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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天子]废后复仇-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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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那笔缓缓地搁在了案上,对着刘彻露出一个端庄到极点的微笑:“陛下,您装够了吗?”

☆、第九十二章 暖意

刘彻本来还想装装傻,他怀疑陈阿娇是在诈自己,可是凝视她的眼眸却发现她无比笃定。

这一下,刘彻反倒是放开了,他叹了一声,“什么时候发现的?”

陈阿娇恨不能直接一砚台给他敲到脑袋上,当下冷笑:“陛下不装傻了?陛下竟然是装作心智倒退,但未免演技不怎么好,您既然是心智倒退,总该知道景帝未去世之前您只是太子,周围那么多人口称您为陛下,陛下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刚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您是没听见,不过更奇怪的点就出现了——这里乃是宣室殿,你一醒来就在这里,竟然也不惊奇,说你不是装的,当我没脑子吗?”

“一开始是真的什么都没有记起来,不过后来想起来一些,完全记起来也就是之前不久的事情、”

他伸手逗弄那些猫,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纠缠,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他看来是无伤大雅的。

“看看这些毛猫,朕精心挑选的,这只白的,你看它的眼睛。”他将那只白猫抓了出来,放到陈阿娇的面前来。

“喵呜……”

那猫叫着,陈阿娇看着不由想起旧日的事情,她现在不想理会刘彻,早就扔了那笔,现在却直接一整理袖子站了起来,恭恭敬敬行礼道:“陛下既然已经醒了,那么就该处理政事了,地上那些都是还未处理的,您自个儿慢慢玩儿,臣妾告退。”

说罢理也不理刘彻,回身招呼旦白:“抱着浮生走。”

刘彻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挑来的这几只小猫,让郭舍人过来:“你给送到椒房殿去,不管用什么方法,绝对不能让皇后扔了它们,要是它们被扔出去了,赶明儿朕也扔你出去。”

这是绝对的威胁——郭舍人哭着一张脸,“陛下您这不是逗我玩儿呢吗?皇后殿下那脾气一起来,谁能拦得住,我去不是找死吗?”

刘彻一瞪眼,“老郭你有点志气啊,阿娇人还是不错的,去吧,看什么看啊,去呀!”

郭舍人欲哭无泪,恨不能一头撞死了。

他走两步一回头,他这怎么就成为了夹缝中的人了呢?

可是刚刚要走出去了,郭舍人想想还是得回来:“陛下您还是换个人去吧,我看张汤就不错,张汤这人特别有办法,要不桑侍中,老桑是个讲义气的,我看皇后殿下挺欣赏你的,你去肯定行!”

郭舍人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干脆在殿中一个个地问起来。

张汤正襟危坐,那一双狭眼只注视着自己眼前的公文,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郭舍人的哀嚎,桑弘羊则是咳嗽了一声,也低下头去写字,虽然自己都不知道是写的什么。

刘彻这忽然之间恢复正常,连皇后殿下都有些受不了,觉得自己受到欺骗,他们这些臣子们可是没少为陛下担心,这嘴上不说,心里却是觉得刘彻不该这么胡闹着,虽然看他们的陛下也挺可怜,这一场大病下来人都瘦了一圈……

刘彻也着实苦恼着,他坐下来,看着之前被自己掀翻在地的那许多奏简,宫人已经将这些重新捡起来堆上,他也知道这些是自己的责任,想着陈阿娇那边总是回头才能解释清楚的,有些大事已经堆了好几天了,还需要他来拿主意,国计民生便压在刘彻的肩上,就算是陈阿娇不戳穿他,他也装不了多久了。

“张汤你可有什么办法?”

冷不防听到刘彻问话,张汤抬眼,眼中流光一闪而逝,说道:“臣没有办法。”

刘彻将方才陈阿娇放下的笔捡起来,拿在手中,还残留着余温,却对着张汤一点,笃定道:“不,你一定有办法。”

张汤在这些事情上是很低调的人,被人都知道他不愿意玩儿这些雕虫小技,他的志趣是在治律一事上。

他抬了眼,与刘彻对视了那么一瞬间,却忽然发现刘彻的眼眸深得可怕。

张汤双手揣在一起,随口便道:“殿下心善,只要殿下不收容那些小东西,便让郭舍人直接拎出去打死。”

那边的汲黯冷笑了一声,脸色苍白,一遮唇咳嗽了起来,却紧接着说道:“心肠歹毒!”

张汤没有说话,任由别人怎么说,他也是清风拂山冈了。

刘彻随手翻开一卷奏简来,却闻到了熟悉的药味,他眼窝还是神像的,看着宫人端上来的那一碗药,呢喃了一句“良药苦口”,接过了药碗,却对郭舍人道:“老郭你照张汤说的办吧,入夜了朕去椒房殿。”

郭舍人胆战心惊,狠狠剜了张汤一眼,这人一出口必定是毒计,都怪自己嘴贱,干什么要拉张汤下水啊,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么?郭舍人唉声叹气地去了,这边宣室殿也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肃静。

刘彻这边一醒,宫禁什么的自然全部解除,皇宫里近日一直笼罩的阴云也终于缓缓地散去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看着虽然是秋日萧条的景象,但看着天蓝蓝高远着,便也觉得舒心。

陈阿娇走在廊上,难得有心情逛逛,经过御花园这边,看到外面金黄色的菊花正开得漂亮,便也不急着回宫,抱着小浮生就在石径上走。

她将小浮生放下来,让他接触地面,“浮生乖,看看能不能站起来……”

孩子还小,也就是半岁,四肢还不是很有力,只这样放在地上,陈阿娇用手扶着,虽然不会倒下去,但也是摇摇欲坠,那小身板晃悠着,像是喝醉了的酒鬼。

“啊啊……咿呀……”

小浮生似乎是第一次这样亲密接触地面,竟然十分兴奋,眼睛睁得大大地。

陈阿娇扶着他,一点一点往前面挪动,这种感觉很好,她拿着拨浪鼓,就在小浮生面前晃,走一步晃一下,小浮生伸出手来,想要去抓,不过抓不到,就下意识地往前面迈步,只是退太软,要靠着陈阿娇的手支撑着才能够前行。

不过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眼看着天色不早,陈阿娇最后停下来,将那拨浪鼓给了他,小浮生像是个胜利的小地主,抱着拨浪鼓就笑起来,两点米粒大小的门牙露在前面,笑起来傻气极了。

陈阿娇伸出手来捏了捏他脸蛋,粉嫩嫩地,很滑,手感不错,于是多捏了两下,小浮生原本是很高兴的,可是被陈阿娇这一捏顿时就不开心了起来,捏一下可以,可是她怎么老是捏我呢?

小浮生嘟着嘴,扭过身子就想往旦白怀里钻,陈阿娇也由着他,她也累了,这些天没有能够休息好的,循着路便慢慢地回去了。

她已经有几天没有回椒房殿,乍一看到差点没有认出来,给路过了,要不是旦白提醒了一声,陈阿娇还真的习惯性就要往宣室殿走了。

只是刚刚进殿,陈阿娇就看到郭舍人站在殿内等。

她疑惑地走进去,说话的语气却带着几分嘲讽:“郭舍人怎么又来了?”

郭舍人一听陈阿娇这语气就知道自己不妙了,这可是典型的迁怒啊,他头上冷汗冒了一下,连忙笑道:“陛下让我来将这几只猫儿送给殿下,您可一定得收下——”

陈阿娇只是用一种很嫌弃的目光看了那喵呜喵呜叫着的猫一眼,“早说了这种东西不要往孤的殿内送,来人啊,扔出去!”

郭舍人抱着那箱子,心说陛下坑我也,这果然是要将猫儿丢出去的节奏啊!郭舍人连忙道:“殿下,您就饶了我吧?陛下都跟我说了,要是您将这些猫儿扔出去,他赶明儿就要把老郭我也扔出去,殿下您疼惜我,老郭这还嫌自己没活够呢!”

陈阿娇看郭舍人那苦瓜脸,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不过她天生不是什么热心肠,郭舍人在这里卖卖可怜并不能让她改变自己的注意,照旧道:“你怎么说都没用,旦白,立刻给我扔出去!”

旦白也偷笑,这宫里的气氛最近总算是轻松起来了,之前娘娘在花园里面逛着的时候就说事情算是要过去了,她算是对陈阿娇的过去很了解的人了,她也担心陛下醒了之后要算一算平阳公主和卫子夫的账,但是刘彻竟然只字未提,在花园里陈阿娇坐在亭子里许久,一句话也没说,最后只是低头浅浅一勾唇。

皇后殿下说:“过去了。”

旦白听得半懂不懂,不过只需要这“半懂”已经足够了。

她唇边含着笑,上来就要从郭舍人的手里夺那装猫的木箱子,旦白与郭舍人是老相识了,在陈阿娇诈死的时候这两人就在长门宫外面说“月亮跟个饼子似的”这种话,后来旦白能够在陈阿娇离宫之后还活得不错,也仰仗着郭舍人照顾,虽说这人油嘴滑舌,但毕竟心肠不坏,旦白跟郭舍人说起话来也随意得很。

“郭舍人啊,不怪你,只怪我们殿下天生一副硬心肠,狠得下心看你受苦!“

郭舍人连忙护住那木箱子:“旦白姑娘诶,你就别闹了,这四只猫儿要是被丢出去了,那就活不成了啊!”

陈阿娇一听这话就冷了脸,挑眉道:“是陛下说我不收这猫儿便要将它们弄死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郭舍人哪里想到一听这话陈阿娇反倒是发怒了呢?连忙摇头解释道,“这不是陛下的主意,陛下只是问张汤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您收下这猫,所以——”

“所以张汤怎么说?”陈阿娇端坐上首位,接过了宫女端着的茶,喝了一口,才抱过了小浮生,小浮生的目光却转向了那木箱子。

之前刘彻提出来的那只小白猫,两只爪子搭在木箱子的边沿,一只小脑袋伸出来,毛茸茸地乱转着,似乎是在打量椒房殿。

郭舍人一把将这小白猫摁下去,老老实实招道:“张汤说,您心善,要是不收这猫,便对您说,您要是不收这东西就只能全部弄死……”

整个椒房殿中,忽然就没有了声音。

陈阿娇低头,勾唇,随口吩咐道:“把猫儿留下吧,你去回了陛下,就说这猫儿在我这儿,也未必就能活得长久。”

陈阿娇虽然是在笑着,可是郭舍人从这笑容里活生生看出了几分冰冷的意味,他莫名地打了个寒颤,陪着笑出来了。

回到宣室殿中这么一回报,刘彻的表情倒是淡淡地,随口便说道:“没事儿了,郭舍人你也累了,休息休息,或者可以带点东西去犒赏一下太医院的太医,他们也提心吊胆多了。”

而方才还在写东西的张汤,却忽然之间顿了一下笔,方才写下的一个“盐”字那一点便重了许多,看上去有些奇怪。

猫儿在她那里,也未必就能活得长久。

近暮了,他们从宣室殿出去的时候,主父偃故意跟张汤走到了一起,随意起了个话头:“陛下今日说的广泛推行推恩令一事,张廷尉似乎有话没有说。”

“都是无用之话,何必说出来?”张汤没什么表情,背着手走在道上,他们已经落在了最后面。其实张汤也知道自己怎么回答都无所谓。

他一身藏蓝色的长袍,已经有些厚,深秋了,人看上去也萧条,过路的宫女们端着新采摘上来的贡梨过去,张汤扭过头,多看了一眼,头上束着的蓝羽发冠却在逐渐暗下来的光里闪烁了一下,只是腰间已经没有了那块佩戴多年的素玉,刘彻也曾问起过那块玉,不过张汤只是说幼子顽劣,不慎摔坏了。刘彻也就没有多问了。

“那是深秋的贡梨,张大人似乎有些感兴趣?”主父偃其实只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因而随口一问。

张大人,我想吃梨。

那女子从新备的棺材里探出头来,脸上有明艳的笑容,便轻轻对自己说了这一句话。

可是今天,她又借郭舍人的口对自己说:猫儿在她那里,未必能活得长久。

陈阿娇时时都在警醒他,可是张汤知道——有的事情已经成为了定局,就像是他早就知道,自己会不得善终一般。

“随便一看而已,主父先生想多了。”

他继续往前走着,主父偃停下来看着张汤背着手走路时候那清瘦而凝重的背影,忽然觉得张汤的身上堆着一层阴云,无论怎样也挥不开,那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便已经快要将人的脊背都压弯,可是张汤的脊背始终都是挺直的。

说张汤这人,有时是正,有时是邪,不过那都是别人眼里的张汤。

他内心之中自有判断善恶的信条,却不一定要与别人的一样。

善善恶恶,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任由别人去说,可张汤,便是那个张汤,任由别人怎么说,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张汤。

主父偃忽然之间服气了,也唯有这样的一个人,能够成为陈阿娇最信任的人,尽管自己现在还没有搞清楚这两个人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张汤意识到身边的主父偃不见了,于是停下脚步,回望,“主父先生又想到了什么事情?”

主父偃摇头走上来:“原本我是想问问今日在宣室殿,夫人传回来的那一句话的,不过现在觉得没有必要了。”

张汤不说话,只是往前面走,出了宫门便与主父偃告别了。

主父偃看着这昏昏沉沉的暮色,竟然折转身,想着东方朔的故宅走。

而宫内,椒房殿,郭舍人走的时候忘记了将刘彻的话传完,他说自己晚上要到椒房殿,可是椒房殿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陈阿娇累极,早早地就躺在榻上睡了,刘彻乘着夜色来的时候,椒房殿的灯几乎已经要熄完了,他开了殿门,没有让人吵醒陈阿娇,只是端了宫灯,慢慢地走进寝殿,暖黄色的灯光照着他瘦了一圈的脸,眼神是暖亮的。

多少次午夜梦回,便想着自己端着这样的一盏灯,悄悄放到她的案上,然后看着她,入睡。

刘彻将这一盏灯放到寝殿外面的漆案上,然后掀了珠帘进到里面,看到她已经盖着锦被睡熟了,唇边忍不住勾出笑来,他也倦极,可是在宣室殿孤孤单单一个人也睡不着,便只能来椒房殿看看了。

他解了外袍,悄悄钻进陈阿娇的被窝,然后伸手揽住她细腰,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只是病并没有好全,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咳嗽两声。

陈阿娇迷迷糊糊听到,只喃喃地吟哦了两声。

“我吵醒你了吗?”

陈阿娇闭着眼睛,知道自己身边躺着人了,却只是说了一句“睡吧”。

刘彻拥紧她,锦被底下暖和极了,他点头,蹭了她脖颈一下,却侧过脸,看外面点着的那灯盏,披衣起身,又去点了一盏放到旁边,两盏这样放着,总算是合适了。

他看着笑了一声,回来重新钻进被窝,这一次总算是睡着了。

烛泪落下,又缓缓地凝固了,这一夜的椒房殿,不带半分秋寒。

☆、第九十三章 大赦

天还没亮,刘彻便已经起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没有吵醒陈阿娇,只是起来让宫人服侍了自己穿衣,上朝的时间快到了,早有人熬了药送过来,他怕药味儿熏到陈阿娇,忙让人端到了外面去。

“皇后这些天有些累,记得让太医瞧瞧,朕怕过了病气给她,另外也让补补身子,宫里有烦心的事情也别太多去搅扰她。”

刘彻端过了药碗,一口喝干净了,只是喝完了却深深皱眉,这满嘴都是苦味,好在——还是那句话,良药苦口。

他走时回望了椒房殿一眼,在这黎明的时候,竟然对这宫殿分外留恋。

朝堂上,所有人已经在等待刘彻,文武百官分列两边,刘彻病了许多天,宫中禁严,众臣虽然不说,但总归是在怀疑什么的,这天子的事情,说大了,那就是整个大汉的事情,要是刘彻有个什么万一,牵扯的事情可就大了。

因而这几天,整个长安都可以说是涌动着暗流,每个人都在暗中筹划,只是在平阳公主与宫中卫子夫的事情传出来之后,这些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消停了,平阳公主出了巫蛊一事,宫中那个曾经的“贤妃”卫子夫也受到牵连,细想此事肯定是有蹊跷的,可是现在刘彻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众臣便开始想着这刘彻病中发生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难道是刘彻看自己病笃,想要为刘弗陵继位清道?

平阳公主先小产,而后被指杀人和事涉巫蛊,平阳公主杀的,似乎还是卫青真正的亲姐姐,这事情细细一追究起来可就复杂了,反正众臣们猜什么的都有,今日要上朝的消息一传出来,所有人知道,这些事情在朝上,马上就要有结论了。

刘彻坐下,群臣见礼,才一来,便已经着了礼官宣读刘彻诏书。

诏书中将平阳公主的事情确定了下来,触犯大汉律法,并且巫蛊诅咒皇帝,已经在诏狱之中畏罪自杀,此次刘彻病急,诸大臣中有不少忠心于刘彻,并且表现很好,当予以嘉奖。

廷尉张汤,治律谨严,铁面无私,刚直不阿,封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卫青战功卓著,忠心君王,封大司马大将军;主父偃足智多谋,晋为谒者;减宣升御史中丞;义纵迁任河内郡都尉;兒宽而左内史……

一系列的人事变动,让所有人感觉到了刘彻的强势。

于是在升任之列的众臣尽皆出列谢恩。

张汤始终是那不冷不热的脸,从九卿之一的廷尉,到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张汤的年纪也不大,以前三公都是老头子,如今的张汤——似乎年轻得过分。

这诏书一下,可以说是众人侧目。

张汤手段严苛残酷,便是同为酷吏的其余几人有时提及张汤也不免胆寒,更不要说其他的大臣了,再加上刘彻病重期间,乃是他亲手料理了平阳公主的事情,而平阳公主又是死在诏狱之中——刘彻晋升了张汤,这意思就很明显了。

升他的官,那就意味着刘彻觉得张汤这件事办得好,略微有些心眼的人都知道,不管平阳公主冤不冤,现在都成了“不冤”了。

第一道诏书,已经让整个朝堂都沉默,此后刘彻却又下了一道诏书。

“此次朕病气缠身,险象环生,幸得上天庇佑,朕之染病,乃是天之降灾,深感惶恐之余,也体味上苍仁慈,细思功过,去严苛,存仁德,乃大赦天下。轻罪者释放,重罪者减刑,死罪者可活,皆按旧制。”

大赦天下!

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张汤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反而神情有异,他此刻已然是御史大夫,可以说已经是位极人臣了,更何况他在刘彻那边已经占有了极其重要的分量,便是名正言顺的宰相,其实际权力也无法与张汤相比。按理说,已经少有事情能够使他那古井一般的心荡漾起波澜,但偏偏——在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神闪了那么一小下。

御史中丞乃是御史大夫辖下,减宣曾与张汤共事,现下却是位居张汤之下,虽然升了官,但心里总归是不舒服的,不仅是减宣心里不舒服,汲黯这种张汤的死对头也是极为不舒服的,不过另外一边的长史朱买臣也没觉得心里多舒坦。

此刻张汤的表情变化虽然只有那么一点,却已经被减宣捕捉到了。

大赦天下……

张汤下意识地猜到这还有后招,于是安静地听着。

“如今朝廷将要进行一些变动,推恩令之事当尽快施行,此前曾颁布抑豪强一事,万不可松懈。值此用人之际,着各郡县举荐人才,不拘一格,旧日有罪官员,大赦之后亦可自荐,无差别录用,还望各位大臣,选贤举能,造福大汉。”

刘彻沉着声,说出了这一番话,他高高在上,这声音却传遍了整个朝堂,所有人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大批录用官员,就代表着整个朝堂的格局很快就要变了。

之后朝堂上开始讨论推恩令施行一事。

只是张汤始终没有说话,后面的主父偃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知道事情要开始棘手了。

别人不知道,主父偃可是算计得清清楚楚的。

前朝大赦天下的消息传到后宫的时候,陈阿娇正在妆镜前面梳头,将那发髻盘起来,戴上步摇,伸手一按,听到外面进来的馥郁说这个消息,陈阿娇手指一僵,却勾住了那步摇,似乎觉得不好看,又拔了下来。

“你说陛下,大赦天下?”

这个词,对陈阿娇来说是很敏感的。

记得自己曾经对刘彻说过,不希望他因为小浮生的出生而大赦天下——那不过是借口。

她想了许久,又重新将那步摇插回了头上,“去御花园逛逛吧。”

她去御花园的目的,从来不单纯。

从前朝那边过了,到宣室殿,必定要经过那一段,她也就是在凉亭那边坐坐,虽然这个时节有些不合适。

“说起来张汤大人已经晋升为御史大夫,好多原来在宣室殿里面的大臣都升了官。”

旦白又提起这件事,她以为陈阿娇之前没有听到自己说的,毕竟平日里陈阿娇似乎还挺关心张汤的,她以为张汤在陈阿娇诈死离宫的时候帮助了陈阿娇,按理来说陈阿娇信任张汤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陈阿娇走了两步,却低头笑了:“有时候,官做得太高,不是什么好事。”

“夫人这句话真是说到在下的心坎儿里了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陈阿娇的背后响起来。

陈阿娇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主父偃,不想一扭头,却看到桑弘羊与主父偃站在一起,她想起这次桑弘羊是没有升官的,这也勉强算是个大器晚成的,不说朱买臣那种七老八十了再飞黄腾达,桑弘羊做了十几年的侍中,如今主父偃都从郎中晋为了谒者,他却还在一个侍中的位置上,虽然是刘彻的心腹,但面子上,还是不怎么过得去的。

这主父偃,口无遮拦,要是不小心得罪了桑弘羊,那以后有得这人受罪了。

“主父偃,你这鸭子嘴,永远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的。”

陈阿娇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却转过头对桑弘羊笑道,“主父偃这样的人,看着升迁快,怕是稳不住。”

主父偃一瞪眼,这人是个官迷,看着自己升官快,那心里很是高兴,只是陈阿娇这么一说,他不高兴了:“殿下您这意思是我这官虽然升得快,可是以后肯定还会往下掉?”

陈阿娇摇摇头:“这话我可没说过。”

“可您就是这个意思。”主父偃还就真不明白为什么陈阿娇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桑弘羊早已经习惯自己这侍中的位置了,倒也耐得住寂寞,他是最早跟随刘彻的一批人里面的一个,只是如今也是混的最惨的一个,他的官位最低,似乎没有什么出挑出格的地方,偏向于中庸,严谨自持,不像张汤一样严苛冷酷,也不像是灌夫一样冲动易怒,更不像李陵活泼幽默,桑弘羊坐在一个地方,若是不说话,必定不会被人注意到。

他听出陈阿娇是怕主父偃得罪自己,不过他倒是奇怪了,陈阿娇干什么要这么忌讳这些呢?他不过是小小的侍中而已。只是陈阿娇这样谨慎地故意到他这个没升官的人的想法,倒是让桑弘羊颇为感动了,“皇后殿下还是不要说主父偃先生了吧,下官看着他还会步步高升的。”

“升倒是有省,只是升不到哪里去。”陈阿娇认了半句,却看向了前面拐角的石径,“孤得去含翠亭了,二位怕还要往宣室殿议事,便不相扰了。”

她多看了主父偃一眼,又说道:“还请主父先生为孤恭贺张大人升任御史大夫之喜。”

主父偃嘀咕了一句“又不是婚娶还恭贺什么”,言语之间冒着酸气,倒让桑弘羊觉得一阵好笑,不过看着陈阿娇那忽然凌厉起来的眼神,主父偃连忙呵呵笑道:“下官又说错话了,该打该打——”

陈阿娇真觉得自己有一天能够被主父偃给气病,当下冷笑了一声不说话。

那边忽然有郭舍人在喊主父偃,让他前去,却是与宣室殿的方向不一样。他说道:“兴许是小事,桑兄莫走,我去去就来。”

原地于是只剩下了桑弘羊与陈阿娇。

桑弘羊终于直视陈阿娇,触到她平和中正的目光,又不知为什么就消减了那种堪称阴险的猜测之心,只是温颜道:“下官有一事不明。”

“不明便不明吧。”陈阿娇站着觉得累,也不想在这里等着主父偃回来,主父偃看上去逗,实际上还是个挺靠得住的人,他大约已经懂自己的意思了,于是陈阿娇转过身,却丢下了一句话,准确地说,是送给桑弘羊的一句话,“有一言曰——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陈阿娇带着宫人离开了,转过眼前那石径,已经消失了影踪,只余下桑弘羊站在原地,一身紫衣,细细咀嚼着这句话。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她这句话是说给自己的,可是谁是大鹏,这“一日”又是哪一日呢?

桑弘羊举头望天,忽地摇头笑了笑,原本是不怎么相信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信了。

九万里,青云直上,只可惜现在自己还是个小小的侍中。

含翠亭,陈阿娇煮了一壶好茶,摆了一局棋,待日近午时,自己等的人也就到了。

张汤已经换上了新的服制,那深蓝的长袍,银蓝色的镶边花纹,这一身鹤氅,倒烘托出了那种朝廷重臣所拥有的威势,然而张汤始终还是太瘦,无论怎么看都给人一种尖刻的感觉;以刀刃来形容这种感觉,太粗;以针尖来形容这种感觉,太细。唯有刺,一枚刺,以此来形容张汤,才是最合适的。

他就像是一枚刺,黑色的刺。

张汤是别人眼中的刺,也是他自己心中的刺。

再没有比这个字眼更合适的了。

陈阿娇心中的思绪都沉下来,敛眸道:“张大人请坐,以茶代酒,贺张大人升任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张汤沉默坐下,在宣室殿议事散后,主父偃对他说陈阿娇恭喜自己的话,他前后一联系,便知道她是要找自己,所以事情一散,在别人的前面先走了,却是到了这里来。

在早朝刘彻说要大赦天下的时候,张汤就知道陈阿娇要来找自己了。

他双手捧过陈阿娇递给自己的茶,“谢殿下。”

“听闻陛下说,要打击豪强了?”陈阿娇翘着唇,意味不明地问了这么一句。

张汤答道:“一直在打压,只不过最近似乎——”

剩下的不必说,陈阿娇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陛下手下手段狠辣的官员似乎不多了吧?”她又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只是张汤很轻易便知道了,她终究还记着当初那件事情。

“陛下很缺办事的人,所以——”

“所以很可能召回宁成。”陈阿娇帮着他补齐了这句话,然后似笑非笑地看张汤,“宁成自己也是豪强,他回来,你曾是他门生,是要让贤,还是让昔日提拔自己的人居于自己之下呢?”

宁成,阮月的父亲,当初张汤从陈阿娇手中讨人,便是因为宁成。

这是陈阿娇心中的疙瘩,也算是她与张汤之间唯一的嫌隙,只是宁成于张汤有知遇之恩,她不好说什么,可是涉及到此刻刘彻用人,便不能不说了。

说陈阿娇对宁成有偏见,那还真不是什么假话,她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偏见。

陈阿娇方才所说,也正是张汤所想。

“陛下手中缺人,宁成乃是能臣,也是酷吏。”

“酷吏”这个词从张汤的口中说出来,带着几分奇怪的讽刺意味。

“宁成为官之心不死,他必定托你举荐,那时你当如何?”陈阿娇始终觉得宁成的存在是个祸端,便是连阮月,也是祸端之中的祸端。

“照常举荐,用不用全在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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