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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锋录-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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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声,随风而来。
他也不懂甚么《关山月》,自管追寻着乐声奔去,跃出花园,跑不上半里路程,箫声越来越响,忽然看见前面两个红衣女子,各使洞箫,正与宫梦弼厮斗在一起,旁边两个一般装束的红衣女子引宫按商地吹着箫,还有两个红衣女子,各将洞箫指着一个白衣胡人。那两个胡人似乎是被制住了要害,竟然一动也不敢动,瞧相貌,其中一个正是曾经见过面的“黄金狮子”艾答慕思。
只听一名红衣女子道:“神矛已然送走,不在我们姊妹手中,宫少侠何苦逼迫不休?”宫梦弼一边出招,一边回答道:“待我破了你们合击之术,自然放你们走哩。”红衣女子道:“敝上精研数年,才得此合击之术,你短短数刻,如何便能破得?”宫梦弼冷笑道:“却也未必。”
杞人正想跑过去帮手,忽听一阵长笑:“黄河剑神,果然名不虚传,教出个儿子来,也是这般了得!”附近大树上,如苍隼搏击般跳下一个人来,居高临下,向宫梦弼当头抓下。宫梦弼抖个剑花,疾指那人左手手腕上神门穴。那人这招本就是虚,急忙缩手,同时右手大袖一带,将那两个与宫梦弼恶斗的红衣女子拉出了战圈。
“休小觑了他,”那人落地后继续大笑,“再走二十合,这合击之术,或便被他破了哩。”几名女子万福道:“参见星君。”
宫梦弼看那人头戴东坡巾,身穿儒衫,是乡野士人的打扮,瞧年纪,也不过比自己大个十来岁,于是将金剑一背,问道:“来者何人?”那人笑道:“区区姓龚,贱名不足挂齿。年前曾与令尊较量过来,四十合上输了他一招——你回去休问令尊者,他也不晓得我是何人哩。现下你不是我对手,再过得十年,我接不下你三十招。棋不逢对手则不着,多问怎的?”
他一指那两个胡人——那当然就是撒浑和艾答慕思了——说道:“此二人,敝上起意,欲待一见,这便领去了。胜使神矛,并未落在外人手中,敝上暂借,以为驱逐鞑虏之用,用毕了,自然还来,请石心上人不必担忧。”说着,袖子一抖,把一件东西掷向宫梦弼:“借券在此,休得追了。虽是强借,用毕了自然登门致谦。”
这件东西如同飞镖一般,疾射而至,宫梦弼凝定心神,微一错身,伸手接住,果然不过轻飘飘的一卷纸。他心下一凛,犹豫了一下,姓龚的那人早带着一众红衣女子,并撒浑和艾答慕思,去得远了。
宫梦弼皱皱眉头,转过头来,正好看到站在旁边的杞人。他不禁解嘲似地一笑:“此间事情,如此了结,倒是意料之外哩。这位先生如何看来?”
“了结?”杞人满肚皮的懵懂,“此间事情了结了么?”宫梦弼还当他另有所指,想一想,点头道:“正是,此事枝蔓甚多,且不得了结哩!”
第十四章 忽见真龙起濠梁
郭子兴治理濠州,施法宽厚,孙德崖虽然为人粗鲁暴躁一些,但只掌管军事,民政上也不爱多搭理,因此红巾军占领濠州不过一年多,城里城外就又恢复了往日繁荣熙攘的景象。虽然元军还屡次前来骚扰,但自从脱脱北还以后,淮上的元军基本处于守势。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既然已经基本停止,生命力顽强的老百姓们,就又纷纷从隐蔽处钻了出来。
春天是个重要季节,不趁春天耕作播种,秋后就只好饿肚子——虽然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春天再怎样努力劳作,秋冬两季仍然经常免不了要饿肚子。此时田野中一片繁忙景象,犁地的、播种的,场面颇为热闹。可惜耕牛所剩无几,到处都是满头大汗的精瘦汉子勉强拉着犁铧,让人看着好不凄凉。
但是杞人和冷谦,别说观赏春日美景,连慨叹世道离乱的兴致都没有。两人一个垂头看地,一个仰头观天,沿着道路走了好久,却都一句话也不说。
“‘丹枫九霞阁’,倒好名字,却不知究竟是甚么,”许久,冷谦终于开了口,“看似只有韩邦道与彭素王两个知晓哩,可他两个都吓得丢了魂魄一般。韩邦道不肯讲还则罢了,总不好用刑逼供——那彭素王倒溜滑得紧,一眨眼便影踪不见了也。”
他笑一笑:“此事真个了结了么?石心见了那借券,竟然无话可说,自回潜光院去了也,忒煞奇怪。宫梦弼与班定侯也不肯留,来匆匆而去匆匆,恁般无聊……”
杞人低着头走路,依旧一句话也不说。“喂喂,”冷谦快步拦到他的身前,“你又怎的了?怎么屁也不放一个?”
“你要我讲些甚么?”杞人没好气地回答,“你也不晓得,我也不晓得,却何从猜测,有甚么可讲?”冷谦歪着头去观察他的脸色:“甚么事恁想不开?韩邦道未必定死的,你休一副哭丧面孔,他又不是你亲老子。”
“你倒放得好多屁!少死呀活的不吉利,”杞人瞪他一眼,“且教教我将那个郭汉杰怎生处置?”
“怎生处置?收了他做徒弟呀,”冷谦面对杞人,倒退着走路,“你将小虎都交付他照料了,还想一脚踹了他么?此人在我看来,倒颇为忠厚,又对你脾气,你又正好未有徒弟……”
“我几时想过要收徒弟?”杞人叹口气,“可又不知怎的拒绝他——他倒好诚恳哩。唉,真是左右为难……”说着话,停下脚步,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哎呦,”冷谦背后没长眼睛,又正在说话,差点撞到路边的一株柳树上,急忙也停住脚步,“有甚么左右为难?一路向前,休顾左右,便不为难了也。你看那宫梦弼本领如何?”
杞人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谈起宫梦弼来,当下随口答道:“好本领,再过个三五年,怕不在乃父之下哩。”“是也,”冷谦说道,“宫秉藩这呆鸟有恁般好儿子,你又无有儿哩,徒弟再不收一个,这满身艺业,待传了与哪个好?总不成叫他绝了……”
杞人白他一眼:“你也无有徒弟,倒来说我。”冷谦笑道:“我与你不同的。我资质聪明,英才天纵,收个徒弟也须智谋过人的,却哪里去寻?你木讷人收木讷人为徒,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怎好撇开不理?喂,你今后可有甚打算么?”
“待韩邦道的伤势平稳了,我想还是回沈丘去,”杞人回答,“要么另外寻个太平所在,依旧做我的厨子去罢。”
“太平所在,哪里寻去?”冷谦笑笑,“好,便算你寻着了,再做了厨子,也须得个徒弟帮衬呀。这个郭汉杰……对了,你一个人还须教养小虎哩,无有帮手怎么行?”
正说着话,突然远处传来几声惊呼。杞人急忙站起身来,和冷谦一起转头望去,只见田中的百姓们纷纷丢了农具,仓惶奔蹿。“喂,出甚么事了?”冷谦揪住一个跑过身边的农夫,大声问道。
“鞑子,鞑子兵啊!”那农夫慌慌张张地甩脱了冷谦的手,“见人便杀,抢东西,且快走罢!”说着话,匆忙逃走,钻入了大呼小叫的人流中。
“鞑子兵?”杞人奇道,“这里怎生又有鞑子兵?”“西北宿州,东南滁州,听闻都有恶战哩,怕是败逃下来的鞑子,”冷谦问道,“怎样,是且躲了他,还是迎上前去?”杞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忽听马蹄声响处,五骑元兵从田地里蹿出来,已经到了面前。
那五个元兵,全都衣甲不整,满身血污,两个高举着铁蒺藜,三个挥舞着弯刀,见人就杀,然后用刀尖挑开死人衣襟,搜寻财物,身手熟练敏捷,倒象是抢劫的老手。
田中都是贫苦农夫,身上哪有甚么财物?只有一个送饭的农妇,抱着个瓦罐子逃跑,被名元兵追上,脑后一刀砍死,随即就在马上一弯腰,用刀尖挑起瓦罐上系的麻绳,端到鼻子前面,闻一闻,啐了一口,“呯”地摔碎在地上,流了一地的野菜薄汤。他才抬头,突然看见冷谦穿着还算光鲜,心中大喜,便招呼同伴,向杞人和冷谦站立的地方冲了过来。
冷谦本来已经看得胸中火起,目眦尽裂,偏偏这些蒙古兵还不知死活,向他冲过来,最前面的一个举起铁蒺藜当头砸下。冷谦微一错步,让过了铁蒺藜,那蒙古兵一锤打空,重心不稳,身体向前一倾,冷谦趁机一把抓住锤柄,借力一拽,没用甚么力气,那蒙古兵就一头撞下马来。
这蒙古兵摔在地上,当下松手弃了铁蒺藜,一个打滚跳起来,提起醋钵大的拳头,直打冷谦面门。冷谦冷笑一声,左手一探,已经捉住了那蒙古兵的腕子,饶是对方如何用力,拳头再休想前进一分一寸。同时冷谦右手五指弯曲呈虎爪状,对准蒙古兵的肋下要害,就欲痛下杀手。他这招才蓄势待发,突然斜刺里伸出一脚来,正踹在蒙古兵胫骨上,“扑”的一声,把他踢了一个大跟头。
“算了,且饶他一命罢。”原来出脚的却是杞人。只见他一个纵跃,扑向另一名冲到近前的蒙古兵,空中飞起双腿,狠狠地把对方踹落马下。接着他一只脚踩住那蒙古兵,伸手从对方手里抢过弯刀,掉过刀背来,又狠狠砸在另一个使铁蒺藜的蒙古骑兵的后腰上。那蒙古兵惨叫了一声,扔了铁蒺藜,也一个跟头栽倒在马下。
这时候,冷谦也已经打倒了另外两个蒙古兵。五个蒙古兵爬起身来,发一声喊,连兵器也不敢捡回,双手抱头,就没命地往田地里逃蹿了下去。“咦?”冷谦奇道,“我少年时也曾与鞑子斗过几仗,都端的悍顽,不要命地连番扑上,再不肯退的。这几个却怎恁地胆怯,一招便走?”
“这是吃了败仗的溃卒,”杞人答道,“早便吓破了胆,见着手无寸铁的百姓才敢扬威施虐,见了比他狠的,自然逃去了。”“我看鞑子果然气数已尽,这般弱兵……”冷谦突然转过头来对杞人道,“你适才讲说寻个太平所在做厨子去,看这光景,再等个十年,庶几可矣。”
杞人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冷谦把两匹还在附近逡巡的无主战马牵了过来,看着满田野的尸体,摇摇头,问杞人道:“鞑子如此残虐,怎么你反护着他们,不肯取他们的性命?”
“他们是蒙古人,当了兵吃了败仗,是以残虐,若非这般境况,怕不都是草原上良善的牧人?”杞人叹道,“便这几个卒子,又能害得了几人?我总在想,一人为善为恶,未必便在一念之间……”
冷谦皱皱眉头:“你是想说,都是时势造就了人的心性?”“或许罢,”杞人道,“百年前,汉人有多么痛恨女真,评话讲岳武穆事迹,都说兀术等如何暴虐。但在灭契丹前,焉知他们不是打猎种地的良善百姓?”说着话,上前去解开那两匹战马的笼套。
“灭契丹前?说不定兀术那厮还在襁褓里吃奶哩,哪个晓得他良善与否?”冷谦笑起来了,“你这榆木脑瓜,整日价胡思乱想。若依你恁般说来,这世上便无该杀之人哩!”
杞人帮战马解开笼套,伸手在它们臀部上各拍了一掌,远远赶开:“你们为人拉车、驮物,做脚力,怎么不好,为甚么帮了打仗——这便自在地去罢。”说完转向冷谦:“我也不晓得怎生有这般奇怪念头,只是有无有该杀之人——却为甚么偏要杀人?”
“有些人不得不杀,”冷谦回答道,“若不取了他们狗命,便要害了无辜百姓。”杞人点头:“是也有理,你且去杀罢。我却不晓得为何,偏生下不得手去。”“妇人之仁,妇人之仁,”冷谦摇头,“天下怎么会有你这般呆子!”
他拍拍杞人的肩膀:“算了,且赶路罢。唉,我难道欢喜杀人么?可遇上这般世道,若要救人,先必杀人,这也是无可奈何啊。”“却又未必总关世道哩,”杞人叹道,“古往今来,甚么世道不是如此?”
冷谦装出副很钦佩的神态望着杞人,双手合什:“活菩萨呀,你为甚么不出家当和尚、道士,证大道去?”然后一边不住摇头,一边转身走路:“似这般古怪人,今世倒也绝无仅有……”
两人是从韩家庄里出来的,一路向南走,又走了一里多路,突然看见郭汉杰低了头,跪在路边迎候。“这是做甚么?”杞人上前去扶他起来,“在这里等了许久么?”
郭汉杰看到杞人,高兴得脸上的刀疤都似乎在放光:“师父在韩家庄上住着,有要事办理,着徒弟在这里等候师父,徒弟便每日在此恭迎哩。天幸师父终于来了!”说完这些,突然收敛了笑容:“师父有位老友,正在我那里……”
“老友?”杞人奇道,“是甚么人?”“师父且随徒弟去,一看便知,”郭汉杰一边向冷谦抱拳行礼,一边说,“幸是师父今日到了,若迟得一两日,怕是不得见最后一面哩。”
杞人心里“咯噔”一下,连声问道:“究竟是甚么人?怎么叫不得见最后一面?”郭汉杰扯着他的袖子:“徒弟笨嘴拙舌,不晓得从哪里讲起才好。师父见了便知。”
三人转个弯,又向西走了一程,这里有个残破的村子,村民多姓冯,因此叫做冯家村,郭汉杰和凌小虎就暂时寄住在这里。才进村子,冷谦突然停住脚步。“怎的了?”杞人问道。冷谦摆摆手,闭上眼睛,少顷,皱眉道:“有杀气!”
“甚么?杀气?”郭汉杰按捺不住心中的惊恐焦急,撇开杞人,径自向前奔去。杞人和冷谦急忙跟上,果然听到前面兵刃交击和呼喝之声大作。揣摸方位,正是郭汉杰落脚的民家附近。
冷谦一边跑着,一边侧耳倾听:“七八个庸手……咦,还真得个高手在彼。”说着话,已经奔到近前,只见果然有九个人正“叮叮当当”地混战在一起。
当先四条大汉,一刀、一斧,一个挥动铁鞭,一个舞开红缨长枪,围住个高大番僧,正在恶斗。另有一人使得好铁叉,堵在郭汉杰寄住的茅屋门前,拦住三名蒙古军官,不放他们冲进去。
郭汉杰看那四人对抗番僧,配合默契,尚能长久支持,那使叉的虽然进退颇有法度,但双拳不敌四手,已经渐渐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他急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挥拳接下了一名蒙古军官的攻击。
那使叉的汉子见他空着手与敌人交战,心中颇过意不去,叫道:“多谢好汉相助。这几个鞑子小可尚能料理,请好汉去保护屋中的人如何?”
郭汉杰“啊呦”一声,心说怎么把屋里的人给忘了,急忙连环三拳逼退了当面的蒙古军官,一个错步,从那使叉的汉子身边挤了进去。
杞人刚打过一架,实在心中烦躁,看那使叉的汉子一时还不会失手,也便不着急上前帮忙,转头去细看另外一边格斗的场面。但见那番僧手中好大一柄铜锤,武艺高强,以一敌四,兀自进攻多,遮拦少。那使刀、斧、鞭、枪的四人招术虽也不俗,却都畏惧他力气大,不敢和锤头硬碰。四人似乎心意相通,每每以三般兵器牵制敌招,另一样兵器就趁机往内圈抢进,来来往往,倒也杀得好看。
杞人看那番僧,满头红发,只觉相貌好生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这边冷谦可按捺不住了,笑一声:“先进屋看你老友去。”一双肉掌就直往围攻那使叉汉子的三名蒙古军官当中插下。
这些蒙古军官看他长得瘦小,又哪放在眼里,却不料声随掌到,三人几乎同时眼前一黑,面门上都中了重重的一掌,被打得头昏眼花,鼻血长流。使叉的汉子毫不犹豫,扑上去一招“青龙献爪”,把一名蒙古军官捅了个透心凉。冷谦飞起脚来,狠狠踹在另一名蒙古军官的腰子上,踹得他一溜跟斗,就此去见了阎王。最后一名蒙古军官满脸是血,面目狰狞,舞着弯刀还想抢上,又被冷谦当胸用力一拳,也打倒在地,使叉的汉子补上一叉,结果了他的性命。
“却又何必,”杞人摇头叹道,“何必定要伤他们性命……”“这些可并非小卒子,”冷谦笑道,“杀也杀了,难不成你还请和尚为他们诵经超度么?”嘴里说着话,早已经一个闪身,进了屋子:“阿也,才讲到和尚——原来这里正躺了个半死的和尚哩!”
“和尚?”杞人才在想自己有甚么和尚朋友,那边红发番僧看势头不妙,卖个破绽,摆脱四条大汉的纠缠,急忙逃走了。那四人也不追赶,径自和使铁叉的汉子走进屋里去。
杞人心里只想着郭汉杰的话:“若迟得一两日,怕是不得见最后一面哩。”难道才在担心韩邦道,就又有一个朋友要死么?脚下如同栓着千斤铁链,只是一味地沉吟,却不敢迈前一步。
忽然屋里传出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陈师傅么?怎的不肯进来……”杞人闻听此人声音,仿佛天上猛然打了个霹雳,脚下却登时甩脱了铁链,风一般冲了进去:“彭大师,怎么是你!你……你怎的了?”
只见天完国师彭莹玉躺在草席上,胸前好大一滩已经凝结了的血迹,两眼无神,双颊凹陷,显然阳寿已将尽了。他朝向杞人勉强笑一笑:“想不到……想不到还有你来帮洒家送终哩……一向可好么?”
“怎的一桩事?”杞人急忙问道,“你怎生变成这般模样?”彭莹玉苦笑一声,缓缓举起手来,指指站在床边的那个使斧子的大汉:“这是我师侄汤和,幸是他来救得及时,我的性命,才能捱到这一刻哩……”转头问汤和道:“这几位朋友是……”
汤和深深一揖,指着那使刀的大汉:“这是小侄同乡好友朱重八朱大哥……嗯,现下改名唤作朱元璋了。他在濠州郭元帅帐下做个百夫长,下六合去招兵……”这大汉好丑的一张马脸,闻言躬身抱拳,向彭莹玉行礼。
汤和又指那使枪的大汉:“邓愈邓大哥。”指指使鞭的大汉:“吴良吴大哥。”末了指使叉的汉子:“此是郭兴兄弟——还有个吴祯兄弟、郭英兄弟,领着招来的数百人先回濠州去了。咱们几个落在后面,却不料在此处遇着师伯。”
“彭大师是今年年初在瑞州战败,负了重伤,被这番僧一路赶到此地,”郭汉杰向杞人解释道,“徒弟见着彭大师时,只道已将那番僧甩脱了,藏身在这荒村中再无虞的,却三不知那狗贼又寻将上来。”
“幸得你这好徒弟,昔日性命相搏,今日竟救我一命,世间缘法,原是奇妙……咳咳,”彭莹玉咳嗽了两声,喘着气说道,“洒家自知命不久长,却不料你我还有缘再见一面,呵呵,这又是甚么缘分?”
杞人听郭汉杰一口一个“师父”、“徒弟”,现在连彭莹玉也说甚么“你这好徒弟”,心说没办法,这个傻徒弟看起来是收定了啦。他怕彭莹玉再说甚么死啊活的,徒增伤心,急忙岔开话题:“那番僧倒好厉害,朱将军四人都拾掇不下。”
“师父,这个番僧你见过的,”郭汉杰道,“还得那日在淮水边假冒李仲勋坐囚车,坏了郑琰性命的渥尔温么?便是那个唆督的师弟。”杞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怪到如此了得。”
“你们且先出去罢,”彭莹玉低声道,“我有话与陈师傅讲。”众人闻言,都作个揖,陆陆续续走出茅屋去了。彭莹玉望望杞人,长叹一声:“我要死了也!”
“休得乱讲……”杞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劝才好。彭莹玉却突然微微一笑:“人生莫不有死,我自身还不晓得自身伤势如何么?又何必讳言……你,你打算在濠州长住么?请替我照料汤和这孩子。这孩子为人忠厚,又有大志……”
杞人点头,只听彭莹玉又道:“我看那个朱元璋不似等闲人物……咳咳,我虽行走江湖恁么多年,看人却也未必准了……那徐寿辉……”
“他只不过相貌堂堂,堂堂而已,其实却是个庸才,”他苦笑一声,“倪文俊、陈友谅都是一时枭雄,我今一死,他如何控驭得住?”
“算了,且讲这些做甚么,‘死去元知万事空’,可还有甚么放不下的……”他又长叹一口气,“我请他们都出去,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就死……死便死罢,有些遗憾也好……现今我倒羡慕你哩,无求无欲,是故无忧无虑……”
杞人苦笑:“你怎知我无忧无虑?”“好,好!”彭莹玉突然提高了声音,大笑起来,“做人哪有全无忧虑的?讲得是!”他突然挣扎着微侧过头:“小虎,躲在床后做甚么?过来,过来。”
小虎抹着眼睛从床后钻出来,趴在床边:“和尚伯伯,你莫死啊!”彭莹玉笑着伸出手来,抚摸着小虎的头,对杞人道:“这孩子倒恁乖巧,可怜做了孤儿。你何不认他做了义子?”
杞人看他精神亢奋,知道已经是回光返照了,于是强作欢颜,点了点头:“彭大师的吩咐,敢不从命?”“甚好,”彭莹玉把小虎拉到杞人身边,“还不叩头?快叫义父。”小虎照着做了。
“这般就死,却从未曾料到哩,”彭莹玉一边咳嗽一边大笑道,“似我一生,杀人无算,竟能安安静静,死于床箦。造化忒煞弄人也!哈哈哈哈~~”
第十五章 我之所爱水中沚
彭莹玉的丧事,濠州帅郭子兴一力承担了下来,按照白莲教的规矩,既请和尚念经,也请道士祭文,做了好一场不伦不类的法事。不过全濠州的红巾军全都白布抹额,为彭和尚戴孝,倒也隆重得很。
“不过藉此自抬身价罢了,”冷谦看了摇头,“为淮西白莲教主、天完国的国师主持了丧事,日后还有哪个敢小觑他郭子兴哪?这一来,孙德崖、彭大、赵均用他们,可便被压下去喽。”
“你怎的总将人心往功利上去想?”杞人把小虎扛上肩头,“咱们先回韩家庄上去罢,我不惯恁多人的场面——待静下来了,再到彭大师灵前烧香化纸钱……”
“今回彭和尚将那个甚么汤和托付你照顾,你怕是离不得濠州喽,”冷谦抱着双臂,和郭汉杰一起跟在杞人身后,边走边说,“何不便在此处寻家馆子,做你的厨子老本行?”
“我又何尝不想如此,可惜连年战乱,这城外哪里还有馆子?”杞人叹道,“便一两户卖村醪、白切肉……”“你怕英雄无用武之地么?”冷谦笑道,“且城里去呀。濠州虽不大,城西那几家馆子,你去了也不甚屈才。”
“我却不想进城哩。”杞人低着头只顾走路。“与其投靠他人,”郭汉杰在后面大出傻主意,“不如师父自开一家,我便充作伙计。”冷谦“哈哈”大笑:“便你这般好相貌,面上恁长一道刀疤,你做了伙计,可有客人敢上门么?”
杞人回头瞟了郭汉杰一眼:“讲得忒轻松呵,自开一家——你借本钱与我?”冷谦道:“且与韩邦道商借罢,他虽不是甚么大财主,这些许小钱总还有的。”杞人摇头:“我与他相知也只泛泛,怎好冒然开口……”“恁般说来,交情若是深些,便开得口,借得钱喽?”冷谦故意逗他,“罢罢,我且离你远些。”杞人终于也笑起来了:“正是,正是,你我至交好友,便请借个百八十贯来应急罢。”
“百八十贯,忒煞小家子气,开鸡毛店么?”冷谦摇头叹道,“若我仍在大都做着协律郎,休说区区百八十贯,便千八百贯,都从内库里盗将出来了也。”
“说的是,”杞人问他,“先时你助朋友,自内库里盗金,后话如何?”冷谦笑道:“我本意要助他度日,难道反害他?自是早送他全家躲将起来了,朝廷休想捉拿得着——只是我那升斗小官,再休想做喽。”
“乱世人不如犬,”杞人叹道,“做的甚么官?还是老老实实下乡种地为好。”“好?便能好到哪里去?”冷谦的脑袋摇得更勤了,“是故明晓得天下太平,百姓依然难免九饥一饱的,却总是盼他太平,多少免受些兵燹之灾也好。”
“是也,是也,”杞人拍拍骑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虎的屁股,“若无兵燹,小虎也不会忒煞可怜,做了孤儿。”冷谦道:“他今有你做了义父,也算苦尽甘来了。往事已矣,多嗟多叹何益?”
杞人不说话,只是紧紧搂着小虎。冷谦和郭汉杰也不开口,又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快要接近韩家庄了,杞人才象突然想起来甚么似的,问冷谦道:“那日听得宫秉藩言到,山西出了一个‘剑圣’卢扬,是你说与他知的,不知何如人也?”
冷谦摇摇头:“我也未见过此人,是自娄鹰处听闻的。”杞人问道:“汉北‘穿心剑’娄鹰么?”冷谦点头:“正是。七八年前,约摸至正五年前后罢,某一日,那卢扬来至沔州娄家庄上,欲与娄鹰较剑,是娄家庄客以他无名,拦挡在门外。卢扬也不多话,提起剑来便刺倒了两名庄客,说:‘请娄大侠明日午后,到城南汉水岸边来寻我。’待娄鹰出看时,那两个庄客伤得倒并不重,只是剑伤所在,极为诡异。娄鹰心动,第二日便前往寻他……”
郭汉杰问:“两人可较量了么?胜负如何?”冷谦笑道:“你忒急性子,且待我慢慢地讲来。且说那卢扬态度却甚恭敬,见了娄鹰,先告了伤人之罪。娄鹰爱他剑术诡奇,相谈几句,就便动起手来。这一场好杀呵,正是……”
杞人瞟了冷谦一眼,打断了他的话:“老毛病又犯了也。”冷谦笑笑:“好,好,且不说。当日两人一往一来的放对,堪堪四十余合,娄鹰一剑刺破了卢扬的衣袖,卢扬便即退后认输……”
杞人道:“能与娄鹰对战四十合,也算甚了得了。若想当‘剑圣’之名,可又甚不自量。”冷谦道:“且听我分说下去。那日娄鹰爱他的剑术好,要留他庄中一叙,那卢扬却婉言谢绝,飘然而去。一晃年许,卢扬再到沔州,此回娄家庄客们却不敢拦阻了,通报了放他进去。多的话也不用细讲,总之二人再次较量,这一回,翻翻覆覆斗了百余合,娄鹰才侥幸胜了半招……”
杞人“咦”了一声,只听冷谦继续说道:“卢扬再去,约摸一年许,三访娄鹰,这一回哈,交手不过三十合,娄鹰已呈败相。那卢扬却不紧逼,喝一声‘住’,跳出圈子,向娄鹰拱手道:‘多谢娄大侠指点,卢某就此别过,再不来搅扰了也!’”
郭汉杰伸伸舌头:“短短两三年间,竟能这般变弱为强,赢了‘穿心剑’娄大侠,此人果然了得!”杞人也说道:“若三十合能败娄鹰,这便勉强当得起‘剑圣’二字。”冷谦笑道:“此人诡异之处,并不仅如此。据娄鹰说来,与此人三番交手,他的剑术初则诡谲,继而流畅,到第三回时,只觉朴素寻常得紧,偏是娄鹰费尽功夫,寻不出丝毫破绽来!”
听了这话,郭汉杰还没觉得怎样,杞人却长吸了一口凉气。冷谦继续说道:“初见此人时,态度恭敬得紧,第二回便有些意气飞扬,到第三回,嚣张跋扈,已大不似前也了。不过‘剑圣’之名,却不是他自取的,他战遍山西河东诸路剑客,已无敌手,此番又胜了陕西娄鹰,自有那溜须拍马的小人,给起这般一个绰号。”
杞人想了一想,说道:“数年间,剑术精进如此迅速,待得今日,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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