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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曜引-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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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时的情形,暗暗地道:“刘湛,愿你相信我!”
出关后一路所见,都是凋弊荒凉的景色,田地中生满杂草,多日不闻一声鸡啼。偶然见到一些百姓,都是枯瘦如柴,衣不蔽体,白日里看去,也如同游魂一般。罗彻敏心道:“难怪宸军的驻扎会激起这么大的民愤,看来昃州确实负担不起驻军粮草。”
然而就在一年以前,他都常听父亲说起,昃州刘湛是个人材,十几年下来,将枢北大战中荡为白地的昃州整治恢复,再获有枢中第一粮仓之美誉。这一年来战事,将刘湛十多年经营毁于一旦,就连他这毫不相干的人看了,都觉得心中不快,却不知刘湛面对此等景物,将是情何以堪了。
随着往日战场一次次重现,罗彻同也似精神起来,不再整日烂醉。他们兼程赶路,衣不解甲,马不卸鞍,在三月十八这日,到了孟县。赵德忠在此处驻守,瞿庆也得了消息赶来。两人在县城外布阵,迎侯罗彻敏到来。
赵德忠上前请罪,罗彻敏扶起他道:“这不是请罪的时辰,我们赶快商议眼下情形吧!”
“是,王上请进!”赵德忠起身引路,罗彻敏挨了一会,才仿佛刚看到仍然跪在一边的瞿庆,脸上重新堆了笑起来,道:“瞿将军还不快起来!”
瞿庆笑得有些勉强,道:“王上一路辛苦!”
“哪里比得上你们这连日厮杀!”罗彻敏一面走一面道:“瞿将军可是辛苦了!”
“怎敢怎敢,只是饶幸保全部下,未有大过罢了!”瞿庆似全听不出罗彻敏话中讥讽之意,反而还有些洋洋得意。罗彻敏瞪了瞪眼,听到背后传来王无失按捺不住的偷笑,只好跺了跺脚,跟着他们走进县衙大堂。
县衙昨日还是节度使行辕,因为他来了,所以赵德忠临时搬了出来,改作了王驾行营。堂上摆好了酒菜,罗彻敏边吃就边与赵德忠瞿庆和罗彻同等将共议眼下战情。
瞿庆先问道:“不知伏虎都与神刀都何时能到?”
“大约总要再过十多日吧!”罗彻同道:“他们是步军,又带着辎重押着粮草,这是最快了!”
“唉呀!这么慢?”瞿庆摇头道:“可是昨日接到情报,说厢州宸军己经到了金牛渡了,只怕赶不上了!”
“眼下我军己有五万之众,也可以一战了。”罗彻敏道。
赵德忠道:“此次能够夺回昃州城,战果已经很不错了,如今诸军都是远离驻地,昃州粮草不济,不可勉强再战。”
罗彻敏倒没料到赵德忠也会要求退军,他先一怔,后道:“若让宸军重回枢河北岸,那么以宸军兵力,夺回昃州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两位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难道连这都不明白吗?”
他这话说得重了些,赵德忠当即变了颜色,道:“这数日来我军几番攻打宸军营寨都无法克服,兵力折损甚重,眼见敌军又有援军将至,王上难道让大家一起送死吗?”
“赵将军!”罗彻敏被他最后一句话激得有些气,勉强按捺下去,然而脸上还是一片通红。他起身按剑道:“敌军有援军,难道我军没有么?敌人可以在你们的重围下坚守了十余日,难道我们就不可再坚持几天?”
见他们将要吵起来,瞿庆赶紧道:“王上和赵大人都消消气,慢慢说嘛!”
争吵分明是因他而起,倒弄得他作和事佬了,罗彻敏不去看他,闭了嘴。
正在气氛尴尬时,骤地有有人在厅外厉声狂喝,“让我去见王上,让我面见王上!”
罗彻敏先是觉得有点耳熟,很快想起来,竟是冯宗客的声音!他这才突然想起,这两个月来冯宗客没有到王府里见过他,再回忆,似乎是花溅提过,说冯宗客来府上辞行,他也没有太在意。
“谁放他进来的?快赶出去快赶出去!唉哟……”外面的守卫显然和冯宗客起了冲突。
“住手!”罗彻敏起身往前赶了几步,喝道:“让他进来!”
赵德忠显然不甚情愿,然而还是向外道了声:“放他进来!”
冯宗客“蹬蹬蹬”地闯进堂来,罗彻敏惊得呆了一呆,才失声道:“你怎么成了这样?”
冯宗客比他记忆中瘦了许多,只余下偌大一个骨头架子,挑着一袭破成渔网般的布衣。发须眉头似乎被火燎过,参差不齐,又带焦痕,一双眼中满是血丝。他站定了细看着罗彻敏,似乎终于认定了一般,悲喜不胜地跪下行礼道:“王上!请王上请速速发兵!”
罗彻敏赶紧下去扶了他起来,问道:“你是从刘湛那里来的?”
“是!”冯宗客反手抓紧了他,力气大得让罗彻敏生生作痛。他语含哽咽道:“刘大人坚守孤寨,日夜苦战,但盼王上前来!”
“他们现在如何?”
“刘大人甘冒奇险,率三千勇士奔袭千里,占据了秸风屯,瞿大人曾说他会在三日内接应而来,然而却毫无消息。赵大人那次进攻,被宸军先一步发觉,他们严守山道,我们几番冲杀才下,却已无赵大人之军的行踪!刘大人遣数十名兄弟下山求救,却从无回音。我本不愿离开刘大人,为了求援也只得下山,谁知他们非但不肯发救兵,还将我关起来加刑拷问……”冯宗客说到此处,已是愤懑难当,腾地起身向赵瞿二人跳去,喝道:“刘大人在山上已经吃了三五天的野草了,你们还在这里喝酒吃肉!”
他猛然发了性子,甩开罗彻敏的手,几步跃上,先是一脚踢开瞿庆的案几,复又去踹赵德忠的案几。瞿庆没防到他会突起发难,让他给掀得酒肉狼籍,淋漓一身。赵德忠却有了防范,抄起桌上小刀刺向冯宗客的脚心。冯宗客气怒之下没有察觉,一边罗彻同瞧得清楚,赶紧跳出去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扳到地上。
冯宗客绞住罗彻同,要和他角抵起来,不过马上看到了那把小刀,这才晓得他是好意,缓缓地放开了手。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罗彻敏将冯宗客挡在身后,厉声喝问。
赵德忠垂了下眼,复道:“前几天都听探子报说,刘湛与宸军有通。刘湛派来的人,我们岂能不严加拷问?这个人,听瞿副使说是跟过王上的,才留了下来,否则怎会容他呆在这孟县城中?”
“有趣有趣,”罗彻敏急促地来回走了两趟,反问道:“刘湛若叛,何需坚守这么多天?”
“正是他坚守了这么多天,才觉得有问题。”赵德忠来了这么一句,把罗彻敏顶得一愣。
他话中之意,分明是指刘湛是有意赚他们,冯宗客暴怒将起。罗彻敏再度拦住了他,罗彻敏己经镇定下来,道:“我来了,自然是我作主,二哥,你带他退下去休息!”
冯宗客也不是完全是莽撞汉子,一通怒气发过,也知道罗彻敏总得说服手下,才可一战,便默默退去。
罗彻同和冯宗客一走,其它人几名将佐也觉气氛尴尬,一个接一个寻了由头,都溜下堂去。
罗彻敏站在那里盯着赵德忠和瞿庆,目光阴沉不发一言。“王上……”两人同时发声,你看我我看你,却又都静默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信不过刘湛,”罗彻敏低下头去,咬着嘴唇道:“他与我家敌对这些年,你们信不过也是应当的。只是若我们弃刘湛而去,从今以后,休想再染指枢河。若是不能杀了高氏为父报仇,我缩在神秀关后长命百岁又有何益?”他猛然抬头逼视,赵瞿两人不得不略为垂首。
“我意己决!”罗彻敏一振披风往外疾走,边走边喝道:“明日全军整发,进逼秸风屯!”
孟县至枢河北岸这一带,都是蜿蜒起伏的细小丘陵,宸军在这一带依地势布下了大大小小十多座寨子。有些寨子势当要冲,如果不加拔除,不可能进军秸风屯。直打了三四日,才扫清了宸军外围的一些哨寨,赵德忠请罗彻敏到高些的山上,指着蔼蔼丛云中的一座峰峦,道:“那便是秸风屯了。”
那山峰两侧,密密麻麻地都是宸军营垒,因为风吹日晒尽成灰蒙蒙地颜色,似乎还生满了绿苔,与四野山岭浑若一体,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然而细看去,便如同在汪洋大海,秸风屯如同当中的一艘小舟,让人惊叹它怎能不被风浪覆灭。再往东南方向看,就是枢河绕过,那么细那么飘渺,象一根悬在风中的蛛丝。
“有两条路可以杀入屯中!”冯宗客比划着道:“东面那条平缓的,是上次赵大人攻过地;西面一条更陡峭些地,我偷出来送信就是走得那条,下面又临着深潭急流,宸军虽然设了关哨,却也不能守得那么严实。今夜我就从那边设法回去,向刘大人通报喜讯。”
“你再挑一些弟兄一起去!”罗彻敏道。
“是!”
“你走那条道,最多能带多少东西?”他又问。
冯宗客想了想,道:“那山道极崎岖,带得东西自然是越少越好,我最多能带个二十斤。”
“那好,就按一半算,你去踏日都里面挑三百名弟兄,每人背上十斤粮食。”罗彻敏的马鞭在一边山石上敲了几计,道:“今夜我们佯攻,掩护你们上去!”
当晚罗彻敏戴金甲,掌毓王王帜出战,宸军果然被吸引到东路上。他们猛攻一阵,侯山上信号传出,得知冯宗客已经上山,便鸣金收金。
此后罗彻敏便每日亲自督战,冲杀宸军诸寨,宸军主将亦非弱者,营垒造得极为坚实,又明知强援将至,因此坚守不出。罗彻敏心再急,也只能一个寨子一个寨子地打,进度不快。好在山上得到毓王亲自来援的消息,显然士气大振。有几次他们正攻打时,山下也冲下来相助,虽然几次都因别寨宸军赶来而未能会师,却让秸风屯的人充满了信心。
只是这几日,厢州宸军却也己经过了金牛渡,秸风屯便有些顶不住的样子。罗彻敏一日三次催促黄嘉与荣录两军,两军兼程赶来,每日一封通报行程,并说刘湛的儿子也被送到了他们军中。罗彻敏算着他们还有三五日就该到了,多少能纾解一下焦虑。然而没料到在这节骨眼上,瞿庆又给他带来了极糟的消息。
“什么?白衣别失奔袭冲天道?”罗彻敏推开给他裹伤的大夫,一跃而起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帐中人面面相觑,都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白衣别失入凌冲二州剽掠是常事,尤其是凌州节度府的大半兵力倾巢而出之时,更不稀奇。然而他们干嘛去攻打冲天道呢?罗彻敏略为镇定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消息的来源,问道:“是二十三的庄子上传来的消息?”
“是!”瞿庆道:“虽然还没有到冲天道,各处庄子里传来的消息看,确是向冲天道来无疑!”
去年秋天罗彻敏的屯垦之计初次施行,只招募了不足六千流民,分置了十个庄子。这些庄子的布置都颇有讲究,正是可以观察到白衣别失最常入侵的道路附近,却又是有所依仗,利于守备。一旦白衣别失有动静,诸庄之间就交互传信,并传给最近的驻军。眼下离二十三的庄子最近处,就是瞿庆留在冲天道的凌州军了,因此消息自然由凌州军传给了瞿庆。
罗彻敏脑子里乱哄哄地转着,先是在想,不知道罗昭威眼下怎样了,又想到罗彻敬……他正与张纾作战中,是绝不可能召回来了。其它诸军主力都在这里,近一点的,就是正赶往这里的神刀都与伏虎都。他咬咬牙道:“罢了罢了,让黄嘉继续来,教宋录赶紧调头赶往冲天道!”说出这话里,他恨不得抓住自己的头发,一根根拔出来。
帐中人看他的脸色,都悄不着声地退了下去。大夫试探着问了句:“王上,你臂上的伤……”
“滚出去!”罗彻敏一声厉喝,将盛着伤药的盘子踢翻了,药膏糊了一地。那大夫皱了皱眉,似没听到他这句般,蹲下身去,从地上将药膏刮起来。他那无动于衷的神情看在罗彻敏眼中越发可恨,他抽剑出鞘,喝道:“还不滚?”
“伤者这么多,这伤药可不能浪费。”大夫毫不在意已经架到脖子上来的剑,自顾自地收拾地上的药,把罗彻敏气得手直哆嗦。他胸中正有无名之火,那剑就向下劈去!
杜乐英在外面听到,掀帘子冲进来,一下子攥紧了罗彻敏的胳膊叫道:“王上,王上你可不能这样……”他的声音和手一齐发颤,罗彻敏缓缓地匀着气,回头看了一眼杜乐英。杜乐英的眼中有一抹惧意,那惧意将罗彻敏激得清醒过来。
他挥剑的臂垂了下去,沉声道:“让他料理清楚了快滚!”便推开杜乐英大步走出帐去。杜乐英抹了抹额上的汗,再看那大夫,竟然清理得无比认真,仿佛方才生死之间一个来回,于他竟是毫不在意。
“还真是不知死活!”杜乐英心有余悸地咕了一句。他看着罗彻敏大步踏去的身影时,突然忧虑起来。上次看他这么发脾气,是在凌州那回吧?从那后他己经沉稳了许多,继位后更是竭尽将自己锻炼得深沉些。可杜乐英毕竟与他一同长大,深知他的性情,人生就的性情是不容易改的,他这一下子发作,该是用尽了克制的功夫吧!然而,这仗,才刚刚开始,艰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追了上去,远远地吊在罗彻敏身后,罗彻敏向山上攀去,却有意不走大道,专挑岩壁陡峭、草木繁茂之处。这么一用力,他左臂上的伤口就又裂开了,血一汪一汪地,淌在他经过的地方。杜乐英胆战心惊,却不敢出声。
罗彻敏终于攀到山顶时,似乎也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杜乐英小心翼翼地在林中窥探他。罗彻敏俯视着脚下群峰,他的目光一亮一亮,那是遥远处宸军的火把映在他转动的眼眸之中。秸风屯下宸军一队接一队地赶来,象无首也无尾的长蛇,杜乐英看得久了,只觉得心里发慌,口舌发燥。
“别为我担心!”罗彻敏突然道。
杜乐英一惊,知道他发现自己了,怔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该现身而出。
“我没事,就是心里烦!”罗彻敏揪着地上的草,一根根向山下扔去,道:“我静一静了自己会回去。”
“好的!”杜乐英不敢再停留,正要迈步,罗彻敏又加上一句,道:“催黄嘉快些!”
“是!”杜乐英大声回道。然而就这时,罗彻敏突然跳起来,叫道:“出什么事了?”
杜乐英几步赶到他身边,往下一看,不由得张大了嘴。秸风屯上冒起了一团火光,那火光迅速地漫开,象只用了一瞬间的功夫,就笼住了整个山头!杜乐英有些六神无主地看了一眼罗彻敏,刚才在他眼珠上晃动的火光,已经照红了他的整张面孔,他的神情象是刚被投入火的泥塑,正被迅速地固定起来。
“快!我们快走!”罗彻敏猛喝道,奔下山去。
罗彻敏传令下去,踏日都最先整装待发。然而赵德忠和瞿庆闻讯赶来,挽住了罗彻敏的马头。
“王上!”瞿庆叫道:“刘湛有变,此去定然无功!”
罗彻敏一鞭子抽下去,抽在瞿庆脸上,咬牙切齿地道:“你敢抗命,我这就杀了你!”
赵德忠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也被瞿庆脸上流下的血给逼了回去。
于是白日刚刚剧战了一天的诸军,就在罗彻敏的毫不容情的暴喝声中,又被叫了起来,投奔向他们己经鏊战了数十日的战场,那满是血与火光地,吞噬了无数同袍生命的战场。
罗彻敏的剑身很快就被血给沾满了,又一名敌人向他飞驰而来,他一剑掠过,剑似乎被铠甲卡了一卡,收回时,竟从手中滑脱了。
“啊!”罗彻敏一惊俯身,斧头呼啸着,带着腥风从他背上挥过去。他竭力侧过头去,看到那壮汉欣喜欲狂的双眼,双眼正中是他金盔上镶着的红宝石、宸军中每个人都知道那是毓王的盔饰。
“别高兴得太早!”罗彻敏在心中喝道,右腿从收回的斧下面探出去,在壮汉面前晃了一晃。那一腿来得好生玄妙,壮汉被吓得惊了一惊,然而这一腿的踢得太高,其实是毫无力度的。罗彻敏骤然在鞍上翻身,左腿反踹而起,运起十成混元功,正中壮汉的额角。
身后传来重物坠地之声,罗彻敏没有浪费时间回头去看,他向四下里张望着,叫道:“二哥,二哥!”“王无失,王无失!”“陈襄,陈襄!”“乐英、乐英……”
他的声音在响彻天地的喊杀声中那么细弱,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王……上?”有人欣喜欲狂地叫道:“你,你怎么一个人?”
罗彻敏回过神来,看到火把中一张温厚的面孔,终于将闷久了地一口气吁了出来,叫道:“黄指挥,你终于来了!”
是黄嘉带着伏虎都加快步伐,提前了两天赶到。他远远发觉情形不对,便果断地加入了战局。据他观察,凌铄两州人马,都畏缩不前,只有踏日都作战格外顽强,因此孤军深入。
“王上!”他们交谈片语间,罗彻同连挑飞好几名兵丁,向他冲过来,叫道:“你怎么落到后面去了?”
这些天征战中,他往日神采渐渐重现。他发觉罗彻敏手中无剑,此时飞骑而下,顺手一攘,就从邻近宸军手中挑飞起一柄长剑,再在剑身上一磕,那剑冲着罗彻敏飞来。罗彻敏探手就握住了剑柄,毫不费力。
“前面怎样了?”罗彻敏喝问道。
“黄指挥来了?”罗彻同大喜道:“那好!我们快撤!”在他们说这几句话间,陈襄王无失和杜乐英各率所部,也渐渐聚拢。他们身边的宸军在这些飞骑之下挣扎呻吟,罗彻敏身边暂时平静下来。
“怎么了?”罗彻敏惊问道。
“刘湛己经放弃了秸风屯,他下山了!”罗彻同喝道。
“啊?”罗彻敏脑门上一紧,微微地眩晕了一下。
“我阿爹怎么了?”有个孩子的声音嚷了起来。
“滚开!”罗彻同叫道。
罗彻敏睁开眼,看到知安扒在罗彻同的马头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蹿上去的。罗彻同将他推下马,他的眼神中有种非同寻常的嫌恶之感。
知安眼看就要落在马蹄之下,黄嘉往前探了探,捞起他的腰将他放回鞍上。他却卖力地踢打厮咬着,全不管他幼稚的胳膊和细小的牙齿落在谁的身上。
“不,我们不退!”罗彻敏突然发觉,他确实没有了退路。是他愿意信任刘湛的,是他一意要发起进攻的,为之他己经与凌铄两州公然撕破了面皮。如果再退回去,赵德忠和瞿庆眼中,还会有他么?
即然己经相信了,那便只好相信到底吧!
罗彻敏将剑向外展开,拦在了诸军之前,沉声道:“我们杀过去,见不到刘湛我绝不回头!”
又是半宵血战,踏日伏虎两都的兵卒在他身边呻吟,落地,被敌友的马蹄和硬靴踏成血泥。罗彻敏的臂上越来越痛,痛得就好象要断掉一般,然而他却恨不得更痛一些。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值与不值,对与不对,这个时侯也没有人能告诉他。很奇怪地,这时他脑子里出现了鄂夺玉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所谓王者,无非独夫!”
这句话晃过时,他身边好几万人的战场,突然变得静寂无声,身侧都是疯狂砍杀中的魅影,他只觉得异常地孤单,那一刻仿佛与整个世界没有丝毫牵连。
“刘大人!刘大人!”王无失的叫声终于将罗彻敏的神思拉了回来。他霍然抬首,刘湛身边带着近百骑,已是遥遥可见。
罗彻敏的脑子瞬间变得极是清醒,他急吼道:“刘将军!你苦守孤寨近月,待我一片赤诚我如何不知?我来得迟了,对不起将军,然而将军这一走,这苦战之功尽化作顽抗之罪,将军当何以自处?”
他们奔走间,枢河的波涛已在眼前荡起,两岸火把连绵无隙。那一江仿佛霞浆流岩。刘湛的背影镶在当中,突然让罗彻敏想起当初昃州城头的那把大火。
“刘将军!”罗彻敏吼了出来:“当初我与你曾经有约,总有一日,我会把昃州还给你!这诺言我一日不敢相忘,你竟忘了吗?”
刘湛的身形顿了下来,他用力勒马,马昂蹄长啸,在原地兜着圈子。他没有回头,背着罗彻敏道:“毓王!你仁爱严明,将来或会成为位定鼎天下的雄主,刘湛本也决心为你效命……然而,终是没这福份吧!”
“刘将军!”罗彻敏慢慢感到了绝望,他仍然不甘心地叫道:“秸风屯失守,过错不在将军,将军这时回头,依然功劳盖世!”
刘湛似乎在缓缓地摇头,他的叹息声那么微弱,然而罗彻敏依然听得极是清楚。“亲不容间,谤言不绝,旧罪难赎,新怨又结。王上,你身边已无我立锥之地!”
“还不快走!皇上在对岸相侯!”宸军将领迎面驰来,厉声催促。
罗彻敏听到这句,想道:“原来宸王亲身来了。”他的目光向对岸投去,羽葆仪仗在煌煌火光中凝成许多华丽的钻石,晃得他眼泪发胀。他本该是害怕地,这时却似乎怕不起来。
“阿爹!”知安放开黄嘉的马头,伸长了双手叫道:“阿爹!阿爹!阿爹!”
刘湛似乎再度犹豫起来,然而宸军己经纵跃到了他的后面,将他包围起来,他被挟裹着再度往前冲去。
“阿爹,阿爹你不要知安了吗?你不要知安了吗?你不要知安了吗?阿爹你回头看看我,看看我!”孩子的哭声如此无助。罗彻敏凝视着他淌满了面孔的眼水,这个夜晚流下的所有鲜血,似乎都不能象那眼泪一样让他感觉到悲伤,那似乎就是他的另一个影子。他忍不住将知安抱到自己马上,抚了抚他的头,低声安慰他道:“不是你阿爹不要你了,只是他自己也不能自主。”
“不,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连看都不看我!”这一声他嚷得格外尖利,象一根小小的冰刺,在扎在每个人被杀声烧得火烫地耳中。
这一刻,刘湛猛地回头,不顾宸军的阻拦往这边跑了几步。罗彻敏赶紧将知安举了起来,叫道:“你看你看,你阿爹回头看你了!”
然而知安抚净眼泪的那一瞬间,他看到长矛飞枪一根又一根地飞插而来,刘湛的面目被那舞动的刃割得支离破碎,象是一张瞬间扎了无数个孔洞的薄纸,片片飞散,很快就全然被夜火吞噬。
“就知这姓刘的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幸好老子早有准备!”
“走,将这尸首带去向皇上请功!”
罗彻敏抱紧了知安的头,不让他听到宸军骂骂咧咧的声音。然而知安拼命地掰开他的手指,两眼瞪得那么圆那么大,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宸军枪头上那个破布袋一样晃来晃动的身躯,在枢河的水波上渐行渐远。
罗彻敏觉得怀中的颤抖平息了下来,然后那身躯就变得僵冷,似乎他正在他怀中死去。
“知安,知安!”罗彻敏忍不住唤他。他回过脸来,一滴大大的眼泪,象青坠子般悬在眶下,然而只是那么孤零零的一滴,无依无傍无来无由地,好象从前没有过,将来也不会再有。
“阿爹从前跟我说过,让我发奋自强,不要象他一样,”知安神色宁静,问道:“你能告诉我,怎样才能变得很强吗?”
罗彻敏在这孩子的凝望中心头一片茫然,向前和向后看去,他的敌人无所不在,他的部属却都那么遥远。
“我……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我有一天会知道。”
“那么我跟着你,你知道的时侯教我,好不好?”
“……好!”
“我阿爹背叛了你,你不杀我吗?”
“若是你背叛我,我会杀你的!”
第三十四章
一个黑点从对岸云霞般的光彩中现出,愈变愈大。罗彻敏耳边风声骤然猛厉起来。
“王上!”诸将惊呼,象刹那间空中有一只孔雀张开了银色的尾翼,剑光涨开,挥挥洒洒地铺了满空。一根、两根、三根,折断的箭簇落下来,发出雹子似地脆响声。
“怕不怕?”罗彻敏的手再揉了揉知安的头发,知安摇头,猛地抬臂道:“只恨我气力还小,不能随王上冲杀!”
“好!”罗彻敏低喝一声,乌霞长嘶,往前飞踏,河风萧萧,吹得乌绸般的长鬃高高扬起。鬃毛下现出宸将惊惧的双目,双目努力转动着,寻觅着剑影。然而那剑却仿佛是在春风中融化,了无痕迹。突然间,满地浮尘向他扑来。
头颅滚落,血水淹染了黑驹的白蹄。罗彻敏收回剑,再度嚎叫着向另一名宸军扑去,剑击破了护心镜,鲜血顿时从甲片的缝隙中砰射出来,那人死前奋力掷出腰刀,乌霞咆哮着倾斜下去。刀过去,几根鬃毛飘落,似乎有一线血痕飞扬起来,知安低低地叫了一声。
“受伤了么?”罗彻敏问道。
“没有!”知安扬起脸,一串串血珠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滚落,“是敌人的血!”
罗彻敏看到了他脸颊上的那道伤痕,然而更看到了他晶亮亮的目光,那种倚赖和信任,虽然只是一个孩子的,却也让他亢奋起来。他几乎想也没想地,就再度冲杀上去,深深地锲入了河边列阵的宸军当中。
“王上!回来!”罗彻同沙哑的嗓音从身后追来,罗彻敏却似一无所闻。许多事他都无法掌握,然而此时,他还可以掌握手中这口剑。如果这场战事的结局是一片迷雾,至少他眼前的这个敌人是如此清晰。
“着!”一声厉喝,突然有灼热的气息向他袭来,还伴着焦糊味和“叭叭”地炸响,仿佛是一根巨大的火把。罗彻敏刚动了闪避的念头,突然间,就觉得来不及了。那股气劲笼罩了他全身,让他突然有种被束紧的异感。
“贺破奴!”罗彻同的喝叫似乎隔着一重山,片刻后才终于清晰起来:“看枪!”
压力松动了,乌霞几乎跪到地上去的双腿一跃而起。罗彻敏转身之时,正看到罗彻同的枪尖绞在贺破奴长锤后的刃上,发出刺耳的“兹兹”声。
贺破奴咆哮一声,长锤飞快地转动,罗彻同的枪尖铛然崩碎。锤身“呼”地向罗彻敏抡了过来,王无失和陈襄一左一右抄上来,喝道:“我们拦住他!王上快走!”杜乐英冲到了罗彻敏的身侧,白涛“呜呜”地召唤声中,乌霞不等罗彻敏驱策,就扬蹄而奔。
罗彻敏回了一下头,枢河以南的土地在通明的灯火之下,蒙着宝石般的光泽,象是海市蜃楼一般。
“知安,你帮我看看那边,多看几眼,我们总有一天会越过这条河,到达那边!”
罗彻敏这突如其来的一通冲杀,让河北宸军为之一乱。然而毕竟是在宸王的“御驾”之前,宸军大怒之下开始反攻。刚刚打了败战的贺破奴首先发难,险险将罗彻敏斩于马下。终究因为罗彻同等人追了上来,才抢回了罗彻敏。而贺破奴因为冲得最前,这一下却落入罗彻敏方的才困境,被毓军诸将围攻起来。然而贺破奴毕竟声名显赫,诸将也不敢多停留,一等罗彻敏脱险,就向后撤去。
贺破奴那里肯依,穷追不舍,然而没过多久就见到黄嘉策马立于阵前,身后一排排锃亮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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