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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风弄-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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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叹出自那张薄薄的唇,缓缓的音节从里面淌曳出来,低沉,如静也的浪花,一朵一朵忧愁地拍打海岸。
叹后,白少情才沉重地说:「当日与封龙决斗,若不是少情无能,也不至有今日大祸。」
不但语气沉重,表情沉重,仿佛连他身边的空气都是沉重的,几乎使那纯白的,神仙般的衣裳都被压抑了。
而谁都知道,这样沉重地自责着自己的人,正是牺牲偌大,江湖中唯一曾和正义教教主面对面决斗的人。这样的人,是谁也不可以责怪的。
因此,白少情话音刚落地,几乎厢房中的所有人都异口同声道:「白公子不必过于自责。」
「少情若是再小心谨慎一点,也不会被封龙识破,被迫与他决战。我要是再伏一段日子,能够好好查探邪教安插在各大门派…」
「这怎么能怪白公子?」睿智大师唱一声佛号。「公子为了江湖苍生…」尚未说完,忽然停了下来。
不但睿智大师停了下来,厢房中的人都露出注意的神色。
脚步声传来,急促,忽轻忽重。
来人未到房门,睿智大师已向守在门口的弟子吩咐,「让他进来。」
来人未进房门,天极道长也已从椅子上霍然站了起来。因为他已经听出来人的身份。
他站起来时,已同时施展身法向外掠去,来人踉踉跄跄的身影刚入眼廉,他已经到了来人面前。
来人的脸天极很熟悉,但那表情却使天极感到很陌生。天极和他同门三十多年,却没有见过精明干练的师弟,有这种迷迷糊糊,几乎奔跑着却又快睡着的表情。
「师弟!」天极纵身向前探手。
一双手却忽然从天极身后伸过来。
那手伸出的角度实在太过刁钻,天极听见了身后的风声,本能地就势一移。但这么一移,那手也立即向左侧一移,像早就算好天极会动似的。一抓,刚好扣住天极的后颈;再一扯,天极向后连退五、六步。
就在这五、六步间,本该被天极接住的同门师弟已轰然倒在地上「你」天极愤然回头,怒视司马繁,「你这是干什么?」
司马繁不疾不徐道:「救你。」
「救我?」
「地极道长中了毒。」司马繁到:「可以传给别人的毒。」
天极转头。
地极摔在地上。他的武功向来很好,好到不可能摔倒,但他现在躺在地上。
他不但躺着,而且闭上了眼睛,像在熟睡。
一个刚刚才踉踉跄跄跑来的人,不可能这样睡着。
天极半跪在地极身旁,「我看不出他中了毒。」他是江湖老手,江湖老手的基本条件,就是对毒药有不错的认识。
「这是一种很少见的毒药。」
连江湖老手都看不出的毒药,当然是很少见的毒药。
方牧生问:「这是什么毒药?」
司马繁原本一直在微笑——他的脸上总是保持着微笑,但又和白少情的微笑截然不同,少了一分妩媚,多了一分从容。这时候,他的脸却凝重了起来,「这毒药的名字,叫淋漓。」
「淋漓?淋漓尽致的淋漓?」
「不,淋漓尽致的淋,」司马繁侧颈,看向厢房另一侧,「宋香漓的漓。」
白少情的脸色,此刻像纸一样苍白。从他看清楚地极的那一刻起,他的脸色就比任何时候都要苍白。
宋香漓,除了白家的夫人外,没有那个武林名人叫宋香漓。
而这里除了白少情外,没有谁能和白家扯上关系。
白少情除了承受众人的目光外,还必须解释。
白少情的神情比司马繁凝重。「这毒确实名为淋漓,是先父当年收留的一个流浪大夫所制。这流浪大夫为了报答先父的收留之恩,把毒药配方送给了先父,而先父为了讨…」他顿了顿,续道:「为了讨大娘高兴,嵌了我大娘名字的一个字,将此毒药命名为淋漓。」他又说:「后来先父说白家百年来,从没有出过使用毒的人,也不希望日后有子孙使用,因此此药只制过一次,验了验药效便手起来。先父曾下严令,不可用在他人身上。」
睿智问:「不知此药毒性如何?」
白少情极不愿回答,却又不得不答。「中了淋漓的人,状似昏睡,没有解药无法醒转,即使强灌饮食,肠胃也会因为受不了而自行吐出。所以中毒者若无解药,会活活饿死。」
睿智和天极,甚至方牧生,都不禁大松一口气。连同司马繁,也若有若无地一副释然的表情。
武林中少见的毒药,通常都歹毒无比。
神山万蚁蓍,中毒者如遭万蚁噬身,辗转痛呼,恨不得一死了之。
唐门销毁勾,若用小指头稍触,肌肤就会从小指上慢慢溃烂起,然后蔓延到手腕、手臂、身体,中毒者会看着自己腐烂的肉一块块从身上掉小,到最后,眼球也会像烂掉的柿子一样掉下来。
比起这些来,那淋漓虽是少见的奇毒,却还不能算是一种歹毒。
「既然有毒药的配方,那么一定也有解药的配方吧?」天极紧锁着眉。他的师父有十几个弟子,但只有地极和他同时拜师。
他看着白少情,温和,又有点压抑不住的焦灼,像一把还未出鞘的剑,似乎让人觉得,只要得到的回答令他不满意,他就要放出这把剑来。
白少情一开始并不欣赏这位武当掌门;但此刻,他却对天极有点欣赏起来。而白少情很少让自己欣赏的人失望。他点头,「有解药。」
天极大喜,司马繁却在这个时候皱着眉头插话,「地极道长功力深厚,中毒后仍有余里拼命奔跑到此,不知道他想告诉我们什么?」
天极脸色一沉,「可恨他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既然有解药配方,那一切就好办了,等地极施主醒来,自能分晓。」睿智刚想念一声佛号,却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白少情的脸色依然凝重。
白皙帅气的脸,却很凝重。
睿智忍不住问:「白施主是否还有话要说?」
白少情答道:「还有件事,很重要的一件事。」他抬头,看着地极奔跑而来的方向,「地极道长是从大殿过来的吧!」
「不错。」这个问题简直就是废话,但睿智大师很认真地问:「怎么?」
「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大殿上聚集了很多武林同道。」
睿智大师缓缓点头,当他的头点到第二下时,忽然浑身一震,就像脖子被什么卡住似的,带着焦急和询问的目光射向白少情。
「淋漓最大的特点,」白少情老实地回答:「就在于它可怕的传染性。只要被中毒的人稍微触碰,就会立即昏睡。」
话音未落,几道身影已经飞掠而出。
第二十二章
大殿上已经安静了。
与早上是的人声鼎沸相比,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众人都在沉睡,横着竖着,躺在地上的,斜在椅子上的,挨着石柱的。
「小心别碰到他们。」
睿智大师一边念着佛号,一边从内廊走到大殿外,花白的慈眉此刻也紧锁起来,「想不到此毒如此厉害。」
方牧生也沉着脸点头,「幸亏有解药配方。」
天极却问:「白公子,隔着衣物,毒性就不会传递过来了吧?师弟还躺在地上,贫道想…」
「不急。」白少情说:「半个时辰后毒性就会大致散去,不会再传给其他人。」
睿智身边看守房门的几个弟子,都侥幸没有触碰中过毒的人,随他一同出了大殿。
转身出大殿外,才发现尚有其他的侥幸者。纵使侥幸,看着同来的武林同道呼啦啦莫名其妙倒下了一大堆,怕也已被那景象吓坏了,人人手执兵戎,围成一圈。
小莫一脸不耐地在噤若寒蝉的人群中跺脚,一太眼看见他们,惊喜地高叫道:「白公子,你们果然没事!」
几人一现身,众人脸上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一拥而上。
「大殿里到底是怎么了?」
「真可怕,张掌门看见身边弟子倒下,只伸手这么一扶,竟就扑通一声倒下了。」
「是毒药吧?」
「如此迅速,不像毒药,倒像妖术。」
小莫站在白少情身边,连珠炮似的说:「槐二哥刚刚和我们一起在大殿,一个道士飞一样从外面冲进来朝里面跑,莽莽撞撞像才睡醒一样,还碰了槐二哥一下。槐二哥被他一碰,身子立即就像面条一样软下去了。那道士碰了好几个人,每个人都像中了邪样倒下去,哼都不哼一声。我当时就站在槐二哥身边,看得清清楚楚,正打算伸手扶槐二哥一把;可晓杰忽然扑过来,一把抓住我…」
耳边一声冷哼。「我怎么了?我救了你的小命,怎么得罪你了?」晓杰杏目圆瞪。
小莫连忙陪笑弯腰,「这不正夸你反应快嘛!」
晓杰又哼一声,这次到没有再说什么。
睿智大师将淋漓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见众人都朝白少情瞄去,合掌道:「各位不必担心,白公子握有解药配方,天佑我武林众生,机缘巧合下让白公子现身,化解这次大劫。」又宣了一声佛号,让出中间的位置给白少情。
白少情缓缓移步到中间。
「半个时辰已过,中毒者不会再传染给他人了。」他的声音晴朗悦耳,字字像在人的耳膜上跳舞。但他的拳却一直握得很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各位请先将中毒者移到床上,好生安置。」
中毒者多半还有门人弟子师兄师弟未曾中毒,听了白少情的吩咐,大觉合理,纷纷先回大殿将师兄师弟师父徒弟搬到床上,天极亲自将师弟移到床上,小莫也带着晓杰,将槐二哥扶进大殿内的厢房中。
大家安置好了中毒者,大殿中再无原先那般恐怖景象。睿智领了众人进殿,坐下议事。
「现在大半武林同道都着了贼子的道,万一封龙忽然出现,我们人力不足,恐怕会糟。」
「对,事不宜迟,快点配制解药,请白公子说配方吧!」
白少情表情是有点奇怪的犹豫,片刻后,点头道:「好。」一旁早有僧侣备好笔墨送上。白少情一挥而就,睿智就在身旁,最先朝那配方看去,道:「老衲原还担心配方中有可遇不可求的药材,不料配方如此简单。恩,当归、水莲心、五爪桃、冬虫、熟地这几味药寺里都有,只是五步蛇延一时找不出这许多来,要立即派弟子下山大量采购。」
「俺没有五步蛇延,现成的五步蛇可有几十条!」一道枭鹰似的笑声从人群中传来。说话的男子足有八尺,比旁人高出一个头,相貌堂堂,不知怎地,声音和外表如此不相配。
天极欣然道:「天毒掌门愿意帮这个忙,贫道替师弟先行谢过。」
几乎每个人都有熟人中毒,自然个个热心。寺中僧侣在飞本而去,收集寺中剩下的药材;另有雷洲妙手斋的斋主,亲自领着几个没有被毒倒的弟子开炉掌火。天毒将背上形影不离的一个大麻袋解开,里面蠕动着发出腥味的尽是毒蛇毒虫,人人掩鼻。
天毒一把拽出几条肥大的五步蛇来。他一生弄毒,取蛇毒是家常便饭,不一会便将袋中的五部蛇一一取出,对睿智道:「早知道就多带点五部蛇来了。今天已经取完,分量不够的话,需明日再取。」
小莫在一旁好奇地看着,诧道:「不是要过好些天,才可以再取蛇毒的吗?」
天毒嘿嘿笑道:「你拜入我门下,我便教你隔日取毒的窍门。」
晓杰暗中猛扯小莫衣袖,威胁道:「你要学了那些恶心的东西,我就再也不理你。」
小莫当然想也不想就拒绝。
热火朝天之际,总有悠然自在的人。
白少情写好解药配方让众人忙和,自己悄悄踱到殿外。
日西斜,景色正好。
山下,垂柳绿否?
他缓缓沿着后面的小林走着,虽看似悠闲,却绝不自在。
他的心很乱,比任何时候都乱。
「你来了?」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山风轻掠,没有人回答。
「我知道,你就在附近。」白少情停下脚步。
「让他们知道你在山上,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他冷哼。
横天逆日已练了有些火候,他相信江湖上没人能无声无响地待在他附近。司马繁不行,封龙?恐怕也没这个本事,他毕竟受了伤。
白少情集中耳力,所有动静变得清晰,风在树梢间掠过,蚂蚁在地上忙碌。
刚刚察觉到的呼吸声,却再找不到痕迹。
「你再不出来,别怪我动手。」他的声音更冷,脸色更沉。话音刚落,人已像一支箭一样掠了出去,一掌击在对面的树干上——唯一足以藏人的地方。
树干轰然震动,散下无数绿叶。
树后空无一人。
白少情挺直的身躯,忽然颤溧起来,抖得如刚才被他击中的树干。他的膝盖发软,他的头皮发麻,他的眼帘似乎骤然不肯再听他的使唤。
一股寒流包围了他,从头到脚,一丝头发也没有放过。仿佛遭遇了极可怕的的事,俊美的脸完全因为恐惧而扭曲了。
倒地前,他拼尽最后一口气,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封龙,别对我用淋漓…」未说完,眼前黑影忽现,他已经栽进一个人的怀里。
这个人的动作很快,他接住白少情,掏药丸,捏开白少情的嘴,扔进药丸,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同样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白少情的膝盖不再软了,头皮不再发麻了,他的眼帘重新听从大脑的指挥。而在他睁开眼帘的同时,他的手掌已经狠狠按住在拥抱着他的人胸膛上。
封龙毫无防备地受了当胸一击,闷哼一声,后背重重撞在树干上,「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抬眼时,白少情已站了起来。
白衣飘飘,如云中神仙。明昧皓齿,睛若点漆。
封龙靠在树干上,又咳出一口血。
白少情偷袭成功,却神色落寂,「这一掌我用了五成的功力。」
封龙微笑道:「你的功夫大有进步了。」
「你要不是受了伤,绝不会避不过这一掌。」
封龙点头道:「不错,我不是不想避,而是实在避不过。」他又开始笑,「挨了这么一掌,可不是好玩的。」唇边的鲜血滴淌了下来。
白少情叹气,「稍微有点江湖道义的人,都不会下手杀一个被偷袭重伤的人。」
「可我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封龙。而你…」封龙道:「你不是一般的江湖人,你是横天逆日的传人,是我的小蝙蝠儿。」
这「小蝙蝠儿」四字,听在白少情耳中,异常戳心,像四根可恶的刺。
「我、要、杀、你。」白少情一字一顿道:「从拜师那天起,我就告诉过你,我要杀你。不过…」
封龙截道:「不过我们毕竟师徒一场,你怎么也该给我一个临终前的愿望才对。」
白少情璨若星辰的眼睛盯了封龙许久,吐出两个字:「你说。」
他已运起真气。
他垂下眼角,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掌。
只要封龙说出任何花言巧语,只要他说出任何可恨的话,他就要用一掌结束封龙的生命。其实,不管封龙说什么,都会是让人觉得可恨的话。白少情不得不一掌了结了他,就像他从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一样。
机会难得,他要杀了封龙,痛痛快快的。
受够了被人玩弄于股掌,受够了回忆和思念,受够了丝丝入心入肺的不安和憧憬,受够了梦中的瀑声蝶影。
不管封龙说什么,白少情的掌都会拍下去,像拍那方才的树干。
「有话快说。」他的掌已经微微提起,甚至他的脸,也因为血气上冲而微微红润。
封龙的语调很平静,还是那般沉稳,暖暖的,似乎能潜入人的心窝,然后从心窝深处传来回响。他看着白少情,柔声问:「是白少礼?还是白少信?」
白少情发拳虽然紧紧握着,身躯却开始颤抖,抖得比刚才中毒时更厉害,几乎站不住,要靠一靠身边的树干才能站稳,咬着下唇颤道:「不管是谁,他们都和你一样没有得逞。」
封龙叹气,「我明白了。」他垂下眼角,沉声道:「你动手吧!我该对你用这种毒,咎由自取,你也不用留情。」
白少情一寸寸提起掌,轻轻地按在封龙的头顶上。
只要劲力轻轻一吐,武功再高强的人也会一命呜呼,这恶魔也不例外。
白少情突然想起惊天动地丸,想起花容月貌露。当日浑身冷汗在床上辗转时,从不曾看床单的花纹,只记得那是上好的苏杭锦,就像他从不曾好好抚摩过封龙的发。
封龙很爱抚他的发,戏谐着轻轻地抚弄,犹如挑衅圈养的猫儿。不但如此,还常常一边抚一边取笑,「发色纯很,轻柔如云,天下只有我的小蝙蝠儿有这样好的头发。」
今天才发现,封龙的发色也是纯黑的。刚毅英俊的脸,却有一头柔软的黑发。封龙在他掌下轻轻闭着眼睛,又何尝不像一只睡着的猫儿?
只是封龙并没有睡着,偶尔轻轻咳着,刺眼的红色染了一地的青草,一缕血丝勾在唇角,可唇角却逸着若有若无的笑。
白少情恨道:「你料想我不会杀你?」
封龙唇角的笑意更深了。「我料想什么,你又何必管?」他咳着,偏又轻轻唱起曲儿来。
「你着薄衬香锦,似仙云轻又软,昔在黄金殿,小步无人见。怜今日洒炉边,扩展等闲…你看锁翠勾红,花叶独自工;不见双跌莹,一只留孤凤…」
玉指峰上,曾歌声荡漾,唱的凄美。
「空流落,恨何穷,倾国倾成,幻影成何用…莫对残丝忆旧踪,须信繁华逐风…」
少林寺中,他竟不怕引来仇家。
封龙停了唱,轻问:「你会吗?」
「不会。」两字掷地有声。
他一边狠狠地咬牙答道,一边弯腰抱起封龙,右手在封龙胸前穴到疾风般连点六下,发足向山下跑去。
他知道白少情正恨意滔天。
他知道白少情随时可以在他脑门上来上轻轻一掌。
他知道只要开口,便能将白少情狠狠刺激一下。
可他竟还敢开口,而且说得大大方方。「西北方,初十。」
他一开口,白少情虽还在飞本,却还是低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西北方,初十。
初十,正是那银河飞瀑的日子。
现在赶去,来得及?
横天逆日功被称为天下第一奇功,是很有根据的。
在练横天逆日功之前,白少情从没想过自己在短短两年后,能拥有这般高强的武功。虽比不过封龙,但武林中已鲜有对手。
就像下山时碰到巡山的僧侣,他随意一指去,对方还未看清楚他的脸,已应风而倒。
春阳派弟子在大路上策马奔驰,与他擦身而过时,他只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几块石子,那几名据说是春阳掌门得意门生的春阳派弟子就一起「哎呀」一声,被封住了穴道,从马上掉了下来。
白少情当然不会为了炫耀武功而去对付春阳派弟子,他只是为了他们骑的马。白少情喜欢全黑的马,偏偏他们骑的马中,有一匹神骏的马匹,正是全身黑亮得讨人喜欢。
封龙的身子很沉,白少情从没想过封龙会这么沉。当然他也从来没有抱着一个男人拼命奔跑的经验。只是他必须拼命跑,因为谁也不想抱着一个武林中最该死是人到处招摇。即使封龙现在脸上已经被他套了一个人皮面具,但只要盯着他的脸看久一点,熟悉封龙的人还是会认出他是封龙。
白少情就这样拼命赶路。
抢来的马很快便受不了这样的摧残而跑不动,他只好下马,继续赶路。
赶路时,他偶尔会低头,恶狠狠地瞪着封龙,仿佛到了目的地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他开膛剖腹。
整整两天,他连一滴水也没有给身受重伤的封龙喝;可封龙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起码他一直闭着嘴,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白少情并没有找到原因,接受自己为什么要发疯似的带着封龙赶路——他根本腾不出一点想这个问题的时间。他只是发疯似的运着真气,让两旁的景物飞快从耳旁掠过。
他知道,每当和封龙在一起时,只有不断发疯似的做某件事情,才能痛快一点。
若停下来想,哪怕只是想一点点,都会使人痛苦无比。
幸好,封龙一直很识相地闭着嘴。
但在初九的晚上,离初十只有一天的晚上,封龙终于不识相了。
他的嘴唇已经因为干渴,裂开几道绽出血丝的口子。他的声音沙哑,所以,他说得很缓慢,「我一生自负,从不求人。」封龙躺在白少情怀中,低声道:「今天,我求你一件事。」
白少情还在急奔,他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疲倦,他的真气好几次运转不上来,让他几乎摔倒。他的鼻子呼呼喘着粗气,可他还在急奔。仿佛除了急奔外,再找不到别的事做。
风声呼呼往往耳朵窜,这时候,他听到风龙低沉的声音。
「少情,停下来。」
白少情仍在运功疾驰。
「少情,今天已经初九,你赶不及了。」
白少情头也低,伸指一点,封龙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风声呼啸依旧,脚步未停。
封龙比夜色还浓的沉沉凝视,停在白少情脸上。
他从不知道,在月光下,他飞翔的小蝙蝠儿竟这般美。
白少情到达玉指峰时,天色已经微灰。
浓浓的雾笼罩着山崖尽头,晨曦未现。
瀑声轰隆。
他踏上峰顶,轻轻看一眼天色,带着满脸的失望,颓然倒下。
三天三夜的疾奔,真气已经耗尽。
封龙随着他一起倒下,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白少情头侧。
初十已过,银河飞瀑已逝。
过了这么多个时辰,封龙的哑穴已经自动解开。他躺在地上,轻声道:「下月也可以再看。」
白少情没有回应。
他听不到,他已经累晕过去了。
第二十三章
人生难免作梦。
梦有两种,梦美,噩梦。
噩梦人人讨厌,却也不是谁都喜欢美猛,至少白少情不喜欢。
不管在多美的梦中,他都会很清醒地明白,这不过是梦。
黄花飞叶,高崖绝壁,孤岛掠过蓝得发白的天空,哗哗水声衬在他的梦中。
水声外,还有歌声,悠扬抚远。
「绝代风流已尽,薄命不须重恨。」
有人抱膝而坐,似在眼前,实在天涯。
她唱:「情字怎消磨?一点嵌牢方寸。」
青丝如瀑,光亮绚锦。
她还在唱:「闲趁,残月晓风谁问?」
灵动美昧,轻转起涟漪。
「风前荡漾影难留,叹前路谁投?」
「娘,娘!」他泪流满面,痛道:「我已罪孽深重,万劫不复。」
九里香,九里香开了。
开在梦中。
情为何物。
「情是无可奈何。」娘答。
「美景良辰夜,无可奈何天。」
「不得不动情,不得不留情。纵使恨到极点,也不由自主,方为无可…奈何。」
九里香迎风摆动,香气迫入梦来。
白少情霍然睁开眼,繁身坐起。
他睡了不止一天。
瀑声入耳。艳阳下,波光粼粼的潭面跳进眼帘。
瀑边有古树,树筋横垂,枝叶茂盛,新芽在枝头蜷卷着冒出新绿。
树下摆着一张白玉石的小方桌,桌上放着一壶酒,两个酒杯。
艳阳、飞瀑、古树、美酒,江湖中这般会享受的人,屈指可数。
白少情站起来。
一直悠闲地坐在桌旁的背影微动,封龙转过头。
「你醒了?」
白少情不语。
「来,坐下。」封龙说:「我备了酒。」
白少情走过去,和封龙对坐在小桌旁。
「我特意选了玛瑙杯,玛瑙杯衬着你手指的肤色,会很好看。」封龙倒酒。
深红的酒,深红的玛瑙,浑然天成的融合在一起。
他的手指也很好看,修长,有力。白少情盯着他的手,忽然问:「你的伤好了?」
封龙放下酒壶。「泣然不醉翁临终前酿的最后一瓶独醉江湖,原来竟藏在少林寺里。」他捏起一杯,递给白少情,「想不到我封龙也有忍不住顺手牵羊的时候。」
白少情没有动。他浑身上下,每一根毛发都像定住了一样,包括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地盯着封龙。
他还是问了同一句话。「你的伤好了?」
封龙递去的酒杯悬在半空许久,只好放下。
「三尺刀专破横天逆日功。我的伤怎么可能立即变好?」他反问。
白少情仍盯着他。
「告、诉、我。」白少情一字一顿,「我的丹田里,为何提不起一丝劲?」他的语气平淡,听在旁人耳中,却似有无声的嘶哑呼啸混在其中,平白让人心颤。
封龙恍若未闻,淡淡道:「难得的好酒,你竟不喜欢,可惜。」随手将嗜酒人视若性命的美酒倒进泥里,又道:「你既然不喜欢美酒,我送你另一样东西如何?」伸手入怀,掏出一样东西来。
如有若无的香气,游丝般钻入鼻尖。
白少情乌黑的眼瞳,骤然扩大到极致。
俊美的脸绷紧,似乎里面压抑的一切立即就要绷破爆发。他的手颤抖,身躯随即也剧颤起来。当这种无法控制的颤动蔓延到眉尖时,他出手了。
他的出手很快,至少他认为已经很快。但在封龙眼里,似乎小孩子拿着木制的速度还比他更快一点。白少情的拳头才刚伸出来,就已经发现自己的手腕到了封龙手中。
白少情侧身,探手摸腰间暗藏的匕首。他还没有摸到一丝布帛,两个手腕已经全部落到封龙的手中。
封龙的手掌很大,白少情纤细的手腕并在一起,被他毫不费力地用一只手抓着。
白少情起脚,封龙闪开。白玉石桌遭了无妄之灾,倒在一边,玛瑙酒和酒壶都掉到地上。深红的美酒洒了一地,浸入泥中, 中散发一阵浓郁酒香。
封龙轻轻摇头,「可惜。」他的目光虽停在地上已经空空如也的酒壶上,另一只空闲的手却绕了上来,环在白少情的腰,往腹上轻轻一按,白少情闷哼一声,身不右己地将脊背贴到封龙热烘烘的胸膛上。
封龙低头,对上白少情带着恨的目光。
刻骨铭心的恨。
失望的恨。
绝望的恨。
「你很失望?」封龙柔声问。
白少情咬牙,「你废了我?」
「我的处境很危险,武林中人知道我受了重伤,比会趁人之危。」封龙叹:「我不习惯被别人趁我的危。」
「所以你用我疗伤。」白少情的声音沉得几乎听不见。
封龙有点不解,「我不该这么做?」
白少情狠狠咬住下唇,丝从齿间逸出。
「我不该?」封龙又问了一次。
「应该。」白少情昧中的疯狂渐渐消逝,浪涛般翻滚的瞳慢慢被冰冷死寂的冷漠代替。他冷笑起来,「很应该,很应该。」他缓缓地笑,勾起薄薄的、优美的唇,说话也流畅了许多,「还是师父英明,徒儿恭喜师父重伤痊愈。」
「好徒儿。」封龙赞许一声,又问:「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何失望?」
白少情垂下眼,「徒儿没有失望。徒儿怎会失望?」
「少情,看!」封龙的唇就在他耳边,仿佛随时张嘴,就可以将小巧的耳垂含入口中。他悄声对白少情道:「你把我送你的花都踏坏了。」
白少情的眼还是垂着。封龙刚刚小心翼翼掏出的白花儿就在脚下,已经成了花泥,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但香氛仍在。也许因为被辗碎了,更香得动人心魄。
九里香,九里香已经开了。
「这是我特意命人从你娘坟头上摘来的。十二名高手日夜兼程,站站连传,赶在你醒来前送上玉指峰。」
白少情望着那片幼嫩的、被摧残的纯白,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了。
双膝无力支撑身躯,他任由自己倒在封龙怀中。
「我好累,你动手吧!」
「动手?」封龙问:「动什么手?」
「随便你。」白少情轻轻闭上眼睛,「你要干什么就干吧!我乏透了。」
封龙没有动手。
他比起任何时候都更彬彬有礼地问:「我想干什么,你都答应?」
白少情脸上逸出惨澹的笑容。
封龙唇边缓缓勾起的笑意。
「我不信。」封龙忽道。
「你不信?」
「假如你上过一个人的当,以后多少会对这个人说的话不大信任。」
白少情睁开双眼,冷冷瞪着他:「你竟然也会上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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