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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美人 作者:海青拿天鹅(晋江金牌推荐vip2014-07-28正文完结)-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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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着,失声痛哭,紧紧扯着楚王的衣裾,将脸深深埋在上面,声音破碎哽咽,“大王……妾什么也不要……金帛珠玉……妾什么也不要……妾只要你,只要你啊……”

    呜咽的声音,传到墙的另一面。

    阡陌站在那里,默默听着,一动不动。

    目光盯着地上,视野中,忽而出现一双脚。阡陌抬头,却见是仓谡。

    他看着她,那来不及收起的纷乱之色一览无遗。

    “为何不进去?”仓谡淡淡道。“可怜她么?还是心虚?”

    阡陌没有答话。

    “他有整个后宫,里面全是跟她一样可怜的女子。”仓谡声音平缓,意味深长,“你可怜不过来。”

    阡陌瞅瞅他,片刻,道,“你何意?”

    “你若想在这王宫中留下,便收起那些无用的心思。”仓谡严肃道,“这世上,人人皆有苦衷。你要做夫人,将来与你相对的人只会更多。你若不争,就算楚王也帮不了你。”

    阡陌有些发怔。

    那哭声还在继续,阡陌的心扑扑跳着,少顷,闭起眼,深吸口气。

    待得她在睁眼,那目中已是镇定。

    她看着仓谡,少顷,道,“多谢。”

    仓谡的眉目间难得地露出温和之色。

    “不必谢。”他说,罢了,微微一点头,转身离开。

    阡陌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忽而道,“仓谡。”

    仓谡回头。

    阡陌有些犹疑,“魈毒,真有此物?”

    “我去过巴国,恰好知晓。”仓谡道。

    阡陌知道他见多识广,点点头,片刻,忽而问,“这魈毒沾了蔺草水便成淡红之色,果真……”

    “那是我吓她的。”仓谡道,毫无愧色。

    阡陌:“……”

 ☆、第82章

    楚王从囹圄中出来;发现阡陌站在外面。

    目光相对;她看着他;唇角抿了抿,似乎是笑,又似乎不是。

    身后;郑姬的哭声还在传来,楚王没有停步,朝阡陌走过去。

    他似乎想说什么;才张口,阡陌却道;“回去么?”

    声音轻而平静。

    楚王望了望天色,颔首。

    阡陌拉起他的手;那指尖有微微的凉。

    楚王没说话,握了握,朝马车走去。

    一路上,阡陌也没有问起郑姬一个字,二人似乎各怀心事。

    回到高阳宫,楚王忽而觉得有些疲惫,走到椸前更衣,阡陌却走过来,让寺人退下。

    她慢慢帮楚王解开带钩,宽去衣裳。又从寺人手中接过衣袍来,给他穿上。

    这还是阡陌不做司衣以来,第一次主动为他更衣。

    楚王的目光随着那手指而动,看着她系好衣带,正要转身,楚王将她拉住。

    “莫走。”他低低道,“陪我说话。”

    阡陌注视着她,知道两人避免不了要谈一谈,微微点头,与楚王坐到榻上。

    *****

    楚王将她的手握在手中,慢慢摩挲着那手指,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郑姬。”过了会,他开口,“今日你都听到了。”

    “嗯。”阡陌回答。

    楚王忽而自嘲一笑。

    “我幼年之时,就知晓这宫中的女子不易。”他靠在凭几上,缓缓道,“你知晓,我母亲亦本是姬妾,因我是长子,才得以出头。”

    阡陌听说过穆夫人的来历,点了点头。

    楚王思忆着,“可她并未因此而开怀过,她一直都在担忧。后宫的姬妾,诞下男儿的亦有好几位,我亦一向知晓,那些姬妾对我与母亲,并非都像面上那样和善。她们会在父亲面前说我与母亲的不是,还有人想谋害我。在我五岁之时,有人想将我引到水中淹死,幸而被从人发觉。那以后,母亲便再也不让我独自走开。我记得有一夜,她突然惊醒,抱着我哭。说她梦见我死了,父亲将别人立为太子,不再来看她,将她逐去了冷宫。”

    阡陌听着这些话,很是诧异。

    一直以来,楚王和穆夫人,给她的印象都十分强势。楚王自不必说,言行举止堪为王者;穆夫人虽然跟阡陌相处得不愉快,但阡陌并不否认她也是个厉害人物。

    楚王从小就是太子,阡陌一直以为,他们的地位必然是很稳固的。

    “我见惯了父亲后宫中的种种,也知晓我若继位,也会像父亲一样有后宫。但我不想她们像母亲一样朝夕不安,我与她们约定,只要相安,必不亏待,若日后不想再跟我,亦可来去自如。我以为这样,后宫便会不一样,可到头来并非如此。”

    郑姬的心思,我并非无所察觉。她入宫后不久,与她同来的郑女,便都因触犯宫规而受罚。那时恰逢郑楚不善,我为警示郑伯,便将那些郑女都送了回去,唯独留下郑姬。后来有寺人将始末告知于我,我才知晓此事与郑姬有些干系。可我并未处置郑姬。那几个郑女性情骄纵,本不得人欢喜,而我赏识聪慧的人,郑姬替我在后宫中将一切都处理得很好。”楚王自嘲,“她对我的心思,向来琢磨得透彻。”

    阡陌没有说话。

    这是楚王第一次与她这样详细地说起后宫,想到郑姬对她说过的话,阡陌不知如何评论。

    她一直都觉得,后宫里的姬妾很可怜。她们虽然住在宫殿里,穿着美丽的衣服,唯一的精神寄望,却只在一个人身上,她们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一个人存在。

    阡陌从前拒绝楚王,不愿意进后宫,也正是这个原因,她宁愿自己过得差些,也不想变成跟那些女人一样。

    但是最终,她还是和楚王走到一起,后宫里的人会恨她,这毋庸置疑,她也早有心理准备。仓谡今日跟她说的那些话,阡陌其实一直都明白。但她从前,总保持着那么一点侥幸和乐观,特别是越姬跟她冲突之后,楚王的态度。阡陌觉得,或许事情并不那么糟,或许船到桥头自然直,会出现好的解决方法。

    直到如今面对郑姬,阡陌才真正意识到,这并不是她一厢情愿逃避得了的事。

    无论她愿不愿意,她都是那个夺走了别人希望的人。

    “陌,我错了么?”楚王低低问,“我自认高明,却还是让后宫清静,险些连你也护不住。”

    阡陌唇角动了动,轻轻地反握楚王的手。

    “她们入后宫,本就是为了你。”她说。

    楚王无言,却忽而看着她,“你莫担心,此后再不会有这般事。”

    阡陌一哂,道,“侣,你与我,也做个约定,如何?”

    “约定?”楚王讶然。

    阡陌颔首:“你我约定,将来对彼此,不可藏匿心中所想。”

    楚王有些疑惑。

    “何意?”他问。

    “若有朝一日,你觉得不再爱我,定要说出来。”

    楚王面色一变,阡陌忙道,“侣,你听我说。”她望着他,“我可曾对你说过我的家人?”

    “说过。你与你祖父母住在一处。你父母不和,各自婚娶,将你交给了你祖父母。”楚王皱眉,“与你家人何干?”

    “你可知我父母为何不和?”

    楚王愣了愣,疑惑地看着她。

    阡陌拉着他的手,手指相扣,缓缓道,“我父亲母亲,亦是你我这个年纪相识,相恋之后成婚,剩下了我。”她回忆着,“我至今仍记得,幼年之时,我曾有过十分快活的日子。那时我与父母住在一处,每日都有欢笑之声,他们常常带我出去玩,四处旅行。”她看着楚王,弯弯唇角,“我的第一架滑翔机,便是父亲送的。”

    楚王了然。

    “可这般生活并未过得多久。”阡陌继续道,“我五岁开始,他们便时常吵闹,我怕极了,每到此时,便将自己关到屋子里,捂着双耳不敢出去。后来有一日,我母亲大哭一场,抱着我对我说,父亲在别处有了女人,他们要分开了。”

    楚王十分诧异,不可置信。

    “你父亲怎可如此?”他皱眉,“他另有了女人,便不要你母亲?你母亲是正室,礼义何在!”

    阡陌哂然,道,“不是我父亲不要我母亲,是我母亲不要我父亲。”

    楚王哑然。

    “侣,”阡陌道,“我父母相爱,起初亦是完满。可你看,一旦感情生变,谁也由不得。若你我也有这么一日,我不想像父母那般吵闹,亦不会像郑姬那般作恶。你告知我一声,而后各自放开,好么?”

    楚王目光复杂。

    ……妾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大王!

    郑姬的话似又浮在耳边。

    ……妾夙夜思念,却连大王一面也见不得……

    ……我有何过错!那是她们该死!

    他沉思良久,深吸一口气,却忽而道,“你我方才在说郑姬,这些与郑姬何干?”

    阡陌愕然。

    楚王看着她,面色不善,“什么家人,你又想着离开我,是么?”

    阡陌急道,“我不是此意……”

    “那是何意!”楚王不容辩驳,“你就要当楚国夫人,却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他将她一把抱住,咬着她的脖子,发狠道,“什么日后,什么各自放开!你嫁给我便是我的人,想都莫想!”

    那怀抱紧紧的,双臂似铁箍,好像急于抓住什么。

    阡陌没有反驳,露出苦笑。该说的已经说了,往后如何,便是看他们二人。

    她反抱着楚王,吻吻他的脸颊。

    “好。”她轻轻道。

    *****

    隔日,楚王一早上朝去了。

    没多久,司败府传来消息,说郑姬昨夜在狱中自缢而亡。

    这个结果,阡陌面色一变,可在寺人渠看来,却是意料之中。

    “她不自裁,还待如何?”寺人渠道,“她从前在后宫中何等风光,连郑伯都派人从郑国来探望。她犯下此等罪过,死则腰斩,生则降为罪婢,还不如自裁体面。你看,大王待你多好,有人想对你下手,他便即刻挖出来处置,啧啧……”

    阡陌默然。

    她继续整理着司会府的文牍,一块一块排好,分析计算。

    此事至今,可谓圆满,水落石出,凶手伏法。但这毕竟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阡陌并不觉得多么畅快。

    寺人渠察觉,问,“你还在可怜郑姬?”

    可怜么?

    阡陌摇头,“她行事时,便该料到有今日。”

    呃?寺人渠结舌,这时,却听阡陌问,“越姬如何?她回宫了么?”

    “据说是回宫了。”寺人渠道。

    这时,一名侍婢从外面匆匆进来,“樊姬,后宫中出大事了!”

    她望着阡陌,神色兴奋,“大王下令,要将后宫姬妾都遣散呢!”


 ☆、第83章

    郑姬谋害樊姬的事;刚刚传开;不久之后;她自缢的消息又传来。

    接二连三;后宫众人惊异之余,议论纷纷;各怀心思。而不久之后;楚王遣散姬妾的命令传来,姬妾们这才明白出了何等大事。

    一时间;后宫中如同秋风扫叶,哀戚一片。

    宫正忐忑不安;原以为会有许多人上门来哭诉,出乎意料;却寥寥无几。

    楚王的姬妾,论起来不过十几人,他一向厚待,每人的赏赐都不少。楚王告诉她们,这些赏赐皆可带走。若想留下,可以担任女官之职,婚嫁自便;若想回乡,楚王亦会派人将她们送回去。

    楚王没有子嗣,亦许久不曾驾临后宫。姬妾们都知晓这般境况,与其吊在后宫守寡一般,倒真不如另寻他途,趁着年轻貌美,也能结一门好亲事。

    来哭诉的姬妾,倒也不是不愿走,而是看着越姬的赏赐多,心中不平。过来说既然都是一样的姬妾,便该所有赏赐均分。

    宫正岂不知这些人的心思,凉凉道,“赏赐都是大王给的,宫中有册可依,若嫌少,可自去禀报大王。”

    那姬妾被这话堵住,只得悻悻而去。

    此事,楚王做得不动声色,等到传开的时候,已是尘埃落定。

    有宗室中的老人和大臣去见穆夫人,向她问及此事。穆夫人经了郑姬之事,对此意兴阑珊。

    “大王将婚娶,他的事,他自会操心。”她淡淡道。

    *****

    晋卿赵穿使楚,接连几日,楚王都忙碌十分。

    阡陌并不扰他,听说了后宫之事,也暂且忍住,不到最终结果出来就不主动问。

    没想到,这边的动作十分快。几日后,宫正来到,将各人的去留禀报一番,阡陌才终于相信,楚王真的把姬妾都遣散了。

    “为何?”她问楚王,有些结巴,“我那日所言,并非此意。”

    楚王看着她,那双眸光润,闪烁着惊喜。

    “放心,不是为你。”楚王却道。

    阡陌一愣。

    楚王叹口气:“不过是看太宰年末送来的王宫出入之计,后宫姬妾仆婢,光每日膳食便是大数。她们占着宫室,无所事事,我供奉衣食,还得不到半分伺候,着实太亏……”

    阡陌知道他又在捉弄自己,哂然。

    “也是。”她似笑非笑,捏捏他的鼻子,却目露凶光,“反正你我成婚之后,还有媵妾,后宫空出来正好。”

    楚王捉住她的手。

    “不会有媵妾,你不知晓么?”

    阡陌目光定住。

    楚王撇了撇嘴角,报复地捏捏她的脸,“你以为游聃父有多大脸面?樊国的司徒,放到别处也不过区区大夫,谁会为他家嫁女陪媵?樊君还是周王?”

    阡陌有些不可置信,想了想典籍里说的那些陪媵的规矩,“可游氏宗族中不是也要陪媵么?”

    “游氏?”楚王有些不满,昂着头,“你以为我是何人,嗯?我一个国君,哪家小宗想给我送媵便能送。”

    阡陌啼笑皆非,心中却是软软的,有什么撩着,说不出的感觉。

    她心里很明白,这个时代,别人送不送媵的标准,根本不是看阡陌,而是看楚王。别说樊君,就连周王室恐怕也会籍着游聃父是王室后代这一点表示表示。还有楚王父亲曾经联姻的国家,虽然此次婚娶与他们无关,但为了不断亲,也会送媵。

    而楚王说谁也不要……

    阡陌知道,他这样做,必然是惊世骇俗。

    看着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阡陌头一次不想腹诽,那眉眼和神气,所有的一切,落在眼里都是那样的温暖。

    楚王看阡陌神色复杂不说话,有些诧异,正待再开口,忽然,阡陌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侣……”她声音低低,哽咽里带着激动,“你怎这般好……”

    她难得说这样诚服称赞的话,楚王听着,竟有些不太习惯,老脸一热。

    他摸着她的头发,笑意深深,嘴上的语气却是无奈,“我也是无法,谁教我要娶的是个妒妇,还同我说什么将来若是不爱便各自放手。娶得这般艰难,总要做得小心些,留着过多几年才不吃亏。我已同樊君游聃父说好了,那些媵啊美人啊,权且留着,待我将来真的被弃了,再送过来……”

    话没说完,他的手臂突然被拧了一下。

    阡陌抬起头来,一边擦着红红的眼睛一边瞪他,嘟哝道,“你敢!我会把你拖到鹤发鸡皮才不要你!”

    楚王笑得痞痞,志得意满地搂着她,“那是最好,能过到鹤发鸡皮也不错了,那时反正你也走不动了,正好陪我这老叟搬到渚宫去,无事便拜拜神逛逛苇海……”

    阡陌听出这话里的促狭意味,脸登时红起。

    楚王却愈加觉得她可爱,亲一口上去。

    二人交首缠绵,殿中的服侍之人皆习以为常,笑着轻轻离开。

    “待你我成了婚,便再去一次太一之宫,如何?”楚王吻着阡陌的耳垂,低低道。

    阡陌只觉热气烧透了脸,含糊地应了一声,却忽而记起一件事来。

    鹤发鸡皮,历史上,楚王的寿命是多久?

    她想了想,并不太确定。只记得爷爷曾经感叹,要是这位楚王再活久一些,楚国的未来或许大不一样。

    “方才那话,你再说一次……”楚王忽而道。

    “什么话?”阡陌问。

    “你说我怎这般如何……嗯?”

    “不记得了。”

    “……”

    “啊……别挠我,哈哈哈……侣……”

    烛影之中,缱绻一室。

    滴漏如泪,一点一点,将欢愉的时间衡量。待得一切平息,榻上,疲惫的二人裹在厚实的锦被里,相拥而卧。

    耳边传来楚王沉稳的呼吸声,似乎已经睡得踏实。

    阡陌却一直睁着眼,想着那个似虚幻又真实无比的问题。

    未来……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书上对他死因的记载,爷爷也从来没有提过。这个问题,她以前也曾思考过,亦是无解。而今天,楚王向她描述起一起老去的愿望,这件事忽然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在意。

    阡陌抚着楚王的鬓发和脸颊,手掌间,触感细腻而真实。

    她的心隐隐跳着,寻不到答案,手拥在楚王的手臂上,忽而用力。

    “嗯……”楚王在梦中哼了一下,“又要走……”说罢,将她搂紧些。

    阡陌没再动,心中长叹,凑过去吻吻他的额头,躺回来,闭上眼睛。

    *****

    相较于阡陌居住的年代,楚国的冬天并不算寒冷。

    楚人敬畏鬼神,岁首的祭祀隆重而热闹。楚王几乎每日都要亲自祭拜鬼神,大小不一,种类繁多。而大部分时间里,阡陌待在高阳宫中,烧得红红的炭火驱赶了殿中的寒气,她帮司会府分担的工作量,让司会亲自上门来感激了一番,说这是府中众人第一次不用加班过上正月。

    冬去春来,在农人准备开耕的时候,楚王的婚礼也正紧锣密鼓。

    楚王和阡陌的生辰早已在太一之宫卜问过,是大吉。樊国在楚国的东北,亦与从前卜尹所得相吻合。充作媒人的上卿,频频往来于楚国和樊国之间,按六礼的程序一一完成。

    阡陌已经跟着游聃父归了宗,楚王甚为大方,给游聃父送去的聘礼丰厚,足有几十车。而从樊国送来的礼册上看,游聃父为阡陌准备媵器和财帛都不少,据寺人渠说,能赶上一个国君女儿的标准,可谓给足了面子。

    但随着双方商议深入,一个问题很快提出来。

    樊国嫁女,楚王亲迎之时,理应派人从樊国将新妇接过来。可是如今阡陌在楚国,这个亲迎,是去樊国还是不去?

    连尹、宗伯与媒人商议,都感到事情重大,来请示楚王。

    “去,怎可不去。”楚王当即道,“亲迎乃六礼之重,若不往樊国迎娶,他人又该说楚人蛮夷不识礼。”

    众人愕然,面面相觑,“那……要将樊姬送去樊国?”

    “自当如此。”

    “大王令婚事莫拖延,若本月便将樊姬送往樊国,下月便可亲迎……”

    “何必麻烦。”楚王将一份宋公被弑的奏报放到案上,唇角弯了弯,目光深远,“既是寡人婚娶,自当诚意十足。下月,寡人与樊姬,亲自往樊国一趟便是。”

 

 ☆、第84章

    仓谡将刺客之事查清;楚王亦践诺;许他去做阡陌的家臣。

    阡陌却不愿意。

    她觉得仓谡是个不错的人;也一直觉得能够得到他的帮助是很幸运的事;但是这样的关系,她比较愿意建立在朋友或者雇佣的基础上;而不是家臣。家臣与主人之间;是绝对的从属,阡陌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待遇;更不敢期望要仓谡这样的人来做自己的家臣。

    听到她推却的消息,仓谡立刻来见。

    “我已查清刺客之事;大王亦已应允,何故又不成?”他皱眉问。

    “大王应允是大王的事;我从未答应过。”阡陌道,看着他,心平气和,“仓谡,我问你,你若不是我的家臣,那刺客之事就不会去管,将来也不会帮我了么?”

    仓谡思考了一下,随即答道,“不,我仍会帮你。”

    阡陌颔首:“那么是否家臣,又有何异。”

    她笑笑,认真地说,“仓谡,你出身贵族,亦有大才,何必屈人名下?我实在受不起。”

    仓谡沉默片刻,却问,“你一直希望我留在楚国,是么?”

    阡陌点头,忙道,“是。仓谡,以你的能耐,在楚国会比别处施展更多,故而我希望你……”

    “若你不收我,我便只能往别处。”仓谡冷静地说,“我只为你效力,不会为楚人。”

    阡陌讶然:“我亦在楚国,为我效力与为楚人效力何异?”

    仓谡昂首:“你是你,楚人是楚人,我与楚有仇,宁为家臣。”

    阡陌无语,明白过来。

    弯弯绕绕,说到底,还是死要面子,不愧是士卿阶层啊……

    *****

    正式收仓谡为家臣,按礼也有程序。卜尹贞问了吉日,当天,仓谡沐浴更衣,冠带齐整,到高阳宫向阡陌行贽见之礼。

    阡陌也穿得十分正式,她头一次作为主人办这样的仪式,紧张不已。仓谡向她叩拜,以玉帛为贽,双手奉上。阡陌收下,按着旁人的指引,将玉圭衣冠等物赐给仓谡。

    寺人渠充任傧者,将仓谡为家臣之事写在帛上。

    楚王坐在边上,神色平淡得事不关己一般,却屁股也不挪一下,一直坐到礼成。

    阡陌觉得楚王对仓谡的才能虽然认可,看法却没有多大变化。仓谡说服她收为家臣的那些理由,阡陌并没有告诉楚王,可楚王心底似明镜一般。当阡陌跟他商量仓谡做了她的家臣,该安排他做什么的时候,楚王瞥她一眼,淡淡道,“他不是聪明么,既辩得奸佞,又只肯服侍于你,便刖去双足,做夫人宫的阍人好了。”

    最终,楚王真的让仓谡去了夫人宫,不过并非阍人,而是掌宫卫。不过阡陌还不是夫人,且一直住在高阳宫,仓谡虽然做了家臣,面也见不上几回。

    去樊国的事一直在准备,天气转好之后,楚王卜定了出巡北境的日子。

    虽然楚王此行的目的,其实是想亲自送阡陌去樊国。但临行之前,阡陌却见他每日忙碌,召见这个召见那个,说的都是宋国、晋国的事。

    阡陌知道些原委。前不久,宋国的公子鲍杀了兄长宋昭公,自立为国君。晋国得知后,即刻联合了卫、陈、郑,意欲伐宋。

    这个事件,阡陌对史书中的记载没什么印象,但是听到他们提起晋国的赵盾,她却是知道的。

    赵盾是晋国当今最重要的实权人物,风头盖过晋侯。他位高权重,政治头脑亦十分出色。在他的治理下,晋国始终保持着强国的势头,是楚国北方最大的敌人。

    阡陌打听了赵盾的年纪,据说已经垂垂老矣。她不知道此人的卒年,但知道一些后来的事。权臣有权臣的风险,著名的赵氏孤儿的故事就是发生在他死去之后,他的儿子都被杀死,全族只剩下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不过后事毕竟是后事,楚王现在面对着的这个活生生的赵盾,是个不能小觑的人物,阡陌记得爷爷说过,楚庄王这辈子若说有什么对手,那无疑就是赵盾。

    楚王自继位以来,虽然没有正式跟赵盾交过手,但是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曾跟此人斗智斗勇几十年,对于他,楚王并不陌生。阡陌以为,楚王会很讨厌这个人,但出乎意料,当她问起赵盾的时候,楚王回答时的语气却十分平和。

    “襄公为君建树无多,我以为其最英明之事便是用了赵盾。”楚王说,“若无赵盾,晋国无今日。”

    阡陌有些诧异,道,“楚人在赵盾手上吃了许多亏,你不恨他?”

    “恨?”楚王却是一笑,意味深长,“我少时也许会恨,恨别人为何总来阻碍,不予活路。可长大之后便渐渐明白,受欺的根由,不过是你太弱,盼着别人比你还弱,乃是寻死。”

    阡陌颔首,她发现自己很喜欢楚王的一点,就是这个人面对问题的态度,积极而自信,从不逃避。

    她笑笑,抱着楚王,在他的脖子上蹭了蹭。

    “还有一事我不解,晋国与宋国又无多大干系,为何要出头?”她又问。

    “确无干系。”楚王搂着她,看着水榭下的淙淙春水,唇角微勾,“故而,晋国并非真心伐宋,也不会真的杀子鲍为昭公报仇。”

    阡陌不解,“那……”

    楚王瞥她一眼,“你想想,晋国籍着此事与诸国结盟,受制的是谁?”

    阡陌明白过来。

    楚国一直怀着北上扩张的意图,郑国、卫国、陈国、宋国等中原大国,力量日益衰微,常常墙头草一般在强国之间摇摆不定。但瘦死的骆驼也是骆驼,能得到这几国的同盟支持,楚国的北方便成包围之势,北上发展的路堵得死死的。

    “你打算如何?”阡陌着紧问。

    “不如何。”楚王不以为意,“予我财帛,过往不究。又想讨好晋人又想我不恼,岂有这般便宜之事。既然敢与晋人结盟,楚国这边便要用钱来贿,此乃天经地义。”

    阡陌瞠目。

    楚王昂首望着远处,继续道,“晋人要结盟,便结盟好了。赵盾若真以为结一次盟能让那些惯于贰心之国忠心跟随,我倒要自惭先前高看了他。”

    阡陌想了想,也是在理。楚国去年才受了大灾,又征伐数次,国库和民人都吃紧。诸国伐宋这件事,楚国若出手,弊大于利,不如让一步,得了钱财也不算吃多大的亏。

    阡陌瞅着他:“你果真不计较?”

    “当然计较。”楚王摸摸她的头,“故而我在国书中还说了,各国宗室每年要留出二八美人一位,以防寡人为夫人所弃,无人照料……”

    阡陌哭笑不得,拧了他一把。

    *****

    出巡的日子很快来到,祭过行神之后,楚王引着侍从和兵车百乘,浩浩荡荡地从郢都出发。

    出城时,楚王坐在王车上,接受国人的欢呼和行礼。而阡陌坐在一辆低调的马车里面,周围的护卫却是严密,领头的是仓谡。

    对于楚王亲自送阡陌去樊国,仓谡其实并不赞成。按他的说法,楚王既然要成全礼数,就该做得更认真一些,让游聃父派人来把阡陌接过去,而楚王等到亲迎时再出现。

    阡陌讪然。这个提议,其实宗正等人也早说过,但直接被楚王无视了。

    春风回暖,原野中的草木已经冒出了新芽,茸茸的嫩绿一片。山林里的野兽也有许多,队伍每每停驻下来,士卒们便去狩猎,给晚餐带来些新鲜的肉味。

    楚王如今用膳有了怪癖,凡是与阡陌一道在外,他就把庖人赶去给士卒们做饭,自己却跟阡陌一道处理猎物,做成菜,乐在其中。

    庖人和寺人们看着灶旁忙碌的二人,都很无奈,想去帮忙,却被楚王勒令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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