。
  看她认了真,言有意反倒起了逗她的心,“人家女孩子家家一片赤诚爱心,我不接受她,不是伤了她的心嘛!”
  阿四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你若真心为她好,就不要搭她。否则,我会让你后悔,记住了。”
  她那副严肃的表情言有意从前也很少见到了,好像他触犯了她最重要的利益。从前给她当秘书,自家生意被人撬了墙角,她也只是撇撇嘴,哪里曾这样发狠?
  他赶忙拽回自己的衣裳,打着呵呵,“好了好了,开个玩笑而已,干吗当真。”
  “这事开不得玩笑,你最好当真。”
  话不投机半句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言有意赶紧开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东家还在外头等着我呢!”
  听他提起胡顺官,阿四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桌面,“他知道你来找我?”
  “是他要我有话最好当面告诉你——本来我是托了他代我道歉的。哦!还有件事跟你说。”
  言有意挠着头,因为没有满人的大辫子,他时时戴着帽子,总觉得头痒得慌。久而久之,就养成了挠头的习惯。
  “我……搬去东家那儿住了,钱庄开的时间虽不长,但生意不错。他已把欠款还给了信和那边,这几个月也赚了些。如今手头富余了,东家在阜康钱庄的后面买了座宅院,我随他一块儿搬了过去,也好有个照应。咱俩来清朝住的那座小院如今空出来了,是卖是租,你看怎么办?”
  “那院子是我们来这里的第一个家,前有院,后有地,我觉得很是不错。就先放那儿吧!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还会回去住一阵子的。”她有股预感,总有一天她会回到初来时的地方。再没有他人,只有她一个。
  言有意应着去了。
  他前脚刚走,酣丫头就挤了进来,愣是缠着她不放,“阿四,阿四,你说言有意到底喜不喜欢我?”
  “你最好祈祷他不喜欢你。”
  阿四直直的一句话说得酣丫头“刷”的一下变了脸,“阿四,若你喜欢上什么人,我这个朋友一定千方百计帮你达成所愿,为何你总不希望我和言有意好呢?”
  平日里看着他们俩背着众人有说有笑,酣丫头就觉得奇怪,每次她问阿四,他们在聊些什么,她总会说没什么。她问言有意,他就会拿一句“我们在说你听不懂的话”来敷衍她。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也不是傻子疯子,他们说的话她怎会听不懂呢?这分明是故意躲她,避她。
  酣丫头对此早积怨几分,今日看阿四的反应,她更是起了疑,“阿四,你是不是也喜欢言有意,若是,你大可以对我讲,干吗要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对我?也太不爽快了!亏我还把你当成我唯一的闺中密友。”
  阿四轻叹了口气,看着酣丫头气急败坏地跑了出去。要她怎么说呢?
  要怎么告诉她,言有意这样的男人不是她这个单纯的丫头凭一时之勇便可以拥有的?
  要怎么告诉她,以她简单的脑筋与言有意这样富字当头的男人是无法相抗衡的?
  要怎么告诉她,爱上言有意没什么不可以,可要想和他过一辈子需要付出的勇气未必是她所能承受的?
  要怎么告诉她,眼前的自己在爱的路上已经败得一塌糊涂,她不希望在清朝她唯一的朋友也落得跟她同样的下场?
  要怎么告诉她这一切的一切……要怎么告诉她?
  阿四最终选择了沉默,默默无语地接受着酣丫头的指责,默默无语地看着她们之间的友情出现隔阂。
  她的默默无语究竟是对,是错啊——
  第九章 战火燃城(1)
  时光荏苒,转眼冬去春来。
  这一年,阜康钱庄与漕帮联手将卖给洋人的生丝价格翻了一番,本已打算放弃采桑养蚕的农户今年可是过上了难得的丰年,对这两家的东家是千恩万谢。
  这一年,阜康钱庄在各地的支店开到二十多家,布及大江南北。胡顺官拿钱买地做生意,很快聚集起上千万两的财富,他的大名响彻四海,他已成为一方富贾。
  这一年,言有意当上了阜康钱的大掌柜,有了自己的宅院、车马、奴仆丫鬟,在年没能实现的愿望在清朝全成了手边成堆的金银珠宝。
  这一年,漕帮的弟兄分到了前所未有的丰厚花红,个个眉开眼笑,见着威爷直称“财神爷”,见着酣小姐千恩万谢,见着大管家……仍当作没看见。
  这一年,年初的时候酣丫头陪威爷去了南边,将漕帮全权托付给了阿四,两姐妹半年未见,也未通书信。
  这一年,言有意巡视阜康位于各地的钱庄,却总是“极不经意间”遇上酣丫头。
  这一年,每到漕帮重要大会,阿四见着酣丫头不再“丫头”、“丫头”地叫着,她开始随大伙称呼她“酣小姐”。
  这一年,采菊常去寺里许愿,香火钱没少给,签没少抽,送子娘娘依旧没听到信女的心愿。
  这一年,王有龄忙完了公事常常拿出礼盒里仅存的那只西洋人用的高个子酒杯,静静把玩良久,却在夫人进门前再将它摆放回原处。
  这一年,阿四仍旧是漕帮的大管家,仍旧守着她日见清冷的大书房过着她简单到近似萧瑟的日子。
  这一年,除了公事,胡顺官不曾在私底下找过阿四,事实上忙于拓展生意,即便是公事,他们总共也就见了两面,加起来还不到一个时辰。见面的时候,她还是穿着那身男人才穿的青布长袍蓝领马褂,还是爱喝法兰西的红酒。
  这一年,阿四收到的最多礼物就是各式各样的琉璃瓶,那里面装着各个年份的红酒,无一例外全是胡顺官派手下人送过来的,这些都是他从各地搜罗到的珍品。
  这一年,阿四闲暇的时候常逛洋行,淘来各种高脚杯,用来配那些红酒。酒多了,杯多了,她却喝得少了。独饮易醉,她等着有人陪她喝,而后——清醒地醉。
  这一年,太平军挥兵南下,破了上海,进入浙江境内……
  王有龄回到后衙,将官帽重重地丢在地上。丫鬟见状,吓得不敢多话,忙跑去后面请了夫人出来。
  这正堂是大人做主,进了后堂可就是夫人的天下了。
  “你这是怎么了?”
  采菊双手捧起他丢在地上的官帽,拿丝绢仔细擦拭着,“这是什么东西?是青菜还是萝卜,是茶碗还是酒杯,你说摔就摔,说砸就砸。这亏得是在后堂,要是给外头人看到了,可怎么说的?”
  丢官帽,这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丢官帽等于丢官,朝廷要知道你官都不想做了,还留着你做什么?往大了说,丢官帽等于丢朝廷的脸面,丢朝廷的脸面等于丢皇上的脸面,这是足以灭九族的大罪。
  将官帽整理好放到桌上架起来,她拿了丫鬟端过来的热茶放到他手边,“你有什么气就发出来,别憋在心里闷坏了自己。”
  “生场病还好些,还有借口逃离这是非之地了。被挂在这里,分明是等死嘛!”
  “呸呸呸!”采菊急得连吐口水,心里默念着神明莫信、神明莫信,“好端端说什么生啊死的,自打你当上这官,我清闲日子没过几天,反倒整天提心吊胆起来。又出了什么事?”
  王有龄在房里来回踱着步,一步一步重重地踩出了他满腹的愤懑,“外头世道乱,也乱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去年太平军还在上海打,如今已经南下进入了我们这块。黄宗汉——这位浙江巡抚黄宗汉黄大人眼看大势不妙,称病卸任。和他那几个姨太太收拾收拾财物,装箱走了。”
  采菊就不懂了,“他走他的,你气什么?”
  一口热茶灌进肚,火气从肚里升起来。王有龄指着门外破口大骂:“他是走了,可他妈的走都走得不太平。你知道他干了些什么吗?你知道他干了些什么吗?”
  从未见他气得脏话连篇,瞧他涨得满脸通红,采菊忙上前抚着他的背帮着顺气,“你别着急,慢点说!倒是慢点说啊!”
  “他向朝廷保荐我,说我是个能员,是个干将。看我当初于战乱中给官军送粮到上海便知我非池中物,乃梁上花,说我定能胜任浙江巡抚一职。自打上回出了运送军粮一事,我做这湖州知府一直谨小慎微,就怕给这黄宗汉留下点什么把柄。没想到,他临走临走,还摆我一道。”
  采菊到底是个妇道人家,看不出这其中的蹊跷,“自打你上任以来,你跟这位黄巡抚向来不睦,他临走为何要保举你出任这巡抚一职?”
  “太平军已经打过来了,咱们清兵节节败退,这几年的仗打下来赢过几场?浙江向来是富商云集,做生意是这里人所长,打仗?很多人怕是连打仗是个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听他这么一说,采菊顿时慌了。拉着他的袖口,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要不,咱们跟朝廷说,你没那个能耐接任浙江巡抚,就只能当个湖州知府。”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官这东西,你想要的时候不一定能得到,不想要的时候也未必推得掉。
  “黄宗汉的奏折已经递上去好些日子了,内府的消息早就出来了,说是准奏。如今朝廷升我为巡抚的旨意就快发过来了,辞官是辞不掉了,就等着谢恩吧!”
  退不能退,便只有进了。采菊心存侥幸,“事情未必有你想得那么可怕,黄大人当了这么久的巡抚还不是好端端的。”
  “那是从前,现在我当上这浙江巡抚,就要顶着整个浙江省的防务安危。如果我保不住浙江,死在太平军手上是死,侥幸活了下来,朝廷依然会置我一个死罪——无论怎样都是一个死。”
  他指着门外的手指不住地颤抖,眼瞪得滚圆,唇舌赤红,“黄宗汉,他这是要杀我!要杀我全家!要我王家绝后啊!”
  王有龄仰天长啸,怒气直冲云霄。
  采菊见他额顶暴出青筋,慌忙上前平抚他的情绪,别官没当,仗没打,当真把自己气个中风偏瘫在床。
  “我说老爷,你往好的地方想想,万一你打败了太平军呢?那朝廷还会继续提拔你,坏事说不定反倒变成了好事。”
  “除非神降奇迹,否则……”
  “上回往上海运送军粮,你不也以为死定了嘛!最后呢?人家胡大哥一出马,坏事立刻变好事,哪有什么办不成的事?”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王有龄,说不定胡顺官还真有什么好主意能帮他解围呢!
  “备轿——不!备马,我马上去杭州。”
  王有龄来得还巧了,胡顺官听说上海失守,太平军已经打到了江浙一带,连忙从外地赶了回来。他前脚进了宅门,王有龄后脚就勒住了缰绳。
  “王大人?你怎么深夜造访?”居然还是骑马前来——胡顺官暗忖事情不妙。
  王有龄将黄宗汉辞官并保荐他出任浙江巡抚一事同他说了,胡顺官暗自愣了老半天方才沉沉地开口:“按理说,王大人升任一省巡抚,我当恭贺你,可这……”这恭贺的话叫他怎么说得出口呢?此时上任跟找死有什么两样?
  王有龄深知其中利害,拍拍胡顺官的手背,“你我兄弟二人是一同走过患难的,还说那些官场之间的客套话干什么?我星夜前来,就是来找你给出主意的,有什么话,你就对我直说了吧!”
  “我想问王大人,若您擢升为浙江巡抚,上任的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自然是加强防务。”太平军已逼到跟前了,他唯有此一招方能保城中百姓及他自个儿的身家性命。
  胡顺官久居杭州,他将目前的现状摆给王有龄看,“防务的确是首要之事,但就拿这杭州城里来说吧!兵少粮缺,民心涣散。只要太平军加大攻城的力度,但凡有一点谣言,这座安逸太久的城池就会土崩瓦解。”
  王有龄何尝不知,“兵少,紧闭城门,尚可抵挡一阵,等待援兵。然这粮草却是头等大事,封城之后,军民都需要粮草。一旦饿肚子便会激起民变,届时太平军没打进来,我们自己倒先乱了。”
  他有这厢认识,胡顺官反倒安心了些,“大人,您能这样想,我们还不算仗未打兵已败。”
  “顺官,你我两人患难之交。这么多年你走南闯北,今儿个你跟我说句真心话,你觉得我能保住浙江,守住杭州城,抵挡太平军的可能有多大?”
  “您真想听真话?”此处无人,只有他俩嘴对耳,耳对心。胡顺官冒一次大不韪,说句真心话,“绝无胜算。”
  王有龄虽然心里有数,但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尤其是出自胡顺官这样有眼光有见地的人嘴里,更是叫他心凉了半截。
  胡顺官剖析与他听:“大人您是一方巡抚,若说管理钱粮百姓,您是能手。可您没带过兵,也没打过仗。太平军那边可是一路打出来的,直打到杭州城来。就打仗来说,您显然不是人家的对手。再者说,朝廷跟太平军打了这么些年,有几仗是赢的?”
  王有龄心里一沉,自觉已是黄土埋身之人,“照你这么说,我这个巡抚还怎么当,不若早早自裁,还保得家人平安。”
  “大人打不了仗,但能守城啊!只要您守住杭州城,等朝廷派兵增援,待大兵一到,您便算是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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