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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笛 上 by 朱雀恨-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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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绍这个样子,苏锦生要不是亲眼看到,真是想都不敢想。
他正惊愕不已,却见司马绍在一所普通的民宅跟前勒住了马,翻身下来,抬起鞭梢轻叩门扉,不多时,那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中年妇人迎了出来,见了二人,微笑起来:“绍儿,你们来了?”
苏锦生见这妇人虽是布衣荆钗,却风姿绰然,肤如积雪、高鼻褐发,顿时明白过来,眼前这妇人只怕就是司马绍的生母,胡女荀氏了。
《晋书》说过,这荀氏出生卑微,又不容於司马睿的原配庾氏,生下孩子後不久就被司马睿遣出了王府,她的两个儿子司马绍、司马裒则被交给其他嫔妃抚养。野史上说,司马裒再没跟亲娘往来过,司马绍却常常去看生母,如此看来,竟是真的了。
想到这里,苏锦生连忙下了马,想要招呼,却不知叫她什麽好,只得腼腆一笑。
司马绍却大方得多,叫了一声“娘”,牵著司马冲的手往里就走:“我们饿了,快烙冲最爱吃的香饼。”
荀氏闻言便笑:“好、好、好,我就知道,你不是来看娘的,只是冲著香饼才肯回来。”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苏锦生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三人都是一怔,随即相视大笑。
荀氏的香饼果然名不虚传,配饼的肉汤更是浓稠美味,苏锦生真的饿了,又是头一次尝到这种异族美食,几乎放不下碗,吃得满头热汗。荀氏笑微微望著他:“慢慢来。”说著掏出块罗帕,要递给他。
“娘,我来吧。”司马绍接过帕子,托起苏锦生的下颌:“看你,”说著,帮他轻轻擦去了脸上的饼屑,手指有意无意地在他唇瓣上划了一下。司马冲的脸腾地就红了,这可是当著荀氏的面,他不知道司马绍怎麽敢这样,司马绍看那他眼神、那动作,只怕连瞎子都瞒不过去。果然,连荀氏都说:“冲都是大人了,你让他自己来吧。”
司马绍这才讪讪一笑,把罗帕交到苏锦生手中。
“绍儿,你最近见过裒儿吗?他可还好?”
听到母亲这样问,司马绍总算从苏锦生脸上挪开了视线:“昨晚刚见过。”他抬起头来,望著荀氏:“娘,昨夜长安来信,今上被匈奴人杀了,父王很快就要登基。”
荀氏听了这话,略略一怔:“他叫你和裒儿去,是要在你们中间选一个太子吗?”
“没有明说,但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荀氏绞著裙带,半晌悠悠叹息:“长幼有序,照理这太子应该是你,但是今上为匈奴所害,你爹只怕更恨胡人了。绍儿,”她抓过司马绍的手,紧紧攥住:“怪只怪娘把你生得太像胡人了,若是你跟裒儿一样,生成汉人的容貌,那该多好。这是为娘的错,可是,绍儿,你和裒儿毕竟是亲生兄弟……”
“娘,您说什麽呢?”司马绍笑了笑,然而那笑容看在苏锦生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勉强。
荀氏摇头:“天下事娘不大懂,可娘不会不懂你。你自幼聪慧,书画、骑射,乃至兵法战策、治国之道,都烂熟於胸,朝中的臣子多站在你这一边,你的门客里头更是能人如云。可是,绍儿,世间的事,不是你想做、你能做,就做得成的。退一步,未必不好。”
“退!退!退!”司马绍不由冷笑:“娘,您这一世就是太过退让,可您得了好吗?还不是被逐出了宫墙?!”
荀氏听了这话,脸色煞白。司马绍知道自己言重了,却咬著牙道:“娘,您不懂。我不单单是为了自己。眼下胡人纷起,北地失守,我们都退到了江南,再要退,可就退进海里去了!这还只是外忧,朝廷里头也不太平,世家勾结,权臣势大,父王又是个绵软脾气,您看著吧?少则三年,多则五载,必定有人作乱!二弟他……他不是个治世之才!”
“绍儿……”
荀氏还想说什麽,司马绍从她掌中抽出手来:“娘,我过阵子再来看您。”说著自怀里掏出一包金银搁在桌上,转身就走。
苏锦生见他急步去了,也只得站起身来,又见那荀氏低著头,泪珠一滴滴打湿了罗裙,心里也是一酸,蹲到她膝边,柔声劝慰:“您别怨他……绍,他只是性急……”
荀氏点点头,泪水却不住地掉了下来:“我不怨他。要怨只能怨我,将他生成胡人模样,我虽不在王府,却也知道这些年他吃了多少的苦,王妃待他不好,兄弟们也排挤他,就连我亲生的裒儿也……”说到此处,她泪落得更急:“亏得他自己争气,也多亏您跟他投缘,跟他那麽亲。对绍儿来说,偌大的王府,只有您一个亲人。”
她抬起婆娑的泪眼望著苏锦生:“三世子,帮我劝劝绍儿。这世上若还有人劝得了他,就只有您了。”说著,她攥住他的手摇了摇,千言万语仿佛都在这一握之间。
6
等苏锦生到了门外,司马绍已上了马,正在街口的大槐树下等著他。苏锦生这半日来,跟他时时腻在一处,并没注意,此时远远望去,方觉那人神采出众,虽是胡人模样,却生得轩眉朗目,顾盼之间,风姿凛然,胯下的坐骑又是百里挑一的神骏,这一人一马往街口一立,跟往来行人比著,当真鹤立鸡群一般。
长得像胡人又怎麽样?这个样子,才是王者威仪吧。苏锦生这麽想著,心头一热,原本想帮荀氏劝司马绍安分克己的那些话,顿时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只顾盯著司马绍看。
司马绍见他来了,嘴角也有了笑影,催马过来,朝他伸出手:“上来吧。”
苏锦生点点头,刚要把手交给他,却听身後有人大叫:“司马冲!”
苏锦生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摇摇晃晃地朝自己跑了过来,那人披散著头发,衣衫半敞,远看活像个叫花子,等走进了,苏锦生才发现此人的衣裳都是绢织的,做工、品色均是上乘,只是穿得胡乱,才显得惨不忍睹,再看他脸上,肌肤倒也白净、油光水滑,一双眼睛却迷迷糊糊,张开嘴来,酒气冲鼻,原来是一个醉汉。
司马绍见了那人,眉心微蹙,颇为不悦。那人猛然抬头,瞧见马上的司马绍也是一怔:“噢哟,世子爷,少见啊。郭景纯这厢有礼。”说著歪歪斜斜地欠了个身,怎奈醉得太厉害,一时之间,站立不住,干脆勾住了苏锦生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到他的身上。
苏锦生又惊又气,等听清他的名字,却不由一愣:“郭景纯?郭璞?”他抓住醉汉的手:“你是郭璞?”
“呃,你今天喝了酒吗?怎麽比我醉得都狠?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郭璞朝著苏锦生直翻白眼,苏锦生却激动得话都说不出了。
两晋时期政局虽然动荡,却也是英才辈出的时代,诗歌曲赋,各有能人,这郭璞却又与众不同,他不但官居尚书郎,做得一手好诗赋,对於医术、星象乃至占卜,也是无一不通、无一不晓,是冠绝天下的阴阳家、大才子,据说占卜奇书《洞林》就是他写的,《山海经》、《楚辞》、《尔雅》也都是经他批注,才流传後世。
苏锦生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郭璞竟然是自己的前生知交,更没想到郭大才子竟是这副德行。
苏锦生的这些心思,郭璞自然不会知道,此时他拽住了司马冲的袖子,不由分说,拖了他就走:“快跟我来,今日我家有贵客登门,点了名要见你。你上哪去了?叫我一通好找。”
苏锦生哭笑不得,既不忍拂郭璞的意,却也不好就此撇下司马绍,一时为难,抬头向哥哥望去:“绍,我……”
“我先回去。”司马绍勒转马头,想了想,又嘱咐一声:“自己小心。”
苏锦生被郭璞拉著,踉踉跄跄转过两条大街,到了一处府邸。还没走近大门,便有一个高一矮两个童仆迎了出来,一边一个,架住了郭璞,苏锦生也总算松了口气。
高个的童仆长得甚是秀丽,看样子不过十三、四岁,比司马冲还要小上一些,未语先笑,显然跟司马冲极其熟络:“世子爷可算来了,我家大人从昨晚就开始念叨你了,天没亮就上贵府找您去了,这一上午也不知跑了多少回。”
郭璞虽醉,别人说他,却还是知道的,当下哼了一声:“四儿,就你多嘴。”
四儿闻言吐了吐舌头:“大人,您这一去老半天的,那贵客都等得不耐烦了,几次要走,要不是四儿多嘴,拼命解劝,只怕等您回来,人都不在了。”
郭璞听了便笑:“他才不会走呢,没见著三世子,他怎麽肯走?”
说话间,四人转过了影壁,到了正厅门前。早有童仆上来,撩开了青纱帘栊。
但见厅中竹席铺地,疏疏落落摆著十来个蒲团,一群宽袍博带的男子盘腿坐著,或摇羽扇,或挥拂尘,高谈阔论,不知讲些什麽,厅堂四角都置著香炉,轻烟嫋嫋。要不是这些人座前的几案上都有酒有菜,身後又有童仆伺候著,苏锦生简直要怀疑,这不是郭璞的家宴,而是在做道场。虽然他早从书上读到过,两晋时期,文人墨客最好穿宽衣、把拂尘,聚在一起清谈闲扯,但是亲眼目睹,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众人见郭璞和苏锦生来了,纷纷起身致意,却有一个人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如电的眸光却直直朝苏锦生射来。苏锦生被他瞧得极不自在,不禁也回看过去。但见那人三、四十岁模样,身量颀长、宽肩长腿,闲闲坐著,自有一股威风,长得虽不俊美,却是眉目深湛,霸气逼人。
苏锦生心里微微一动,直觉地感到,这人只怕就是那个贵客。
7
果然,刚一入席,郭璞便帮他们引荐:“这位是琅琊王三世子,我的忘年之交、莫逆之交、酒友、诗友,请谈之友,司马冲。”说著,又指了那男子道:“这位便是我说的贵客,扬州刺史、大将军王敦。”
听到这个名字,苏锦生不由又朝王敦看了一眼。
如果说郭璞在两晋的文人中堪称一流的话,那麽王敦则是当世超一流的武将。他出身显赫,是琅琊王氏子弟,少年成名,晋武帝将襄城公主下嫁给他。照说娶了公主,王敦可以舒舒服服地当个驸马爷,可他并没有这样做。十几年前,天下大乱之际,他抛却万顷家宅,连公主陪嫁的美婢财宝都散给了军士,毅然追随东海王司马越来到江南,并坐镇扬州,掌控了江南的军权。七年前,东海王意外亡故,他才在堂弟王导的劝说下,转而扶持琅琊王司马睿。可以说司马睿之所以能在江南立足,仰仗的就是王家兄弟。
想到这一层关系,苏锦生虽然不喜王敦凌厉的目光,却也不得不挤出笑来,刚要说话,王敦却赶在他前头开了口:“我抱过你,那是十年前吧,你才这麽高。”说著,他伸手在几案边比了比,众人纷纷陪笑。
王敦讲这个话,全是长辈的口吻,可他紧盯著苏锦生的目光,却别有深意。苏锦生经过和司马绍的那一夜,对於男人之间的事情,已不像过去那样迟钝,於是淡淡一笑,调开了视线:“是吗?我不记得了。”
郭璞听出苏锦生话里的冷淡,连忙替王敦斟酒:“来来,难得贵客登门,我敬将军一杯。”
一旁的四儿忍不住笑道:“大人,您这话从昨晚起,不知说过多少遍了,王将军也不知被你灌了多少杯。”
郭璞脸上一红:“好小子,你倒向著将军。”说著,做势要打他。
四儿连忙往王敦身後缩去,一双手有意无意地搭在王敦腰间:“将军救命!”
四儿这一搅局,席间的气氛顿时活络起来,众人不管真笑假笑,倒也乐成一团。王敦由四儿伺候著吃了几杯酒,便不再说话,倚在四儿身上,看著那班文人高谈阔论。
苏锦生本身是学历史的,对於古诗词也是喜欢的,所以大家谈论的话题,他还听得懂,真要插话,也未必插不上,但是那些话题实在太过玄虚,说得难听点就是废话连篇,苏锦生越听越没劲,到了後来,干脆闷头吃菜。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他便偷偷拽了郭璞,小声说,想要告辞。
郭璞却执意不肯:“不行,今晚大家都要留宿,你也得住在这儿。你自己想想多久没来我家了。”说著,眯了眼,凑近苏锦生耳畔:“你昨晚上哪儿去了,一夜不归。莫不是有了相好,赶著去见?”
苏锦生想到司马绍,脖子都红了,忙假装喝酒,拿袖子掩住了脸:“好吧,我不走就是。”
如此,一群人说著话、吃著酒,直闹到月上西山,有人不胜酒力,沈沈睡去,也有人不知溜到哪里去了,屋中只剩苏锦生、郭璞,以及七、八个名士还在闲谈。
苏锦生见王敦不在了,便也放松下来,有时也跟著郭璞议论几句。不知怎麽的,话题便绕到了军事上头,那些士子原本就看不起武将,酒喝得多了,更是管不住舌头,有人便含沙射影地说:“纵是军权在握,名扬天下,武夫也还是武夫,到了清谈场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锦生知道王敦今天一语未发,这人明摆著是在嘲笑王敦。他虽不喜欢王敦,然而想到眼下北地失守,连皇帝都被匈奴杀了,这些朝廷官员却躲在江南一味清谈,不理正事,不由心头火起,冷冷道:“若是没有武夫挡住胡人,诸位哪里有命在此清谈?!”
这话说出来,众人都是一愣,连郭璞都忘了打哈哈,一个个怔怔看著苏锦生。苏锦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冷著脸说出这句话,很容易被他们猜成上谕,或别有天机。但是,他实在看不惯这些人,便也由著他们害怕,当下将手一甩,便出了正厅。
外头月色如水,铺满了庭院,只见垂杨下头立著个人,眉目笼在阴影里头,看不真切,但那宽宽的肩膀,苏锦生断不会认错。果然,他还不及避让,那人便迎了上来:“人说三世子能言善辩,当世才俊,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苏锦生倒退两步,几乎撞到假山石上,声音却还镇定:“王将军过奖了。”
王敦仿佛笑了笑,黑暗中只见一口白牙:“世子怕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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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忠心耿耿,我为什麽要怕?”
王敦闻言哈哈一笑:“好口才。世子那麽聪明,总该知道我为什麽来建康。”
这个问题,苏锦生刚刚在席间已经想过了,王敦镇守扬州,轻易不肯离开,建康跟扬州离得那麽近,十几年来,他也就来过一回,这次突然造访,又是跟湣帝的死讯一起到的,不用说肯定是为了王权交割。王敦手握晋室兵权,照说他来建康也不为过,怪就怪在他来得悄无声息,还托了郭璞私下找自己见面,这里头的文章,苏锦生倒想不透了。
“将军的深意,司马冲不知。”
“琅琊王马上就要登基,你就不想换个封号,把世子改成太子?”
“将军!”苏锦生勃然变色:“这不是我该听的话,也不是你该说的!”
“哦?”王敦又往前踏了一步,胸膛几乎抵住苏锦生的鼻尖:“我的世子爷,这世上就没有‘不该’这两个字。天下那麽多王爷,为什麽就你父王荣登大宝呢?那是因为有我,有我的雄兵百万,有整个琅琊王家在他背後撑著!只要你愿意,我也会站在你的身後。”他伸出大手,仿佛要把苏锦生一把捏住。
“不必了!”苏锦生偏过了脸:“这话你可以对我大哥说,对我二哥说。但不要对我说!”
“你二哥?”王敦笑了:“你以为司马绍会给他这个机会?”
苏锦生一怔:“什麽意思?”
“王将军……王将军……”回廊里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苏锦生听得出来,那是四儿的声音。
“我该走了。如果你觉得害怕,”王敦俯下身,逼视著苏锦生:“来找我。我会给你要的一切,而你,”他一把扣住苏锦生的脖子,那一刻,苏锦生真以为他要掐死自己,然而王敦没有,他以一种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动作,轻抚苏锦生的颈项:“你也有我要的东西,对吗?”
王敦走後,苏锦生越想越觉得不安,他来不及跟郭璞说一声,便离开了郭家。已是三更,正是夜色最浓的时候,街上没有一个人影,苏锦生并不认得路,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然而莫名的恐惧驱动著他,让他在街上狂奔起来。也不知跑了多久,他发现自己竟然已回到了王府门前。
因为一路奔逃,他的一只鞋子已经跑掉了,绾发的簪子也不知去了哪里,可此时,苏锦生已顾不得这些,心里头的担忧压倒了一切,他举起胳膊,“!、!、!”猛锤门板。大门很快就开了,守门的见了苏锦生,又惊又喜:“阿弥陀佛,三世子,您回来了!”转过头,一迭声地叫:“三世子回来了!言艺,三世子回来了!!”
不多会儿,里头响起一阵里踉跄的脚步声,内侍言艺抢了出来,一把将苏锦生搂到怀中:“世子!你可回来了!”
苏锦生听他声音里带著哭腔,愈加心慌,扳著他肩头问:“到底出什麽事了?”
“二世子……”言艺的话只说了一半,眼泪就下来了:“二世子薨了……”
苏锦生只觉脑袋里“嗡”地一响,膝盖都软了,隐约听到言艺叫他:“三世子,您怎麽了?!三世子!”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到了檀木床上,屋里静得没有一丝人声,四周低低下著纱帐。司马绍伏在他枕边,正沈沈睡著,好像是守了一夜,实在熬不住,便睡过去了。
他刚刚醒来,心里有些恍惚,盯著帐顶呆呆地发愣,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麽事情,自己似乎并不属於眼前的世界,而是从另一个地方来的,可是,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又是怎麽到的这里呢?他却一点都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自己是琅琊王司马睿第三个儿子,他的名字叫司马冲,昨晚他的二哥突然死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坐起身来,背上涔涔地冒出一层冷汗。
“冲,你醒了?”司马绍也睁开了眼睛,他伸出手来,捧住司马冲的脸:“昨晚怎麽就昏过去了?是不是郭璞又灌你酒了?”他又凑近了一些,前额紧贴著司马冲的额头:“你吓死我了。冲,你知道不知道,我急死了,真急死了……”
司马冲望著他,贴得太近,司马绍的面目模糊了,然而那双眼睛却黑得浓烈,里头的深情更是溺得死人,司马冲心头一软,垂下眼,再不敢看他。司马绍趁势把他捺进怀里,紧紧抱著:“以後别跟著他们乱喝酒了。你要出了什麽事,我怎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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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冲望著他,贴得太近,司马绍的面目模糊了,然而那双眼睛却黑得浓烈,里头的关切之深更是溺得死人,司马冲心头一软,垂下眼,再不敢看他。司马绍趁势把他捺进怀里,紧紧抱著:“以後可别跟著他们乱喝酒了。”
司马绍的怀抱那麽温暖,就是一块冰也被捂得化了,司马冲僵了半晌,终於伸出手来,缓缓地回抱住他:“言艺说,二哥死了?”
“嗯。”司马绍拥著他,没有动。
“二哥怎麽死的?”
“暴病。太医来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绍,”司马冲把头贴在司马绍的心口,听著他的心跳:“你难过吗?”
司马绍没有出声,他的心跳是那麽平稳,听不到一丝异动。
“你哭了吗?”
“冲,你知道的,我不会哭。”司马绍托起他的下颌:“你到底想问什麽?”
“你知道我要问什麽。”司马冲攥住司马绍的胳膊,仿佛要从他身上抠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答案,然而司马绍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目光平静,近乎冷酷,这样的绍是司马冲所不熟悉的。
荀氏曾经说过,偌大一个王府,司马绍只有他一个亲人,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司马绍何尝不是他的唯一?他尊重绍、仰慕绍,深深地眷恋著这个哥哥,从来没有一丝的怀疑,在他看来,绍是那麽高大,又是那麽温柔。也许正是这盲目的信任,让他忽略了绍的另外一面。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强大的王权面前,这个男人会做出什麽。
“你怎麽可以?”司马冲的声音都在发抖:“你们是同胞兄弟,就是看在你娘的份上,你也不能……你怎麽忍心?”
“哈,”司马绍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杀了他?你真是这样看我的?我知道,这个王府,不,整个建康的人都会这样猜!都会这样说!但是,”他气到极点,一把推开了司马冲:“我想不到,你也会这样!我总以为你是不一样的,你是知道我的……结果,你跟他们一样……连你都不信我!”
他急怒之下,起身就走,却被司马冲死死拉住:“绍!”
司马绍挣了一挣,到底不忍再推他。司马冲抬起头来,紧盯著他的眼睛:“告诉我,你没有做过。”
“你到现在还不信我?”司马绍眼中的怒火渐渐转为悲伤:“我不这麽说,你就不信吗?”
“不。”司马冲摇了摇头:“是你这麽说,我就信。”他抱住司马绍,把头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衣褶:“你知道的。你说什麽,我都会信,我相信你不会骗我。”
司马绍看著缩在自己怀中的弟弟,许久没有吭声,半晌,他终於伸出手来,把司马冲拥进了怀中:“我没有。”
他低下头,亲吻司马冲的头发:“我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他们信也好,不信也好,又怎麽样呢?可是,你不一样……”他收紧了胳膊,轻轻摇著他,好像司马冲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好像他也还是个孤独而倔强的少年,好像他们成长中最依赖彼此的时候一样:“冲,我只有你。”
这天之後,又过了两日,琅琊王司马睿在建康为湣帝大肆发丧,一时之间满城素裹,百业暂息,然而琅琊王府的角门却空前地热闹了起来,素幡之下,车马如织,大小官员往来不绝。
等到丧期一过,以王导为首的文武百官便向司马睿上书,请他继承大统,司马睿自然有一番推拒,群臣再请,如此三两回後,终究择了个吉日,司马睿身著皇袍,面南登基。
这件事,就算不好说喜事,也算是家里的大事了,但是司马冲怎麽都提不起兴致,从王子到皇子,对他而言,真的就是换了一个字而已。
司马冲的母亲石氏却大不相同,被封为婕妤後,她的脸色都明亮了许多,走起路来更是把下颌抬得高高的。见司马冲连日埋头在书案前,不知写些什麽,她便皱了眉问:“这是写诗还是作赋呢?你别整天跟那郭璞帮子疯子学,小小年纪,只知道喝酒、度曲,哪有个皇子的模样?”
“我没写诗。”司马冲垂著头,手中的毛笔一刻未停:“我在写二哥的祭文。”
石婕妤听了这话,冷笑一声:“人都死了,写这个做什麽?你整天窝在房里,谁会记你的好了。趁著这几日你父皇兴致正高,你还不去陪陪他,跟他亲近、亲近,再不然就是出了门,去各家走动、走动也好。你可知道,王导已当上扬州刺史,又领了中书事,他堂哥王敦更是被加封了大将军。往後琅琊王家的人,可都是过了明路的国之重臣了,你要上进,仰仗他们的地方可就多了……”
司马冲本来就怕母亲念叨,听到王敦的名字,心里更是一阵厌恶,当下便道:“我干嘛仰仗他们?”
石婕妤连连摇头:“你这个傻孩子。”趋近几步,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道,王敦已在你父皇跟前保举你做太子了。”
司马冲笔尖一抖,一团墨汁便化在了宣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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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婕妤“扑哧”一笑:“想不到吧?我也是昨天才得到的消息。司马绍以为弄死了老二就可以坐稳了太子的宝座吗?呸!谁不知道他做下的那些丑事?杂种就是杂种,什麽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可是,这也好,鹬蚌相争、渔夫得利,冲儿,这路他可替你扫平了,眼下又有琅琊王家帮你撑腰,不怕扳不倒他。那王敦也是个狠角色,实在不行,就叫他司马绍也来个暴毙!冲儿,你可要争气了!”
这话说下去,却听不到儿子吭声,石婕妤仔细一瞧,只见司马冲执笔的那只手正瑟瑟发抖,笔尖戳破了宣纸,好好一篇祭文,已经不成样子。
石婕妤也有些怕了,忙去扶他的手:“冲儿……”却被他一把挥开。
“我不要当太子!”司马冲豁然起身,脸涨得通红,嘴唇却是白的:“你想做什麽?你们到底想做什麽?非要把我们一个个都逼死吗?!”
他向来乖顺,石婕妤这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发火,当下便慌了神,连连摆手:“轻点,轻一点。”
司马冲抬起眼,紧盯著母亲,终於冷笑一声,撩开袍子,冲出门去。
等他赶到司马绍的院落时,只见廊下寂寂,没有一丝人声,德容正弓著腰,扶著个笤帚,扫地上的花瓣儿,见司马冲来了,他直起身来,虚虚地施了个礼,脸上淡淡的,一言不发。
“绍呢?”
“出门了。”德容说著,目光又移到了地上。
“他去哪儿了?”见德容垂著眼皮,毫无反应,司马冲点点头:“好吧,我进屋等他。”
“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德容,你什麽意思?”
“三世子,”德容轻咳一声,“今非昔比,您还来做什麽?”
司马冲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王敦举荐他的事,只怕他倒是最後一个知道的了。他心里委屈,却也懒得跟德容分辩,当下掀开帘栊,进了里屋。
谁知屋中果然没人,桌上倒是铺著一张宣纸,纸上寥寥落了数笔,勾出一个少年的侧影,司马冲瞧那画中人的眉眼,知道司马绍画的是自己,再看墨迹虽然都干透了,笔砚却都搁在桌上,便晓得司马绍是画到一半,遇上什麽急事,才匆匆出门的。
他一路奔过来,身心疲惫,此时扶著桌子,不由自主便坐了下去,对著那画怔怔发呆,半晌见宣纸上有水点子渐渐晕开,一摸自己的面庞,这才发现脸颊都湿了。
“三世子,”背後传来德容尖细的声音,“我没骗您吧。”
司马冲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个模样,忙用袖子挡住了脸,哪知德容故意转到他对面,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司马冲避无可避,正要发作,却听德容悠悠一叹:“您不是问我世子去了哪儿吗?好吧,我告诉您。刚才王导王大人来找过世子,两人说了几句话,世子便搁下这画,随王大人去了。”
“你想说什麽?”司马冲抬起眼来,紧盯住他:“你想告诉我,王导是站在绍这一边的?你在警告我吗?”
“我怎麽敢?”德容顿了顿,微微一笑:“不过难怪世子疼您,您果然聪明。”
说著这话,他将桌上的毛笔放进笔洗,收拾起来:“王敦将军固然兵权在握,可是要论朝中的威望,还是王导大人高些。三世子,您向来是个淡泊的人,我们世子说过,您跟这家里的人都不一样,不然我们世子也不会跟您……”
他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其实,您应该知道的,纵然您当上了太子,甚至哪日君临了天下,您也只是王敦手里的一粒棋子。他选您,不过是因为您生性柔弱,容易操控。您要是愿意把自家的江山拱手让人,就跟我们世子争吧。”
“我不想的,”司马冲摇头,“绍应该知道,这不是我的意思。”
“您想与不想,又如何呢,这条路一旦走上了,就是身不由己。别说您了,我们世子还不是一样。我知道他舍不得您,可是……”德容拿起桌上那副画:“您看,眼泪把墨都化开了,好好一副画儿,就这麽毁了呀。”说著,他双手一扬,竟把那画撕成了两半。
“啊呀,我失手了。”德容抬起眼来,望著司马冲。
正在这时,但听外头帘栊一响,两人同时朝门口看去,只见司马绍走了进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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