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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锋录-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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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头,偶尔瞥见貊高面露不豫之色。他心里讨厌这个紫面孔、满脸骄傲的家伙,这家伙越是不高兴,他越是解气,于是急忙举杯谦让道:“岂敢,在下未能救出小姐,实在惭愧。”和王小姐对饮了。
  劝了三杯酒,王小姐就推说疲倦,起身到后面安歇去了。貊高望着她的背影,目光中流露出奇特的神色。凌冲突然想起在大都城中,自己和史计都夜探枢密院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貊高,那时他先问“丞相可在么”,然后就问“小姐可在么”,看样子对王小姐是情有独钟。然而王小姐却一直不假辞色,难怪貊高一副嗒然若失的样子。
  凌冲心里好笑,只管低头喝酒。貊高看王小姐走了,本就意兴阑珊,他和凌冲又没有甚么话好说,于是勉强多坐了一会,也声称还有很多公务要办,告退走了。
  凌冲饱餐一顿,被侍女引往卧室,才进门,外面就把大门锁上了。这本在凌冲的预料之中,他也不以为意,剔亮了油灯,坐在桌边考虑脱身之计。
  不知不觉,时光流逝,却依旧束手无策,隐约听到窗外传来锣声,已经是二更天了。凌冲刚站起身,解开外衣,想要上床去睡,却突然听到有人轻扣门楣:“凌大哥,可睡了么?我有话与你讲。”却是王小姐的声音。
  凌冲一愣,重新系上衣带。他虽然对王小姐颇有好感,但终究她和自己并非同一阵营,自己现在又陷身龙潭虎穴之中,不由得心中暗自警惕。走到门边,轻声回答:“我还未睡。王小姐么?恁么晚了,有话且明日再说罢。”
  王小姐并不回答,却传来轻轻的开锁声音。接着,大门打开,王小姐走了进来。凌冲看她,已经卸了妆,并去除了头面各处的首饰,一张素面,灯下看来更是娇美,不由倒退了一步,问道:“小姐,你……”
  王小姐望着凌冲,轻声说道:“凌大哥,咱们一齐逃出去罢。”凌冲奇怪地问道:“这是你兄长的地盘,便那貊高可厌呵,也不须夤夜逃走……”王小姐轻叹一声:“凌大哥,你是不晓得此中缘故呀!”
  第四十八章 江湖绝顶长傲啸
  王小姐半夜里突然来找凌冲,又是这样一副模样,好似刚卸了妆才要上床安寝的样子,不由凌冲不心生疑惑。他不是傻瓜,早看出王小姐似乎对自己颇为有意,惊愕之后,“红拂夜奔”的故事蓦然涌上心头。但随即,雪妮娅的笑靥又在脑海中出现,他不禁在心里大骂自己“该死”。
  王小姐没有注意到凌冲尴尬的表情,低着头,在屋中踱了几步,慢慢说道:“河南本是故居,但自家兄开府以后,为了我的安全,派了许多女佣来服饰我,尤以那个商心碧为甚,倒似兄长的眼线一般,镇日围绕在我眼前,好不气闷呵。我便说来泰山上香还愿,实欲暂脱那个樊笼……”
  凌冲早注意到王小姐的一举一动,不是很象久困闺中的大家小姐,他搬过一把椅子来:“请坐下讲话罢。”但王小姐微微一笑,却并不落坐,继续说道:“我先往滕州见了脱因帖木儿……”她和王保保是亲兄妹,和脱因帖木儿却并无血缘关系,因此直呼其名。
  “……在滕州住了几日,便北来泰山,我本不欲见那貊高的,此人好生可厌,”她低声叙述道,“八年前,我还未曾过门,丈夫便在南皮战死,姑丈本待另选一门好亲事,却也在益都殒难。他这一去,兄长便将我接到身边,跟随他南征北战,他那些麾下将领,也多青年丧偶的,难免都凑将上来献殷勤,想要娶我为妻……”
  凌冲心说:“那是当然,你生得这般出色,又是主将的妹子,诸将不起绮念才怪哩。”只听王小姐继续说道:“就中,兄长只看上了两人,便是做他左膀右臂的关保与貊高。那关保从姑夫起兵,我幼时便熟稔的,他军务倥偬,从未娶过妻室,若他呵,也还罢了。叵耐那貊高却更是热心,见天在兄长面前求恳,又搜罗了许多礼物来送我。那人阴沉沉的一张面孔,好不讨厌!”
  凌冲心道:“原来你属意关保。关保现在山西,那里也有名山古刹,你却为何不往山西去,却来山东上香还愿?”王小姐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些甚么,忙道:“我是女子,婚嫁之事,既然无父,便只好从了兄长之命。实则便那关保,我也不想嫁他哩。兄长为怕两员大将生了嫌隙,故此不敢轻易将我许与任何一人,这婚事么,便这样耽搁下来了……
  “此来山东,并不想见貊高,叵耐遭逢不测,终于被这厮寻着了。我欲立刻回河南去,他却领我来济南,显是不怀好意的。适才李保保得着消息,说那厮起了邪心,竟想……竟想……趁着我在济南,他要……”王小姐的脸涨得通红,声音越来越低,说不下去了。
  凌冲心里明白,想必貊高要趁着王小姐在自己的掌握中,来个霸王硬上弓,等生米煮成熟饭了,那时不由王保保不允。他心中愤怒,对王小姐道:“那厮如此无礼,叫你兄长下令,斫了他的狗头罢!”
  王小姐道:“正当用人之机,他又手握重兵,料兄长不会杀他。我也只求逃出济南便罢了。凌大哥,我若是走了,你在此处,定要被那厮迁怒,你且与我一起逃走罢。”凌冲苦笑道:“便我这点点伎俩,如此龙潭虎穴,如何逃得出去?”
  王小姐大着胆子,一把拉住凌冲的手:“你且随我来。”说着,就往门外走去。凌冲手里捏着一把柔荑,自出娘胎来还是第一次,不禁神魂飘荡,不知怎么的,就跟她来到了门外。
  黑暗中闪出一个人来,低声问道:“怎说恁长时辰?小姐,速速走罢,晚了须防有变。”原来是向龙雨。
  两人跟着向龙雨,小心翼翼地向府外走去。路上偶尔遇见几名巡逻的士兵,都被向龙雨轻轻跳过去,无声无息地一指点倒。时候不大,来到一扇角门边,向龙雨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然后推开门。
  只见门外是李保保和两名锦衣军士,牵着六匹高头大马。众人跨上马去,疾驰离开了济南城。虽然此时城门已关,但李保保拿出扩廓帖木儿的令符来,所到之处,畅行无阻。
  出城一直向西南方向奔去,直到天色渐明,才逐渐放慢速度。凌冲心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猛然一驳马头,就欲往斜刺里冲将出去。
  可惜向龙雨一直在注意着他,看他想走,早一招阴指劲轻轻递出,凌冲胯下马长嘶一声,脸上吃痛,停下了脚步。凌冲一个趔趄,几乎从马背上摔下来。王小姐听到身后响动,也驳回马来,看了这情景,立刻心下了然,柔声问道:“凌大哥,你不陪我往河南去么?”
  凌冲道:“我有要事,前往大都,不能奉陪小姐,小姐恕罪则个。”王小姐满脸都是失望之色,轻声问道:“你又往大都去何干?莫非去见雪妹妹么?”凌冲竟然被她一语道破心事,不禁脸红,急忙遮掩着说:“确有要事,小姐宽放我去罢。”
  王小姐轻叹一声,苦笑着说道:“我又不是押解你的差官,说甚么宽放不宽放。既然凌大哥执意要走,我怎好拦阻。我与雪妹妹交游数日,知她甚欢喜凌大哥哩,可惜家兄却无这个福分……只盼凌大哥自大都归来呵,千万往河南来,我……”凌冲听她似乎话里有话,不禁一愣,王小姐摇摇头:“若是有缘,自然后会,此事须强求不得。”对向龙雨说:“向先生,且由凌大哥去罢。”
  向龙雨瞪了凌冲一眼,驳转马头,众人催马离去。凌冲愣在当地,半晌不言不动。暗自揣测王小姐的心意,似喜似忧,不禁痴了。
  北渡过大清河,延运河北上,一路无话。眼看距离大都城越来越近,凌冲的心中满是憧憬,雪妮娅的笑靥无时不浮现在脑海中,逐渐就把王小姐给远抛到爪哇国里去了。
  三日后,过了清州,来到海津镇,此处是河间路与大都路的分界,往北一马坦途,不用一天半,就可以进入大都城中。自己在泰山附近耽搁了两三日,不知义父可已到了大都?又不知义父待如何向艾布提亲?他前思后想,心中竟然有些胆怯,行进的速度逐渐放慢了下来。
  离开海津镇,延着官道,骑马缓缓往大都方向走去。当日阴天,才酉初天色就昏黄了下来,道路上行人很少。正行间,突然听到路边大树上一声长笑,接着,一个人影直向自己扑来。
  凌冲正在低头思量,如果义父陈杞人还没有去到大都,自己先见了艾布,应该怎样开口,想得有些神不守舍,忽逢惊变,急忙勒马,一掌打去。那人影挥掌来迎,两掌相交,凌冲的掌力竟然被对方的内力吸住。他才刚叫得一声“不好”,那人已经在空中一个盘旋,跳上了马背,另外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肩头。
  凌冲半边身子酸麻,从对方内力的强度与运转方式上,已经猜到是谁了,不禁大惊失色。果然,那人“嘿嘿”一笑:“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哩。”正是大对头牟玄圣!
  凌冲心中叫苦。牟玄圣随手点了他几处穴道,凑到他耳边说道:“我自大清河北便一直盯着你,看你欲往大都来,倒省了我押解的麻烦。怎今日走得慢起来了?我却是个急性子,等不得也,且待我送你一程。”说着,一拍马臀,飞快地向前奔去。
  凌冲心里叫苦不迭:“都是我心游身外,这才轻易遭了贼子的毒手。此去大都不过一日路程,料是不得机会逃走的了。今番真个我命休矣!”
  当晚在野外露宿。第二天一早,牟玄圣就拉起凌冲,二人同跨一骑,继续北上,眼看再走半日就要来到大都城下,忽然远处道边闪出一角凉亭来,高挑着一面“茶”字布招。牟玄圣笑道:“我也走得渴了,且先去吃一碗茶,午时定可赶到大都,打甚么不紧?”
  顷刻间奔近了凉亭,只见亭中影影绰绰的,似乎坐了五六个人,亭外也栓着几匹坐骑。牟玄圣又怕耽搁,又怕另起波折,干脆放弃了停留的想法,两腿一磕马腹,直从凉亭边飞奔而过。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人影一闪,挡在马前,双手一挥:“怎不吃碗茶再去?”坐骑长嘶一声,突然停步,向后倒退。凌冲本就被点了穴道,一个坐不稳,倒撞下来,牟玄圣在空中一个跟斗,翻落在他身边。
  双足还未沾地,突然身侧一道劲风袭来。牟玄圣大袖一扬,内力到处,劲风星散。但交了这一招,他已知来人确是劲敌,不由后退一步,凝神戒备,问道:“是谁挡路?!”
  凌冲还没摔到地上,早被那拦在马前的人一把抱住,顺势解开了他的穴道,手法干净利落,不在牟玄圣之下。他定睛细看,只见来人五十多岁年纪,儒衫长须,正微笑着望着自己,不禁大喜过望:“宫大侠,你如何在这里?”
  来人正是自己义父的莫逆好友,前代剑圣、黄河大侠宫秉藩。宫秉藩扶凌冲站好,笑道:“岂止我来了,你看那是谁人?”凌冲几乎是和牟玄圣一起定睛细看,只见一招逼退牟玄圣的那人,方面大耳,寿眉白须,身着棉布道袍,腰系黑色丝绦,脚登棕耳麻鞋,手持一柄麈尾,原来是个道人。最显眼的,是那道人没戴头巾,发髻上套着一顶小冠,黑黝黝的竟似铁铸。
  牟玄圣倒吸一口凉气:“莫非是铁冠真人大驾光降?”那道人稽首道:“不敢,贫道张中张景华。牟先生,自大都城西高粱河畔一会,岁月荏苒,阔别已近三十载了也。先生丰采依旧,可喜可贺。”
  牟玄圣知道铁冠道人张景华,号称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执内家诸派之牛耳,刚才交了一招,内力浑厚,似乎远强于自己,不禁气馁。他心念电转,随口问道:“张真人识得这个小子么?若张真人为他求情,在下宽放他便了。”
  铁冠道人还没回答,他身后转出四个人来,喝道:“奸贼,你随口敷衍,便想逃了性命么?且待咱们取尔狗命,为武林除害!”
  凌冲看这四个人,都是道装,最年长的四五十岁,最年轻的不足三旬,原来是铁冠道人的几名入室弟子:首徒孙朝宗、四弟子李仲勋、五弟子郝宋臣,以及关门弟子王宗岳。铁冠道人毕生共收了六个门徒,孙朝宗受教最早,其后还有二弟子樊靖宇和三弟子郑琰,都已经去世了,王宗岳是十年前才投入门下的,比凌冲大不了几岁。
  牟玄圣听这些后辈跳出来叫嚣,不禁“哈哈”大笑:“甚么为武林除害?在下现是朝廷官员,自来少在江湖行走,武林云云,干在下甚事?”铁冠道人也喝斥道:“牟先生是一代宗主,你等岂可无礼?待向牟先生讨教,不是这样态度!”
  王宗岳听了师父的话,深深一揖:“晚辈等无礼,先生莫怪。待向先生讨教,咱们单上须不是对手,一并受教,先生请接招。”说着,把肩背的齐眉棍端到身前。
  牟玄圣冷笑道:“在下虽是愚鲁,也不屑与小辈交手。张真人,在下向你讨教。”铁冠道人微微一笑:“小孩子坐井观天,牟先生指点他们两招,也是好的。”说着,后退一步。诸弟子听得师父首肯,纷纷取出兵刃来:孙朝宗是一对食指周天笔,运转如风;李仲勋是双剑,盘绕似蛇;郝宋臣使一条枪,夭矫如龙;王宗岳是齐眉棍,疾若流星。四人把牟玄圣围在当中。
  牟玄圣唇含冷笑,游目四顾,说道:“还等甚么,这便上罢。”王宗岳叫一声“得罪”,一招腾蛇起雾,打向牟玄圣左肩,分明是“宋太祖腾蛇棍”的路数。牟玄圣肩膀一抖,让过来招,但李仲勋左手剑已到眉心。他不慌不忙,大袖一挥,拂向李仲勋臂弯尺泽穴,逼退对方,同时一个撤步,又躲过了孙朝宗和郝宋臣的进攻招术。
  宫秉藩走到铁冠道人身边,轻声说道:“这厮本领,较之三十年前,增强了何止一倍,便我下场,未必杀得过他,贵徒们……”铁冠道人捻须微笑:“此人留着,也还有用,且放他去罢。”“留他何用?”宫秉藩奇怪地问道。铁冠道人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甚么,凌冲却没有听见。
  他只顾看场中五人酣斗,只见铁冠道人的几名弟子,都有一门了不得的艺业,但联起手来,却仍不是那牟玄圣的对手。就中看来,孙朝宗年纪大了,分明内家功夫练得并未到家,恶战数十合就有些气喘,王宗岳年纪最轻,但棍势夭矫,倒似乎仅论招术的精妙,还在三位师兄之上。但四人虽然是师兄弟,互相配合却并不默契,牟玄圣寻隙躲闪,如蝴蝶般穿梭往来,四人六件兵器,没有一件可以碰到他的身体。
  翻翻覆覆斗了六十余合,牟玄圣瞅准一个空隙,大袖一扬,卷住了李仲勋右手的长剑。郝宋臣和王宗岳双双来救,却都被他击退。李仲勋挣扎不得,只好松手撤剑。牟玄圣夺过剑来,威风徒长,一剑向孙朝宗分心便刺。孙朝宗横笔来格,只见牟玄圣的手腕一抖,剑尖晃动,竟然从预料不到的方位曲折刺入,已到面前。孙朝宗急忙向后一个空翻,躲过来招,可是长衫前襟已被刺穿,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铁冠道人喝道:“罢了,且住!”李仲勋等都放一个虚招,向后退开。牟玄圣也不追赶,把夺来的长剑在胸前一横,冷笑道:“怎么,真人欲动手了么?”
  铁冠道人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何必我来杀你。你只须答应异日不寻我这几个弟子,还有退思的晦气,便放你去了,打甚么不紧?”牟玄圣愣了一下,突然脸上傲气收敛,苦笑道:“我为欲擒凌退思呀,数月来频遇高人,屡屡挫败。这小子是有天星罩命哩,我岂敢再寻他的晦气。”说着,把长剑抛在地上,双手抱拳:“真人气度,在下敬服,这便去了,后会有期。”说着,也不转身,脚尖一点,冰上滑行般向后退去,顷刻间便退入路旁树林中,消失了踪影。
  王宗岳柱棍问道:“恩师缘何放了这个贼去?”铁冠道人一拂袖子:“我自有道理,休要多问。”说着话,走向凌冲:“退思,你怎么落在这贼手中的?”
  凌冲把此次离开应天后的遭遇,大致陈述一遍,只是省略了义父北上求亲,和与王小姐会面那两节,只说当时并不知道王小姐的身份,知道以后,就立刻离开她了。说完,他问铁冠道人:“张真人与宫大侠,如何恰巧却在此处,救了晚辈性命?”
  宫秉藩笑道:“张真人携高徒来我庄中盘桓,说起要往大都去会故友,我也闲暇无事,便陪他北上。三不知于路遇见了这贼,便蹑将下来。才见你遭他所擒,正待于此间茶亭中设个圈套来拿他,却不料他并不进茶亭哩,因此急忙出手。”
  铁冠道人笑道:“我与那厮三十年前会过一面,都已忘却了,偏是宫庄主曾败在他手下,一直念念不忘,虽是这厮年龄长了,胡须密了呵,他一见便即认出。”“惭愧,惭愧,”宫秉藩笑道,“区区俗尘扰怀,三十年不忘,倒教真人笑话了。”
  于是众人结伴进入大都城。铁冠道人本在京西北宣德州朝元观出家,因为他的弟子孙朝宗等人辅佐香军,结果于四年前被军阀孛罗帖木儿带兵进剿,一把火烧作了白地。铁冠道人也不以为意,他本来就喜欢游荡四方,很少在观中闲居的,此后干脆就带着弟子往各处去投亲访友。
  凌冲看他铁冠实在显眼,大着胆子问道:“真人也算是鞑子朝廷的钦犯,便这般大模大样进城去么?”铁冠道人微微一笑。王宗岳道:“师父还怕的甚么?退思你不须担忧。”
  铁冠道人此行的目的,是顺承门内长春宫。长春宫始建于唐开元年间,原名天长观,金代改名太极宫,成吉思汗曾安置全真教掌教长春真人邱处机于此,封他为普天下各教修道者的领袖,因此改名长春宫。虽然从世祖忽必烈开始,历代元帝多信奉喇嘛教,对道教逐渐疏远,但长春宫四时香火不断,仍然极为兴旺,是道教在北方的最大丛林。
  随着进香的人流进了长春宫,王宗岳拉住一个道士,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甚么。那道士望一眼铁冠道人,急忙稽首道:“贫道眼拙,几位请后殿用茶,稍待片刻,住持便来相见。”
  铁冠道人还礼道:“不忙,且先礼拜了邱祖师者。”过了灵官殿、玉皇殿和七真殿,后面就是邱祖殿,供奉着邱处机的木像。铁冠道人一间间殿堂拜过来,进了邱祖殿更是行下了大礼。宫秉藩、诸弟子和凌冲也跟在他后面,他拜甚么,大家也拜甚么。
  那名道士找来好几名同伴,簇拥着铁冠道人一行,他们进甚么殿礼拜,就先把其余香客劝隔在外。铁冠道人拜了邱处机起来,对弟子们说道:“邱祖师是咱们全真教最有名望的掌教,无论品德、学问、修为,都是金仙之体,你们都要虔诚膜拜,以他为榜样,刻苦修行。”
  孙朝宗等都回答“是”,只有王宗岳问道:“弟子有一事不明,请师父指点。”“你说。”铁冠道人转过头来问他。王宗岳道:“邱祖师既是德高,却为何助那鞑子皇帝,侵夺我中原大好江山哩?”这话也正是凌冲想问的,他注目铁冠道人,听他怎么回答。
  铁冠道人笑道:“邱真人是相助铁木真,那时节,宋蒙之间,原有盟约,共伐女真,蒙古人并未南下侵我疆土,怎说相助鞑子皇帝?真人自太祖十八年往大雪山见成吉思汗,二十二年仙去,先成吉思汗数月,昭昭其心,卫护我汉统,汝辈岂可妄论?”
  这番话条理很清晰,王宗岳点头,凌冲也深自拜服。但突然间,大殿角落里响起一个声音来:“放得好狗屁!邱长春于大定二十八年,曾奉金世宗诏,来此主持‘万寿节’醮事;贞祐二年,又自请往招安反金的杨安儿军。说甚么卫护汉统?便他地下有知时,也须愧杀!”
  第四十九章 神龙摩云本是虚
  邱祖殿中灯光昏暗,角落里藏了一个人,大家竟然都没有发觉。此时听到有人开口,一起定睛望去,原来那人蜷缩在暗影里,一边说话,一边伸个懒腰,缓缓站起身来。只见此人四十多岁年纪,五短身材,肤色黧黑,方面宽额,穿一领破旧的道袍,缀满了补丁,尤其浑身上下都是泥土灰尘,乍一看好象乞丐一般。
  凌冲几乎就要把这人认作是周颠了,但身形打扮虽然近似,周颠是一张娃娃脸,总是堆满了天真的笑容,好象泥人大阿福,这个人却倒吊眉毛,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更加两眼惺忪,好象刚刚睡醒。
  陪伴他们进来的道士呵斥道:“你这厮,怎敢妄说邱祖师的是非?!”对铁冠道人解释说:“是半年前来个挂单的道人,因能诵经读典,住持留他在此间暂住的。”
  铁冠道人看这邋里邋遢道人的形貌,脑中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惊问道:“你莫非是武当山邋遢道人么?”凌冲更是大吃一惊。邋遢道人张三峰,本是他授业恩师冷谦的师父,按辈分排,是自己的师祖,虽说曾在武当山中出没,可是最近二十年来已经销声匿迹,不现江湖了。难道今天自己竟然有幸遇见了师祖么?
  那邋遢道人微微一笑——因为眉毛倒挂,他笑起来也象在哭——说道:“我不是邋遢张,我唤作邋遢邱哩。邱长春是我叔祖,张三峰是我师父。”
  铁冠道人急忙稽首:“原来是武当山五龙观邱道长,失敬失敬。”凌冲也听冷谦说起过,师祖张三峰还收过几个弟子,都在武当山上修炼,其中有一位住五龙观,名叫邱元靖。当下急忙上前跪倒:“弟子拜见师叔。”
  邱元靖走上两步,伸手一抓凌冲的肩膀,凌冲自然而然产生出一股反击的内力。邱元靖笑道:“原来是冷师兄的弟子,你做甚么和铁冠老道他们混在一处?”凌冲一愣,邱元靖解释说:“你师父虽则姓冷,心是热的,然他并无名利之念。铁冠老道红尘中人,与他处得久了,恐尘俗间愈陷愈深,有悖我内家真意哩。”
  郝宋臣怒道:“兀那道人,你怎敢讲说我恩师坏话!”铁冠道人一甩袖子,“敕”了一声,然后对邱元靖行礼道:“劣徒无礼,邱师父休怪。”
  邱元靖扶起凌冲,对铁冠道人说道:“邱长春只求门人众多,道统广传,他怎管你谁坐龙廷,谁当皇帝?你说他卫护汉统,可不笑话么?”铁冠道人答道:“此亦一颗怜念苍生之心也。若我道得以大行,人心都能得悟,岂非功德么?怎好编排邱祖师的不是?”
  邱元靖“嘿嘿”地笑:“你说忠君,便休说传道,说传道,也休说忠君。世事本难两全,邱长春有一得,必有一失,道虽一也,其象是二。况道统广传,道德便要沦丧。你便说邱长春是忠于汉人,然则尹志平、李志常、张志敬、宋德方等辈哩?他们都受元朝的册封,难道邱长春是忠贞,他们都是汉奸不成?”
  在全真教的宫观里,竟然把全真教初期几代掌教都骂了个遍,铁冠道人的弟子和陪同进来的一众道士,听了这话,面色都极为难看。铁冠道人倒并不生气,“哈哈”笑道:“邱师父讲得有理,是贫道之误。便请寻一处清幽的所在,贫道静聆邱师父的教诲。”
  邱元靖摆摆手:“罢了,罢了。我这个全真,不同你那个全真,我这个内家,也不同你那个内家,有甚话好讲的?”说着,就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边,正碰上长春宫的住持进来,望了邱元靖一眼,也不以为意,进门向铁冠道人一稽首:“师兄康健,不胜之喜。”原来他们两个是故识。铁冠道人向宫秉藩等人介绍说,这位老住持姓方,是得道的高人,并且传说即将受封真人之号。
  住持又名方丈、律师,主持设坛传戒,是宫观中群道的领袖,但实际事务,向来都由监院负责——这种设置,释道两教都是相同的。因此住持往往居住在宫观的后院,因为那里幽静,便于清修,他没事也不必要跑到前面来。当下,方住持带铁冠道人一行来到后院,请入精舍,道童奉上茶来。
  方住持、铁冠道人和宫秉藩在里间相对吃茶寒暄,众弟子和凌冲都坐在外间。郝宋臣气哼哼地对凌冲道:“你那个师叔好生无理。我师父神仙一般的人物,道法高妙,他怎说是红尘中人?”
  凌冲还没回答,孙朝宗笑道:“他们自打机锋,师父尚且不怪,师弟你晓得甚么。”他和李仲勋从十几年前就相助香军起事,原本最是热血,近来年岁渐老,又先后丧偶,出家修道,性子变得平和多了。
  说话间,一个道童从里间走出来,向众人一稽首:“住持教传话道:‘咱们几个契阔重逢,有许多话要说,众弟子若嫌气闷,可在院中随意走动,看看风景。’”孙朝宗等人都微微一笑,点头答礼,王宗岳却放下茶碗,对凌冲说:“退思,不如咱们两个出门去走走,多日不见,不知你功夫可有精进了?”
  凌冲微笑点头,于是二人并肩走到院中。这个后院并不算大,但种植了许多奇花异卉,时已春末,群芳斗艳,煞是好看。王宗岳笑道:“想不到院子这般小,咱们若比较起来呵,伤了此间花草,倒非为客之道了。”
  凌冲笑道:“王师兄的本领,小弟素来是佩服的,还比甚么?连家师也说,将来继承铁冠真人衣钵的,非王师兄莫属。”王宗岳吐吐舌头,轻声说道:“此话休教师兄们听得,恐要嫉恨我哩。”他说要上茅厕,让凌冲在院子里等他一会儿。
  王宗岳才走,一个道人低头扫地,一步步扫到凌冲身边。凌冲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师叔邱元靖。他急忙行礼,邱元靖抬起头来,问道:“适才忘问你名字了哩。你唤作甚么?”
  凌冲报上姓名,邱元靖笑道:“名冲,字退思,嗯,的是好名字。”凌冲道:“是家师为我取的。”邱元靖道:“他自己也未能冲而不盈,退而思过,倒为徒弟起得好名字。”
  凌冲一直觉得这位师叔好生眼熟,想了一会,突然问道:“师叔几时离开武当,到大都来的?”邱元靖道:“也有半年多了。”原来凌冲猛然想起来,去年在伽璘真豪杰大会上,有一个矮个子露了一招,救了个不自量力要取“大元巴图鲁”称号的汉子,当时虽然隔得远,看不清楚,但身形相貌,正好象是邱元靖。
  于是向邱元靖问起,邱元靖笑着摆手:“不是我,不是我。”凌冲沉吟道:“那却是旁的甚么人?”邱元靖仍然摆手:“也不是旁的人。”凌冲不知道他打的甚么哑谜,呆呆地望着他。
  邱元靖“嘿嘿”笑道:“本与你无干的情事,你管他是谁哩。便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世事纷繁,你都要分个明白么?有无之间,本是一体。”凌冲突然想起史计都曾对自己说过的话来,于是复述说:“休执着于有,也休执着于无哩。”
  “此语大误,”邱元靖道,“有便是无,无便是有,无无何来的有,无有何来的无?执着有便是执着无,执着无便是执着有。岂有人单执着无而洒脱有,执着有而洒脱无者?”一番话象连珠箭一样,听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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