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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套-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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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宝裕这时所说的,我只当是他心情不佳,说的狠话,没想到后来,事情的发展,竟然十分可怕 那当然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他说了狠话之后,又叹了一声:“铁医生教了我一些如何照顾一个植物人 安安的情形比较特殊,其实她不是植物人,她可以动,只是脑部完全没有思想,你推一堆,她就会动,像是一个活的玩具。”
温宝裕这时,说到“玩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挥了一下手:“我急著到苗疆去,可不能陪你等唐娜的灵魂了。”
温宝裕拍胸口:“放心,也到了给我独力处理事情的时候了。”
他虽然皱著眉,可是在这样说的时候,充满自信,看来艰难的环境,会使人较易成熟。我离开了大宅,回到住所,神思仍不免恍惚。
一进门,我就大吃一惊 身躯庞大的温妈妈,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和沙发浑然一体。一时之间,我连门也忘了关,可是我也立刻感到事情有点不对:为甚么那么静呢?温妈妈所在之处,必然有耳膜可以抵受极限的声波冲击,何以现在那么静?莫非是一进来,耳膜就被震破,以致甚么都听不到了?
正在我疑神疑鬼时,我见到了另一个人,铁天音正站起来,向我道:“卫先生,请告诉温太太,温宝裕和陶先生在一起,决不会有事。甚么时候回来,不知道。”
我不知发生了甚么事,但是立即照铁天音所说的话说了,温妈妈十分高兴,笑容满面,用听来很温柔的声音道:“你们两位都这样说,那是靠得住的了,小宝这孩子,行事有点出神入化。不过,倒也真是人见人爱。”
铁天音忙道:“有出息的青年人,都是那样的。”
温妈妈更是眉开眼笑,站了起来,莲步轻移,向外走去,到了门口,转过身来,向铁天音道:“谢谢你的指点,谢谢你。”
铁天音笑:“我是美容专科,使美丽的女性长期维持美丽,是我的责任。”
温妈妈心满意足地离去,我望向铁天音,掩不住钦佩的神色。铁天音失笑:“简单之极,我只不过以专家的身分告诉她,每大声讲一百句话的结果,是可能在脸上出现一条皱纹 我保证她以后再也不会发出过高的声音。”
我也觉得好笑:“不止这一点吧。”
铁天音更笑:“这年头,有财有势真好,我告诉她,小宝带著安安,去见陶氏集团主席,是陶超级巨富见了他们喜欢,带著他们度假去了。”
铁天音居然撒了这样的一个弥天大谎,令我瞪著他,说不出话来,铁天音也望著我。我想了好一会,也觉得这种处理方法,对我来说,匪夷所思,但确然是十分好的好办法,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使温、陈两家对他们的孩子暂不露面不作追究。
对望了半晌,我们同时笑了起来 人各有不同的性格,所以也产生不同的处事方法,我对铁天音了解不是太深,这算是我对他的第一次认识。
我再把在海边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铁天音沉吟不语,缓缓摇头:“捱得一天是一天,真正不行了,只好另外想办法。”
我摆手:“我要到苗疆去,不管甚么圈套不圈套了。”
铁天音又想了一回:“小机械人死了,是不是表示未来世界已经完结?”
我没有回答,因为没有谁能回答。
铁天音忽然又伸手指著他自己的头,再指我的头,这正是陶格夫人临死时的手势。他再把手放在他自己的头上:“显然,圈套和人的头部有关。”
第七部:茫茫宇宙人无数
我瞪大了眼睛 并不是我不同意他的话,而是觉得他说了等于没有说。
铁天音急速地来回走动,可以看得出,他想到了甚么,可是却又抓不住中心,所以十分著急,他转了足有三分钟,才又重复了刚才的话一遍。
然后,他又打起转来,忽然又站定,大声道:“假设圈套置于很久之前,那时,人还是原始人。”
铁天音显然是想把事情在只有很少资料的情形下,作一个全面性的假设。一般来说,这样做,吃力不讨好,但对于分析能力特强的人来说,自然是例外。
所以,我向他笑了一下,鼓励他说下去 在才一开始的时候,铁天音多少还有点犹豫不决,但这时,则已充满了信心。
他先用力挥了几下手,才道:“我的假设,请用最简单的方法去接受,别在逻辑上纠缠,不然,会越来越糊涂,不能理解。”
我向他作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铁天音又重复了一句:“假设它们在人类还是原始人的时候,就布下了圈套,目的是使未来世界出现,而结果,未来世界果然出现了,这说明了甚么?”
我回答得很快:“说明他们的计划成功了。也就是说,他们的圈套成功了。”
铁天音抿著嘴,用力点了一下头:“这就是伊凡所说,‘没有人逃得出’的意思,因为人类的发展,完全是依照它们布下的圈套在进行。”
我皱起了眉,我已经隐约感到他想说甚么了。
铁天音继续道:“未来世界,是由机械人替代了人类,成为世界的主宰。而机械人不会自己产生,是由人类制造出来的,人类从原始人到懂得制造机械人,一直以为那是人类的进步,却不知道已进入了圈套,正在不断地自掘坟墓。”
铁天音用十分低沉的声音,语调也不急不缓,但也还可以显示他心情的沉重。
我一面听他的分析,一面心念电转,知道我所想到的,和他的分析,已十分接近。
他深吸了一口气,停了片刻:“人类从原始人开始“进步”,变成了文明人,开始的时候,自掘坟墓的行动还相当缓慢,到后来,却越来越快 记得一句对近六十年人类进步的评语吗?”
我点头:“是,当美国太空船登陆月球时,科学界一致认为,人类近六十年的进步,比过去六千年更多。因为从有正式纪录的第一次飞行,到人踏足月球,只不过花了六十年的时间。”
铁天音不胜感慨:“科学文明的进步速度,以几何级数在加速,终于,未来世界出现了,一切都依照圈套的安排进行。试想,最初,当人类还是原始人的时候,未来世界的主宰,安排了甚么样的圈套,才能达到目的?”
他望向我,我也望向他。
我们互望了好一会,才同时开口,声音都高亢得有点异样:“智慧。它们给了原始人……智慧,引诱人类走进发展文明的圈套。”
在我们这样说了之后,铁天音气息急促,说的话也快了起来:“那是最原始的大圈套 原始人一有了智慧,就开始发展文明,而各种各样充满了智慧的文明,同时也附带产生了各种各样充满了智慧的罪恶,人类的各种大大小小的罪行,都是人类有了智慧之后才产生的。”
他说到这里,神情变得十分激动,甚至连脸色也变得青白。
我和他的想法一样,可是由于长期的文化背景影响,所以想到的略有不同。
他胸脯起伏,双手握著拳:“未来世界主宰,布下的圈套,就是在伊甸园之中,蛇所做的事。上帝不让人类去碰禁果,可是蛇却引诱了人类。”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一字一停地道:“他们二人的眼睛就明亮了。”
我知道那是基督教圣经上的句子,铁天音又道:“眼睛明亮了,就是有了智慧,也就是踏进了圈套。”
我缓缓点头,一字一停地念:“绝望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
铁天音点头,表示他明白我念的,是老子《道德经》中的句子。
我道:“圣、智、仁、义、巧、利,全是人类有了智慧之后的产物,也不是全人类个个都进了圈套的,至少李耳先生,就早看穿了那是一个圈套,可惜没有人听他的,或是入迷途太深,根本不知道他在说甚么。”
铁天音大是感叹:“故绝望弃智,大盗乃止 庄周先生也明白,明白人类的行为非彻底在根本观念上予以改变不可,但是,少数人的觉醒,毕竟敌不过精心布下的圈套,人人汹涌地向圈套中挤进去,各的圈套,利的圈套,权的圈套,智的圈套,进步文明的圈套,科学飞速发展的圈套 ”
他略停了一停,我接了上去:“流芳百世的圈套,想君临天下的圈套,唯我独尊的圈套,无穷尽追求的圈套,大大小小,一个套一个,最后,人类就到了被毁灭的境地,机械人主宰了一切。”
铁天音一摊手:“就是这样。”
我吞了一口口水:“所以,陶格夫人临死之前,才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她指的是脑,一切人类的智慧,皆从脑部产生。”
铁天音又重复了一句:“就是这样。”
我受了他的感染,也在心中说,就是这样:人类在有了智慧之后的一切发展,都是早已安排好了的,人类互相残杀,普通智慧的人受到超级智慧的人役使,完全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而超级智慧者也一样,他们的命运,也早受圈套所控制,看看人类历史上的伟人智者,他们的行为,简直愚蠢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就是这样,可以说全人类都不能避免,就算看出了这是个圈套的人,也不能避免。
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陶格的一家人知道了这一点,想告诉我这件事,我就算知道了,又有甚么用呢?
全人类进入了大圈套,如果是才开始,或许还有得救。而现在,人类文明已开始了六千年,要人类“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绝巧弃利”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就像是人堕进了浮沙之中。才开始或者还可以获救。到如今,不但已经没顶,而且还陷下去了几千尺,怎么还能脱身而出?
铁天音想到的,一定和我相同,这可以在他那种古里古怪的神情上看出来 人所面对的事,如果是有可能做得到的,那就会咬紧牙关,下定决心去做。如果是明知绝无可能做得到的,就根本不会去做,虽然无可奈何,但也有异样的轻松。
这时,我和铁天音,都非常相信我们的分析,但是也明确知道,绝非我们的力量能挽回!
所以,我们在互望了一回之后,就不约而同,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呆了好一会,铁天音又道:“整个人类的文明大进步,是一个大圈套,而每一个人一生短暂的生命,是小圈套,没有甚么人可以脱得出,反倒是既愚且鲁的人”会有希望,聪明人,智慧者,都无可避免地在圈套之中打滚,罕有能滚出来的 ”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一停,有点像喃喃自语:“像我父亲那样,算不算是从圈套之中滚了出来呢?”
他向我望来,我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他父亲铁大将军,曾经手执兵符,统率雄师百万,威名赫赫,权势无限,可以说是人类中出类拔茭的人物,为众人所钦仰,但是结果又如何呢?结果是,隐居在人所不知的小乡村之中,度其余年!
我想了一会,缓缓摇头:“像令尊这样的情形,大多数会遁入空门,据说,当年纵横天下,断送了大明江山的李闯王,也以当和尚告终。”
铁天音苦笑:“他倒没有想到这一点,可是真正看透了性情,倒是真的。”
我长叹一声,没有说甚么,因为我不信铁大将军真的“看破世情” 我也根本不相信在全人类之中,时至今日,还会有真正看破性情的人在。举我自己为例,道理我全懂,而且懂得十分透彻,可是我就做不到真正的看破世情,非但看不破,而且还热中得很,积极参与,享受人生,离看破性情,差之远矣。
当下,我们又说了一会,我拍著铁天音的肩头:“我要到苗疆了,温宝裕那边,你多照应他一点。”
铁天音笑:“好,可是陶大富豪那里,你要去打一个招呼,不然,温妈妈心血来潮,找上门去,可就拆穿西洋镜了。”
我答应,花了十分钟,就办妥了这件事,铁天音送我到机场,到分手时,我又道:“你熊和原振侠医生在同一个医院,真是幸事。”
铁天音笑:“这位原医生,是世界上最不务正业的医生,我到医院工作已经大半年了,竟连一面也未曾见过他。”
我也感到好奇,像原振侠医生那样,上天入地,算是逍遥自在之至的了,他是不是知道,自己也一直在圈套中打转呢?
我忽然又想到:我呢?我自己又知道不知道?而且更主要的是:知道了又怎么样?有甚么方法脱身?即使不想全人类脱身,只求自己脱身,能不能做得到?
在航程中,我不断在想著这些问题,神思恍惚,也自然没有结论。
到了那个小机场,我见到了白素,由当值警官陈耳陪著她,看来愁眉不展,闷闷不乐,那架直升机,就停在机场那一角。
我急步奔向她,她也迎了过来,两人相拥著,我不知有多少话要向她说,她看来也有很多话要对我说,但两人都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好一会,我才道:“小人儿呢?”
对女儿,仍然沿用当年的叫法,白素闻言,长叹了一声:“她不肯跟来。”
那时,我们仍然拥在一起,我只感到,白素全身乏力地依在我的身上,从她的声音、神态来看,她实在是疲倦之极 我从来也不知道,她竟然也会如此疲累。
那使我感到十分难过,因为不论是为了甚么,都不值得她这样心力交瘁地去应付,不值得!
刹那之间,我百感交集,最主要的,自然是对白素的爱怜,我叹了一声:“怎么一回事,好像快乐已经远远离开了我们。”
白素垂著头,我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不住抖动,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谁说的,我……没有……不快乐。”
我又叹了一声,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为了我们的小人儿?”
白素不出声,也不否认。
我叹了第三声:“你安排了一个计划,要把另一个人完全纳入你的计划之中,这种行为,必然失败。”
白素的声音无奈之极:“可她是……我们的女儿。”
我提高了声音:“谁也不行,就算你的女儿自小在你身边长大的也不行,别说她是由猴子养大的。”
白素默然不语,我拥著她向直升机走去:“要安排人如何在计划中生活,人做不到,只有未来世界的主宰才做得到,事实上,人类的所谓历史文明的进化,就是一个计划,一个圈套。”
白素抬起头来,用疑惑的眼光看著我:“你又有了甚么奇怪的遭遇?”
她对我了解深切,知道我忽然有了这样的议论,自然是有了新的经历之故。
我略想了一想,在登上直升机之后,就开始把我的遭遇,向她说了一遍。
等到我把经过讲完,直升机正在千山万峦的上空飞行,白素看来,正在专心驾驶,但是我知道她一定在思潮起伏。过了一会,她才道:“这一切,只不过是你和一个小朋友,根据少量资料而作出的大胆假设。”
我点头:“是,我们所得的资料极少,也不知道未来世界发生了甚么问题,使小机械人死亡和失去了它们对陶格一家的控制。但是陶格一家所透露的讯息,已足可以作出假设。”
白素又静了片刻:“事实上,我很佩服你们所作出的假设,也可以投赞成票。”
我伸手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两下,表示我的欣慰。
白素又道:“可是我却看不出,这件事,和我们切身的问题,有甚么关系。”
我自然知道,白素所谓“切身问题”,是指我们对红绫的态度问题。这一点,我在旅途上,已经想了好多遍,早已有了答案。
我道:“如果全人类都进了早已安排好的圈套,一切的行为都在圈套之中进行,那么,我们的女儿红绫,就是极少数,能够脱出圈套的人之一,因为她自小就和人类社会完全隔绝,我不知道这一点有甚么意义,或许,将来未来世界的解体崩溃,就靠这极少数未入圈套者的努力,如果她自己喜欢把自己纳入人类生活的范畴之中,那没有话说。既然她不喜欢,又何必非把她也拉进圈套来不可呢?”
我一向喜欢长话短说,但是这个“切身问题”,关系到了两个和我关系最密切的人,我也不免长篇大论起来。
白素望了我一眼:“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
我叹气:“从你的神态上可以看出来,你已经筋疲力尽了。告诉我,你们之间的关系,坏到了甚么程度?”
我一问,白素先是震动了一下,然后,神情黯然之极。这不禁令我大吃一惊,失声道:“你们……不至于互不理睬了吧?”
白素声音苦涩:“更糟。”
若不是身在直升机的机舱之中,我一定直跳了起来。我瞪大了眼,望著她,白素叹了一声:“早几天,她离开了蓝家峒,和一群猴子,不知跑到甚么地方去了,好不容易盼到她回来,却远远看到我,就奔了开去,当真是望风而逃,我真的那么可怕?”
白素的话,令我又是难过,又觉得好笑。
白素努力想把自己的女儿训练成文明人,开始,红绫由于好奇,也很有兴趣,但显然,白素的努力,很快就不被接受。
红绫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生活,不肯接受他人的安排,即使是亲如母亲的安排。
我正想说“由得她去吧”,白素接下来的话,真正令我大惊失色。
白素道:“这孩子,她纵跃如飞,要避开我,我哪里追得上她?我想过了,把良辰美景找来,请她们两人,不离左右看著她,不能由得她去野,老和猴子在一起。”
一点也不夸张,我听了之后,冷汗直冒,双手乱摇,一时之间,竟至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一会,才发出了一下嘶叫声:“万万不可。由得她去。”
白素道:“她是人,总得过人的生活。”
我疾声回答:“她是一个不在圈套中的人,没有必要和别人一样。”
白素的神情委曲之至:“良辰美景在那样奇特的环境中长大,她们也知道到瑞士去求学。”
我说得十分缓慢:“如果你认识到人类一直在追求的一切,在歌颂的一切,都不是人的本性,都只是为了能在未来世界出现,都只是人类在自掘坟墓,那么,你就会为我们的女儿庆幸,她会是阴谋诡计的幸存者。”
白素呆了片刻,这时,直升机在蓝家峒的上空盘旋,并不下降。白素道:“你这种想法太古怪了,我实在无法接受得了。”
我摊开手:“没人要你接受,只是要你不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相信我,红绫很快乐,我们作为父母,何必要她到文明世界去争名夺利,出人头地?”
直升机陡然倾斜,迅速下降,不一会,就降落在蓝家峒的空地上。
我才一探头出机舱,就看到了奇景。我看到十二天官,围成了一个圈子,把红缓和两只银猿,围在中心,看样子是不让突围。
红绫和银猿在包围圈之中,左冲右突。十二天官各有非凡的技艺,只见人影纵横,耀眼生花,双方的势子,都快疾无伦。
倏忽之间,只听得红绫一声长笑,已和两头银猿,三条身形,电也似疾掠出了三丈开外。
然后,陡然收势,二猿一人,搂作一团,不但红绫在哈哈大笑,连两头银猿,也在发出类似人笑的“咯咯”声,令人骇异。
我早就看出,十二天官的身法虽然快,而且合围之时,还大有阵势,但是也围不住红绫,红绫先不突出,只是在逗著好玩。
这时,看十二天官时,神情狼狈,很有几个累得脸红气喘的。
白素在我的身边,跃到了平地上,十二天官看到了她,都有尴尬的神情现出来 这种情形,一望而知,是白素离开的时候,曾要十二天官看住红绫,可是结果是十二天官根本看不住红绫。
我也一跃而下,只觉得高兴莫名,和白素大有懊丧的神情,完全相反。我是真正感到高兴,看到红绫拍著手,又笑又叫的情形,我才知道甚么是天真烂漫,甚么是真正的快乐。她的快乐,浑然天生,完全不受任何羁绊,她的快乐,是肆无忌惮的,无拘无束的,这种境界,据称要经过不知多么辛苦的修为,才能达到目的,但红绫却早已获得了。这岂不就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我心中高兴,一面鼓著掌,一面向红绫走去。这时,白素也走向红绫,在又叫又跳的红绫,一看到了白素,竟一下子就静了下来,睁大著双眼,虽然她没有甚么特别的动作,但是那种戒备之情,谁都可以看得出来。
我看到了这种情形,心往下一沉,走近白素,低声道:“看,你成了快乐的破坏者。”
白素不说甚么,站定了脚步,我也不向前去,只是向红绫招手 因为她如果不想接近我,我也追她不上,她如果想接近我,自然会走向我。
红绫迟疑了一下,慢慢向我走来,一面仍不住地望白素,大有忌惮之色。
我抓住了她的手,笑:“妈妈的功课太多?”
她立时大点其头,口中咕咕发声,我抓摸著她的头发:“看来,你还是一个野人。”
红绫咧著嘴笑,我不禁感叹:“一个快乐的野人,比一个不快乐的皇帝更幸福!”
白素也上来握住了红绫的手,看来她们之间的冲突,未至于不可开解,实在是白素对红绫的要求,太不符合红绫的本性了。
后来,我才知道白素要红绫学的知识之多,实在令人吃惊,终于使红绫叫出了:“这些知识都没有用处,一点用处也没有。”从此拒绝再学。
当天晚上,我、白素、红绫和那两头银猿,在溶溶的月色之下,红绫已经睡著了,白素道:“我要把她带到文明社会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坚决之至,显得毫无商量的余地。
我想了一想:“好,但是以一年为期,如果她不喜欢文明社会,要回来,就要由得她。”
白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扬起掌来,我们两人,就击掌为誓。
大家当然可以想得到,红绫到了文明社会,会生出甚么事来 当时,我也以为我可以想得到。可是结果,我所想到的,根本不对,也就等于,我甚么也想不到。
当然,那是另外几个故事了。
而且,在红绫去到文明社会之后,在苗疆,又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是另一个离奇的故事 会按照事情发生的次序来叙述。
我在蓝家峒三天,实在不舍得离开,红绫虽然抗拒学习,但是她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懂得的东西,当真不少,在我要白素和我一起到德国去时,白素不肯,她道:“我保证不再要她做她不愿做的事,用你的话,把她和全人类分开来,只有她一个人不在圈套之内。”
白素的话,多少仍有点负气,但她已经作出了这样的承诺,我也就不好再说甚么了。而且,我也没有理由不相信白素的承诺,虽然她在这样说的时候,有好几次并不直视我,像是有意在规避我的视线 这种情形,使我知道她必然另有一些话,未曾向我说出来。
我当然可以向她追问,但是一来,人与人之间,要是一方面有话不说,而要有劳另一方追问,那是人际关系之中最无趣的一环,我不会那么做。
二来,白素算是已对我作了最大的让步,这已是她的性格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同时,在苗疆的三天,我十分感慨,我和红绫之间,本来就只有血缘的关系,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建立起正常的父女关系。白素总算努力使她对父亲这种生物,有了基本的认识。而我也没有硬要她做不愿做的事,所以她看到我,还不至于要躲避。但是我自己心中明自,我在她心中的地位,绝不如那两头银猿之中的公猿。
我自认生性豁达,能把多年不见的女儿在这样的情形找回来,已经心满意足,不会去强求其他,令我感慨万千的是,我和白素之间,却因此生出了一层无形的隔膜。
我们都知道,双方都十分努力,想打破这层隔膜,可是任何的努力,看来却又如此软弱无力。
我们并不放弃努力,可是对这种情形,却又无可奈何。我曾在一个晚上,向红绫提到文明社会中的一些生活情形,红绫睁大了眼,听得十分用心。
她有一项相当特异的本领,能把她脑中所产生的印象,十分精确地画出来。
这使我们之间的交谈,变得十分有趣,譬如我向她说汽车,先是通过语言,使她明白汽车的外形,她就根据自己的领会,把汽车画出来 她第一次画出来的汽车,十足是一只乌龟。
白素在一旁看我们谈话,也兴趣盎然,可是不久,问题就来了。
在红绫对文明社会中的一切事物有了初步认识之后(她画出来的摩天大厦,具有耸天峭壁的气势,很可以供建筑师参考),她忽然发起愁来,发出了一下呼叫声,两头银猿在不远处蹲著,一听呼叫,立时疾窜过来,在她的身边蹲下。
红绫搂住了她们,我一看到这种情形,首先想到的是良辰美景这一对双生女,因为银猿刚才,在掠过来的时候,身形快绝,眼前一花,两道银虹过处,她们就来到了近前,所以我想到了行动也快绝的良辰美景,看她们行动,很多时候,也只是红影一闪。
生物的进化过程中,有遗传因子突发的“返祖现象”,良辰美景的轻功,练到了这种出神入化的地步,是不是基于她们具有的猿猴因子突发的结果?
如果承认人是由猿猴进化而来的,这种假设就可以成立,同时也可以说明,何以有些人怎么练,也练不出甚么轻功来,而有的人,就容易成功,用传统的术语来说,是有的人“根骨好”、“资质天生”,那还不就是遗传因子在起作用?
我一下子从银猿到了红绫的身边,就想到了那么多,自然兴致勃勃,也就没有注意白素的神情,就向红绫介绍起良辰美景来。
红绫也听得十分有趣,听了一会之后,她忽然面有忧色,道:“我到……大城市去,还不要紧,我会讲话,可是它们怎么办?”
我一时之间,还未曾意会红绫这样说是甚么意思,白素已疾声道:“它们不会去,在文明社会,没有人到哪里都带著两只 ”
我在白素一开口时,就向她望去,只见她的脸色,难看之极,我连忙握住了她的手,感到她手冰凉,我又伸手掩向她的口,因为我知道,她对那两头银猿,不会有甚么好听的称呼,多半是“猴子”、“猢狲”之类,虽然红绫未必明白含义,但白素的神情已极度不满,红绫一定可以觉察得到的。
白素被我掩住了口,她也没有再说下去,可是面色仍然难看,那是我以前未曾见过的情景。
而红绫也低下了头,不再说话,可是她双臂却把两头银猿搂得更紧,用行动来表示抗议。
于是,刚才兴高采烈的情绪,一下子就沉寂了下来。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我伸手在红绫的头上轻拍了两下,站起身,和白素一起走了开去。
白素默然无语,走出了十来步,再去看红绫时,她已和银猿在一起翻觔斗了。
我向红绫一指:“看,烦恼全是人自找的,像她那样,自由自在,多快乐。”
白素声音平淡:“如果允许她带了两头猿猴到城市去,那才真是自寻烦恼。”
我本来想说“她带到城市去,才是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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