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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春风-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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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可退的她便清白不保。她甚至不能有什么动作,一个摇头都可能碰到对方的脸。
风莫离眼中多注入三分笑意,将自己当作不相干的旁观者等待可爱的少女下一步反应。这丫头大概不晓得她的睡态有多惹人发噱:风吹过来,皱皱鼻子,光线太刺眼,皱皱鼻子再眯紧眼,一只蝴蝶在她面前飞了半盏茶的功夫,她则又皱鼻子又眯眼,最后忍无可忍地挥挥手。
这位小姑娘的娱乐性绝对赢过吊在他身后赶都赶不走的老人家。
他按兵不动,看着她俏丽的小脸如临大敌地绷成铁板。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当卿容容将纤手覆上粉面而后向一旁翻出逃出生天后得意地想道,并且将身子退到与风莫离有三尺远的地方。
风莫离懒懒地在她躺过的地方盘膝而坐,举起勾在手中的战利品给她看。
那是双淡绿色的纱布鞋,鞋面上以精致的绣工纹上一对色泽淡雅的彩蝶,在他手上轻晃,浑似振翅欲飞。
一双漂亮的夏鞋。
最重要的,鞋子是她的。
卿容容知趣地吞下冲到唇边的嗔骂,忍辱负重地道:“公子可否将绣鞋带我?”
登徒子!
风莫离长臂一伸,在她险些捞到鞋子时又缩了回去,溜溜一转,打量起鞋面上的花案,奇道:“这双鞋子上没绣名字呀,姑娘如何证明它是你的?”
无赖!
做鞋子很麻烦。
卿容容怨忿地瞅向不知自保而落入敌手的爱鞋,意图与他讲理:“有谁会闲到在鞋上绣名字?”
不讲理的坏人心平气和地接招:“故而。它可能是别家小姐之物。”
小人!
这双鞋子是端午节时上脚的,她才穿第二回。
卿容容怒目相对,冷冷道:“公子身上这套衣裳哪来的?昨日我才见我家少爷穿过呢!”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聪明的小丫头。风莫离饶有兴味地摇着手上的“人质”,颔首:“嗯,我昨天穿的正是这身,难为你记得住。”
恶棍!
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
卿容容跳起身,小巧的莲足妄想跺出振聋发聩的巨响,可惜除了小脚跺得生疼外一无效果,更惨的是由于用力不均,一脚踏上青苔后失去平衡,向前滑倒。
在犹豫着是摔进溪里或石上换一身湿淋淋加青紫淤块与“砸”到狂徒身上既避免受伤又可压得了哀哀叫之际,她当机立断,娇躯挟地心引力引起的加速度而产生的附加重量一起画出抛物线落入风莫离准备好的臂弯中,当下叫这无赖软玉温香满怀。
失策!
她被风莫离环在怀中,动弹不得,一边拿小脚踩住他的大脚,一边试图挣开他有力的双臂,同时还心分三用地尽力不让他碰到自己,不过统统无效。
累了徒劳无功的挣扎后,她静下来,狠狠盯住风莫离的胸膛道:“公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再不放手,奴家除了嫁给公子外别无他路了,或者你想我去寻死吗?”
本朝礼法最严,不要说像她现在被一名陌生男子又搂又抱地碰过了,就算被男子看到不该外裸的肌肤——比方说不小心拉起袖子让外人看到手臂——都是失贞,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嫁给他。
忘了一点,那就是她的小脚和她为方便泡水而挽起裤脚以致露出的一截光洁的小腿也被这男人看光了。
如果现在被轻薄的是小姐,因为已订亲,既不能嫁给这流氓,又不能以失贞之身嫁入夫家,便只有死路一条。
她这小丫头情况自又不同。
自小她便没人管教,双亲除了盼着她多绣几条帕子多卖些钱外,什么都不理她,卖到卿家做丫头后才有小姐教导她识字断文,也晓得男女之防,但一不是自小起便耳提面命的禁忌,二来卿家并非世代书香,小姐须守礼法,丫环便没那么多规矩。否则少爷也不会推了几次推烦了就叫她当面去应付那些求婚者。
故而她说这话只是想吓吓这登徒子。看他虽是布衣朴素,又与她戏谑逗笑,目光仍纯正,想是生性爱玩的好人家的读书郎,而她表明过丫环身份,谅他不会在不明底细的情况下斗胆想娶作妻室。
不过他如此纵性胡为,对女儿家而言,也太过分了,撞着个死心眼的,不是闹出人命就是他这野马从此只好上缰。
风莫离吃惊道:“没有这么严重吧?”低头发现小佳人冷凛着俏脸毫无说笑之意时颓然道:“为何从未有人告诉我女孩子是碰不得的?好啦,看你这么有趣的份上,我娶了。”语气一转,重又精神起来,心想这样好玩的丫头对一辈子也不会腻。
卿容容吓住,眼呆呆了一阵子奋力逃开,成功地搭救出“肉票”,躲得远远地啐道:“谁要嫁给你?算你好运遭遇上我,换个人你就完了。”
风莫离不平地道:“我有什么不好,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一表人材,玉树临风,知书达礼、学富五车、满腹经纶……”
卿容容终于给他逗笑,不赏脸地捧腹道:“有谁的眼睛是鼻子,鼻子是眼睛不成?你若知书达礼,该知‘男女授受不亲’,方才你对我做的又算什么?”
风莫离不服道:“不要笑,那只是一种比喻,表示我五定端正。我不是答应娶你了吗?夫妻该无礼法之防吧?”大步一迈,站到正在穿失而复得的宝贝鞋的卿容容面前,强迫她对着自己的脸,然后问道:“请问姑娘芳名?”
卿容容被他难得正经的问话唬住,一时不察地答道:“卿容容。”而后警觉的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别想胡来。”
风莫离眸中光芒一闪,细问:“‘云想衣裳花想容,洛阳女儿色倾国’的那个卿家?”
这两句诗赞的不是洛阳牡丹,是卿家长女卿婳儿,二九年华,丽色无俦。
不用进洛阳城,他已经知道那位卿家小姐名声有多大。老百姓可能不知道洛阳城的城守大人姓甚名谁,何方人氏。但只要问洛阳城哪个姑娘最美,连穿开裆裤的娃儿都会拖着着鼻涕——告诉你卿家小姐的闺名,芳龄,住址,甚至她的未来夫婿的有关情况。特别是卿婳儿出阁在即,酒楼茶馆里时不时便见一些男子痛心疾首地言及此事,神情悲切得如丧考妣。
他也想开开眼界。
卿容容穿妥鞋子,敷衍了事地点头道:“没错。”
也不知是哪个无聊的公子少爷胡诌的歪诗,偏生被人当纶音圣旨传来传去,听说还有人认为首句不单指小姐的国色天香,且一语双关提到了为艳冠群芳的“花”魁裁剪“衣裳”的卿“容容”。
牵强附会。
她正想溜之大吉时风莫离的大头凑了过来,怔然中秀颊已被轻薄了去,手中旋即被塞进一颗带着暖意的石头,偷香成功的风莫离大乐道:“明天正午到这里来,不然我就到卿府去索要逃妻。”
第二章
他不是无赖。
他也不是什么登徒子、小人、狂徒、流氓、恶棍……等等曾经冠在他头上的头衔。
想起自己腹诽了人家那么久,卿容容不由惭愧地将秀容垂至贴上胸部。
他只是一个花痴。
花痴者,顾名思义就是看到“花”就会发“痴”的某种不治之症的患者。
好可怜噢,难怪他一见到她就凑到她面前东看西瞧,又不理男女大防,对她动手动脚,还那么干脆利落地答应娶她。
咳,真是,害她在他正正经经说要娶她时还偷偷高兴了一下下,虽然没想嫁给他,毕竟听人说“娶”她比听人说要收她为妾强得多。
她现在知道自己白高兴了,花痴耶,见到性别和他不一样的就算七老八十怕也会说要娶吧。可怜了他的家人,看他整洁的衣着便可想像他们对他是何等费心了,而且就算有万贯家财,如果他遇到一个女人就送一粒看起来很贵的石头,他家迟早会一穷二白。
唉,糟蹋了一副好相貌。
“容容——”容光绝世的大美人探身看视贴身爱婢,奇怪她分明睁着眼却视而不见在她眼前来回招魂的玉手。
卿容容继续替下午见到的“花痴”惋惜,顺道反省自己差劲的眼光,什么读书郎,原来是个“探花郎”。
“容容——”没有打瞌睡呀,卿婳儿纳闷地提高清柔悦耳的声音,音波在空中回旋,涌进卿容容的小耳朵后如泥牛入海。
其实那小子说话尚有条理,改了见色起意的毛病便是个出众人才,应未至病入膏肓、无药无医那么惨的地步吧?
“卿容容——”天籁般的仙音再升三阶,撞上卿容容神游在外的本尊,她回神:“小姐——”
卿婳儿入鬓的娥眉轻挑,玉手掩住香唇浅笑道:“想什么呢?入神到都唤不醒?”瞥见小丫头涨红了小脸咿咿唔唔支吾起来,放她一马道:“下午躲到哪儿去睡觉?”
周公坏人!想起自己日日万般殷勤地与老头子喝茶扯皮培养感情他却不罩着她,害她遇上个疯子,卿容容握起小拳头在空中一挥,起誓道:“我要与周老头割袍断交,从此再不睡午觉了。”
不睡午觉更可断交了吗?卿婳儿凤目斜睇,轻嗤一声。小丫头嗜睡如命,巴不得与陈抟做伴,一起睡足八百年,她若能说到做到,她卿婳儿甘愿把头摘下来供她当马球打,以消磨不睡午觉后多出的时间。
卿容容在她了然的目光下心虚地挺起的胸脯缩回三分,她这冰雪聪明的好小姐若有所思地道:“前次你是怎么跟季夫人说的?她今天下午到访,我差点没法跟她交代因何我的丫环竟会私自出游呢。”
卿容容皱起鼻子道:“小姐哄人早成老手,怎会没法交代,想来又说我代小姐去白马寺烧香酬神之类的吧。季夫人没问小姐话么?”
卿婳儿宠溺地将玉指点上她的鼻尖嗔道:“你这丫头老拿我作挡箭牌,弄得人家夫人来跟我求情,要我放人,究竟我要否回回做歹人呢?”
卿容容不依道:“人家只是实话实说,我确是舍不得小姐,小姐舍得我吗?”
卿婳儿板起脸来训道:“当时怎又不直接拒绝她的夫君呢,你知否也许她会被怪罪办事不力?”
卿容容见她生气,乖乖道:“容容知错了。只是他吹得他夫人通情达理似足《女诫》的范本,人家想见识一下。”
真的有那么大方吗?她还是怀疑,把妒心强压下来,无奈地扮作贤淑的多吧,或是夫君还夫君,感情还感情,所以根本不在乎?
卿婳儿玉容解冻,俏脸上亮起连看惯她的卿容容都直眼的浅笑,轻责道:“什么叫‘范本’,又乱说话。你那几招我还不清楚吗?先欲迎还拒地叫人误会神女并非无情,到想你想得入心入肺时又泼人家一盆冷水,说什么‘小姐对我恩重如山,奴婢一世人都要侍候小姐’之类的的鬼话让他苦叹今世无缘,将一堆爷们玩得神魂颠倒。”娇媚入骨地横了她一眼问道:“为什么仍有许多人前仆后继地来送死?”
目不转睛的卿容容叹道:“天啊,你怎么生出这么好看的人来,嘿,该问老爷夫人是怎么生出小姐的。”接到卿婳儿示意她言归正传的眼波仍文不对题地道:“幸好小姐是藏在深闺的,否则今天洛阳城中心碎的男人至少多十倍。”最后才肯答她的问题道:“那些男人怎肯把自己被个丫头拒绝这么丢脸的事说出去?非但自己不说,还会叮嘱老婆不许说,于是人人都以为他是唯一一个想到要把我弄上手的蠢人了。”
连她都搞不懂那群呆瓜是想把她当小姐的替身还是看上她与小姐的美貌一样举世无匹的绣功,但无论是为了哪样,她都不会为了那种理由嫁人的,何况她是真心想跟随待她情同姐妹的卿婳儿。
卿婳儿问道:“容容是个小富婆了吧?我都数不出你卖了多少条丝帕了,有否想过找个好人家嫁了呢?有这笔钱做嫁妆,没有人会嫌你曾做过丫环的。”
卿容容的眼红了起来,低声问道:“小姐不要容容了吗?要将我嫁出去?”
卿婳儿最怕她哭,投降道:“谁舍得不要你呢?我只是担心终有一天会令你受到委屈。毕竟一夫一妻怎都好过与人共侍一夫吧,尤其以你的条件本不用受那份委屈的。”
卿容容俏脸一红,道:“我只要侍候小姐,谁要与人‘共侍一夫’了?”
卿婳儿奇道:“容容你好像不知道像你这等姿色的陪嫁婢的下场大都会被当姑爷的收为己用。不要告诉我打你主意的那些公子哥没有提醒过你这一点。”
卿容容大窘嗔道:“小姐啊。”旋又松口气地笑道:“只要容容不肯,小姐便不会让任何人碰我,对吗?”
卿婳儿以柔得可令任何男人意乱神迷的眼神深深注视着她,在点头同意她的说法的同时记起初次见到这小丫头的情景。
那年她九岁,而卿容容八岁,瘦弱得像只有五岁。她的父亲要她刺绣而没叫她做什么粗活,纤细的手指却因布满了针孔而显得粗糙。她日以继夜地绣着父亲交待的活计,最后那男人仍是嫌这样赚钱太少太慢,决定将她卖了。
当时卿婳儿随兄长至白马寺为早逝的娘亲做周年祭,归途中遇到在女儿背上插了草标在闹市叫卖的男人。虽然隔得那么远,她从轿帘后还是看到了那瘦弱的小女孩空洞绝望的眼。
娘亲曾快乐过吗?茫无焦距地瞪着前方,小女孩僵着如行尸走肉的身子,想起黎明时的冰冷躯体,干涩的眼寻不出一丝泪意。也许有吧,在她未嫁给那样的男人之前,以十几岁的年纪成为屈指可数的绣师——不是绣工,而是可以开宗立派,自成一家的绣术大师,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得到众人的肯定,那时的荣耀与骄傲,可以算是幸福吧?
如果没有这个男人——
她木然地任他将她从娘亲身边拉开,带到人来人往的闹市,插上代表待价而沽的草标,按他的命令跪在街头,听他如邻家卖猪肉的方伯般大声吆喝。
耳旁的嘈嚷声在说什么呢?似乎那个被她唤作“爹”的男人拦住一个中年妇人,对她陪着笑道:“赵妈妈,你看我这闺女长得多好,眉清目秀的,您带回去调教调教,包准是颗摇钱树。”
一张精描细绘的脸伴着浓得令人窒息的香气压过来,职业不明的妇人细细端详过她的脸,摸过她的肌肤,甚至转到她身后握握她从未穿过鞋子的小脚,皱眉道:“皮肤是挺白嫩的,却一点血色也没有,你看她这么呆头呆脑的,几岁啦?”
男人犹豫着不知报大报小好,最后报了实数:“八岁,赵妈妈,她是饿呆的,只要您给些吃的,保证又活蹦乱跳的了。”
妇人“唷”了一声道:“八岁才这么点个,别是养不大的矮子吧,你看她这手粗的,我们院里的姑娘可个个细皮嫩肉的一双玉手哩,如今的爷儿尽爱挑手好脚小的妞,你这娃儿八岁了还没缠脚,这双脚也毁了,买回去能做什么呢?”
男子搓着手,露出猥琐的笑:“赵妈妈,也有不少人爱的是天足啊,而且我这闺女一手好绣工,还可以为您院里省一大笔裁缝工钱,前几回您院里买的那些帕子就都是她绣的。”
妇人有了兴趣,重新品评起她的容貌,问道:“你要多少?”
男子细细的眼放出光,伸出一个手指头坚决地道:“一百两。”
妇人斜挑着画得细细的眉,笑道:“哟,你真是狮子大张口,漫天喊价呐,三十两。”
男子摇头道:“卖作丫头不只这个数了,我要不是等钱花,再养上三四年卖给人作小妾至少可以拿到二百两。一百两,一钱不少。”
妇人撇嘴道:“没等三四年你把她养大,先被你饿死了。你看她这身子骨,我还得好好调理一番才能见人呢,何况她又不是一进门就可替我赚钱,头几年我还要请人教她琴棋书画什么的她才能接客,这可是笔大开销。这样吧,五十两。”
不愿听他们讨价还价下去,她将所有的声音排出心门,天地间好像静下来时她恍然看到一双暖暖的眼。
轿子停在她面前,走在轿子前的红马上的少年听妹妹低语几句后站到与她有血缘关系的男人面前,以远超过其年龄的气势喝道:“一百两纹银,卖断契,你签不签?”
男人一迭声答应下来,少年卿别量以一记冷眼堵死看中她姿色及绣工而想抬价抢人的妇人,接过轿中小妹递出的墨迹未干的卖身契,取出银票一起递到他面前道:“按下手印,从此这小姑娘与你毫无瓜葛,不许再来找她,明白吗?”
男人乐颠颠地接过银票,按下手印,一句话也没有就走了。
她,则随着轿子进卿府,丢掉褴褛的旧衣,由统管丫头的管家妈妈为她净身更衣,才又见到那双暖暖的眼和她美得出奇的主人。
九岁的卿婳儿已具有令大人心惊的美貌,而她的心智则远远早熟过同龄的女孩。
不顾众人的反对,强将未训练过的小女孩留在身边,昼同行,夜同寝,开头几天,只要她稍稍一动,警醒如受伤的小动物的女孩便会全身绷紧地跳起来,习惯地拿起她白天做的手工飞针走钱。只为在家时未做完活不准睡觉,她练就了本能的一有风吹草动就半睡半醒埋头苦绣的反应。
慢慢的确定了即使睡着也不会像在家里那样挨打之后,她放下戒心,一点一点地尝试着接近她认为是友好的小姐,再肯定了卿家众人的“无害”,她完全放松,纵容自己沉睡了两天两夜,醒来之后终于开口说话。
原本沉默的让人怀疑买了个哑女的小丫头现今伶牙俐齿且天不怕地不怕。
卿婳儿伸出玉掌将因她走神而在她面前上下飞舞的小手压住,轻声问道:“容容喜欢怎样的男子为夫呢?”
她坚持改名换姓,从卿家的姓,用卿婳儿为她起的名,与生身父亲斩绝一切关连,恨不得效法哪叱割肉还亲。
当日那为婢为妾,任君喜欢,娼馆妓寨,价高者得的无情重重地伤了那小女孩的心。
为有一丝往日阴影的卿容容想起日间碰到的男子,小脸“轰”的一声,红到耳根都染透了,不依道:“人家怎知道呢,小姐为何今天老问这些问题?”
卿婳儿娇俏绝伦地抿唇道:“心虚啦,小丫头春心动了。”
力持镇静的卿容容唯有另寻话题道:“小姐你小心说话,若给冯子健听到你这些粗话,那金陵才子大概会吓得不敢娶你。”
卿婳儿果然转移了注意力,香肩微耸,哂道:“那也由得他。”
芳心自彷徨。
冯子健心性人品她一无所知,仅从父兄谈话间听来一些鳞爪。
他今年二十,文采出众,被誉为金陵第一,父母皆亡,而今偌大一个家业由着忠仆支撑打理,斯文书生根本不管世事,只会埋头苦读,大抵还有些不屑管那俗事之意。
由此,可推断冯子健有着文人的通病,也许还未必看得起世代经商的卿家,嫌有铜臭味。自命清高的书生家有恒产便不至流于酸腐,且据说他洁身自爱,绝迹青楼,这点大大强过一帮风流自赏的花花大少。
既然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订了这门亲,她只能尽量打出他的优点自我安慰吧。
卿婳儿苦笑。容容不明白那些夫人大方到劝丈夫纳妾,她却可以了解她们的心态:“七出”中,女子善妒一罪,再不愿也只可吞声任夫婿纳妾,一些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执行得更为彻底——主动为夫君纳妾。她是商家女,谨守住三从四德还可,那些条款就如生意场上的买卖,她会挑着遵守的,或者,在一种情况下她也可将《女则》等书守到走火入魔般奉行——若良人不良,她会按那些大家小姐的做法做:为丈夫纳妾,自己勤俭持家,抚养子女,包括妾室生的;偶而丈夫进房她会婉言拒绝,请他进小妾房中……只为了不愿他的亲近。
为何只有男人休妻,女子却只能违心地跟着不是自己想要的男人过一生?
想起当年兄长为她收集来的消息,她越发惧怕起未知的将来。
一代名绣遵父命嫁给了自幼定亲的男子。舍下浮名虚利,换来的却不是鸳鸯白首,而是不知珍惜的烂赌男人的毒打蹂躏,甚至在去世前三年被他打断手骨。据说,当她退了整整两天两夜的高烧自生死线间挣扎过来时,那松了口气的男子竟说出:“这样也死不了,可见真是一条贱命”这样无耻的话。
终于,心慧手巧却无能更改自己命运的女子选择了最决裂的方式替自己的不幸做了了断。
原本可以灿烂且多姿的一生便毁在长辈的“交情”与承诺上。
如果她没有遇上那个男人……
等待她的是幸福抑或是另一种不幸呢?
卿婳儿静下玉容,澄澈秋水漾起酸涩。如果可以由自己做决定,即使不幸,也死而无憾吧。
“天下之理,不过是非两端而已,从其是则为善,循其非则为恶,事亲须是孝,不然则非事亲之道。”
一个“孝”字呵,父言母命,这婚姻大事,岂容得她擅作主张?
似乎,她也只能被动接受父兄的安排,被动而消极地企盼着未来的夫君是可以托付终生的。
如此的一筹莫展呵!
晨省昏定,一日两礼必不可少。
卿婳儿例行公事地去向父亲及继母大人请安。依这一日来的前例,卿夫人的嫁前训话没有一个时辰是不会散会的。
卿容容明智地选择留守绣楼刺绣。虽然卿婳儿的嫁衣及铺房用的帐幔、毯褥等物皆已完工,但与送上门去给一见到卿婳儿“律下不严”管教出的小丫头就头痛不已的卿夫人训话相比,她情愿安分守己地呆在小姐的闺房中做做女红,吹吹夜风,唉,何等惬意的生活。
“很好看。”
这声音有点耳熟。
正在为双飞的雁儿绣上眼睛的针一抖,刺进了鸟儿心脏的位置。
“啧啧,难怪天叔说‘最毒妇人心’,小鸭子又没惹你,你居然用针扎它。”还是致命的部位呢,好狠的女人。
“你你……”卿容容丢开绣品,颤颤的纤指点着不请自来的男人,能说会道的舌头彻底打结。
她真的被吓到了。
卿容容的胆子很大。从小在破旧的木屋里绣花,到深夜时一盏昏黄的油灯映得四周鬼影幢幢,时不时老鼠蟑螂爬过她的脚趾头。这种环境下她都能眼皮也不眨一下地绣她的东西,难以想像她到底怕什么。
现在她知道了,这个嘻皮笑脸的男人是她的克星。
在她的舌头恢复功用之前,风莫离自动坐下,翘起二郎脚,随手捞起她才泡好的茶,就着壶嘴“咕噜咕噜”的灌下大半壶才放下茶壶道:“这茶泡得很差劲。”
又没人请你喝。卿容容恨恨地从眼中放中冷箭,那么烫的水都倒得下去,可见他的皮有多么的厚。
无视周遭倏然降低的温度,风莫离愉悦地跟她打招呼:“娘子你好,为夫看你来了。”
冷意顿时爆成烈焰,卿容容炸起来怒道:“谁是你娘子?你怎么混进来的?”
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到这里来的,卿老爷和卿别量例外,但连他们也鲜少到此。
真是令人伤心的反应,枉费他傍晚用膳时特别打听了卿家的住址。
他详细地解释:“刚才刚好有个长着三绺胡子的男人会着马车进来,我就跟他进门了。”只要速度快点就成了,看门的还以为有蚊子呢,多容易呀。
那是老爷吧。
她狐疑地睥视他,为防止采花大盗之类的匪徒,少爷不但在院外安排了几十名武师,还在这座绣楼周围设了奇门阵法,老爷都会走迷路,他凭什么进来?
“你从哪个方向走进这儿的?”
真危险,他要是心怀不轨,小姐可就惨了。
风莫离清亮的瞳仁浮起笑意,叹道:“直接问我摆在外面的树怎么拦不住我不就好了,这么迂回。这种小儿科的阵法我至少有一百种走法,你要不要学。”
她啐他:“少吹牛皮,你来做什么?”
他无辜地举手道:“别这么凶好吗?我想你明天八成会放我鸽子,今晚先来看望娘子你。”
卿容容再次发飙:“不要叫我娘子。”
他眨巴着委屈的眼:“是你要我娶你的。”
她暗暗磨牙:“早说了不要嫁你的了,你再胡言,我……我……”她四下张望,寻找趁手的家伙砍人。
风莫离不畏死地提出另一项“事实”,“你收了我的定情信物。”
她火大的将被硬塞到她手中的暖玉射向他的大嘴,一手抄起剪刀:“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的舌头剪出来。”
对想纳她为妾的男人们,她向来可以游刃有余地应付,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在常理之内,意料之中。只有这个怪物,天晓得他想做什么,开玩笑地说要娶她,逗弄她。他如果没有病,就该不会娶一个婢女为妻对不对?亦或他也想“虚侧位以待”?
原本认为他可以接住丢过去的玉石的,不料他并不伸手去接,轻轻一让——
摔裂了。
卿容容傻了眼。
她知道玉石质脆,卿婳儿这间为避暑而辟的绣房的汉白玉地板很硬,可也碎得太容易了吧?
风莫离童稚的瞳孔蒙上可疑的雾气,呆视着断作两片的玉珮,不舍的情绪溢于言表,当下勾起她满腔的歉疚。
手忙脚乱地抛开剪刀,捡起碎玉,她心虚的托在掌心不知如何处置。
“我姓风。”
嗄?
平静的声音响起,向摸不着头脑的小女人介绍自己:“风雨同舟的风,而不是疯子的疯。”
咦,他不生气或伤心了吗?
问心有愧的卿容容偷偷觑他,听见他低沉柔和的嗓音注入几分感伤:“名莫离,切莫别离的‘莫离’。”而为他起这名字的人,却坚持要他入尘世,不肯让他呆在身边。
还是舍不得这块玉呀。卿容容理亏地低下头,破天荒老实地听他说下去。
“我今年大概二十岁——”
大概?
“无父无母,无家无业,并且不曾与什么人订过亲。”
他是孤儿,所以师父也不知在拾到他时他有多大,仅推测大约一岁左右,身上只包着一条破被单,寒冬腊月里居然没有冻死。
卿容容惶然迎上他褪去稚气逗谑而深邃的眼眸时他眼一眨,重新挂上开朗的笑:“这玉珮一人一半,你不许再扔。”
嗄?
以为自己产生错觉时人影一闪,嫩颊又被偷香了一口,又一次得逞的风莫离在她反应过来前闪得远远地笑道:“明天如果你爽约,我就在你家美美的小姐面前亲你。”
哪有这样的?
卿容容错愕地任他大摇大摆的自中门出去,捏着手中半块玉不知所措。
她向来威武可以屈,贫贱马上移,美食立刻被收买。
在风莫离威逼利诱的拐骗下与他“幽会”到第三次,吃到由邵天贤妙手烹制的连卿家从汴梁最著名的“醉仙楼”重金挖角的程大厨亦拍马难及的绝顶美味后,卿容容的胃代替她的心向风莫离全面投降。
跟着他就有好东西吃,多么美妙的一回事。
嘻。
风莫离看着站在邵天贤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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