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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上)-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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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沉香(上)
  作者:典心
  男主角:关靖
  女主角:董沉香
  内容简介:
  关靖,南国最邪恶的男人,他俊美魔魅、残忍无情,
  双手染满世人的鲜血,妄言宁可他负天下人,也不教天下人负他。
  凶残可怖的他会留下这个女子,只是拿她作为已逝挚爱的替身,
  却万万想不到,今生今世,他却唯独让她负了他。
  难道,是苍天有眼,让他即便是作恶多端,
  也非得败在爱恨中,受尽她的折磨,承受椎心刺痛之苦?
  正文
  楔子
  那是一个战乱已久,却始终未见和平降临的乱世。
  北国与南国,之间隔着沈星江,两国以此为界。东方是汪洋一片,西方则有高山二十三峰,高峰入云,峰顶积雪终年不化。
  北国立都龙城,女王专政,土地贫瘠、天候严酷,以放牧为业,全国不论男女老少,皆是骁勇善战的勇士。
  南国立都凤城,皇帝昏庸,文官专断,武官蛮横,政治腐败。然而,南方气候和煦,土地肥沃,适于耕种,粮食充沛,虽是在战乱之中,各业依旧繁荣鼎盛。
  这场征战,从最初的零星战乱,逐渐演变成全面性大战,双方投入无数财力、人力,以及人命。
  战久停、停久战,战战停停,这场战至今已逾百年之久。
  国仇家恨,成了一个死结,根深柢固,永难开解……
  第1章(1)
  那一日,大雪稍停,太阳难得露了脸。
  弥足珍贵的冬阳,带来些许暖意,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屋内一地碎光。
  衣着朴素的婢女们,捧着各种绣着精致图样的华美衣裳、昂贵布料,一件又一件的送进屋内,她们偶尔低声交谈,神态中都透着紧张。
  茱萸绣石青绢、信期绣烟色绢、方棋绣杏黄绢、乘云绣绛红绢、朱红菱纹绮罗,各种奢华难言的衣裳,一一在屋宇中央,那个眉目如画,神态淡静的绝美人儿身上更替。
  她静默不语,任由婢女们摆布,深邃如湖的双眸,望着地面上,因为时间接近中午,缓缓挪移的日光。
  折腾了许久,婢女们为她换上金线绮罗绢袍,套上绢手套,穿上青丝履,再梳理她如流泉般的长发,戴上宝石镶嵌的流苏金丝冠。
  最年长的婢女后退几步,仔细的审视一番,确定打扮妥当,还来不及开口,门外已经传起不耐的声音。
  “耗了这么久时间,到底是装扮好了吗?”男人的声音隔门而入。
  年长的婢女一惊,匆匆回头吩咐。
  “快请大人进来。”
  年轻的婢女连连点头,快步走到门前,一将房门开启之后,立刻恭敬跪下,连望都不敢望来人一眼。
  一个身形高瘦的男人,身穿官服,走到满身华服的女子面前,拧眉的上下打量,眼神极尽挑剔。
  只看了一会儿,他就摇头。
  “不行,再换!”
  婢女们低垂着头,强忍着惶恐。这已是第八次的装扮了,太守大人却仍不满意,足以看出大人对这女子的装扮有多么慎重。
  年长的婢女鼓起勇气,低声询问着。“敢问大人,请指点奴婢们,是觉得哪里不妥,奴婢才能改进,符合大人的心意。”
  “衣裳跟装扮都太艳了,全换成素色,胭脂粉黛也洗掉。她不是庸脂俗粉,用不着那些东西。”他仔细吩咐着,转身往门外走去,踏出门坎前,还不忘回头又说了一句。“要素雅,知道吗?”
  “奴婢知道了。”
  “还有,快点打扮妥当,别误了时辰。”
  “是。”
  男人抬起头来,看着日光已经挪移到,天际的中央,脸上露出难以掩藏的焦急。当他低下头来时,眼中迸出凶光,朝着最年长的婢女厉声下令。
  “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是再装扮不好,我就斩了你的双手。”言罢,他走到门外,焦急的来回踱步。
  他慌了。
  身穿华服的女子,在心中想着。
  而婢女们更慌。
  首当其冲的年长婢女,脸色愀变,不剩半点血色,恐惧得连声音都在颤抖。“快,撤掉衣裳装饰,改为素雅!”
  婢女们不敢怠慢,惊慌的听命行事。她们全都心里有数,要是妆点得再不如太守的心意,她们也会惨遭池鱼之殃。
  在一片紊乱中,唯独容貌绝美的女子,神态依旧淡然。
  她望向窗外,看见天光渐黯。
  天际一朵巨大的雪云,缓慢接近冬阳,最后终于遮蔽阳光,隆冬的寒意再度笼罩四周,暖意褪得一丁点儿也不剩。
  窗外,开始起风了。
  晌午时分,两顶暖轿一前一后,从渤海太守的宅邸前出发,在士兵们严密的护卫下,穿过繁华昌盛、商贾往来不绝的偌大城池,朝着城北的方向前进。
  她坐在暖轿里,看着轿外人来人往。
  即使在这座城内行医已久,不论喧闹或僻静之处,几乎都曾有过她的足迹,但她仍不时会惊异于,这座城日益繁华的景致。
  这里是南国的首都,凤城。
  虽然战火连年,但是仍不减凤城繁华。
  尤其是十年之前,南国举兵渡过沈星江,击溃北国的军队,夺得沈星江以北千里之广的土地,逼得北国女皇迁都后,原属于北国的矿产、药材等等珍贵物资,全归南国所有,还有数以万计的北国人,全成了南国的奴隶。
  虽然征战北国之役,耗损大量国力,但是有了物资与奴隶,凤城这几年来的繁华,虽然不比开战之前,但也日渐昌盛。
  只是,大战之前,高官与富贾们,还能夜夜笙歌,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
  如今一切却都不同了。
  不论高官、商贾或是一般百姓,全都严守节俭的律条,任何铺张奢华的行径,都是被禁止的。就算是高官们,也只敢偷偷享受,再也不敢宣扬。
  舒适的暖轿,来到城北一座黑瓦红墙的官邸外。
  这座官邸不但占地极广,且气势恢弘,厚且高的红墙庞大严实,内外还有重兵守卫,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官家。
  虽然隆冬严寒,但是官邸之外,早已有无数官员,在门外静候,冒着风雪等候叫唤,才敢踏入屋宇之内。
  渤海太守先下了暖轿,才走到另一顶轿子旁,望着被婢女搀扶下轿,被斗篷盖住头脸与身躯的娇小女子。
  “斗篷暖过了吗?”他细心询问。
  婢女连忙点头。
  “一直搁在炭炉上,下轿前才替姑娘穿上的。”
  “千万别冻着她。”
  “是。”
  他左右看了看,瞧见她白嫩的双手,裸露在寒风中,连忙脱下暖手的铺棉袖筒,顾不得自个儿冷,就往那双小手上套。
  “快快快,暖着。”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让她留在暖轿里,以免寒风冻着她。但是这座宅邸外,不论春夏秋冬、阴晴雨雪,官员们均是恭敬排队守候,没有一人胆敢坐轿,他自然不敢造次。
  关府大门,传来带刀侍卫的响亮叫声。
  “吏部尚书,进!”
  满头白发的吏部尚书,小心翼翼的踏进府邸,比晋见皇上还要谨慎。
  大雪纷飞,一个又一个官员,恭敬的进了府内,时间有长有短,之后又恭敬的退出。
  眼见前方队伍渐短,就将轮到渤海太守时,他又转过身来,彷佛确认珍宝般,回头望向身后的小女人。
  他的锦绣前程,就全靠她了。
  “沉香,记住,没等到传唤,就不可入内。”他吩咐着。
  她点了点头。
  “进去之后,中堂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千万别多话。”
  她再度点头。
  “还有,往后要是中堂对你宠爱有加,也千万别忘了,是我送你到这儿来的。”他紧张而兴奋,全身轻颤。
  “是。”
  斗篷之下传来轻柔的嗓音。
  他还想再多吩咐几句,站立在关府大门前,身穿皮甲、手持刀剑的侍卫,却已经扬声唱名。
  “渤海太守,进!”
  “在!”
  他连忙应声,挥手示意婢女,掀开斗篷。
  蓦地,美丽的容颜显露在众人面前。
  任何一个瞧见那张面容的人,全都惊愕的瞪大眼,队伍里一改静默,响起官员们低声议论的声响。
  就连侍卫,也震惊不已。
  这些反应,全在渤海太守的意料之中。
  他走进府邸,往大厅走去,特别留意身后的沉香,是否跟得上他的脚步。直到走到大厅门外,他才停下步伐。
  “你留在这里稍等。”
  她点头,柔良而少言。
  这是一座设计特殊的大厅,任何人的声音,不论大小,都会传至某个特定位置。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厅内的动静,就能尽入耳中。
  而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只要一开口,不需扬声,声音也能传入众人耳中。
  “西南部族作乱,先前派兵两万,现已成功镇压。”
  “为首者呢?”
  “逃入山野,不知去向。”说话的人,连声音都颤抖。
  “给你半个月,搜出那人斩首示众。若是超过期限,就换你身首异处。”下令的那人,语气悠闲。
  “是。”
  不知是大厅的特殊设计,还是那语气悠闲的男人,声音之中就蕴着难言的魔力,不论是大厅内外,只要是听见他声音的人,内心都会深受震动。
  “湖西太守,月初回江泛滥,灾情现在如何?”
  “回中堂大人,洪水已退,但百姓无屋可居、无粮可食,现今已掘草根、啃树皮充饥。”另一个声音诚惶诚恐的回答。
  “先开粮仓应急、派北国奴建屋,再由邻近各省送粮,充饥之外,也留粮种,绝对不可懈怠耕种。”
  “属下会尽快办理。”
  “湖宁节度使。”
  “在。”
  “就由你协办此事。”
  “领命。”
  一桩桩、一件件的政事,都在大厅之内,由得那个男人指派妥当,悠闲的语气不论是赏是罚,要人生或要人死,都未曾变化,中途只因咳嗽而停过几次。
  又过了许久,当冷冷的寒风,已吹得她脸上毫无感觉时,门内终于传来叫唤。
  “渤海太守陈伟。”
  等在门外的男人,匆忙入厅,恭敬的跪下。
  “在。”
  “上个月你管辖之内,匪徒作乱,劫去官银五千两。”
  “回禀中堂,下官已擒获匪徒,就地正法,官银也全数夺回。”尽管如此,他仍忐忑不已。
  “是吗?”那悠闲的声音停了一停,才又说:“监督失察,罪不可免,罚你三年俸禄,降官两级,仍留太守位。”
  “叩谢中堂。”陈伟松了一口气,乘机会又说。“得知中堂忙于政事,偶感风寒,属下忧心不已,特为中堂寻来名医。”
  “你更该忧心的,是你的政绩。”那慵懒的声音里,有着讥讽。
  “属下必定铭记在心。”陈伟继续进言。“中堂,大夫就等在门外。”
  “喔?”
  “这位大夫名闻凤城,能快快舒缓中堂之病。”
  慵懒悠闲的声音里,不带什么兴趣,只懒懒的说道:“那就唤进来。”
  “是。”
  第1章(2)
  陈伟不敢露出喜色,只敢低声唤着。
  “沉香,快入内。”
  在众人的注视下,褪下斗篷的她缓缓步入大厅。
  穿着无绣素色绢衣,长可及地的发扎着素色绢带的沉香,低垂着脸儿,轻盈的伏地为礼,素色的绢袖散在身畔,如蝴蝶的羽翼。
  她垂首注视着,眼前的青石砖,感受到大厅之中,那阵不寻常的寂静。
  仅在踏入大厅时,那匆匆的一眼,她已看见了,大厅中人人垂首站立,恭敬对待的那个男人。
  他正斜卧在榻上,四周堆满着一束束竹简,简上墨痕未干。粗糙的指掌握着朱笔,正在批注孙子兵法,信手挥毫,笔墨酣畅。
  “这位大夫善以香料治病,救人无数。”
  “香料如何治病?”
  “属下亲眼所见是——”
  “我不是问你。”他依旧看着兵书,甚至不曾抬头。
  “中堂恕罪!”陈伟的前额,重重的叩地。
  委婉轻柔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香料与药材无异,可焚来嗅之、熬来喝之、磨来敷之,只要调配得宜,不论内外伤,或是新病与沈痾都有功效。”
  女子的声音,让朱笔略微一停。
  他没有想到,这大夫会是个女子。
  “那么,你要如何治我的风寒?”他淡然问着,朱笔又动。
  “请中堂允许,容我引火焚香。”
  他只答了一个字。
  “可。”
  沉香轻盈起身,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走到大厅的长明灯旁,取出怀中的纸捻,引了长明灯的火。
  不早也不晚,他在这时抬头,恰恰看见这一幕,望见粲然流丽的火光下,她那张绝美的容颜。
  他的身躯狠狠一震,心倏地揪紧。
  原本,他以为自己早已没了心。
  他的心,在许多年前,就随着挚爱死去。
  但是……但是……
  怎么可能?
  眼前的这个女人,眉目竟会与他魂牵梦萦的挚爱,那么的相似。
  染满朱墨的兵书,因为他错愕松手,跌落在青石砖上。
  怎么可能?!
  他的铁石心肠,剧烈震动着,眼睁睁看着她从怀中取出香囊,再拿出陶熏炉,置入火苗,撒入些许不知名的粉末。
  而后,她探手入袖,取出一把小巧的细刀——
  “放肆!”
  一见到兵器,侍卫立刻警觉,急急跨步上前。人还未到,兵器已至,重重的击打白嫩的手腕。
  细刀锵然落地,柔嫩的小手泛起紫红,她疼痛不已,双眸含泪。
  侍卫还要近前,高大的身躯却陡然欺近,单手握住刀背,反力一推,强大的内劲将侍卫推得踉跄后跌,狼狈的跌坐在地上。
  他竟然离开绣榻,来到她的面前,亲自捧起她的脸儿,仔仔细细的端详。
  就算他初时多么震惊,这时也迅速化敛为平静,俊美无俦的脸庞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沉香望着他。
  这男人有一双令人琢磨不透的眼睛,凛凛烈烈,锐利逼人。他望着她的眼神,恍若她是只被他擒获的鹿儿,只能随他任意处置。
  她听过关于他的各种传闻。
  关靖。
  关中堂。
  南国最有权势的男人。
  不论南国或是北国,所有人都知晓,这个男人的恶名。
  关家两代父子,都是南国重臣。南北两国长年敌对,南国皇帝却昏庸无能,若非有关家父子,竭尽心力,长年辅助朝政,不论内政或是外务,全一肩扛下,才能让南国国力不衰。
  但近年来,关父年岁已大,极少再插手政事,而任位中堂的关靖,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再加上,十年前征战北国,也是由关靖领军,才能打败北国。人人早就心知肚明,就连至高无上的皇权也一步一步的,逐渐被关靖的势力鲸吞蚕食。
  战后,为了尽速恢复国力,弥补战时的亏损,他奏请皇上,颁布节俭之令,放肆奢华之人一律问罪。
  他还立下规矩,不论官员大小,在上朝前一日,都得先来到这儿,巨细靡遗的向他禀告。
  换言之,不论各地消息、所有政事,关靖都会比皇上早一步知晓。
  关于关靖的事迹,一桩桩、一件件,她记得分外清楚。
  这手,杀过千万人。
  这眼,望过腥血成河。
  但,万万想不到,他触及她时,竟会如此温柔。
  “这么纤幼的手,就算是握刀,也伤不了人。”他缓慢的执起她的手,弯唇而笑,双眸细看她的手腕、她的掌心、她的指,还无限怜惜的轻抚着,她手腕上的伤。
  然后,他抬起手来,以粗糙的指划过她的眉目,他指上的墨渍,染了她的肌肤,像是为她烙了印。那一瞬间,她心里已然明白,这个男人不会放她离去。
  微弯的唇,笑意更深了些。
  “陈伟。”他嘴里唤着,双眼仍望着她。
  “属下在!”
  “你可算是费尽心思了。说是替我找来大夫,但实际上却是替我备了这么一份厚礼,而且还深得我心。”关靖赞赏有加,满意至极。“辛苦你了。”
  陈伟大喜过望。
  “只要中堂喜欢,属下再辛苦也值得。”能博得关中堂的欢心,他的官途肯定能扶摇直上。
  “我很喜欢,喜欢得很。”关靖轻声说道,缓缓转过头去,微笑的说道。“只不过,按照律例,贿赂,是死罪。”
  陈伟沸腾的热血,瞬间凉透。
  “中、中堂?”他脸色惨白。
  “大伙儿都瞧见了,你这可是罪证确凿。”关靖淡淡说着,吩咐两旁侍卫。“把他推下去,在门外斩了。”
  “中堂饶命!中堂饶命!”陈伟惨声高呼,全身颤抖不已,万万想不到,一番心血换来的,竟是死路一条。
  无情的侍卫拖着他,往大厅门外走去,任凭他如何挣扎与哀求,都没有任何效果,更没有人敢开口求情。
  就在他即将被拖出大厅时,关靖再度开口。
  “对了,陈伟。”他直起身来,唇上笑意不减。“我会留下你的礼物,你就乖乖瞑目,去向阎王报到吧!”
  罔顾陈伟逐渐远去的惨叫,关靖拉起沉香,将她拉入宽阔且坚实,如似牢笼一般的胸怀。他的温度、他的气息,将她笼罩在其中,让她无处可逃。
  沉香仰望着他,心中知晓。
  这个男人,从今以后,就将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第2章(1)
  静。
  明明关家大厅内,有大小官员多人,每每关靖问话,就会有人一五一十的答话,但是除此之外,就是压得人透不过气的静。
  沉香看得出,这些人的恐惧。
  杀鸡足以儆猴,眼看渤海太守身首异处,大门前那滩血还湿润着,官员们更戒慎不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甚至有人紧压着胸口,怕剧烈的心跳声,会传进关靖耳里。
  直到日落西山,暮色渐浓时,最后一个官员才退出大厅,双腿虚软的离去。
  大厅里更静了。
  倚卧在榻上的关靖,终于转过头来,视线再度落到,身旁的素衣女子身上。
  “过来。”他说道。
  沉香走到榻旁,长睫垂敛,静静立着不动。
  “人人见了我,都会跪下。”他又说。
  “恕我不懂规矩。”沉香还是站着,怀中抱着陶熏炉,沈静轻语。“我为病人诊治时,从未是跪着的。”即使面对的,是杀人不眨眼的关靖,她仍是意态娴静。
  “好,不须跪下。”深邃的黑眸中,幽光一闪,旋即消失。“我也不要你跪。”因为,他曾珍宠的那个女子,也从未向他下跪。
  “那么,请中堂大人伸出手来。”在他的注视下,那张神似的容颜,用不同的声音说道。
  关靖不动声色。
  “为什么?”
  “医诊时,需得望闻问切,才能知病症、知轻重,由此对症下药。”
  “喔?”他挑眉。“你要为我治病?”
  她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是。”
  “先前你没有替我诊脉,却已预备燃香。”
  “方才时间紧迫。”她说出缘由。“如今,时间很充裕。”逼她一入大厅,就快快燃香的人,被斩首时的血,已在门外冻成艳红色的冰。
  而她更明白,即使自己想离开关府,怕也是身不由己。
  不论是关靖所言,或是所行,她都知晓,他不会放她走了。从此之后,她就似被剪去羽翼的蝴蝶,只能被他彻底囚禁。
  他以醇厚低沈的嗓音,对着她说道:“陈伟已经死了,你不需要再奉他的命令行事。”
  “治病,是医者之职。”她话语委婉,却又格外坚持。
  他莞尔的一笑。
  “好吧!”他伸出手来,任由那纤嫩如水葱般的指,轻按在他的手腕上。那嫩软的指尖,有些儿冰凉。
  仔细诊过脉象后,她收回手来,抬头望着眼前俊美无俦,却人见人骇,被形容为人间恶鬼的关靖,仔细的说明。
  “中堂大人的症状是风寒束表,以至于汗不能出。您的脉浮于表,轻按即取,因风寒未入里,脉象还很有力。”她娓娓道来。
  “该如何医治?”他斜卧在榻上,不改慵懒,彷佛主考官般问着。
  她从容应答,没有半分犹豫。
  “以丁香、辛夷、苏合香与佩兰及侧柏叶,研磨成粉焚之,就能使中堂大人出汗、通鼻窍,如此一来就能逼退风寒,自然痊愈。”
  “好,就照这个方式来医治,让我亲眼瞧瞧你是夸大其词,还是如陈伟所说的,真的医术卓绝。”他撑着下颚,徐声下令。“动手吧!”
  她没有应答,只轻轻点了点头。
  白嫩的双手伸向陶熏炉,掀开了炉盖搁在一旁。那炉盖上双凤昂扬,一朝前、一回首,凤尾纠缠,刻痕细若游丝。
  关靖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黑眸渐闇。
  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尤其是那专注的模样。
  像。
  像极了。
  彷佛,就是他心中的那个她。
  她取出几个随身香囊,一一轻解开来,难言的幽香飘散而出。
  她捻着绣针,在一块暗色布料上,绣着精巧的图样。
  她取出香料,用小巧而锋利的短刀,削成薄薄的片状。
  她一心一意的绣着,精致的花样,逐渐有了雏形。
  她削落的香料,有各种深浅不一的色泽,有的油润、有的干枯,细薄的薄片两端微卷,香气更浓郁。
  她绣的花样,是惹人怜爱的兰花。一叶又一叶的兰叶,尾端轻卷,细密的花样连结,绣在布料的边缘。
  她改削为压,利用短刀,将薄片碾成粉末。
  她站起身来,将暗色的布料抖开。
  眼前的景象,与心中的影像一会儿重迭、一会儿交替,教人迷乱难辨,彷佛陷溺在半梦半醒的边际。
  关靖没有移开视线,近似贪婪的静静看着。
  她斟酌着香料多寡,逐一捻入陶熏炉内,而后点火焚之。各种的香料混合之后,再经由火焰的燃烧,化为缕缕轻烟,香气浓郁。
  她缝制了一件男人的衣裳,不论领口或袖口,都有亲手绣上的图样。细长的兰叶,像是一个缠绵的拥抱,将会圈绕着穿上这件衣裳的男人。
  柔和的日光,将她的发丝、面容,镶了一圈淡淡的金边……
  光影一闪。
  不,不是日光,而是长明灯的灯火。
  火光照亮她的容颜,直到确认了气味的差异、烟量的浓寡,一切都妥当之后,她才抬起头来,看着沉默不语的关靖。
  他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
  “只要闻嗅此香,风寒就能被逼退,不适的症状也能痊愈。”她平静的说着,眼中没有恐惧,却也没有半分的笑意。
  回忆,因他的时时温习,更是鲜明。
  “哥,你怎么来了?”她笑得单纯甜美。
  “中堂大人?”
  她有礼的唤着,不解他的沉默。
  幻影、回忆,都被浓缩在他深黯的眸中,那处深幽得不见底的地方,任何人都难以窥见,更无法知晓。
  那张一模一样的美丽脸儿,正凝望着他。
  关靖的神色,从头到尾,没有半分的改变。他多年以来,始终藏敛着,只有他才知悉的珍贵秘密。
  她不是她。
  眼前这个女人,并不是他的幽兰。
  幽兰已经死了。
  这个女人虽然酷似幽兰,却是渤海太守为了诿过,而特意送来的礼物。
  “原来,你真的是个大夫。”他的语气一如先前,没有丝毫改变。
  “中堂大人难道心中存疑?”
  “先前的确是。”他伸手探向陶熏炉,任时浓时淡的袅袅白烟,缭绕着他的指掌。“我原本以为,那只是陈伟为了献上你,所编出的说词。”他抽回手,在鼻前闻嗅,感觉微辛的气味渗入鼻腔。
  “所以,中堂大人想亲身验证?”她问。
  “没错。”
  烟雾盘桓,缕缕白烟从陶熏炉中飘出,有时如飘带、有时如丝缕,有时如掌如指,轻轻淡淡的拂过他俊美的轮廓、他领口与袖口,精工刺绣的柔美兰花、卷曲兰叶。
  白烟笼罩着这个,权势擎天的男人。
  他隔着淡淡的烟雾,问道:“我的伤寒之症,闻嗅你调的香,需要多久才能见效?”
  “快则一夜。”
  “好,我就等上一夜。”他嘴角微弯,重复她先前的话语。“如今,时间很充裕。”说罢,他懒懒扬手。
  不知藏身何处的奴仆,无声无息的出现,恭敬的垂首站在角落,不言不语的等待吩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笔墨。”关靖说道。
  仅仅两个字,奴仆就已明白,默默躬身退下。
  才过了一会儿,奴仆们就搬来黑檀如意卷腿几,慎重的放置在榻上。几上笔墨砚台俱全,还点上灯火,如此一来就灯明几亮,更便于阅读与书写。
  奴仆解开一卷,裱衬着暗色锦缎的素绢,摊放在关靖面前,再磨好了墨。布置好一切后,奴仆们一如出现时那般,全又无声的退出大厅。
  他坐起颀长的身子,取笔蘸墨,落在素绢上书写,就此不再言语,注意力全转而集中在文字中。
  灯光的光影。
  缭绕的轻烟。
  笔在素绢上划过的声音。
  沉香在原地,静默不语,甚至不曾望向,素绢上的文字一眼。她长睫敛目,白嫩的双手迭于绢衣前,除了浅浅的呼息之外,再也没有半点动静,宛若一尊美丽的雕像。
  窗外,迟迟钟鼓初长夜。
  时间无声流逝。
  直到三个多时辰过去,写尽素绢的关靖,才终于抬起头来。灯光照亮了,他俊脸上的汗滴,以及那双黑眸。
  才只是刚伸手,悄如鬼魅的奴仆,已经送上绢帕。
  关靖站起身来,先解开衣带,褪下身上的衣袍,才取了绢帕擦拭汗水。就连贴身的单衣,也被汗水濡透,烛火之下强健的体魄一览无遗。
  “陈伟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善用香料治病的好大夫。”他似笑非笑,拿起陶熏炉,深深闻嗅着。“夜还未尽,我的不适已好了八成。”
  美丽的脸上,难得露出讶异的神情。
  她知晓自己医术卓绝,治疗风寒小病,对她来说易如反掌。但是,她没有预料到,关靖的身体如此强健,才能痊愈得这么快速。
  眼睁睁的,她看着关靖走了过来,搁下香炉的男性指掌,抬起她的下颚。他的指掌上,有着她焚的香。
  “既然治好了我的病,当然就有奖赏。”他靠得很近很近,近到每个字句间吐出的灼热气息,都拂红了她的脸儿。“你想要什么赏赐?”
  连她都不解的事发生了。
  她的身子,不知什么缘故,竟因为他的话语而轻轻颤抖。就连内心,也隐隐抖颤着。
  耳畔,彷佛听见千万人的呼号警告,要她快快逃离。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就要放弃,心中埋藏多年的誓言,以及让她夜夜难眠的夙愿,飞奔远离这个男人,今生今世都别再妄想靠近他……
  几乎。
  她没有听从耳畔的警告。
  “请中堂大人允许,让我游历天下,为世人焚香治病。”这几句话,是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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