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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鬼的海妻-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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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目近距离对视,底下甲板尚传来激烈的叫嚣、咒骂,刀剑相交声不绝于耳,凤善棠黑眸微眯,似乎浑不在意现下的战况,峻唇淡道——
  “你身子好冰。”
  澄透的脸微热,霍玄女静伏着未动,只沉静道:“你……放开我。”
  太、太贴近了,他的气味和体温严重困扰着她,但挣扎无用的,她心中自是清楚。
  她绝非养在深闺的娇贵女儿,也曾跟过一位来到连环岛上定居的中原内家高手学过一些呼吸吐纳的功夫,她能在水中长时间潜泳,身子骨较一般女子健壮,能抵御酷寒。
  尽管如此,她和这男人的力气仍是天差地远,比耐力或者还有些赢面,若欲甩脱他的箝制,就用不着自取其辱了。
  然而,只见凤善棠剑眉略挑,不放松便算,竟还翻了个身,将她困在底下。
  “我适才救了你。”
  不知他是否故意,那温热气息徐徐煨上她的冰颊,刺激着她细小的毛孔,害得她呼吸一紧。
  “我识得水性,即便落水,也不至于灭顶。”她冰嗓平缓。
  略顿,他目光闪烁异辉。
  “我不仅给你们清水解渴,还带你和那群小姑娘离开进水的木牢。”
  “清水我自有办法弄到,另外,若非你们炮火轰击,木牢也不会进水。”她强令自个儿迎视他深究的眼,好费力地压下那窘迫感觉。
  他嘴角轻勾,状若沉吟,又道:“嗯……我到底从倭寇手里救下你们几个姑娘,你心中清楚,女人一旦落进倭贼手里,下场美不到哪里去。”
  是凄惨之至,毫无尊严,身子遭男人轮番糟蹋,生不如死——这一切的一切,她当然明白。
  瑰丽的唇瓣有些轻颤,她下意识抿了抿,嗓音依旧持平——
  “落进你手里,就有不一样的命运吗?倭寇是寇,你们难道不是?在海上烧杀抢夺、黑吃黑,把姑娘当作货物交易,海盗干的不就是这些买卖?”以往,义爹连环岛上的大小海盗亦干过贩卖人口的勾当,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连环岛已杜绝此风,还严令犯者必受重惩,绝不宽贷。
  凤善棠双目又眯,神情深邃难测。
  他未答话,生着硬茧的大手抚上她的颊,指尖甚至还食髓知味地揉弄起她秀美的耳,触摸着左耳上的小红痣。
  “不要碰我。”她心中波动,头反射性一甩。
  他俯首,直接吮住她的耳,舔吻着那颗殷红小痣,以舌尖濡湿。
  可怕的麻痒感随即从脚底心窜上,她脑门发涨,气息陡乱,胸臆彷佛被人狠揍了一拳,痛得几乎难以呼吸。
  此时此际,身陷如此,即便体型和力气相差悬殊、胜负分明,她也没法儿再任由他予取予求。
  霍玄女在男人强壮身下挣扎起来,她试着弓起膝盖,顶开两人间的距离,小手用力挥打着,如同落进陷阱、正奋力拚搏地寻找逃路的小兽,根本不管是否会弄伤自个儿。
  凤善棠对她的挣扎采完全的围堵手段——
  她提膝上顶,他大腿随即压下,有效地夹住她青裙下的双腿。
  她两手或掌、或拳,没头没脑地攻击,他干脆抱住她,教她双臂紧贴住身躯,动弹不得。
  四肢同时受制,霍玄女沮丧地闷哼了声,想也没想,张唇便往他左胸突出的黝肌使劲咬下,咬得她牙根生疼。
  凤善棠双眉飞挑,疼是疼,但这点痛他丝毫没瞧在眼里,仅是对她走投无路下的报复感到兴味十足。
  他未运劲将她震开,反倒由着她发泄,心底漾开某种无以名状的情绪,是前所未有的,让他不禁拧眉沉吟。
  唇齿之间漫开腥甜味,是鲜血的气味,霍玄女蓦地松开齿关,瞠大晶眸,急促且贪婪地大口喘息着。
  “够了吗?”凤善棠淡然问道。
  她羽睫一抬,这瞬间,竟被他眼底莫之能解的异芒微微蛊惑。
  他又道:“若觉不够,我很乐意再提供另一边的胸肌。”
  “你——”她许久未发脾气了,遇上这男人,短短几个时辰不到,他已惹恼她好几回。
  冷着小脸,她故意偏开头不去瞧他,高低起伏的胸脯和微促的鼻息却在在显示出内心的沮丧和懊恼。
  她努力压制住脾气,暗暗拉缓了呼吸吐纳,克制想再去咬他泄愤的冲动。
  事实证明,对上他那身钢筋铁骨,她的牙是自找苦吃,使尽吃奶的气力才在那韧皮上磨出浅浅伤痕,损敌毫厘却自伤十分,太不划算,更何况……他……他浑身臭汗。
  冰颊不自觉地泛开两抹嫣红,耳也发烫,特别是教他舔润过的地方,让她极想抬手抹掉那异样感。
  兀自思索间,她忙着整理心绪,未察觉那男人目光轻凝,似教她身上的某物吸引。
  一只男性大掌在此时悄静地贴近,探向她耳后,从那因方才的激烈挣扎和翻滚而弄得松散的青布头巾下,撩起一缕泛泽的雪丝。
  他下意识搓揉手里的细致发丝,目瞳深沉,在她尚不及反应之际,大手一扬,将她的青布缠头整个扯了下来。
  “啊?!你——”霍玄女惊喘了声,欲阻止已然迟了。
  除下缠布,她的发扬散开来。
  丝丝如雪,光泽素绚,好几缕在海风吹拂下勾住了他的颈项,如蝶吻般轻触他刚硬的峻颊与裸胸。
  她瞠眸瞪人。
  他深凝着她。
  气息交错,蓦然间,他将她拥在怀里坐起,一臂环困住她,另一手则以适当却不容反抗的力道扣住她的雪颚,往光源处扳起,在霞光与火光下仔细审究着她的模样。
  随风吹拂在他身上的雪丝,透着与大海相似的冰凉,有着不可思议的柔软,和他粗犷的古铜肤色形成强烈对照。
  她的澄颊在此刻缓缓漫红,雪丝烘托着那张容颜,粉颜白发,白发粉颜,比这一片奇异霞彩更要璀璨。
  他胸口紧绷,气息一窒。
  猛地,那炮火彷佛击中他胸腔,轰隆隆,炸开一道缺口,那无以名状的情愫再次泛出,大量地流泻。
  “莫怪你说得出鹿岛家这个称号,也懂得观看天候的变化。”他眉眼、嘴角淡现愉色,“是了,你还识得水性,我相信,你泅泳之技定是不错。”
  他知道她是哪家的姑娘了。
  阿女、阿女……他也已晓得她的芳名,却是讶异她身后有如此势力,那股力量足以在南洋一带呼风唤雨,却为何会让她落入倭贼手里?
  霍玄女心中一震。
  她的发的确太过醒目,几下拼凑,便教这男人猜出底细,然而她对他,却仍是一无所知。
  抿了抿嘴,见男人视线瞄向她的唇瓣,她左胸又是抽颤,好一会儿才道:“你既已知晓,还是放了我和那几个小姑娘。”
  “这是拿你连环岛的势头来压人吗?”他将那张雪容扳向自己,神情有些嘲弄。
  她嗓音一贯沉静——
  “我义爹绝非善与的人物,若惹恼他,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他也绝不会善罢干休的。”
  他轻哼了声。“你不会不清楚海上的作法,谁有这大胃口把货给吞了,货便属谁,你义爹可以凭本事来抢,只不过到得那时,我就不敢保证你和那几个小丫头会身在何方。”
  霍玄女分不清他话中虚实,首回,觉得人竟是如此难以捉摸。
  他五官冷淡,目光神俊中烁着奇芒,像是在与她说笑、捉弄着她,但听那语气却又不然。
  她迷惑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定定瞅着他。
  此际,甲板上的打斗渐呈一面倒的状态,那艘取作“海苍号”的墨色大船已然靠近,为防倭船上的火苗波及,便停在安全距离外。
  而“海苍号”上的众家汉子连栈板也懒得架了,直接甩着桅杆上的粗麻绳飞跃过来,嘴里还发出尖锐啸声以助威势,个个身手俐落,比猴儿还灵敏,一翻落甲板便与倭人斗将起来,大杀四方。
  底下喧嚣惨烈,她和他两个却在四角布帆上脸对住脸、眼瞪着眼,这奇怪之至的氛围,彷佛谁先动谁便是输家似的。
  终于,凤善棠再次启唇,却是问——
  “你满双十了吗?”
  她的年岁着实难猜,尽管容肤吹弹可破,有着奶娃儿般的细致,但眉眼清冷、淡漠,流露出过分的沉静与世故,再有,她骨架纤秀得如尚未完全抽长身子的女孩儿,但拥在怀中,却感觉得出她窈窕有致的体态。
  霍玄女似未听懂他到底问了什么,怔怔然地不发一语。
  他又道:“我今年二十有五,你呢?”
  她呢?
  她呢?
  他二十有五,她满双十了吗?
  脑中回荡着男人的问话,她下意识蠕动唇瓣,轻语——
  “我不晓得。”
  闻言,凤善棠剑眉飞挑。“你不知自个儿的年岁?”
  她雪容更凝,陡地回神。“那不关你的事。”
  凤善棠双目眯紧,正欲弄个清楚明白,却在此时,立在“海苍号”的主桅了望台上、负责侦察环围海面的手下似乎发现了异状,传来疾呼——
  “棠少!东南方位有两船接近!一艘五桅大船,一艘三桅帆船,顺风满帆,速度极快!”
  “看清对方的旗帜!”“忙里偷闲”被迫终止,凤善棠扬声回应,单凭一臂便将霍玄女挟在腋下。
  黑靴踩点在倾斜的桅杆上,他身躯藉力斜飞,跟着长臂一展,再次扯住麻绳往空中飞荡,下一瞬,霍玄女已被他带上“海苍号”。
  侦察的手下收回单目望远镜,朝下又嚷——
  “棠少,是『飞天十字旗』!”
  南洋迷雾海域外的连环岛旗帜,在海上闯荡的各路人马,众所周知。
  闻言,教男人箍紧素腰的霍玄女不禁抬高小脸,努力地想要看清出现在东南海面上的两个黑点。
  凤善棠冷唇一扬,在她耳畔低吐——
  “来得好快嘛。且瞧瞧赶不赶得上我?”
  霍玄女蓦地迎向他冷傲目光,左胸陡然震动,尚不能反应,却听见他张口发出长啸。
  那啸音极其特殊,是高且锐利的呜鸣,似海螺,却比海螺之声奇长清厉,充满野性,直迫人心。
  耳膜鼓胀,啸声震得霍玄女头晕目眩,她双膝忽然不争气地发软,整个人的重量全倒向他。
  原来啊原来……她轻喘着,微微苦笑。
  狼……
  鬼……
  曾经,她听闻一些人形容过这样的啸声,如狼嚎鬼泣,足能穿魂动魄……
  又说,他的座船能在海上飘忽来去,如狼奔雪地,不留足印;似鬼魅幻移,无影无踪……
  如今,传闻中的人物便在身旁。
  海上,他名号响亮,那些人称他——
  狼鬼。
  三  旖旎原是无颜色
  厉声长啸犹如信号,啸音落下,他那些在倭船上大肆捣毁、破坏殆尽的手下们,一个个又扯着麻绳飞荡回来。
  大小黑汉喉中亦发出怪异的啸声,又叫又吼,几个在打斗间落海的弟兄,也攀着船上垂下的粗绳索,俐落地回到“海苍号”上。
  “棠少,矮骡子的宝贝儿还能再装满一艘小翼,赶着撤、撤——咦?!呃、呃呃——”一名光头汉子浑身湿淋淋地跃上墨船。
  他不是给倭寇打进海里,而是领着几人驾着飞翼小船,抢在倭船沉海前,从对方破裂的船身入内,见了好货便搬,贯彻黑吃黑的条例。
  他大脚刚在甲板上踏出两个湿印子,话便问出了,待瞧见几已瘫软在凤善棠怀里的雪发娇娥,那两撇像是用毛笔写坏了笔画的粗眉顿时挑得飞高,张口瞪眼,有啥儿话全都给卡在喉头,吞吐不出了。
  凤善棠干脆将霍玄女打横抱高,然后从容不迫地下令——
  “剩下的东西舍了,召回所有小翼,满帆全扬、长桨入水,全速往东北方位前进。”
  事实上,不仅仅光头汉子僵在原地,就连一群飞荡回来、跟几个留守甲板的大小汉子们,全都直勾勾瞪着那姑娘的雪发。
  发似流泉,身如薄翼,霍玄女落进凤善棠臂弯里,一头白丝却在越见张狂的风里飘扬,瞧那长度,应是过腰又过臀,说不准都长至小腿肚儿也不一定哩。
  这姑娘……
  这这这模样……
  莫不是、莫不是……
  “棠少,咱儿肉眼都能瞧见那『飞天十字旗』啦!”主桅顶端的了望台再次传来情报,大声提点。那两艘船来得好快!
  凤善棠双目眯紧,迅速环顾周围,扬声——
  “把嘴巴闭上,还不动作!”
  “呃!”
  “喔——”
  “唔——”
  众家汉子被这猛地一喝,纷纷回过神来,就算有满腔疑惑,也得先使劲儿地往肚子里吞,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不过,众人方才也仅是就姑娘家的外表猜测,如今却听见插着“飞天十字旗”的快船疾驶而来,唉唉唉,他们在这儿痛宰矮骡子,这片大海宽阔得没边儿没际的,人家哪里不去,偏朝此追来,若想分杯羹还轻巧了些,就怕是为了那个白发姑娘。唉唉唉,自家的爷儿胆子练得比三张猪肚加起来还大,做他手下兼弟兄的,怎么也得相挺到底啊!
  “大功告成,逍遥去罗!哟呼——”
  墨船转舵,两侧拉开一个个方格,让二十支长桨同时下水。
  五桅共系十二张布帆,鼓满狂风,在天色渐暗之际,以迅雷之速往无云的一方直行。
  她似乎晕厥过去,又似乎并未完全丧失感觉,头好重、好浑沌……霍玄女听见外头狂风骤雨,一阵强过一阵,想是在那片奇灿晚霞外生成的暴风已然追赶上来,船只在波浪中飘摇前行。
  然后,模模糊糊的,风雨呼号中,粗犷的吆喝声规律地响着,那层层音浪极具搏斗豪情,充满力量,不容小觑……
  再然后,当她睁开眼睫,全然醒来,感觉身下轻缓晃荡,如摇篮儿,也如系在棕榈树下的吊床。
  她躺卧在一间摆设单调的舱房中,被褥十分干净,她鼻尖微皱,轻嗅了嗅,有着日阳的温暖,亦有大海的气息,更有一股属于男人独有的体味。
  她有些儿怔忪,眉心淡颦,并非那气味难闻,而是突生了某种莫名慌意,在毫无预警之际,让一名陌生男子靠得太近,不光是肢体接触,更因自个儿奇异的、难懂的、未曾有过的心绪。
  甩甩头,她柔荑捣住脸容,难得泛烫的颊让她叹息。或者,她是小染风寒了,她嘲弄地想。
  拥被坐起,她小脸凑近窗边,将木板推得更开,任透亮的晨光迤逦而进,一扫舱房中的幽暗。
  窗外风平浪静,暴风狂雨早已远离。
  刚醒的天空渲开深浅不一的青蓝色调,云丝极邈,海天相连间似有薄雾,或近或远处,海鸟自在飞翔。
  连环岛的船只毕竟未能追赶上来……
  她幽幽思索,对于这样的结果,却也不觉忧心。
  许是对那谜样男子感到兴然,如今接触了,隐约衍生出欲要深究的念头,这与她原来的冷淡脾性大有出入。
  柔风密密地拂上澄容,微凉,她洁颚轻扬,尝到海的咸味,宁海中的清晨一向教她迷恋。
  此时分,船舱的门由外头缓缓拉开,一双寻常的半筒黑靴踏进,男子高大的身影让原就不甚宽敞的舱房显得更加挤迫。
  凤善棠不发一语,玄目瞬也不瞬地瞅着半映在晨光中的雪容。
  尽管他的出现已搅乱一室宁详,霍玄女仍沉静地侧过脸蛋,雾般眸光与他相接,亦是抿唇无话。
  对峙了片刻,他举步踱近,立在榻边居高临下,有意无意地将她笼在自个儿的阴影底下。
  “肚子饿了吧?”他淡问,顿了会儿,见她不答话,迳自又道:“昨夜暴风暴雨的,几条黑鲔和白身鲽让波浪冲上甲板,刚好用来煮汤,等会儿舵子会送过来。”
  他上身套着一件样式再简单不过的背心,多少遮掩了裸胸,但依旧能瞧见他精壮且分明的筋理肌块。他面容已洗净,额上尚绑着头巾,肤黝如铜,眉目深邃,在与昨夜的一场狂风疾雨奋战过后,神态仍不显疲惫。
  仔细评究他的脸庞,发觉男人的五官其实生得甚为斯文,细长有神的丹凤眼,眉型英挺,宽额方颚,也称得上英俊……霍玄女心一促,连忙收敛神志。
  面容幽静,她润了润唇,却问——
  “那几个小姑娘呢?你把她们带到哪儿去?”
  “放心,她们好得很,有食物有清水,比待在倭船的木牢强上百倍。”他四两拨千斤地回道,瞥见她不自觉舔唇的小举动,再次淡问:“渴了?”
  霍玄女不语,却见他伸手探向榻边小几上的竹篮,舱房中的所有摆设全都固定住,就连那只竹篮底部亦紧黏在几面上。
  他掀开竹盖,从里头取出茶壶,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
  霍玄女凝注着他,又垂眸瞧了瞧他的手,略略沉吟,这才接过那只杯子。
  “谢谢。”冰嗓细柔。
  凤善棠冷傲的眉微挑,似乎未料及她会吐出谢语。
  他双臂抱胸,静视着她捧杯轻啜的模样,一小口一小口,彷佛那是上天赐予、珍贵无端的甘霖,即便口渴唇干,仍端持着该有的宁详。
  她着实不像海上儿女,身子太过纤细,张挂布帆用的捆绳几要比她腰身还粗,他难以想像她立在甲板上的景状,风再强些,随时能将她卷上天云外似的。
  她肤白如雪,比雪澄透,全然不受烈阳茶毒一般,然后是她的发,雪丝在淡淡的晨光下折现出银般润泽。
  这样的姑娘,竟是称霸南洋海域的连环岛岛主“飞天霸”的心爱义女?!
  连环岛在海上扬名已多年,岛主姓霍,据闻,年少时随中国商船航遍五洋四海,后来要说因缘际会也好、误入歧途也行,竟成了海寇,做了海盗头子,在南洋迷雾海域外的岛屿落脚,从此占岛为王。
  飞天霸终身未娶,认了一名义女和义子,而今南洋一带的势力正慢慢交由义子霍连环接掌,连环岛由原来的五岛渐增,似欲统整南洋海上其余的力量,颇有青出于蓝的能耐。
  至于飞天霸的这个义女,据说虽非飞天霸的亲生骨血,却深得他欢心,疼若掌上明珠,每回出海,必让她随行在侧,只要她绣口一吐,任何金银珠宝、珍珠玛碯也得抢来给她。
  说实话,在凤善棠脑子里,对于传闻中连环岛的大姑娘霍玄女早有了粗略想像……
  那该是一名活泼、精灵好动的女孩儿家,能经得起海上风浪,必定有着麦色肌肤与强健体态,再如何偏差,也不该是榻上那如雪如雾的面容和身形。
  他的预想错得离谱,也错得教他血脉沸腾,忽觉在这漫长的、涩然的、偶尔又麻木得近乎无感的追逐中,有了那么点不同的玩意儿。
  他相信的,飞天霸定是十分重视她。
  这世间,有一种女人长相并非绝世之姿、美若天仙,更不懂爱娇博怜的手段,反倒清冷着脸容,满身缥缈,可就是让人难以自制地对她掏心掏肺,想将一切美好之物堆在她面前,只为博她一笑。
  她笑起来不知如何模样?
  他沉吟,突然略倾身,撩起一缕她披散而下、差些就要垂至地面的发丝,凑近鼻下轻嗅,状若无意地道——
  “你义爹外号『飞天霸』,这才把你名字取作玄女吗?飞天玄女……”峻唇微勾,“他可真喜爱你。”
  海上生活,为方便起见,实在应将长发绞掉,霍玄女也不明白心里在坚持什么,留着一头雪发,却也懒得理会。
  此时见他玩弄着她的发尾,轻搓轻嗅着,一股难言的紧绷在她胸臆间鼓动,压下想闪避的念头,有些儿着恼这男人对她的影响。
  “你想拿我当筹码,要我义爹付出赎金?”十指紧握住杯身。
  他神情高深莫测。“如果拿你去换他的连环岛,不知他肯否?”
  她静瞅着他一会儿,宁静道:“他会把你大卸八块,丢进海里喂鱼。”
  他嘴角微扬。“我闻起来肉臭,鱼不吃的。”
  霍玄女听不出他背后的真正心绪,只觉他嘲弄中带着古怪的……自厌。
  舱房中陷入短暂的沉寂,凤善棠教她那隐有探究的眸光瞅得竟浑身不自在起来,他放开她的发,单掌抹了把脸,忽问——
  “你为何会同那群小姑娘在一块儿?你没跟在飞天霸身旁?还是你们连环岛的船出了事?”几日前,鹿岛家的倭寇侵扰辽东沿海的渔村,他被指派留守,并未下船,因此不知她怎会落入倭人手中。
  霍玄女徐徐将水喝尽,把杯子放回几上,才轻启唇瓣——
  “我去拜祭我娘亲,没跟我义爹同行。”
  每年的七夕过后,她会回一趟辽东渔村,那里是娘亲的故乡,亦是娘亲安葬之所。
  这一回,在祭拜结束后,她在娘亲的故居住下,未随连环岛的船只南行,因连环岛在每年中秋前后,会固定上浙江海宁参与潮神生日的庆典,在庆典终了后,连环岛的船再来接走她。
  原已拟定好离去的日子,未料及离开前会遇上倭寇扰边,她本可躲过,但见渔村里的几个小姑娘被掳上贼船,她就再也管不住自己。
  她留了信息,知道义爹和连环会追来。她其实任情任性,便是笃定义爹和连环在乎她,才敢如此妄为,让自个儿身陷险境。
  这其中曲折,她末多言语,只对他简单带过。
  凤善棠知她有所隐瞒,也不追问,像是站得腿酸了,干脆一屁股坐在榻上。
  这张床榻的尺寸并不宽阔,一个人睡恰恰可以,此刻霍玄女虽拥被而坐,其余地方却教他大剌剌地占据了,男人的大腿甚至还压住她散在榻上的发丝,也不知是有意无意,那感觉颇不自在,他并未动手动脚,她却感到有种被围困住、无法脱逃的窘迫感。
  “我晓得你是谁。”她突然冲口而出。
  “喔?”他双目略眯。
  窗外的晨光更明,朝阳微现,镶托着她的脸容。暗自稳住呼吸,她又道:“狼鬼的啸声并不好听。”
  他一怔,陡地仰首笑出,那笑声是纯粹的欢愉,让他峻容的轮廓软化不少。
  霍玄女定定瞅着,一口气莫名地梗在喉间,直到他敛起笑声,精锐的注视终让她召回神志。
  这男人的朗笑……竟较那啸音更能搅乱她?!
  “听久了也就习惯,我的那些弟兄,倒不见有谁说它难听。”他淡道,嘴角余欢尚存。
  听这一回就够她受了,还去习惯什么?!她脸一热,不禁脱口道——
  “你那些手下个个边吼边叫地从倭船上飞荡回来,在我瞧来,就跟连环岛山林里的猴儿一个模样,平时四处野窜、打架闹事,待猴王一叫,猴子猴孙跟着回应,纷纷拽着树藤荡回。”那是她昨日晕厥前最后的印象。
  凤善棠又是怔然,见她澄颜浮上嫣色,这会儿换他胸口莫名紧绷。
  “在我记忆中,似乎没谁这么形容过我,你说我是野猴王吗?”他挑了挑眉,略颔首,“很好,骂人不带脏字。”
  热度再次袭上霜颊,霍玄女抿住唇,故意把脸撇向窗外。
  她真是着魔了,为何要同他胡扯?
  他的目光让她心悸、让她困惑不已,面着朝阳的侧脸显得沉静,她眉眼轻敛,犹如浸淫在一块属于自个儿的天地间,谁也无法碰触。
  凤善棠眉峰蹙起,始于一种想去驱逐她周遭缥缈的自然反应,他手一探,将那柔缎般的雪发缓慢地缠在指间,一圈又是一圈,直到轻轻扯动了她的头颅。
  霍玄女微愕,不由得掉过脸容——
  “你……干什么?”
  他陡地松手,那缕雪丝瞬间散开,又静飘回榻上,他却没收手的意思,竟又重新把发丝卷进指间。
  “别玩我的头发。”她嗓音难得波动。
  凤善棠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不仅未放,还一寸寸将她的雪容拉向自己。
  她被动地靠近他,执拗的性情一起,似乎跟他卯上了,双眸瞬也不瞬,瞪住那张慢慢放大的黝黑峻脸,直到两人鼻息相互煨上对方脸肤。
  他在那对净瞳中分辨出两个自己,那影像随着她的呼吸颤了颤,仔细去瞧,那底端似乎透着微乎其微的怒气。
  他不禁扬唇。“我想你替我做一件事。”
  霍玄女抿着唇瓣,猜不透他的意图。
  他挺直的鼻几已触碰到她,傲慢中带着教人恼极的吊儿郎当,又道:“你肯做,我便放了那几个小姑娘,甚至可以安排船只送她们回去原来的地方,让她们和家人团聚。”
  这条件十分诱人,他抓到她关注的重点,让她不动心也难。
  深吸了口气,她终是问:“要我做什么?”
  他笑得有些怪异,语调偏哑:“替我纹身。”
  嗄?!
  闻言,她一愕,尚不及吐出话语,微张的嘴儿已被男人封住,她再一次跌入他肆无忌惮的唇舌纠缠中……
  连环岛上卧虎藏龙,除当地番人,这十几年来陆陆续续汇聚了许多由中原、东瀛,甚至是从婆罗洲、阿非、佛朗机等遥远地方前来的男女。
  穿过南洋的迷雾海域来到连环岛屿,最后选择在此地定居的人,自有属于他们自个儿的精采故事,而这当中,能人异士还当真不少。
  霍玄女一手出神入化的黥纹之术,便是年幼时在连环岛上随一名东瀛老人所习得,那名老人除倭语外,更将自家流派的刺青技艺尽数传授。
  直至后来,她为义弟霍连环在胸前纹上一团烈焰,作为他十八岁的贺礼,那火焰似有生命,能随体温、光线,甚至是风的变化而变化,霍连环在海上纵横,因而赢得“五色火”的名号。
  只是霍玄女万般想不到,有一天,她竟然会用这样的技艺,来跟一个谜般的海盗头子交换条件。
  “海苍号”收帆下锚,已在原来海域停留两日。
  此处除一望无际的天与海,完全不见其他景物,按理说,船无岸可靠,必会受海风、潮浪影响,难以定在一处。
  她不由得猜测,这块湛蓝海域必定不深,若非如此,便是“海苍号”的锚索长度惊人,能把重锚深深扎进海底,稳住船只。
  再有,停船的这两日,墨船上各样物资的补给全由几艘装有三角风帆的小翼负责,小翼速度极为迅捷,虽无法单次装载过多货品,但利在隐密、迅速,空着船去却满载而归,也不知往何处打货,几次来回便补给了一切。
  这前所未见的船艺教霍玄女好奇,两日来,她被默许在“海苍号”上自由走动,全然不受限制。
  和一群黝黑又粗鲁不堪的汉子一块儿生活,她早已习惯,即便不小心听闻他们彼此大开黄腔,瞥见他们立在甲板上、扯下裤头往海里头小解,她也已练达乱风过耳,兼之视而不见、见亦无感的境地。
  相反的,苦的却是狼鬼底下的众家硬汉。
  这连环岛来的娇客天不怕、地不怕,连最粗鄙的动作也没能惊着人家,她大姑娘好好的舱房不待,偏爱悠晃,她浑不在意瞧见男人裸身,他们却很难在姑娘家面前扮大方、逞威风。
  除此之外,这姑娘还是泅水能手,清冷外貌下竟是十足的好奇心,站上小翼飞船,一学便懂得如何操控三角风帆,巧妙地迎着风向,随浪来回冲腾,胆子练得比汉子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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