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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鬼的海妻-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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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的。”她反手按了按凤宁芙的柔荑,另一手则缓缓放在肚腹上,眉眸轻敛,不知怎地,竟有一丝奇异的神气。“没事的……”
“可善棠哥哥他——”
“宁芙儿。”石屋门外陡地响起男子的低沉唤声。
凤宁芙冲着霍玄女眨了眨眼,又掀了掀唇,未竟之语不及道出,“唉”地叹了声,这才松开小手去将那扇门开启。
门外,英挺身影伫立,玄目冷峻,淡睨了眼立在门旁的凤宁芙,随即视线掠过她,投注在静立窗边的雪发姑娘身上。
“善棠哥哥,霍姐姐已替我瞧完背啦,你若无事,就同她聊聊……你肯定有不少话要同她说的,不是吗?”后头的一句,凤宁芙说得语重心长,似有深意。
见他仍杵着不动,她干脆伸手将他拉进,自个儿倒跃到门外去了。“你们好好说说。”说着,她旋身跑开。
凤善棠不动,仅深沉地直视着那抹雪影。
自上岸,他便拨了这处面海的石屋给她独自住下,还不准其他人随意接近,就连他自身也在这限制范围之内,不得再轻易靠近。
他内在已矛盾地分裂出两个自己——
他想要她,她合该是他的,教他极度地渴望,渴望得身体发痛,有种奋不顾身要去抓牢她的冲动。
但这姑娘不仅面貌似雪,心亦似雪。
他一次又一次地握在掌中,却一次又一次落空,他该让皓雪澄清,抑或执意且恶劣地将她拖进他混浊污秽的天地?
在那好教人窒息的注视下,霍玄女神情沉静,润了润唇打破沉默——
“你是来察看那几张假的藏宝图做得如何吗?”
凤善棠仍定定瞅着,似乎没听懂她的话。
霍玄女继而道:“我已经完成了五张,你可以看看。”
她移向桌边,他先是让目光随她移动,跟着才走了过来。
他的靠近让她自然而然地心跳促急,悄悄压抑着,她将几张类似人皮的玩意儿摊在他面前桌上。
可那玩意儿当然不是人皮,而是取刚出生不久的猪仔嫩皮,再下工夫处理过后的成品。
十几日前,凤善棠让光头大魁送来七、八张猪仔嫩皮,还带来各色染料和用具,说是要她在每张猪皮上黥刺。
他还给了她几张图样,要她临摹,那些图样乍看之下挺像先前在宁芙儿背上所见的凤氏藏宝图,实则不然,详细一瞧,他根本是拿着各海域地图作底,在上头又加油添醋一番。
他自个儿不愿来,却派手下过来。
大魁将东西送来时,把话说得支支吾吾的,可霍玄女瞧了几眼,见每张图样上皆画出宝藏记号,有的刻在某座岛上,有的写在某座山里头,有的又标示在某处深海当中,然后再摸了摸那几块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猪皮,触感与人的肌肤相近,她便心知肚明了,已能猜出这般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了哪般。
见一叠图推到桌前来,凤善棠下意识取起一张细瞧,发现上头的黥刺和染彩手法相当细腻,色调偏沉,像是皮肤下鲜血干涸后,避无可避地混进黥纹图中的感觉。
霍玄女沉静又道:“这图……拿来以假乱真应是不错。”
手心按在肚腹上,她小心地坐了下来。
这些天,她小手常不受控制地去抚按同一个地方,彷佛里头藏着什么宝贝儿,只她一个知道。
凤善棠迅速瞧向她,深瞳幽峻,见她再次轻启朱唇——
“宁芙姑娘背上的图虽已除去,但危机仍在,若拿假的藏宝图来混淆江湖上一些有心人士,注意力一旦转移,凤家应当能太平下来。”
凤善棠心中对她有着数不尽的欣赏。
这姑娘见微知着的能耐他早也领教过,仍每每教他讶然澎湃。
他取了一张假藏宝图收进怀中,目光仍直勾勾锁住她,声略沉地道:“我已将消息散发,让江湖、海上各路人马全都知晓,海宁凤氏的藏宝图守密人落在东瀛狼鬼手里。”
“而藏宝图也已问世。”霍玄女瞄着亲手黥刺的纹图,颔首,微微一叹,“届时,东瀛狼鬼便成众矢之的,而霞美列屿将掀起前所未有的腥风血雨吗?”
手指似有自个儿的意识,轻捏她凝白下颚,抬起。他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诡谲语气道:“东瀛狼鬼恶名昭彰,人人得以诛之,得凤氏藏宝图而受八方所攻,死于非命亦是预料中的事。”
霍玄女试着想从那对神俊眸中读出他的企图,微酸微疼的感觉再次在胸中漫开,她润唇轻语——
“狼鬼倘若真坏,是十恶不赦之徒,就不会表面上与人口贩子接洽,暗地里却循线上查,一路追踪,将挂羊头卖狗肉的东云寺尽数毁去,救下受囚的姑娘,将她们一个个送回亲人身旁。”
凤善棠明显一怔,手陡地从她脸上撤回,峻颊在她的注视下竟冒出可疑的红晕。“大魁这该死的家伙!”还以为是底下亲信难敌她的“诱拐”,把自家主爷给卖了。
尽管他声音含在嘴里低低诅咒,霍玄女仍是听见了,道:“为什么骂大魁?他什么也没对我说。”
雪容淡凝,她深吸了口气,冰嗓微颤又语——
“但是,就算你们谁都不说,我有眼睛、有耳朵,还有脑子,难道不会去看、去听,不懂得仔细斟酌吗?我……我又不是傻子……我知道狼鬼不是真要将自个儿变成狼鬼,我知道的……”
老天……
他模模糊糊听见自己的叹声,整个人教她此刻的神态所眩惑,那想拥她入怀、狠狠抱住她的欲望陡地在体内翻腾,汹涌不止。
蓦然间,他发烫的掌心一把抓住她的柔荑,握得那样紧,薄唇略掀,似有许多话欲要言出,而目光吞噬着她。
那手掌的力道好大,霍玄女任由着他,他欲言又止,她也不勉强,只细细扬唇,淡语——
“你救了不少姑娘,都是花样年华的闺女儿,想必有许多姑娘心仪你,想来个以身相许吧?”
他五官一绷,没料及她话锋一转,会问出如此问题。
“我没有……没谁心仪我,我、我也没喜爱谁。”只除了眼前这雪姑娘,他谁也不希罕,但他和她……有可能吗?
闻言,霍玄女沉静地点了点头,却是无语,未受他“魔掌”箝制的一手又自然地按在肚腹上。
不仅他对她适才问出的话感到怔然,连她自个儿都给愣住了,那语调虽淡,带着调侃,却透出酸意,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为着男人染上嫉妒、吃醋的恶习。
她喜爱他,为他倾心,那不再纯粹是她的事吗?
此时,凤善棠终于察觉到自己过重的手劲,不由得一松。
他气息微浓地沉吟了会儿,眉眼冷肃,再次掀唇道:“我过来,除了假图之事,主要还有一事对你说。”
霍玄女感受到他的严肃和认真,心一震,扬眉瞧他。“什么事?”
他抿抿唇。“今晨,『海苍号』那边的弟兄传来消息,派出去侦查的小翼发现霞美列屿三百里外的海域上,出现了插有『五色火』旗帜的连环岛船只,是你义弟霍连环的武装船队,正往这里包围,估量再过不久会有一场斗事。”
闻言,霍玄女微怔,随即回过神来,忙道:“连环是为宁芙姑娘和我而来的,你把他的姑娘还给他,然后让我跟他说吧……我、我不希望见你们又起冲突了。”
他炯瞳微眯,又拿那种饥渴灼热的目光用力地吞噬她。
猛然间,他铁臂一张,倾身将她拥进怀里,在她讶然的轻呼下将她整个人足不沾尘地锁进臂弯中。
他的怀抱一贯地野蛮,俊脸贴在她耳侧,嗅着雪发上的香气。
“善棠……”她叹息。
他却道:“我已做安排,你随着你义弟走吧,再也不要回来。”
再也不要回来?!
再也、再也不要回来?!
这算什么?!霍玄女全然不懂了。
到头来,他仍是什么也不愿说吗?仍是要她自个儿去想、去猜。
可这一回,她当真抓不住一丝头绪,她的心彷佛被高高吊起,那不好的预感如此强烈,她像是失了舵的船,在茫茫大海中流浪。
再也潇洒不起来,她没办法由他身旁再一次走开,这么沉静地一走了之,甚至从此不再见面,各在天涯一角,老死不相往来。她做不到了。
此一时际,轰隆隆的炮声一阵强过一阵,在耀眼日阳下爆开朵朵烟尘,亦炸得人心惶惶。
不仅仅霞美大岛挨轰,整座列屿全笼罩在炮火下,即便处在偏僻的西侧石屋,仍隐约听见岛上那些倭人叫嚣之声。
“霍大姑娘,不走不成的,棠少交给咱儿这重责大任,得送你平安上连环岛的船,要是出啥儿差池,咱儿往后还见不见人呀!”大魁像黏糖般绕着霍玄女打转,一会儿紧跟在她身后踱来踱去,一会儿又挨在身边求着,若非想这姑娘是自家主子心头上一块肉,他早一记手刀将她劈昏,直接抬上等在底下岸边的小翼还快些。
“连环岛的船上岸了吗?”她问,走出石屋眺望海面,金阳下的海弥漫着薄尘,拂扬她雪发薄身的风满是硝烟味。
大魁自然是眼巴巴地跟出来,大叹——
“他们的主船发第一声炮响,其他已就定位的船只立即回应,纷纷发动突击,不到半个时辰就轰掉六、七艘倭船,早抢上岸来啦。所以霍大姑娘,这霞美大岛现下已乱成一团,棠少要咱儿护着你乘小翼离开,是怕那些倭寇、浪人趁乱伤害了你,可不是担心连环岛的人。”
“他人呢?”
霍玄女心扯紧,呼吸急迫,那不安感越来越重,她不禁来回踱方步,脑中急思,“他是不打算要这霞美大岛,才放任连环岛的武装船发炮轰击,让底下那些倭人自求多福吗?”陡然一顿,她小脸出现从未有过的狂乱——
“不行,按他的脾性,根本懒得向谁多解释些什么,若然和连环对上,肯定要打起来的。”
大魁心一狠,决定放弃继续劝说,暗中选着时机出手,打算将这姑娘直接扛着跑,嘴里道——
“甭挂心,棠少有他自个儿的安排,一切全按着计画进行哩!咱儿这厢先对不住啦!哇啊~~咦?!耶?!”他突然扑向姑娘,却是抱了个空,还因用力过猛跌个狗吃屎,连翻两个跟头。
这一厢,霍玄女早已撩起白衫裙摆跑得老远,往大岛炮火连连的那一端飞奔。
胸腔涨痛,心口狂跳,霍玄女奋力跑着,大口、大口地喘息。
原泊在岸边的大小倭船不是被轰垮,便是被岛上倭人用来逃命,纷纷往海上去,四散流离。
景况虽乱,但已明显受到掌控。
“大姑娘!”有人惊喜地喊住她,一侧眸,是连环岛上几名追随在霍连环身边多年的手下。
“大姑娘,找到你实在太好了,凤家那宁芙姑娘也给寻到,就安置在那儿,你俩儿都平安无事,二爷心里一块大石终能放下啦。”
此时见到霍玄女,凤宁芙如同遇见救星,忙跑了过来,急道:“霍姐姐,你同连环说,要他别和善棠哥哥斗了,好不好?他听你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霍玄女没心思多说,劈头便朝着那名手下问:“你二爷呢?”
那汉子尚未回答,不远处,另一名手下匆匆跑来,边挥着大刀扬声急嚷——
“喂~~二爷在崖岸上逮到东瀛狼鬼!正与那厮大战三百回合,众兄弟们,快过去给二爷呐喊助威啊!”
两姑娘相互一觑,脸容同时惨白,随即提裙往崖岸边疾奔。
十 不辞冰雪为卿狂
这便是他要的结果吗?!是吗?!
不战、不防、不走,让霞美列屿的势力一夕间崩溃,即便那些乘船逃离的倭人很有可能集结势力,又一次东山再起,但经过此役已然大伤元气,亦得花上一段极长的时间休养生息。
那他呢?
在这整个乱局里,又得到了什么?
难道,就只为了与称霸南洋海域的“五色火”做一次私人的对决?
他就算瞧连环不顺眼,也不到使出这般可恶复可恨的方式,让她的心纠结再纠结,忧惧得恨不得插翅飞向那崖岸,挡在他俩之间。
脑中乱烘烘,霍玄女使尽全身力气往前奔。
雪丝在风中飞扬,在她背后凌飞,脚下步伐已乱,在石坡间跌跌撞撞,她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了。
然后,焦急眸光终于有了落处——
她瞧见那光秃秃的崖岸上,一大片的蓝天铺作背景,两条身影飞窜来去,招式尽险,而气劲凌厉,仿佛非置对方于死地不可。
“霍连环——”
跑在她前方的凤宁芙扬声唤出自个儿心爱男子的名字,她唇掀动,也欲唤出,可是却发觉喉头不仅干涩不已,也像被无形的硬块狠狠堵住,她胸口好痛,鼻腔发酸,而雾眸渐渐蒙胧。
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拚命地往那男人跑去。
“住手,别打了,霍连环!注手啊——”凤宁芙又叫。
听见叫唤,凤善棠回掌将对方逼退寸许,厉声喊道:“宁芙儿,别过来!”
随即,他眉目陡抬,这一瞧,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玄黑双瞳在电光石火间与追在凤宁芙身后的那抹清影相接。
她如银缎般柔致的雪发打乱在狂风中,也瞬间打乱在他心里,那澄眸浸淫在雾光里……她哭了吗?
她因何落泪?
又是为什么伤心?
这一分神,霍连环适才教他逼退的掌劲再次罩来,已然近身——
“不——”霍玄女终是喊出,用力地嘶叫出来。
此际,凤宁芙已不顾一切扑上去,从身后抱住霍连环的腰,激切地阻止着,但霍连环早被狼鬼激得打红了双目、丧失理智,那劲力十足的掌风仍往前送出,朝狼鬼击下。
霍玄女头晕目眩了,好似有谁正发狠地掐拧她的心。
恍惚中,只见霍连环双掌狠狠地击中了那男人,力道之大,气劲之猛,将对方整个震飞出去,如断了线的纸鸢终要坠落,而崖底却是滚滚惊涛……
“不要——”那疯狂的声音从她唇中喊出。
心痛到要碎了,她讨厌心痛,那滋味多么、多么难受,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为着他心痛。
她不在乎了,什么都不在乎了……
在众人惊恐大叫中,那雪影冲上了崖岸。
她随着男人纵身往汹涌碧波飞坠,伸长藕臂,只盼能握住他的手。
至极的惊骇在玄目中惊爆开来,凤善棠眼前泛出团团的红雾,把那抹随他飞坠的薄身染作殷红。
凤善棠明白,自个儿是气疯了。
在所有环节全都按着他意念环环相扣、一一成就,她偏要做唯一的例外,把他吓得心痛如绞,几要魂飞魄散,仿佛神魂抽离肉体,已在鬼门关前来回了无数趟。
她非得这么折腾他吗?!
这姑娘啊……爱也不成,恨也不成,抛不下又舍不掉,去了半条命般强令自己对她撒手,让两人回到原处,她……她她倒好,她倒好!她的不要命,让他足以呕出三升血。
澎——
澎——
噗噗噗……
两具身躯一前一后跌进拍岸的激浪里。
由高处壁崖飞坠而下的力道,让两人一时间沉得极深,那海水扑打在身上犹如切肤,痛得教人瞬间屏气。
咬紧牙关,凤善棠敏捷地在水中翻旋过来,焦急万分地梭巡随他而下的那抹纤身,她就在离他约莫两臂之距,脸容微扬,雪发任着水流牵扯,裹着她漂浮的身躯。
阿女……
他无声呐喊,心似要撞出胸膛,双臂一拨,他游得快极,瞬间已紧紧搂住她的腰,往海面上带。
“棠少!”一架中型的快翼轻船一直等候在崖壁间的水洞里,发觉有人由崖上坠落,连忙过来接应。
见海面上冒出两颗头,负责接应的舵子和阿瓦两个已够吃惊,又发现除自家主爷外,另一个却是白发苍容,额角八成摔下时被岩礁给刮伤了,还见了血,竟是连环岛的大姑娘。
哇啊啊~~这是怎么回事?!尽管疑问有天那么大,可一瞥见主爷脸色,便吓得什么话都问不出口了。
这一边,凤善棠单手攀住快翼轻船的边缘,陡地运气翻跃,将怀里的姑娘倏地带上船。
毋庸下令,两少年风帆一扯,俐落操纵,驾着快翼切入那秘密水洞中,洞的另一方直通大岛北侧,直出两百里外,“海苍号”就等候在那里。
心脏怦怦乱跳,直觉态势不是普通的严重,舵子深吸了口气,仍壮着胆偷偷地回觑身后两个湿透身躯的男女。
凤善棠坐拥着姑娘,让她泛寒轻颤的身子紧偎在臂弯中。
那张雪容惨白得毫无颜色,敛下的眉睫显得阗黑无比,然后是她额角上的刮伤,血丝不断地渗出,拭了又流,流了再拭,那口子似乎不浅。
凤善棠几要疯了,想让她平躺下来止血,才动作,姑娘的小手忽然扯住他黑衫襟口,抓得好牢、好紧。
“阿女?”他双目瞪大,试探地唤着。
“不要离开……不、不要走……不要……”
霍玄女喃着,掀睫瞅了凤善棠一眼,又虚弱地合上,而鼻头一酸,泪便从眼角溢流出来,爬满霜腮。
他心脏激绞,动情又唤:“阿女!”
再无任何人、任何事物、任何理由能够阻挡得了他想得到她的决心,再也、再也没有了。
一切的迟疑和矛盾全在她那声“不要离开”、“不要走”中化为鸟有,这既是她所选,他必遵从。
低吼一声,他猛然抱住她,炽热的唇吮住她额角伤处。
他学着兽类温存与疗治的方式,以唇舌温柔舔吻,一次又一次……
快翼轻船在水洞的礁石间婉蜒速行,冲出霞美大岛的北方洞口后,前方陡地海阔天空,更能让快翼发挥惊人的航行速度。
蔚蓝海面上,每隔五十里左右便有“海苍号”的手下驾快翼接应,待众人返回“海苍号”上,墨色大船立即拔锚扬帆,往狼鬼位在北洋巢穴的那座秘密小岛行驶。
船上众好手各司其职,按理,这会子好不容易大功告成,把霞美列屿搞得乌烟瘴气不说,还狠狠恶整了那些倭寇一顿,出了不少气,怎么也算得上凯旋而归,可墨船上却弥漫着一股诡异到了极处的气氛。
大伙儿你瞧着我、我觑着他、他又瞅着你,这么看来看去的,最后目光全不约而同地瞄向甲板上、通往底下舱房的入口木梯。
适才,不到一刻钟前,他们家主爷就抱着姑娘,一路滴着水从那儿的木梯下去,脸色沉得可怕,如狼似鬼的,比起海上暴风雨即将来临时的天际还要阴郁上三分。
而此时舱房内,凤善棠已亲自为霍玄女脱去湿透的衫裙,擦净她雪白身子,换上一套他的干净衣衫,而自个儿也已迅速地清理过。
整个清理、换衣的过程,霍玄女异常的乖顺,并未因在他面前裸裎而羞涩闪避,她意识仍在,不出声却也不愿睁眼,仅是不住地从眼角流出泪水,怎么也止不了似的,不住、不住地流泪。
凤善棠首次见她这般模样,心痛到无以复加,坐在榻边,他忙着为她拭泪,声音沙哑极了——
“你哭,泪流满面,额上的伤也跟着渗出血丝,害得我手忙脚乱,不知先擦哪一边才好了。”
她仍是轻合眼睫,听见他低低叹息——
“乖啊,阿女……你乖,别哭了好不?”略顿,他语气绷起,“是不是伤口很疼?你说,别光是掉眼泪啊。”
何曾听过他这般低声下气地乞求?
可倘若不掉泪,她还能怎么将心里那极端的恐惧释放出来?
霍玄女难以克制地轻颤了,终于,她眨了眨眼,从一片迷蒙中凝住他的脸,瞧见他眉宇间的忧郁。
“阿女……”凤善棠的指极轻柔地抚触她的脸。
吸吸鼻子,她终是蠕动唇瓣,带着好重的鼻音,道:“你、你掉下去了,连环发掌打中你,我瞧见你……你跌下崖岸了……”说着,彷佛无限委屈,通红的眼眶再次蓄满莹泪,一颗挤出一颗地滚落。
凤善棠急了,捧住她的雪容凑唇亲吻。
“那全计量好的,我是存心教他击中,但实际上仅吃了他三分掌力,阿女、阿女……我很好,没受伤,真的,阿女,别哭……”他以为自己铁石心肠,可碰上这姑娘的泪,怎什么本事也端不出来?
霍玄女被他无数的啄吻弄得有些迷糊,苍白的颊终染上淡红,而泪眼渺渺,一贯的清冷沉静早散得无影无踪。
“……可是你、你跌下去了,你跌下去了……”她的心在那一刻碎成千万片,即便他完整地在她眼前,此际回想,仍痛得难以承受。
凤善棠叹息了——
“我跌下去,现下不是没事吗?你义弟在黑壁崖上逮住我,以及连环岛的船只围攻霞美列屿,全是投我所好,然而会同霍连环相斗,是打算借他之力让东瀛狼鬼在他手中做个了结。东瀛狼鬼与连环岛一战,教『五色火』打入惊涛碧浪中,从此,海上再无此枭踪迹。”
听得这一番叙述,霍玄女紊乱脑子里终稍稍理出一个头绪,蠕着唇,试了几次才挤出声音:“所以你……你老早就安排了小船在底下接应,你早想连环在众目睽睽下,把你……把你打下崖岸的?”
“是。”凤善棠用力颔首。
四目相凝,他的眼严肃而认真,犹带着苦恼,她雾瞳则颤了颤,冰嗓不由得渗进幽怨,喃语——
“你什么都不说……你、你教我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不说,还要我跟着旁人走,再也别回来……你要我走,再也别回来。”
“阿女——”他哑唤,忽地将她拥进怀中,抱得牢紧。“我以为那样做最好。我想要你,天知道我有多想要你!可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必须尽的道义和责任尚未完了,硬要了你,怕你得随着我浪迹天涯,江海寄之余生,那样的苦,我、我又舍不得你受。”
这男人……是在对她表白情意吗?是吗?霍玄女芳心大颤。
嘤咛了声,她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小脸贴在他胸口上,听他哑声又道——
“关于我的那些事,即便你不问,我亦想对你言明……当初,与倭人勾结、出卖了海宁凤家,将宁芙儿为此代凤氏藏宝图守密人的消息泄漏出去的……正是我亲爹。”感觉怀里的人儿震动了一下,似要抬眸瞧他,他大掌却以适当力道压住她的雪发,不教她扬起。
霍玄女忽地逸出轻叹,温驯地教他拥着了。
凤善棠继而又道:“十几年前,海宁凤氏的长辈们决定在族中寻一位接掌大权的人才,我爹他不满凤家长辈们一致决定将大权交给我聚来伯父……他心生不满,又得不到其他族人支持,便转而寻求外援。当年,凤家在海宁老宅召开宗亲大会,除族人外,亦邀来不少江湖上和生意场上的好朋友共襄盛举,就趁着此回凤氏宗族聚会,他与倭人暗中谋策,他想的是夺取凤氏大权,那些倭寇要的则是藏宝图。”
略顿,他笑了声,显得有些凉薄,“宗亲会当夜,凤家老宅突遭袭击,宅中恶斗连连,几被鲜血染遍,若非有江湖朋友大力相帮,凤氏不仅不保,便连宁芙儿也要落到对头手里,那后果不堪设想。”
舱房中沉静下来,相依偎的两人听见彼此的呼吸,片刻过去,他怀里的姑娘又是幽叹,终是启唇轻语——
“所以,你才会如此关心着宁芙姑娘,为着她做了那么多事,想尽法子要为她去掉背上的藏宝图,要她平平安安,不再受那些恶人的觊觎……你觉得对她不起,才用尽心力要去弥补吗?”
她总是能猜透他的心意呵……凤善棠忍不住在她发顶印了一吻。
“宁芙儿当年才六岁,自秘密泄漏后,她没一日好眠,这些年来遇过的险难更不知凡几,父债子偿,我确实对她不起。”
“你为她做的已经足够了,如今,她遇上连环,她会过得很快活的,我相信一定会。”说着,她在他怀中扬首,双眸迷蒙美丽。
凤善棠胸口紧绷,情感如涛,说起就起,已无法抑制。
她颊边嫣红,芳唇又启,道——
“适才你说……说放我走,这样或者最好,怕我要跟着你吃苦,可是……你为什么不问我自个儿的想法?你以为的苦,在我眼中,或者根本算不上什么,你是海上男儿,我、我也非寻常的柔弱姑娘,你明知道的……”越说,她身子泛起温热,不仅双颊红了,连颈子和秀耳也都染上薄嫣。
“阿女……”他忘情又唤,定定注视着她,“将宁芙儿背上的重担卸下,我该做的事才完成一半,而剩余的这一半才是最难的,我、我对死去的娘亲起过誓,若不能寻到那个背叛众人的大恶徒,将他押至凤家宗祠,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磕一千、一万个响头认罪,我此生就不回海宁凤家。”顿了顿,他目光转沉,嗓音亦同。
“所以,你跟着我,并非天涯海角四处游玩,我必须寻到那人,而这中间尚不知要经历如何的困难。”
舱房中再一次静谧了。
霍玄女脸容沉静,唇轻勾。“那么,我们就同你一块儿寻他。”
“你——”
“你不能再像跳崖那样,把我们抛在一旁了。”眉眼间似淡敛着什么,她微微垂首。
“我们?”凤善棠露出困惑神色。
“嗯。”霍玄女略略颔首,拉住他一只大掌,轻缓地搁在自己的肚腹上,唇又吐,“我们。”
凤善棠眉心微拢,不太明白。
他瞧着她,再垂眼瞧瞧自个儿掌心轻覆的所在,半晌,又调回到她隐着淡淡蜜味的雪容上。
渐渐地,他表情产生奇异的变化,剑眉飞挑,双目越瞠越大,里头精光四迸,好看的薄唇掀了合、合了又掀,来回了几次,终是艰困地挤出声音——
“阿女……你你……你是说、说说……”他深深吸了口气,俊脸涨红,突然嚷出:“你有孩子了?!”
霍玄女没教他“可怕”的神情吓着,藕臂一攀,揽在他颈项上,发烫的小脸埋在他颈窝。
“已经快三个月了。”她小声嚅着。
她的身子,她自个儿清楚,有某种力量在她体内孕育,让她变得脆弱却也坚强。
凤善棠脑中一晕。
所以,按推算,孩子是在第一回他要了她、也就是她想“找个人试试”那时怀上的,她她她……她怀了他的孩子,在她的肚腹里,竟有他灌注的力量存在着、酝酿着……
凤善棠晕了又晕,彷佛大浪席卷而来,当头罩下,他呼吸变得窘迫起来。
一甩头,把所有晕眩全数甩掉,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贴着她的颊低吼:“你要是敢说,这孩子是你自个儿的事,我我我……我绝对不放过你!”试着撂下更狠厉的话,想狠狠地威胁她,无奈啊,遇上这姑娘,啥儿能耐也得破功。可恼!
陡然间——
他蓦地震动,似是记起何事,跟着惊喘了声,原是拥住她的双臂猛地将她推开一小段距离,让他能清楚地看见她的眸。
“你——”厚实的胸膛急剧起伏,他玄目中异辉乱窜,“你晓得自己有身孕,还跟着我跳下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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