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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剑会英雄-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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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弟张望了望,尚未问出,已听卖豆汁儿的老伯摇着头、低声叹息:“没天理啊,可怜张家一家老小……”
  “阿伯,前头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街上有人起冲突了,那些衙役大哥都不出来管管吗?”她问,瞥见衙门就在不远处。
  她似乎说了一件极其可笑的事,那阿伯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一旁靠得近些的摊头也都笑了出来。
  “姑娘准是外地来的,刚到不久吧?”阿伯见她点头,接着道:“你道前头啥儿事?正是那些差大哥出来管事,不让张家大婶击鼓伸冤,从衙门口赶到街心来了。唉唉……”他顺手舀碗豆汁递来,招弟被动地接下,掏出钱要给他,阿伯却挥了挥手。“喝吧,这种世道,能吃就吃,能喝就喝,也不知还撑不撑得下去?”
  赶人出来的衙役已走回衙门,人群渐渐散去,街心上,一个妇人披头散发委地在坐,哭得肝肠寸断,好不可怜。
  “事情到底怎么发生的?”招弟拧眉静问。
  一旁卖桂花状元糕的小贩挤了过来,义愤填膺地道:“还能怎么着?不就是一个月前,咱们城里大户吴天霸看上张家十六岁女儿兰桂,硬要娶回去做姨太,那姓吴已五十几岁,家里也有七八个姨太太啦,还要这么糟蹋人家闺女,张大叔和大婶不肯应这门亲,可由得他们吗?!吴天霸的人硬是将兰桂架上花轿,当晚,兰桂就咬舌自尽,尸首还被丢在乱葬岗上。”他顿了顿,骂出一连串的粗话。
  “小声点。”阿伯忍不住提点。
  “怎么小声?咱们平时也受够吴家的气了,摆个摊子讨些微薄营生,也要派人出来收保护费,不给,砸摊子揍人,再不骂骂,等着憋死?!”
  招弟神色凝重,心中一股热流,这吴天霸如仳鱼肉乡民,未免可恨。她目光瞄了瞄失神坐在地上的妇人,又问:“这位大婶为什么变成这模样?”
  阿伯未说先叹气:“唉……事情发生后,张大叔上吴家理论,被狠狠打了一顿,浑身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扛回家才两天就没气儿了,张家大婶又哭又买,告上衙门,唉……有钱可使,连官都能收买,张大婶每天上衙门告状,每回都教当差的挡了回来,县令大爷根本不理,唉,这世道啊……”除了摇头,还是摇头,能怎么着?
  阿伯转身招呼别的客人去了,招弟瞧着街心上的妇人一眼,慢慢收回视线,将一豌豆汁缓缓喝尽,接着将空碗递回,仍放上几钱铜板,对住那阿伯微笑静语:“这世道,总会转好的。”
  近山小城,夜晚颇有寒意,空气沁凉如水。
  大街上,那打更的提着灯笼慢慢走来,嚷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敲了几响,继续往街尾走去。
  招弟一身夜行装束,黑衣黑裤,踏着一双半筒功夫靴,剑在背上,她藏在巷弄暗处,小心翼翼地打量周遭,接着,双目锁住不远处一块牌匾,“昭阳衙门”四个烫金大字在黑夜中已然失色。
  一个提气,她身形迅速移动,双脚踏蹬,已利落地翻过府衙的高墙。
  她脚步既轻又灵,入公堂,绕到院后,几个守夜的当差倚着门柱睡得昏天暗地,口水流了一摊,根本不知有人闯进。
  衙门后院,招弟没费多少功夫便寻到主卧房,条地移近身躯伏在墙角窗下,待要细听里头状况,颈后没来由一阵泛麻,她思绪转得极快,已知身后有人靠近,没多想,回身便是进招,欲先发制人。
  这角落本就昏暗,再加上此际惊险,行动全凭直觉,招弟对那黑影连续快打了十余招,全教对方挡将下来,她攻得凌厉,那人挡得利落,几番来回,竟是无声无息。
  忽然间,那黑影将五指搭上她的手腕,腕上穴位甚多,招弟甩不掉对方的“黏”字诀,心下大惊,只觉腕部酸软,提不起力,而那人巧劲一扯,她整个便扑进对方怀中,清冽熟悉的男性气息混进呼吸,她一怔,反射性抬起头来,一只大掌已当面覆来,密密地指住她的嘴。
  “是我。”他贴得好近,两人鼻尖几要相抵。
  招弟眸子睁得圆亮,眨了眨,又眨了眨,真的是他。
  “鹰爷……”一开口,脸红心跳的,她的软唇如同亲吻着他的粗糙掌心。
  鹰雄似乎也感受到了,连忙放手,黑暗中的目光稍稍颤动,转为深沉。
  “我、我、你……”招弟尚处于震撼中,口拙难以言语,只懂得细细盯住他看。
  二人心中自有疑问,但此时此刻绝非相谈的好时机,他手指抵在唇上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眼神瞄了瞄窗里,招弟即刻明白,点了点头。
  房里忽地一阵细碎声响,接着烛光被点燃起来。
  鹰雄健臂猛地环住招弟,背脊靠在窗边墙上,而招弟则紧紧贴在他的胸膛,鼻中尽是他的气味,一颗心躁动不已,却是动也不敢动。
  此时窗内——
  “老爷……怎么啦?您夜半不睡,起来做啥儿呀……”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尾音带着卷儿,闻之教人心野荡漾。
  “没事没事,我的小心肝儿。”男人嘿嘿笑着,传出硬物致沉的敲撞声响。
  “哼,我还猜不到吗?您就怕半夜来了谁,把那堆东西搬得一个儿不剩,是不?”女子发嗔,使着小性,“您呀,自从吴天霸派人送来那些东西,您眼中就没有我啦,办事也不尽力,弄得人家没一次舒坦,只顾着对那些东西傻笑,连半夜也要下床瞧瞧,您您……哼……”
  “哎呀,我的小心肝儿,不气不气,我不瞧这堆东西,我瞧你便是啦,你可比这堆东西美多了。”男子嘿嘿又笑,而女子却又笑又骂,接着房中静了片刻,一会儿,细碎的声音再次响起。
  招弟不明究里,微仰起头,眸子清亮亮,正巧与鹰雄垂下的目光相接。
  她不太懂男子瞳中的火光,那是以往从未见过的,一明一灭,闪烁窜燃,好似翻涌着什么,她愈瞧,心跳得愈急,觉得周遭氛围好诡异,仿佛被下了咒,而他横在她腰间的臂膀正缓缓缩紧,两人贴合着,气息浓重。
  招弟嚅了嚅唇正欲说话,房中忽而传来奇怪的呻吟,男的粗重喘息,女的浅浅吟哦,夹在交谈中。
  “小心肝儿,这么着,舒不舒坦?爽不爽快?”
  “老、老爷……您真坏,别这个姿势……人家腰快断啦……”
  “轰”地一声乍响,全身血液皆往脑门冲上,招弟再无知,也懂得里头那对男女正在做些什么。她的脸热烫无比,几要冒出烟来,双脚不知怎地一阵酸软,更往男子壮阔的胸膛倚去。
  而鹰雄也好不到那里去,饶是他意志力顽强,这一时分,耳中传来男女交合时的呻吟,怀中抱着一副柔软躯体,然后是那对美眸,如星似月,迷蒙若雾,她的唇瓣轻启,徐徐呵出女子独有的馨香,形成一股巨大的诱惑。
  “鹰爷……”她幽幽一唤,眨了眨眼睫。此时,她不再是人人口中四海镖局里那个聪敏精明的窦大,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姑娘,不能抑制下,不知不觉对着心怡男子展现出女儿家的风情。
  她无辜又迷茫的神情如毫针一般,狠狠扎进他的心头,鹰雄浑身震撼,不禁思忖,他走跨江湖这么多年,历练之深,见闻之广,如今连这小小考验都难走过?竟欲顺遂想望,去欺一个纯洁的姑娘家?他这么做,担得起“天下名捕”这个称号吗?廉耻二字尽踏脚下。
  刹时间,鹰雄思如走马,问得自己冷汗盈额。
  他沉下躁意,手臂陡地放开,也不管招弟能否稳住身子,下一秒,掌风拍破窗子,他翻身跃入,鬼魅般立在晃动的床前。
  “谁?!”男子发出惊问。
  “老爷……有、有有人……”透过轻薄纱帷,那全身赤裸的女子已瞧见鹰雄高大身影,吓得缩进床内,扯着被子不住地发抖。
  招弟在外愣了愣,离开男人着魔似的拥抱,理智终于回笼,而适才一切恍然若梦,转眼间消逝无踪,只是心跳仍促,双赖红潮犹然未退。
  她深吸了一口气,跟着翻身跃入,站在鹰雄身侧。
  房中尚流动着一股媚惑气味儿,招弟瞥开头不去瞧床里的男女,却见近床地上堆着一座小山般的白银,烛火照耀下,银辉夺目。
  “你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竟敢夜闯本、本官宅第!你、你你不怕杀头吗……”那县官本来说得理直气壮,撩开纱帷,惊见鹰雄一对目光阴沉凌厉,声音忽地微弱。
  “来人啊……来人啊!有刺……”话陡断,他眼珠子滚了滚,慢慢往下瞧去,一柄软剑正抵着自己咽喉,剑尖兀自颤动,他的喉结也跟着颤动。
  “大侠、壮士……这、这位好汉,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他站不住,整个人再次倒进床里,而床里头那名女子在鹰雄拔出腰间软剑时,已昏了过去。
  瞥见招弟不可置信地瞪住那堆白银,虽然肉痛,心中淌血,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要银子没问题,两位双手能捧多少就捧多少,还是……还是我让人给二位取只麻袋来?”
  “这便是吴天霸拿来贿赂你的肮脏钱?”招弟小脸更红了,让怒潮淹没,想不到一个父母官能做出这般荒唐之事。“你这狗官,只图享乐,助纣为虐,帮着恶人折腾百姓,你真该死!”道完,她“刷”一声长剑出鞘,剑尖同样抵住对方咽喉,性子中的豪气侠义全激将出来。
  招弟弓步向前,剑往前一送,刚划破那县官皮肉,鹰雄手中的软剑竟倒挡回来,将她的剑硬生生震荡开来,又回来指往县官,整个过程在眨眼间上演。
  “莫冲动。”鹰雄沉声一吐。
  那县官死里逃生,吓得差些尿裤子,抖着唇语不成声:“姑、姑娘,姑奶奶、女大侠……别、别别冲动,大家都、都不冲动……”
  招弟持剑瞪着,一脸不平之气。她哪里冲动了?这种贪官污吏仗着权势和职责之便,对百姓为害最深,本就该杀。
  鹰雄深深凝视她,似乎想传达什么,接着视线转到那个狗官脸上,严冷地道:“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做到我所要求的事。”
  “我一定、一定竭尽所能,大侠想要什么?我肯定帮你办得妥妥帖帖……”听也没听什么事,反正先应承下来就对了,先逃过眼前这关要紧啊。
  鹰雄接着道:“我要你明日开堂审问吴天霸与张家的案子,然后,把这堆白银发送给城里清寒之户。这两件事若做得好,可暂且饶你一命。”
  县官想也没想,爽爽快快地点头:“成。没问题。一定照办。”心里却另敲算盘,躲过今夜,他定要调来大批衙役团团将后院围住,再向吴天霸讨几名武艺高强的打手随身保护,这可万无一失了吧?!这臭家伙再敢夜闯,叫他有命来,无命回。
  鹰雄是老江湖了,何尝不知对方打算,他迅速收回软剑,唇冷冷弯着,接着,由腰间取出一物,递到那县官鼻前,徐缓道:“此二事务必办妥,我会在一旁暗暗照看,看……是不是该取你的项上人头。”
  丢下话,鹰雄没再逗留,扣住招弟手腕,潇洒地跨出房门,双双离去。
  那县官儿真懵了,张着嘴,两眼眨也没眨,恍恍惚惚地跪了下来,满脑子都是方才递到眼前的那块东西
  御赐金龙令?
  那人、那人是“天下名捕”?!
  这会儿,算盘全打破了,没好日子过。
  女子快步走在前头,一名高大汉子紧紧尾随于后,这景象出现在夜深沉寂的昭阳大街上,显得格外突兀。
  “窦姑娘?!”
  姑娘继续走着,甚至加快速度,理也不理。
  双肩猛地教一股力量拖住,接着眼前一花,待定眼,她整个身子已被按在暗巷中的石壁上,而男人的脸离得好近,正静静地望住她。
  “鹰爷,请你高抬贵手。”特别加重后面四字。
  “我有话问你,问完了,自然会放开。”
  “你问就问,不必捉着我。”
  “不捉着你,你肯听我一句吗?”
  招弟脸红了红,幸喜暗巷中光线不佳,将外现的情绪稍稍掩饰了过去。
  “在温州,我已告诉你不可单独行动,你竟是不听,一早得知你不告而别,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震惊?”不仅是震惊,还有焦急和担心。怕她一个姑娘家在途中遇上麻烦,无人照应;怕她真与那个李爷斗上,吃亏受伤,对方深不可测,绝非简单的角色。
  他从没为谁这般忧心,初次体验,自己亦难以相信。此时将她整个人困在墙与胸膛之中,连日来所受的苦总算和缓下来。
  “我要找我二妹。”招弟嚷回去。
  “我说过,我会帮你找到。”
  “你、你……”她瞧着他的脸庞,咬了咬唇,决定把话都说明白。“我知道你会。但那日在温州,我想……我提了你义弟义妹还有安家的事,让你很不欢畅,你见了我,表面无事,其实心里头不舒坦,这样……真的很为难你。”她僵硬地笑了笑,垂下眼眸改盯住他的喉部。“我常随着阿爹四处走镖,对江湖上的规矩多少懂些了,独自一个找我二妹不成问题的,瞧,我这会儿不是好好?你别瞧我不起。”
  鹰雄没料到她会这么想,原来是自己的态度伤了她,可她说错一事——他虽不情愿让她碰触到内心秘密,但见着她,心中感觉绝非厌恶,她就如同……如同一个妹子。
  “你误会了,窦姑娘。”叹了一声,真不知从何解释。
  招弟没说什么,摇了摇头,她心里也乱,见着他,总没法儿按自己心意思考。
  少顷,她忽地转开话题:“鹰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还夜探衙府?”
  得知她独自上路,他连夜赶至仙霞岭隘口,四海镖局的几位师傅都已会集,独不见她,就知这大胆固执的姑娘肯定往天台山方向北上,拜托镖师们带个重要口信给窦大海,他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会出现在这儿,不就是为了她。至于夜闯衙府,是因听取了不少民怨,那县官和地方恶霸勾结之事,他已然知晓。
  “我也要问,你为什么会趁夜摸进衙门?”鹰雄不答反问,双目微眯。
  这回,招弟倒温顺,乖乖回说:“我听说当地大户吴天霸欺凌弱小,干了不少坏勾当,又受官府包庇,无法无天,狼狈为奸,所以就想……就想去探探。”
  “是吗?”他细眯眼中闪烁锐光,回想起她在那狗官房中气愤动怒的模样,分明要取对方性命,可不只是“探探”这么简单。
  招弟唇一嘟,不想不气,愈想愈怒,干脆豁出去了。
  “这样人品低下的人怎配当官?!你明明知道,他、他鱼肉乡民、为虎作伥,眼里只有银两,你饶他这一回,以为他真会改过吗?”她瞪了他一眼,不知哪来的勇气,竟买出一句:“你这样还称什么‘天下名捕’?都是虚名!”
  那张脸蛋微仰,下颚的弧度如此美好,灿光流转的眼瞳里全是神采,鹰雄竟是瞧痴了,二人气息相互交错,那种迷蒙昏乱的不安定感再次升起,他……他竟然又想顺遂欲望去“欺凌”一个姑娘?!
  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男子如此的注视下,招弟仿佛也感受到之间微妙暧昧的氛围,是没来由的,说来就来,把争执的两个人陡地塞进一团白云里,轻飘飘地不着力,而心也热、脸也热,情愫悄生。
  鹰雄忽地低喝一声,理智终是胜出,迅速仰头,他身躯撤离她一大步,双目仍炯炯有神地凝住她,唇微牵,笑得有些僵硬:“你说得对,‘天下名捕’什么也不是,本就一个虚名罢了。”
  招弟听着,一时间无言以对,缓缓嘘出胸臆中的气息,却有一抹落寞情怀,无声地将她缠绕。
  散财童子
  这两日,昭阳镇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奇特气氛中,仿佛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大大剌剌咧地伸了个懒腰。
  街头巷尾,百姓们交头接耳,谈的全是同一个话题;酒肆茶铺中,说书客已开出新单元,今日的章节名称——
  豪侠一怒闯府入,恶吏无胆跪地扑。
  店门刚开,人潮蜂拥而来,座无虚席。
  昭阳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
  “阿伯,劳烦来两碗温豆汁儿。”女子声音清朗温和。
  “好咧。”老伯掌着竹杓,眼一抬,灰眉挑了挑,忽地呵呵笑道:“姑娘是您啊。我以为您早出昭阳镇啦,没想到还来我这儿喝豆汁。”
  招弟浅笑。“等事情办妥就走。”她本为寻带弟下落才来到此地,却遇上不平之事,无法袖手旁观。
  老伯俐索地盛上两碗豆汁,瞥了她身旁高大男子一眼,呵呵又道:“姑娘今儿个带了朋友来关照咱儿啦,尽量喝、尽量喝啊,今天不收钱,咱儿请客,爱喝多少便喝多少。”
  “是吗?今儿个发生什么好事了?”招弟捧起碗,眼角瞄向一旁,见那男子似笑非笑,正取起另一碗豆汁喝着。
  老伯还是呵呵笑道:“不止今日,咱儿还要连请三天,呵呵呵,前些时候还怪这世道,现下老天可开眼啦,咱儿同你说,昨儿个吴天霸被县太爷派人给捉了,审都没审,说什么……什么证据确凿的,直接就关入牢里。呵呵呵呵,真是大快人心!”
  “这可不是最精彩的。”卖状元糕的小贩此时挤了过来,神采奕奕:“听衙府里的人说,前天夜里,县太爷房里传来呼救,喊役几声便停啦,几个耳朵尖儿的衙没赶了过去,偷偷躲在外头瞧着,嘿!还不吓傻啦,说是有十来个武功高强的武林好汉将县太爷团团包围,逼他得为张家大婶出头,真了不起!”
  招弟喝完豆汁,揭了揭嘴,缓声道:“当真了不起,就该干脆点儿,一刀杀了县太爷。”
  他呀,若尽职守责,便不该饶那狗官性命,招弟心想着。对目前这般的处置,她是既不明白更不认同,而男子却连句解释也没,静看着事情发展。
  “嘿,大爷,都说了咱请,不必给钱。喂,这位大爷!”老伯接过男子递来的空碗,见他放了几枚铜板在摊面上,足够两碗豆汁儿的钱,然后转身就走。老伯不由得嚷着,可是男子恍若未闻。
  “阿伯,谢谢您。”招弟放回碗,亦大跨步跟了上去。
  街上人多,她闪避行人,身子自然地朝他移近,肩膀碰触着他的臂膀。微侧过头打量,他脸庞刚毅,神情自若,只是嘴角仍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惹人疑云暗生。
  “鹰爷,我……”招弟正启口,男子却陡地停顿步伐,双目平视。
  她眨了眨眼,亮灿的眼珠子疑惑地滚了圈儿,才发觉不仅他停住不动,周遭的人全止住脚步,定定地望向不远处飘扬的旗帜和骑在马背上的护卫。
  “是、是巡府大人?”几个有见识的人已由旗帜上的图纹和字推敲出来。
  “是八省巡府。瞧,旗子共八种颜色,各代表一省哩。”
  “八省?这官管得地方还真广!我连本省都还没走出去过咧!”
  百姓细碎地交谈着,有几名兵勇先行上前,将冲上的人排到两旁,让出一条路来,然后掌旗的小兵已到,护卫们前后跟随着,护住一顶官轿。
  “来啦来啦,挺威风呵,不知人长得什么模样?”
  “奇了,怎会巡到咱们这个小镇?听说这位大人是个大清官,连皇亲国戚犯了法,交到他老儿手上,说办就办,不容情面的。”
  “嘿嘿嘿,那……那个狗官这回惨啦,莫不是知道这位巡府要来,才快一步把吴天霸治罪?还拿出大把白银做好事?嘿,他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吗?瞧着吧,我就不信没谁拦轿喊冤。”
  这人话才道完,前头已传来悲号,响彻整条昭阳大街。
  “青天大老爷啊!”两旁探出好多人头,瞧着一名女子跪行,当街栏轿。
  “不得无礼!”一名护卫紧张地拔出配力。
  “孙三。”轿内传出男子的声音,平顺清和,自有威严,“把刀收回去。”
  “是,大人。”
  那大官也不下轿,视若平常,从容又道:“把栏轿的人随队带到昭阳衙门,本官要马上开审,有什么冤情,在公堂上说个清楚,我自会还他公道。”
  此话一出,那护卫孙三尚未回答,两旁昭阳镇的百姓们已“啪啦啪啦”地冲出一堆,全跪在轿前。“我的青天大老爷啊!”“您要主持公道啊!”“冤枉啊……呜呜呜呜……”“我可怜的儿啊……”“冤枉呀,大人!”“他侵我宅、夺我屋啊,大人!”哭号声层次分明。
  “全部随队带上,往衙府去。”孙三大手一挥,兵勇们上前对栏轿申冤的百姓们又拉又搀,浩浩荡荡,再度起轿。
  此刻,昭阳镇的老小哪还有心情逛街上茶店,见官轿经过,不管有免无冤,全跟着大批人马往衙府去了,衙门口才两扇门竟,挤得水泄不通,连摆在一旁的击冤鼓都给当成梯架子,爬满人。
  鹰雄微微一笑,调回头,两手负于身后举步便走。
  “鹰爷……”招弟回神,出声相唤,那男子毫无回应。
  “鹰爷?!”随着唤声,两道掌风由身后拍向鹰雄,他背后仿如生了对眼睛,单肩微沉,已迅捷避开。
  招弟未等招式使老,掌忽地变换成爪,施展大擒拿手里的绝技。
  鹰雄“咦”地一声,似乎颇为赞赏,回身单掌挡架。
  这时,街心上虽冷清许多,一男一女如此你来我往、对招拆招的也实是醒目,鹰雄翻掌扣住招弟手腕,突地旋了个大圈,挟着她闪进巷弄内。
  招弟觉得背后冰硬,意识到自己又让他压在石墙上了,好胜心陡炽,他扣住她的腕,她五指却捉紧他前襟,右脚毫无预警一记勾拐,借着巧劲再旋一个圈,换他被她抵在石墙上。
  招弟微喘着气,明眸一抬,亮灿灿地望住他。
  “窦姑娘,请高抬贵手。”他微笑,短髭满的下颚刚毅严峻,神情却是柔和,故意相让。
  “我有话问你,问完了,自然会放开。”对话照本宣科,招弟回想到前天夜里,唇角跟着上扬。
  “你问就问,不必捉着我。”
  “我不捉着,你肯听我一句吗?”
  鹰雄垂首相对,扣住她腕部的劲力已卸去十之七八,长声叹气,“你想说什么?”
  “这位八省巡府为什么会来昭阳?”劈头便问。她向来相信直觉,当心中对某事起了怪异之感,或升起相互连想,便知其中未如眼前所见。
  鹰雄瞳眸深邃,摇了摇头,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再次浮现。
  “鹰爷既不愿多说,邵么……让招弟猜猜可好?”她略偏着头,美好的下巴一扬,继而道出:“巡府大人会管到昭阳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来,全是鹰爷居中联络,是你早已拟好的计划,是也不是?那晚,你饶过县官,却要他审问吴天霸,那姓吴的自然逃不出昭阳,这是其一。其二,他入狱进监牢,对县太爷定是怀恨在心,如今巡府大人来到此地,自当过问一切案件,此二人一个是有钱有势的恶霸,一个是只手遮天的地方官吏,长时间互通有无、贿赂掩护,对彼此那些见不得光的买卖最为清楚,若对簿公堂,必会狗咬狗,一嘴毛,将对方干过的歹事一箩筐全盘出来。我猜得可对,鹰爷?”剑眉挑动,似笑非笑的神情撤去,鹰雄低唔一声,心中虽感说然,并未展露。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模棱两可地带过。
  招弟抿了根唇瓣,视线下移,见两手仍抓扯着男人的衣襟,她慢慢松开,十根指头儿平熨着,下意识为地抚去襟上皱折。沉吟片刻,忽地叹了一声:“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鹰雄闻言一怔,随即宁定,目中透着连自己也未察觉的柔和,瞧着她发髻上的蝴蝶珠花,随着动作轻灵摇颤着,在英气聪敏中凭添娇态。
  见他不语,招弟深吸了口气,鼓勇又适:
  “你自有打量,为什么不早说?我以为、以为你真要放过那个狗官,让他继续为害百姓。”眼睫缓缓抬起,妙目中揉进歉然,诚挚地闪动。“这些天,我心里头挺恼你的,说了许多冒犯你的话,是我误会你……对不起。”
  招弟是敢作敢当的脾性,有错也认得坦率,她右手抽回来便往自己脸颊扇打,还没挥上,手腕陡然酸麻,又让鹰雄认穴扣紧了。
  “你做什么?!”他错愕低问,将她双手扯在胸前。
  “自掌嘴巴。我骂你……骂你枉为‘天下名捕’,还说这个称号只是虚名,还……还有意无意地挖苦你。”招弟小脸固执,静声道:“我说错话,误会你。”
  这小姑娘啊,心思就和寻常人不同,多上好几个窍儿。鹰雄紧紧瞧着她,不知该怒该笑。
  “‘天下名捕’只是虚名。你没说错。”
  嗄?
  没料及他会这么回答,招弟不明突里,以为他说着反话挤兑,心里登觉难受。
  “鹰爷,你、你……我是诚心道歉的……”小手扯了扯,男性的大掌依旧紧扣着,硬不教她抽回。她脸微赭,低声嚷道:“你放开。”
  “窦姑娘,鹰某如此回答绝无他意,也绝非心怀怒怨,说反话相激。”他亦说得诚心,不愿再造误解。
  招弟方寸震动,感领到男子掌心传来的温度,红着脸又适:“你、你放开。”
  这会儿,鹰雄也意识到了,二人此时的姿势太过贴近,他冷静地松开手,脑中却记起那一晚夜探衙府,与她贴靠在窗边时,体内升起的莫名炽热。
  收回手,招弟连忙退开一小步,心跳得好急好响,怕他要听见。
  鹰雄假咳了咳,大手抹了把肥上短髭,瞄向她。“你毋须道歉。”
  巷弄狭长,静谧谧的,空气中暗流隐隐,教人心意蠢动。
  听过解释,招弟垂首不语,内心其实已相信他的说词。费力地调整呼吸,她仰首迎视,脸颊上的嫣红尚未消退,如染着水粉一般,强自镇定地转了个话题:“这儿的事既已作了安排,有那位巡府大人主持公道,替镇民出头,我想……没什么再需费心……我也该离开了。”
  “离开!”鹰雄眉一挑,“你要往哪里去?”
  “我同许多镇上百姓打听过,对那名李爷和带弟都没啥儿印象,这里离天台山已近,我也不知还能去哪儿寻他们,或者,他们直接上山,根本是过镇不停。”她已在昭阳镇耽搁了两日,这下子要追踪他们更加困难。
  “他们已不在此地。”
  “你知道李爷和带弟的行踪?”招弟惊喜地问。
  鹰雄微微牵唇,举步走出巷弄,大街上阳光充足,照在石板大道上微反银光。
  “鹰爷……你知道他们下落的,是不是?”身后跟着一位姑娘,边问边扯着他单边衣袖。“你告诉我呀?”
  顿住步伐,鹰雄眯眼侧首面对她,语气平静:“在温州时,我要你千万别私自行动,得等一个确切的消息,你理也不理,隔天便不告而别,你这么做不觉任性?未想旁人要如何忧心吗?”那神情瞧不出是否恼着。
  怎么绕回老问题了?招弟怔了怔,接着听他话中意思,见他眉峰淡蹙,他……他这是为她担心吗?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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