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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夫子-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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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稿再无错处,但凡有一字之差,我愿娶你为妻。”
  何夫子丢下书稿淡淡笑道:“不过是一场儿戏,何苦当真呢?”
  “君子一诺千金。”这赌他是打定了。
  她笑得更有深意了,“哎呀,我跟何公子说笑呢!你一个翩翩君子跟我一介女流计较什么?”
  她笑得怪异,说得更古怪,何焯忍不住拿起书稿,当着众人的面翻开来,“这书稿不可能有任何错处,绝对不可能,我细细校过了,若再有错,那是绝对……”
  他绝对没有下文了,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绝对之事。
  他当众展现了自己的错处,他的书稿……前后页颠倒了,恰好是他翻开的那几张。
  何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再抹不开。喏喏小姐选在这时候端上茶来,“大清早的,赌什么赌啊?还拿人家小女子的终身作赌注,何公子你损不损啊?”
  她这话不提还好,这一提,何夫子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就是,一场玩笑而已。先前那些打赌的诨话就此作罢,我只当你没说过,在座的各位也只当没听见。休要说出去坏了何夫子的名节,我还要寻摸夫家的。”
  这话说的,那些好事之徒挂着鄙夷的笑盯着何焯,看得他好不自在。君子一诺千金的话犹在耳旁,可他干的这叫什么事啊?
  张开的嘴巴又合上,合上的嘴巴又张开,连灌了一大口热茶,何焯的胸口一股热气直冲脑门。
  “君子……君子言必信、行必果,我挑个黄道吉日就找媒人上书坊提亲去!”
  放下话,他逃也似的走了,错过了何夫子脸上那抹奸计得逞的淡笑。
  喏喏小姐拿着何焯放下的茶盏望着何夫子淡定的神色,她依稀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捶胸顿足、捶胸顿足啊!
  何焯恨不得把自己的胸口给敲肿了,可这也敲不回他说出口的话啊!
  “现在后悔了吧?晚了!”泼凉水是大姑娘最擅长的事,逮到这个机会还不好好糗糗他。谁叫他平日自大自满,全不听劝的。
  说话间,她已剪好了大红的喜字,那红可是刺目啊!
  何焯一把拉下她手里的剪刀,“你干什么呢?”
  “好歹也是咱何家的大喜事啊,虽不像在乡里要大肆铺张,招待族亲,可怎么着也得提前做些准备才是。我明天就去找媒人,要京城里顶好的那种,娶妻这等大事不能怕花钱。”
  她唠唠叨叨尽拣何焯不爱听的说,说到后来何焯实在受不了了,咕哝了声:“娶妻这事……不忙!不忙!”
  “不忙?怎么会不忙?你在儒茶青幽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放下了话,不抓紧点,人家还以为咱们有意失言呢!”紧盯着他闪烁的眼神,大姑娘算是明白了,“你……你还真打算失言啊?”
  不幸被言中了,何焯脸上老大抹不开,只顾低着头装模作样地想心思。大姑娘最瞧不得他这副推卸责任的模样,倏地站起身在屋里踱开了步子。
  “何润千啊何润千,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何焯!何润千!你大庭广众之下承诺娶一女子为妻,暗地里却行着悔婚之为,你这不仅非君子所为,简直就是欺世盗名、玩弄少女、毁灭名节、十恶不赦、天诛地灭……”
  “停停停!”何焯叫她打住了,“你再说下去,我立马往外一站,晴空一道霹雳就把我给劈死了。”
  她努嘴叨咕:“不是,亦不远。”
  她都这么说了,他还能怎样?“准备准备,你慢慢准备提亲的事,好歹一切等我春闱会试之后再说,成吗?”何焯近乎哀求。
  他这么一说,大姑娘倒是想起来了,“你都准备去参加会试了,那印书一事……”
  猛拍脑袋,他哀号:“我又忘了跟她说了。”他尽顾着早点从儒茶青幽,人们的闲言碎语里逃出来了。
  “你还是早些告诉她吧!若让她觉得你成心欺瞒,你猜以她的性子会不会逼你明儿就娶她过门?”
  她的恐吓成功了,他这就动身去何家书坊要回自己的书稿。
  第2章(2)
  他连夜赶往何家书坊。都这会子了书坊依旧热闹非凡,刻字的、排稿的、制版的,一干匠人忙极了。
  见着他来了,那些认识他的匠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双手作揖,“恭喜了,姑爷。”
  “姑爷,您来了?”
  “姑爷,小姐在后院呢!早上才见的面,这么会工夫又惦记上了?”
  姑爷?姑爷?!
  这么一会子工夫他就成了何家的姑爷,何焯想着想着浑身打颤。二话不说,一扭头进了后院,再多听一句“姑爷”,他就有撞墙去死的冲动。
  他一头往后院冲,迎头就听何家阿翁在那儿喊:“你来了啊,姑爷?”
  哦,放过他吧!他错了还不行吗?
  可总不能这么干站着不答话吧?可要是搭上这句,假的也成了真的。他干站在那里愣了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只好跟何家阿翁干瞪着四眼。等来等去,好歹总算等出个替他解围的。
  “阿翁,你先去前头忙着,何焯是来取书稿的。”
  何夫子靠着墙望着他,一句话把何家阿翁给指使走了。她打起帘子先进了屋,也不管后面跟着不尴不尬的何焯。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取书稿的?”只要不提成亲的事,要他说什么都成。
  她偏叫他失望,“不来取书稿,还是来提亲的不成?”一句话将了他的军,“我知道你只是一时意气跟我打赌,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便失言。如今气话也说了,也没那么些人盯着,我还敢把你娶我的话当了真不成?我像是那么傻的姑娘吗?”
  她自嘲,可话语间说得好像他就是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似的。
  何焯气不过,仗着他的书生意气,学士风范嚷嚷开了:“君子一诺千金,待我会试结束,就娶你过门。”娶归娶,反正他一直都想娶她,可究竟是正室还是偏房,这总有个商量吧!
  “会试?”何夫子揪着他的话往下头问,“坊间传闻是真的?你当真接了你恩师李光地的推荐,要去参加会试?”
  “坊间都传开了?”他毫不在意地取了她的茶盏,恣意喝起来,那点得意都写在脸上了。她家的茶滋味一点也不比儒茶青幽差,没想到一间小小书坊在茶上头也讲究得很。
  何夫子长长一叹,单只告诉他一句:“小心你那位恩师,他可不是一个凡人啊!”
  她这话中有话啊!何焯不禁要问:“你又从坊间听来些什么啊?”
  她听的,那可就多了!
  “你听过你那位恩师与陈梦雷陈先生之间的恩恩怨怨吗?
  “那年,陈梦雷回乡省亲,正赶上三藩叛乱。翌年三月,靖南王耿精忠在福州举兵反清。耿精忠在福建遍罗名士,强授官职,胁迫士人同他一道反当今圣上。陈梦雷不愿与其为伍,遁入僧寺,本想逃过一劫。后因老父被耿精忠拘押,不得已入了耿王府充作幕僚。即便如此陈先生仍托病拒受印札——这些事当地的文人是都知道的。
  “当时,与陈梦雷陈先生同年进士、同官编修——你的恩师李光地大人也被迫来福州,他以‘父疾’为由请假回家。陈先生称,他与李光地大人曾在福州密约:由陈梦雷在耿王府内离散逆党,探听消息,借你恩师李光地在外,从山路通信军前,共请清兵入剿叛党。
  “陈梦雷主还拟写了请兵疏稿,借李光地之手上呈圣上。谁知半载后,你那位恩师李光地大人单独向朝廷上疏请兵,他因此大受当今圣上的赏识,从此青云直上,位极人臣。而陈梦雷不但功被埋没,又因京师传陈梦雷任耿精忠的学士,被朝廷抓捕。后来,陈先生又受到耿党徐鸿弼等人的诬告,被定以附逆之罪,他被下了狱,罪当论斩。
  “陈先生入狱前后,曾多次要求你那位恩师李光地为自己作证辩诬。李光地却也曾为陈梦雷上奏请赦,但对陈梦雷在福州离散逆党,密图内应及同谋请兵之事,一语不提。这事辗转传到狱中,陈梦雷因此大恨你那位恩师,责其欺君负友,还写了《绝交书》公告天下……”
  何夫子话音未落,何焯把个头摇得如拨浪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恩师不是那等欺世盗名之辈,这不是恩师之所为。”
  “是非曲直只有你那位恩师自己心里头清楚。”何夫子一改往常嬉闹玩笑的神色,一本正经同他道,“然我相信一个已入狱论斩的人是决计不会随便攀附上往日好友的,更何况陈先生的人品,我们有目共睹。”
  她这话是真的说到了何焯的心里去,他与陈梦雷先生却有过一些交往。那时候他与恩师是知己是学友,彼此珍视、惺惺相惜。陈先生入狱以后,他一直觉得奇怪,作为相交好友,恩师为什么不在圣上面前替陈先生请恩?
  他猜想大逆之罪或不容赦,可何夫子这一番坊间之言,却让他的心头有些疑团被解开,更多的纠葛重新结起。
  他要去找恩师问个清楚。
  “我的《八股锦绣集》先放着莫要印了,等我春闱会试之后再说。”他转身便走。
  何夫子追在他的身后高喊:“你去哪里?”
  “有点事。”话仍在,人已远去。
  他走得这样匆忙,莫不是……莫不是去找李光地了吧?
  何夫子心头暗道大事不妙!
  “恩师,学生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站在他的面前,望着依旧温文尔雅的恩师,何焯却总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在悄悄起着变化。
  李光地招呼他坐下说话:“这么晚过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啊?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有话就直说吧!”
  他还真就照直了说:“坊间传闻恩师与陈先生之事……”
  李光地神色大变,他万万没想到何焯竟是来同他说这件事的。他取了茶端着,时不时地拨弄着茶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半晌方道:“会试将近,润千,你好生温书,莫再理这些闲言碎语。”
  恩师并不替自己辩解,这反倒让何焯感觉更差了,“此事攸关恩师的名声,我无论如何也要……”
  “当”的一声,茶盏落到桌上,李光地半敛着眼道:“为师在圣上面前力荐你,指望你能在会试中一举高中,他日成为我的左膀右臂。眼见春闱会试近在眼前,你一门心思纠结在这些琐事上。你叫为师如何能放心?”
  恩师发话了,何焯惟有起身讷讷致歉:“是学生多事了,学生这就回去埋头温书,绝不辜负恩师的期望。”何焯尴尬地退出了府门。
  盯着他的背影,李光地重重地放下茶盏来,半天闷闷地哼了一声:“我现在总算明白徐乾学为何会削去他的门生名义了,这小子太不识好歹了,日后恐成祸患啊……”
  等不到日后了,他现在就灭了这祸患。
  春闱会试开考,何焯进了考场,见了考题沉思片刻后他便大笔一挥而就,心有成竹地出了场,早有大姑娘等在外头。
  “怎么样?怎么样?这回能高中吧?”
  “前三甲非我莫属。”他确是自信满满。
  大姑娘冷不丁地泼他冷水,“前六次会试,你哪回不是这样说的,结果呢?”别说是前三甲,连金榜都没有他的名字。
  每想到此,别说是何焯了,就连大姑娘也心凉啊!亏他还如此有信心。
  “此次不同过去,有恩师保驾,我定能高中,摘得头魁也未可知啊!”他是一点也不担心啊,只命大姑娘准备酒菜,“我要携一帮好友一醉方休。”
  何焯醉卧榻上的时候,会试上佳的卷宗已特别取出来放到了南书房,交由圣上亲览。几日之后,圣上叫了李光地等几位股肱之臣到南书房说话。
  圣上头一个就点到了何焯的卷子,“光地啊,你这位学生好才气啊!朕就奇怪了,怎么先前会六试不中呢?”
  李光地取了何焯的卷子略扫了一眼,“我这学生才气是上好的,只是人品……先前落第怕也跟此有关。”
  圣上不解,“他为人有何不妥?”
  李光地再三支吾,终跪在地上禀报:“臣罪该万死,先前只想为圣上攫取人才,忽略了小节。近日臣方才听说,臣这学生落第这些年来,一直靠卖书为生。”
  圣上不以为然,“这也并无不妥啊!”
  李光地长叹再三方道:“何焯依仗自己八股文了得,每届会试押题命宝,试图揣度圣意。他还将所押之题著成文集,高价售卖。坊间仕子对其书争相购买,他的书一册竟卖到一千两余。实乃我文人之耻,社稷之辱。”
  圣上默然,在场诸位也都屏住呼吸,不敢露出一点声来。惟有李光地仍喋喋不休地说道:“臣对此亦有失察之责,然还请圣上看在何焯确有真才实学的分上,格外开恩。”
  圣上仍不言语,只是将何焯的卷子放到了一旁,远离那些被圈中的卷宗,远离一国之君的目光所及。
  第3章(1)
  何焯落榜了。
  他第七次落榜,在他的恩师向当今圣上举荐了自己,在他可以任意行走南书房之后,他仍是落榜了。
  若他先前还能以当朝重臣对他心存偏见为自己开脱,这一次,这一次的落第他是再无任何托词。
  他被彻底打败了,一败涂地,再爬不起来。
  他无颜面对恩重如山的恩师,无颜面对有知遇之恩的圣上,无颜面对家乡父老,无颜面对天下学子。
  他投身儒茶青幽,进门就喊:“拿酒来,今日我要一醉方休。”
  那些高中的学子都去喝酒庆祝了,现在的儒茶青幽清静得过分。喏喏小姐见到他这副颓废的模样,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劝你啊,还是把心放开些,来年会试再考便是了。”
  他不想提会试之事,只想要酒,“给我酒,你这里有什么好酒通通拿来。”
  “其实不参加会试也成啊!反正你现在已经在南书房行走,也算得上入朝为官。你想啊,那些高中的学子还得等着出了缺,才能做上官。即便补到官了,那也是六七品的小官,还得远离京城,外放出去。你不用补缺就在天子身边,哪点不比他们强些。我说你完全不用……”
  她唠唠叨叨说了些开慰的话,可听在何焯耳里却像是天大的讽刺,天下身边的近臣竟连会试都不中,这怕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例外,他的名字总算可以载入史册了,却是以这样颜面尽失的方式。
  “你这里没酒是吧?是了,你一个茶馆哪里来的酒卖?我去别处喝便是了。”说着说着他丢下喏喏小姐,转身就出了门,直奔酒馆而去。
  可人站在酒馆外头,他的脚却再迈不动了。里面人声鼎沸都是在庆祝高中,他一个落第的失败者,这时候挤进去岂不是自取其辱嘛!
  他站在巷子口,紧锁着眉头的当口,有一只手在后面抓住了他的肩膀。何焯蓦然回首,竟对上何夫子那张戏笑的脸,最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她的身后竟放着两大坛酒。
  “你……你干什么呢?”他不解地望着她。
  何夫子拎起一个坛子就塞到他的怀里,“还能干什么?等着醉死你呗!”
  何焯见她自己也抱起一坛酒不仅嗔道:“你不愧是印书女,就连喝酒都这么粗蛮。”
  何夫子斜了他一眼,反笑他迂腐,“此时要的就是一醉,还管那些斯文做甚,假惺惺!”
  他大笑,“说得好,可我们在哪里一醉呢?总不能就在这巷子里,跟个要饭花子似的席地而坐吧?”
  她眼珠子忽悠一圈,“跟我来。”
  她带着他七拐八绕的,转到了一扇小门跟前。只见她随手找了根树枝,塞进门缝里挑上挪下的,很快门便开了,看得何焯好不惊奇。
  “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别跟我说,你白天印书,晚上做飞贼哦!”
  何夫子也不答话,领着他就往里头去。何焯放眼望去,原是个小花园,地方不大,倒别致得很。
  “转过这座假山,不会有一群狗龇牙咧嘴地等着我们吧!”
  “放心吧!这里平日没人来,在这儿足可让你一醉方休。”
  她信誓旦旦,可何焯心里还是没底,“这什么地方啊?看你倒是熟门熟路的。”何家书坊可不像能养得起这么大一间院子的样子。
  何夫子漫不经心丢出一句:“四爷在外头的私邸。”
  这么精致的院子还是设在外头的私邸,那本尊住的府邸该是什么样啊?“四爷?哪个四爷?”
  “还能是哪个四爷,皇上家的四爷——雍亲王呗!”
  “噗——”何焯刚倒进嘴的酒尽数喷了出来,差点没呛死他,“你私闯王府?我已经落第,我的脑袋可不想再落地。”
  “放心吧,这个时节,这园子向来是空置的。过了冬,等来年春的时候,四爷会送几位小爷来住几日。现在,就连看园子的老奴也回老家等着过冬了。”
  “你怎么知道?”何焯虽问了,却不指望她能给出什么像样的答案来。她总是能知道些他不知道的事,像恩师与陈先生之事便是一例。
  两人对坐在亭子里,一人捧着一大坛酒,你一口我一口,那才是真正的畅饮。酒过三巡,什么落第,什么会试,何焯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他只依稀记得她绯红的脸衬着酒劲更添艳红。
  心是不痛了,何焯改头痛了。
  宿醉醒来,他的头痛得恨不能拿刀直接砍了算了。就在他唉声叹气的时候,大姑娘贴心地端了解酒汤来,“快趁热喝了吧!谁让你昨儿喝得那么醉。”
  “我……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他已经醉得忘记一切了。
  “那你还记得昨儿跟谁一起喝酒来着?”
  大姑娘开始担心,哪天他要是在酒醉中干出什么浑事来可怎么是好,叫她如何回去跟老家的宗亲们交代啊?他还是早早娶妻,找个人从旁照应着,放她回老家得了。
  “你要是哪天喝醉了,把人家直接给娶回来,我还真就省心了。”
  她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对了,我昨天是跟何夫子在雍亲王私邸里喝酒来着,我记得我喝了老大一坛子呢!”
  这家伙到现在还没酒醒吧?“说什么胡话呢?居然喝酒喝到雍亲王府去了。”大姑娘叫人端了水来给他洗漱,“你快醒醒酒吧,你恩师李大人坐外面等老半天了。”
  “恩师来了?”何焯手忙脚乱地擦了脸,换了衣裳这就往厅里去。
  李光地正在看他书案上的一些文集呢!见他来了,丢下书冲他笑道:“为师是来向你报喜的。”
  何焯惭愧地低下头来,“现如今哪还有什么喜事啊?学生辜负了恩师的期望,学生无颜再见恩师。”
  “会试之事或有意外,咱们至此不提。”李光地拉了他的手一同坐下,“润千啊,圣上亲赐你为进士,又选为庶吉士。”
  何焯大惊,望着恩师发呆,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错。他都落第了,圣上怎么还会……
  好事还没说完呢!李光地喜滋滋道:“皇上指派你到廉亲王府当侍读,兼任武英殿纂修。润千,你大喜啊!大喜!”
  何焯一瞬间从泥潭升上了云端,他痴呆呆地望着恩师,根本不敢相信这些好事稀疏降落到自己身上。
  入驻亲王府,为皇子讲书念学,那可是读书人几辈子的荣耀。
  “恩师,恩师……这……这……”感激之情已写在脸上,陷于激动之中的何焯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谢的话才好。
  李光地拍着他的手背极尽安抚,“润千啊,什么都不用说。只要你在廉亲王府好好干,早日编修出几部留世之著,就不负为师之望了。”
  “是,是,是,学生一定不辜负恩师的期望,不辜负圣上的恩典。”
  何焯点头如捣蒜,李光地起身要告辞,“我还有公务在身,不便在你这里久留,改日你到我府上,我要你师母备桌酒菜,咱们师徒二人好生庆贺庆祝,我再为你引见几位朝中重臣。”
  “多谢恩师抬爱,学生愧不敢当。”
  “你被圣上重用,为师也替你高兴嘛!”
  何焯一路将李光地送到门口,已有官轿等在那里。他远远就看见何夫子正走过来,她见了他旁边有生人倒也不怯场,大方地擦着他的肩膀直接往里去。摆明了是等他送完客回府,有事要找他详谈。
  李光地顺着何焯的目光望过去,终逮到了那个神情放肆的小丫头。这一望不打紧,过往的记忆隐约闪现。
  这丫头……很是面熟啊!
  “往里头去的那位是……”
  “哦,她啊,是何家书局的人。”
  “何家书局?”李光地忙着去处理政务,暂且放下心头的疑窦上了官轿。
  何焯返回府里,他知道何夫子一定在书房等着他呢!
  果不其然,她又把腿跷在书案上,如风卷残云一般翻看着他案上的那些书。
  “何夫子,你不讲礼数无所谓,别糟蹋了我的书案和那些珍贵的书。”他的珍藏,很多已成绝版。
  “天降喜事,我以为你不会再跟我计较这些小节了。”
  她口中的喜事是指刚刚恩师同他说的那些?他的疑问在她的眼神中得到了确认,何焯就奇怪了,“刚刚恩师才同我说的,这事朝廷到现在还未对外公布呢!你怎么会知道?”她的消息也太灵通了。
  何夫子一带而过,“我在书坊里做事,那里人来人往的,什么消息听不到啊!”她立刻岔开话题,“现在您贵为廉亲王府的上宾,那本《八股锦绣集》不用刊印了吧!”
  “为什么不印?”何焯想清楚了,“那本集录不仅要印,还要多印,每本只卖五百文钱。我要天下的文人士子都看到我的文章,我要向天下人证明我何焯是有真才实学的。”
  “——以证明你没能高中是那些考官的无能无得。”何夫子替他说。
  何焯脸上怪抹不开的,忙装着收拾书的样子,“让开让开,这些都要收拾收拾带到廉亲王府去。”
  “廉亲王府什么书没有?还稀罕你这些?”一看就是没进过王府的命啊!
  说得好像她整日里住在王府似的,何焯暗道:“这些书我看顺手了。”
  不跟他打嘴仗,她还有些正经事要同他说呢!“你去廉亲王府是不是你那位恩师举荐的?”
  何焯略顿了顿,又继续拾掇起书来,“不太清楚,只说是圣上的恩典。”
  “圣上哪会随便将一个落第的书生指给自己的皇子呢?”何夫子状似无聊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因为常年在印书场里劳作,她的十指全是厚厚的茧子,完全不像大家闺秀般纤细。
  何焯停下手里的动作,静默地望着她,“我说你啊,一个小小的印书女,怎么对朝廷里的事说三道四起来?”
  “我是为你好。”何夫子的十指攀上他的衣襟,那动作跟她的手指一样,都不属于大家闺秀,“记住了,不论是廉亲王,还是其他几位爷,你都尽可能地保持距离,以免卷入是非。”
  何焯暗暗地盯着她,久久,“你真的是何家书坊的印书女吗?为什么我总觉得对你……我其实并不了解?”
  何夫子挥挥手,打断他的话:“记着我的话,你要忙着搬进王府吧?我也得去忙着把你的书稿早日排版。”
  她走得匆匆,更叫何焯起疑,“这何夫子怎么搞得神神秘秘的?”
  大姑娘以为何夫子还在这里,正端了茶过来,见着何夫子离去的背影,便把茶递给了何焯,“叨咕什么呢?”
  “你说这何夫子奇怪不奇怪?我要去廉亲王府的事,也是今早恩师来,我才知道的,可她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
  “你难道不知道吗?”大姑娘受不了地蹙眉,“你两个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你怎么好像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架势?”
  “我该知道什么?”难道她又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大姑娘兴冲冲地揭开谜底:“何家书坊那可是四爷的地盘,何家阿翁是四爷的包衣奴才,按照满人的祖宗规矩,何夫子也算是四爷的人呢!”
  他仍是一头雾水,两眼昏花,“四爷?哪个四爷?”
  “这京城里头还能有哪个四爷?自然是当今圣上的儿子——皇四子雍亲王喽!”
  “……啊?”
  这世上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第3章(2)
  在廉亲王府的日子比何焯想象中更体面自如,廉亲王对他的才华十分赏识,凡事都同他有商有量的,亲王的折子都由他亲笔呈写——春风得意正是他此刻的最佳写照。
  忙活了大半个月的工夫,他好不容易请了假回家去看看,顺道不忘去趟何家书坊。他的书稿应该已经排好版子只等印刷成册了吧!
  他正要进去,何夫子似乎预料到他会来一般打起了帘子正从里头出来呢!
  “你来得正好,有位卫老爷正要见你呢!”
  “见我?”哪位卫老爷,他不记得相交之人中有什么卫老爷。
  何焯满怀疑惑走进厅堂,远远就见到一位气度非凡的男人正翻看着他的手稿,“在下何焯,敢问您是……”
  “鄙姓卫,家中排行老二,你叫我卫二爷就是了。”
  何焯应承了,这卫二爷倒也是个明快人,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何先生,咱们也无须说那些客套话,明说了吧!我愿买下你的手稿,条件是这本书不能再刊印,天下只此一本。当然,我不会让你吃亏的。听闻你原本打算一本书卖五百文钱,这加起来往好了算顶多也就能卖个几千两银子吧!我愿出两万两,您觉得如何?”
  原来是个准备砸大把银子买他的八股文集预备来年会试之人,既然遇上了爽快人,何焯也不含糊,直接同他说了自个儿的意思。
  “卫二爷,不是在下不给您老面子,实在是在下有自身的缘故。这本集子的出版原不是为了谋钱,只是为了圆在下的心愿。”
  “两万两不成,我还能再出更高的价。”卫二爷显然是不肯轻易死心的。
  何焯知道这些富贵人家的老爷有两个以为,这一是,千金不如榜上有名;二是,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问题——反正话他就说到这儿了,“卫二爷您还是请回吧!这本集子何某是当真不能拿钱去换的。”
  “不如何先生你再考虑看看吧!在八爷府上,即便是润席,十年怕也赚不到两万两吧!”
  还真叫他说准了,八爷府里明面上的俸禄,千两纹银都不到。
  卫二爷此言一出,就把何焯给震住了。这卫二爷看似不是一般的来历啊,居然知道他在八爷府当差,既然知道仍然如此坚持,可谓来头不小啊!
  这京城到底是藏龙卧虎,气派非凡啊!
  卫二爷起身要走,临了仍叮嘱何焯再三考量。何家阿翁出面,好言好语地送走了卫二爷,空落的院子里只留下何焯与何夫子四目相对。
  “在廉亲王府待得不错吧?”她起头就拿八爷做文章。
  何焯也不吭声,反倒问起她来:“你可知道这卫二爷什么来路?”
  何夫子大笑开来,“人家可是爷,你这位爷在廉亲王府里供职都不知道人家的来路,我一个小小的印书女,你居然问我?真是问到隔壁家去了。”
  “你只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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