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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 歌 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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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暗叹了口气,伸手用力握了下他冰冷的手,对他无声地安慰一笑。
萧冉轻轻抬起头,对我感激地笑了笑,转头看到拓拔弘不快的眼神,脸色又变得苍白如纸。
拓拔弘冷哼一声,对着我们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眼。冰冷的目光在我环在萧冉腰间的手上打了一个转,又缓缓扫过萧冉红肿的双唇和齿痕宛然的雪白颈项,脸色一沉,眼中的怒火又盛了几分。
“怎么?萧皇子不甘寂寞,静极思动,又想出来找些消遣了?”
听了这句话,萧冉立刻如被针刺地震了一下,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说话,眼神在一刹那间变得异常黯淡,完全失去了明亮的神采。
“萧冉,你也累了吧?来,我送你回去。”
虽然不清楚拓拔弘的话中隐藏着怎样的锋芒,更知道我的强自出头的举动必然会惹怒拓拔弘,我还是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拉着萧冉向外就走。
拓拔弘平时的气势已是惊人,要是脾气一旦发作,那份狂风暴雨般的怒意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承受的。别说萧冉,连我应付起来只怕都吃力得很。看他的态度,分明对萧冉没有多少好感,更没把他的皇子身份当一回事,说话时毫不客气,连眼角都没扫他一下。同为皇子,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忍辱吞声,这份判若云泥的差别委实令人难堪。看着萧冉忍耐的表情,我对他屈辱的心情感同身受,自然把所有的同情分都给了他。就算明知道触怒拓拔弘的后果会十分严重,也要先护住萧冉再说了。
“站住。”
拓拔弘冷冷地喝住我。
“萧皇子身份尊贵,还轮不到你来替我送客。秦华,周超,替我好好送萧皇子回营休息。顺便告诉守卫小心巡察,别再让萧皇子一个人出来乱走,免得出了什么意外。至于你……”
他沉着脸看看我。“先去把衣服穿好再说!”
呃?我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才想起在河边的林子里,我已把身上的外衣脱给了萧冉。刚刚一阵忙乱,竟一直忘了穿回去。我还笑萧冉样子狼狈呢,其实就我这衣冠不整的模样,比萧冉也实在好不了多少。
可是,这等小事,跟拓拔弘有什么关系吗?
我瞟一眼拓拔弘冰冷的表情,无所谓地耸耸肩。
算了,生气的人最好别去惹。反正现在他是老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不过,看拓拔弘的表情,我好象已经激怒了他。
唉,以后的日子一定又要不好过了。
第十章
昏黄的灯火,凌乱的干草堆,空气中弥漫着汗水的腥味……
我伸手抹去头上的汗水,在清凉的夜风中疲惫地喘息。满意地笑了笑,我轻轻抚过眼前那雄健阳刚的优美线条,手掌下温热的触感中充满了力量。
‘哗……’我随手泼掉桶中的脏水,下一个……
我解开缰绳,把这匹漂亮雄骏的‘照夜狮子’牵回马棚,顺便牵出另一匹满身灰尘的‘踏雪乌骓’,开始提水为它洗刷。
我的动作并不算慢。这已经是我今晚洗好的第十七匹马,可是后面等着要洗的还有七十几匹……
真是的,不过是出来打个猎,带那么多马干什么?我望着马棚中涌动的马头轻轻苦笑。看来要想刷完这些马,今天我一夜都不用睡了。
没想到拓拔弘发起脾气来,惩罚人的招数还挺多的……看他平时也不是个御下严苛的人,为什么偏偏就是喜欢和我计较?
我不过是帮萧冉解了解围,又没有存心开罪他,怎么就惹得他发了这么大脾气?
本来我很想据理力争,抗议他这种无理取闹的不良行为,可是看看拓拔弘那张一脸不爽的晚娘脸,阴云密布得仿佛暴风雨将临,瞪着我的样子更是象要把我活活吃下去似的。要不是北燕王突然有事传召,逼得他不得不马上离开,唉,保不定我已经没命在这里做苦工了。
遇上拓拔弘这样的主人,真够好运!
远处的帐篷里隐隐传来马夫们的呼喝笑闹声,这群幸运的家伙一定是在喝酒赌钱。托我的福,他们今天不用做工。难得放假,他们不好好地闹上一夜才怪。
好累……我反手轻抚肋下,断骨的伤处又在隐隐作痛。那柄粗大的棕毛刷浸湿了水,好象足足有几十斤重,手臂酸软得提不起来。真是今非昔比啊。想当年我曾在战场上领军冲杀几个时辰还毫无倦色,现在不过是失去了武功,就连刷几匹马都会累成这样了。
一不小心,脚下踉跄地绊了一下,空空的水桶倒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了一边。我弯腰去扶,另一双手却抢先一步将它提了起来。
“小晋?”
我看着那双尚未长成的稚嫩小手意外地轻呼。
“你怎么来了?”
“你要是累了就歇一会儿,我来帮你刷好了。”
小晋对我展颜一笑,回身到角落重新装满一桶水,伸手去拿我手中的刷子。
“算了。”我笑着拍拍他的头,“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孩子,哪里会刷什么马,别让它一脚踢破脑袋就不错了。”
小晋不服气地扬起一道眉。
“什么难事!不过是刷几匹马。我又不是没干过,说不定比你强得多。”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小晋一把抢过那把毛刷,卖力地认真刷洗起来。动作虽然不很熟练,倒也还算轻快利落。
看来有个徒弟也不是什么坏事吗。除了气我、笑我、讽刺我之外,关键时刻倒还能出一点力气。我笑着舒一舒酸痛的手臂,懒洋洋地一头倒在身后的草堆上。
“小晋,怎么你也跟来了?”
“我负责照管兵器,郊猎不跟来怎么行?”
“哦……累不累?”
“还好啦!不过没你天天闲晃那么舒服就是了。”
“……”我汗颜地闭上了嘴。
这小家伙,乖的时候怎么就只有那么一小会儿。就算手上在很体贴地帮你干活了,嘴里也还是一样的不饶人。
“喂,你又什么地方惹到拓拔弘了?”小晋头也不抬地问。
“你怎么知道?”
小晋抬起头,清亮亮的黑眼睛望着我闪了两闪,唇角微微一挑。
“白痴!”
“……”
我气结。想我祁越也算是一代英明君主,文采武功,两臻佳妙,战场上指挥若定,朝堂上断事分明,怎么偏偏竟会在一个孩子面前屡屡吃鳖的?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好啦好啦,快说吧。”小晋催促我。“我看见秦华和周超一左一右押着个漂亮男人从你帐篷里出去了。拓拔弘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发脾气的?”
咦?被小晋一说,怎么听起来这么象是捉奸呢?我皱皱眉。有时间真得好好教导一下小晋说话的基本技巧不可,怎么可以连一点艺术性都没有,就连准确性也大成问题……
“算是吧。他欺负人家,被我中途打断了,当然有点不痛快。”我言简意赅地一言概括。
小晋嗤的一笑。“是吗?听你这么一说,倒好象他成了采花贼似的。怎么,你今天又表演英雄救美了?”
英雄救美?我哑然失笑。今天的事,这么说好象也不算错吧。真奇怪。可怜我这个落难的英雄江湖落魄,还不知道等谁来搭救呢,一路上连男带女,大大小小,救美倒救了好几次。如果他们个个都感恩图报,以身相许……啧啧啧,我可当真是艳福齐天了。
“你又在做什么白日梦?”
小晋放大的面孔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吓了我一跳。
“没什么……咦,你怎么停手不干了,是不是想偷懒啊?”我含糊其词地搪塞过去,笑着捏捏小晋的脸。
隔近了仔细一看,我才发觉,原来小晋的容貌也漂亮得很。虽然年纪还小,脸上还带着青涩的稚气,但已经生得五官清秀,眉目如画,皮肤更是细致白皙,很有点温润如玉的精致味道。这张俊美的小脸倒是很象一个人……
咦?我突然睁大眼,再细细打量小晋的相貌,还是觉得越看越象。怪不得当时我会觉得眼熟了……
“小晋,今天我救的那个人,长得跟你倒有点象呢。”
“是吗?”小晋撇撇嘴。“他有我漂亮?”
我忍不住哈哈一笑。看不出这小家伙对自己的相貌还自负得很。不过,这次我只好小小地打击他一下了。
“五官是长得有点象。不过,人家的气质那么好,温文尔雅,清俊脱俗,看上去宛如神仙中人,让人一见便心生倾慕,比你这刁钻古怪的小家伙可强得多啦。”
“……!”
小晋深受打击地狠狠瞪了我一眼,闷闷地不说话了。
过一会,又不服气地转过头。“他是谁?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说起来你多半知道的,就是你们东齐的皇长子萧冉。可惜你年纪还太小,否则说不定见过他呢。”
“啊!是他!”小晋低低地惊呼了一声,身子剧震,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怎么?”我先是一愕,但见了小晋失常的神色,虽然不知道详细的内情,却也立刻猜到了几分。“他是你什么人?”
小晋这孩子年纪虽小,却天生聪明绝顶,精灵古怪,更有着超出年龄的心机与成熟。相处这么久,我还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以小晋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未必放在眼里。想来他与萧冉的关系必定非同一般……
“萧冉他……是你的父亲?”
联想起两人相似的容貌,一个大胆的推测在我脑中陡然闪过。
小晋咬唇不答,眼中的光芒却异常闪亮。
如果说我刚才的结论还只是推测,那么,看到小晋此刻的神情,我心中已再无半点怀疑。印象中没听说东齐的储君留有子嗣,否则东齐王死后,王位也不会虚悬如此之久。这样看来,小晋大概是萧冉的私生子,身份不被王室承认,才会无依无靠地流落在外。
“你娘是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萧冉离开东齐时还没来得及立妃,小晋的生母身份一定不会太高。
“……是我爹府中的一名侍女。”小晋咬着嘴唇道,接着又急急补上一句,“不过他们是真心相爱的,真的。爹说过要娶娘做正妃,只是因为娘的出身不高,给大王生生拦下了,另选了一位出身高贵的名门闺秀给爹做太子妃。爹坚持不肯,极力为我娘争取名份,立妃的事情就这样拖下来。后来没过多久,东齐战败,爹给送到了北燕为质,所以……”
所以,直到现在,小晋的生母连一个名份都没有……
“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不肯承认你的身份?”
小晋摇摇头。“我是在我爹走后十个月才出生的。因为这个,萧俨就硬说我不是我爹亲生,带得大王也怀疑起来。虽然一直把我和我娘留在宫里,却始终不肯承认我的身份,也不放我随便出外走动,等于把我们母子两人软禁在冷宫里了。”
怪不得小晋提到东齐王的时候只肯叫大王,口气中一点感情也无,全不似提起萧冉时向往的样子。
“那你又是怎么出宫的?”
“大王死后,萧俨想扶持萧秦继位,怕有人抬出我这个嫡系继承人来与他打对台,就想下手杀了我。却给我看破了他的计谋,抢先从宫里逃了出来。”
小晋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暗自心惊。宫廷中的争斗向来狠辣无情,萧俨执掌着摄政大权,在东齐可说是一手遮天,权倾朝野。小晋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要从萧俨的手中逃出来,想必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他虽然只是淡淡的一语带过,但是想也知道,这段过程必定历经艰险,危难重重,不知要闯过多少难关才能到得这里,也真是难为这孩子了。
可是……
“你娘呢?”以萧俨的手段,既然对小晋痛下杀手,总不会很善良地放过她吧。
“……”
小晋咬着嘴唇垂头不答,肩头难以察觉地微微颤抖。沉默良久,一颗大大的泪珠突然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
可怜的孩子……我轻轻一叹,伸手把小晋揽在怀里,安慰地拍抚他单薄的后背。
小晋先是挣了一下,没有挣脱,接着便不再抗拒地伏在我胸前,乖乖地接受我的安抚。明明身体还在颤抖,却硬是倔强地一声不出。这孩子,也未免太过骄傲了一点。我是他师傅,他在我面前软弱一点也是应该的,难道还怕我笑他吗?
不管再怎么聪明,再怎么坚强能干,他毕竟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啊。
小晋的身体在我怀中显得异常瘦小,线条青涩而柔弱,还带着尚未发育成熟的稚嫩之气,几乎感觉不到多少分量。这样的年纪,他本应该还在父母身边享受着关爱与照顾的。可是现在,却已经要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和负担,不得不独自在敌人的追杀下挣扎求生了。
小晋的呼吸急促而紊乱,明显在努力地压抑着喉间的哽咽。我无声地叹了口气,用力把他紧紧地拥在怀中,象安慰婴儿般有节奏地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黑发。
过了一会儿,小晋的呼吸趋于平缓,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我摸摸他的头,略微放松了环抱的手臂,沉思着开口问道:
“小晋,你千方百计地一定要留在北燕,就是为了找你爹吧?”
“嗯。”
“今天才第一次看到他?”
“嗯。”
“想不想跟他相认?”
“嗯。”
“然后呢?”
问了半天,这才是我关心的重点所在。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我对小晋的性情已经相当了解。他虽然生得娇小文秀,看上去柔弱得象个女孩子,其实性子却坚毅果决,心机深沉,比一般人还要强悍得多。若要我相信他千辛万苦地千里寻父,为的只是要认回父亲,自己好不致孤苦无依,杀了我还比较容易一点。
小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向我抬起头。
“师傅。”
“嗯,怎么?”
“你好象曾经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一定会帮我的?”
“呃……是啊。”
看着小晋亮闪闪的清澈眼睛,我苦笑着揉揉额角,一种遭人算计的不妙感觉自心底缓缓浮了起来。
自从认识小晋以来,这小家伙嘴上从来就没对我客气过。说起话来词锋犀利,口角刻薄,一点都不懂得还要尊师重道地为我留一点面子。叫我的时候更是‘喂’来‘喂’去,总是没大没小的,想要他乖乖地叫一声师傅,除非是我做了什么事让他感动得不行,或者是有求于我的时候啦。
“这么勉强?”小晋白我一眼。“那就算了。”
“没有,没有。”我连忙赔笑否认。
唉!为什么我的运气会这么坏的?遇上个喜怒无常的别扭主人也就罢了,居然又收了个刁钻古怪的难缠徒弟。夹在这两位大帝中间,我还用想有扬眉吐气的那一天吗。
小晋扁扁嘴,对我的态度勉强满意了。
“我要把父王接回去。”
“什么?”
“我要把父王接回去。”
小晋一字一句地重复,表情认真得一派严肃,看不出半点玩笑的意思。
“小晋,你还好吧?”我担心地摸摸他的头。
小晋啪一下把我的手打开。
“我是认真的!”
“好。”我脸色一正,收起刚才的笑容,也认真地回答。“第一,他是你父亲,不是你父王。东齐的王位现在仍虚悬未定,看情形,多半也落不到他头上。第二,他是东齐送来的质子,不是来去自由的商旅百姓。北燕一天不放他回国,他就得一天留在北燕,不是你想接就能接得走的。第三,他现在身份尴尬,虽然身为东齐的储君,却没人希望他回去继位。就算北燕肯放他走,他也未必能平安活着回到临清。这三点,你都想清楚了?”
并不是我有意要吓阻小晋,以我的经验而言,萧冉要想返回东齐,实在是既无可能,亦无意义,还不如索性留在北燕算了。东齐的摄政王萧俨我没有见过,但从小晋的口中可以听出,那个人应该绝不简单。从他的行事看来,萧俨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也是个野心勃勃的枭雄人物。东齐王死后,他无意接回储君萧冉,却一力扶持东齐王的侄子萧秦继位,分明是打算挟天子以令诸侯,做一个现成的幕后皇帝。如今大局未定,他怎会容萧冉回去争夺王位?只怕不等他回到临清就把他杀了。
小晋自己显然也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对我的话并无太大意外,咬着嘴唇道:
“事在人为。总不能试都不试就这样放弃。萧俨心狠手辣,就算我不接我爹回国,他也没打算放过任何妨碍他夺权计划的人。与其让我爹在北燕受人欺凌,而我在各国四处逃亡,还要时刻担心萧俨的阴谋迫害,倒不如回去与他斗一场,输赢反而在未定之数。再说,这个位子本来就该是我爹的,为什么我不能替他抢回来?”
……
我看着小晋,一时竟觉得无言可答。小晋说话的神情十分平静,并没有指天誓日、咬牙切齿,作一派斩钉截铁的坚决状。但是他黑亮的眼睛里却闪动着坚定的神彩,透出一股逼人的气势,让人一望而知他决心已定,再无更改。他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瘦弱少年,个子不高,身材纤细,脸上的线条还带着明显的稚嫩之气。但他在说这番话时,神情气势却已是不凡,竟透出与他年龄绝不相符的绝决与自信。
初见小晋的时候,我已经觉得他不同寻常,断言他将来定非池中之物。却没想到他有如此的惊人身世,更有如此的决心意志,并不甘心寄人檐下地度此一生。有敌如此,萧俨以后的日子只怕是不会那么好过了。
“师傅,你不赞成我的想法?”小晋转过头,一脸认真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人各有志。我自己觉得王位是个负担,并不怎么将它放在心上。祁烈安排宫变夺了我的王位,逼得我被迫亡命天涯,寄身下贱,我也不是不伤心愤怒。但受创之余,心灰意冷,只觉得天地间再无值得我珍惜在意之物。不单只无心夺回王位,就连提起精神再从头来过的心思都没有。
小晋的情形却与我不同。我随遇而安,无牵无挂,怎样都可以随随便便地混日子。只要不有意出头露面,祁烈就算想斩草除根,也没那么容易找得到我。而小晋,虽然他自己可以藏身人海,但他的父亲却仍然羁留在敌国的手中,是一个再现成不过的下手对象。他不光要保护自己,要保护生性柔弱的父亲,更要应付萧俨随时可能施出的杀手。处境如此危险艰难,也难怪他情愿冒险一搏,而不想苟且偷安地混下去。
小晋选择的道路与我的心愿是如此不同。如果我不愿意,天下亦无人可以勉强我做任何事。我既然无意争权夺利,尽可以抛开所有的争斗拚杀,一走了之。可是……我看看小晋单薄瘦弱的小小身形,再看看他望向我的信任眼神,不由在心里无奈地轻叹——造化弄人,看来我命中注定,今生与这些令人生厌的权利斗争是分不开了。
我笑了笑,轻轻揉了下小晋的头。
“好,我帮你。”
此言一出,我就算踏进了这趟浑水,暂时再也别想过上一心向往的悠游日子。
真是讽刺。我自嘲地摇头轻笑。我自己的王位被人抢了,都懒得去拚命抢回来,现在倒要帮别人去夺回失去的位子。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可不真成了天大的笑话?
然而当时我却不知道,这个在马厩中对小晋许下的诺言,会给多少人、多少事、甚至天下各国,带来怎样的影响和改变……
也许在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
(第一部完)
16:57:32
第二部 锋芒初露
第一章
我与小晋一夜长谈,从阴谋篡位的摄政王萧俨谈到那个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的王位候选人萧秦,接着又谈到东齐朝中的各派势力,以及目前的各国局势。谈到最后的结果是,两个人全都又困又累,自然把那几十匹要刷的健马忘了个一干二净。
直到天色将白,实在是困倦得支持不住了,也懒得起身回帐睡觉,我枕着那把棕毛刷子,小晋枕着我的肩膀,两个人就那么一起滚在干草堆里倒头大睡。地上又湿又冷,干草又粗又硬,马厩里的气味又臊又臭,居然一点都没影响我的好梦。
从皇宫内院的锦绣龙床到马厩里的干草堆,看来我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本领已经炼得炉火纯青了。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从美梦中惊醒。睁开眼一看,马队总管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站在我面前,背后是那几十匹满身尘土、汗迹斑斑的高头骏马。屋外旭日初升,已经到了出队行猎的时候,而小晋还舒舒服服地滚在我怀里,睡得眼睛都睁不开呢。
我苦笑,知道自己这次多半是死定了。
当我被苦着脸的马队总管带到拓拔弘面前时,已经很认命地做好了接受他更大怒气与更严厉惩罚的准备。谁知道拓拔弘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又或者突然良心发现,听完马队总管关于我工作进度的报告后,盯着我睡眠不足的苍白面孔和带着红丝的眼睛看了半天,居然连问都没问一句,就摆摆手,让我直接回帐休息,还专门派了两名护卫在帐外站岗。
呃?这又是什么新花样?我没敢多问,一头雾水地跟着那两名护卫走回营帐。几时我睡觉还用人站岗守卫了?一夜之间,我的身价还涨得真够快的。
一梦沉酣,醒来时已是夕阳西下。我心满意足地伸一个懒腰,打算出去散散步,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谁知道刚刚走到门口,就被那两名护卫以未奉命令为由拦了回去。啊!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我的待遇会这么高。原来这两个人的任务不是护卫,而是看守……我莫名其妙,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然被拓拔弘软禁了起来。
岂有此理!我大为不满,很想找拓拔弘抗议一番,以争取自己的人身权利——我只是拓拔弘府中的下人,又不是他抓来的囚犯,他凭什么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动辄一个不高兴就把我关起来?可是转念一想,以拓拔弘只手遮天的惊人权势,别说软禁,就算是把我丢进牢里关上个十年八年也不会有人说半句话,我还是老实一点,不要再去招惹他算了。
从那天以后,拓拔弘象是突然决定不让我再有半点自由活动的机会,走到哪里都带着我,就算是行围打猎时也不例外。以前我虽然也是贴身随侍,但毕竟只限于拓拔弘回府之后,哪里象现在这样,连他外出骑射与宴饮都不离左右,简直成了他身后的影子。沾他的光,我倒是看了许多热闹,不过也平添了许多麻烦……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公子?久仰久仰……”
“原来阁下就是江逸?失敬失敬……”
跟着拓拔弘每到一处,只要一报出我的名字,就会招来无数好奇的目光与热情的招呼,令我自己都不明所以——我,信王府中的下人江逸,而不是西秦国主祁越,几时也变得这么出名了?
“这些人怎么会知道我?”我找个机会偷偷问拓拔弘。
“怎么,连自己出过的风头都忘了么?”拓拔弘似笑非笑地牵牵唇角,“能击败心高气傲、目无余子的英王拓拔圭,还不够令你名满京城么?”
原来如此……
北燕的风气举国尚武,只要是武艺超卓的武功高手,都能够赢得公众的普遍尊敬。拓拔圭的剑法出自名家,在北燕也算是难得的一流剑士,向来很少遇到对手。我与他的比试虽不是正式的公开较技,却也是不折不扣地在剑法上击败了他。有此一战,我自然会被人视为剑术高手。也难怪这些人看我的眼光都充满敬意。
只是……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知道的?”
那一场的落败想必被拓拔圭视为奇耻大辱,我不认为他会向人主动提起。当时在场的人并不多,大多是王室贵族与高层将领,与三位皇子都关系非浅。为了照顾拓拔圭的面子,这场比试的结果应该不会有人向外公开才对。
“你以为呢?”拓拔弘意味深长地反问。
“有人存心宣扬出去?”
否则,这么一场私人性质的小规模较技,结果怎么会被传扬得尽人皆知?
“你认为是谁?”
“……二皇子拓拔明。”我想了想,肯定地回答。
“聪明。”拓拔弘有些意外地看我一眼,目光中隐含着惊奇与赞许。
我淡淡一笑。我讨厌宫廷之中的勾心斗角,阴谋争斗,但是那并不代表我不懂不会。每一个王朝的权利争夺都大同小异,没多大分别。我能够在西秦平平安安地活那么久,又怎么可能对这些手段一无所知?我只是不愿也不屑去用它们罢了。
如今的北燕王年已老迈,储君的人选却仍未确定。这三位皇子表面上兄友弟恭,和和气气,私下里的斗争想必已激烈得很。
紧要关头,任何打击对手的机会都不容错过。拓拔明故意将拓拔圭落败的消息四处宣扬,闹得尽人皆知三皇子比剑输给了大皇子府中的一个下人,既可以打击拓拔圭的声誉与锐气,令众人心目中觉得他不过如此,分数大减;还可以借机挑起拓拔弘与拓拔圭之间的明争暗斗——此事被传得街知巷闻,拓拔圭必定深感脸上无光,说什么也要找机会挽回面子不可。拓拔明若再夹在当中煽风点火,推波助澜,说不定便可让这两人先斗个你死我活,他自然可以舒舒服服地作壁上观了。
看拓拔弘胸有成竹的深沉笑意,显然已看破了二皇子的一番心机,不单只不会上他的圈套,说不定更在顺水推舟地借机抬高自己的声威气势,向众人炫示信王府中的人才济济,高手如云。否则,他把我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四处露面干什么?
不过,我也不会白白地给他利用就是啦。
代表了北燕最高级别人才选拔的比武大赛是整场郊猎的压轴戏。郊猎的最后三天,其它大规模的竞技活动都已结束,所有人都聚集在一个可容纳万人的大校场中,围坐在高高的擂台四周,兴高采烈地欣赏这所有比赛中最有看头的一项。
擂台的正面是一座高达数丈的华丽高台,布置得精美舒适,是王室中人及高官贵族观看比武的专属席位。其他一些身份未够的小贵族便低了一等,只能坐在主看台两侧较为简陋的普通席位上。至于占了大多数的军官、士兵及普通官员,则只能席地而坐,位置靠后的人甚至要站着才行。
不过这并不会影响比赛的精彩程度,更不会影响他们观看的兴致。每一场比赛的胜负一分,观众都会发出热烈的喝彩声,为获胜的英雄助威致意。
我对观看比试的兴趣并不太高——也许是未到决赛关头,场上的较量并不十分精彩。出场较技的武士也还算身手不凡,但比起真正的高手还差了一筹。象这样级别的比试,虽然一样可以打得紧张激烈,热闹非凡,却不能真正地吸引我。
好困……我站在拓拔弘背后,无声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本以为没人会注意的,谁知道他好象生了后眼,立刻转过头来,冷冷地瞪了我一眼。
这好象不能怪我吧?我回他一个无辜的眼神。
昨晚是北燕王室设宴招待东齐国的使节,直闹到三更过后才酒阑人散。我给拓拔弘扯着四处亮相,被迫灌下了太多烈酒,害得我整整一夜未能安眠,今早起床的时候还头痛欲裂,现在能站在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说来惭愧,西秦人的善饮之名甲于天下,而我这个国主却酒量平平,甚至可以说是毫无酒量,只要稍稍沾点烈酒便会难受上一整天。昨天我被人硬劝着喝下了十几杯高粱,立刻觉得头晕目眩,昏昏欲睡。勉强支持着坐到终席,连怎么回的营帐都记不清了。今早醒来,只知道自己已安安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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