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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合花(上)-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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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的确是怪,但是……唉,她隐约能够理解了,或者是因小姐以那样的方式离开,不仅伤害公子身躯,亦在他心版上狠狠划下一记,那柄匕首闯下的祸端越烧越烈,从未止息过,所以公子才会对她愈来愈在意,毕竟留在他身边的人,多一个是一个,他不想再失去……
她的公子啊,怎么这么傻?
傻得让她不由得想多疼他一些,想抹去他心里的不安和疑惑,想他再快活些、笑得再更爽朗些。
换过干净的脸盆水,取了化痴药膏,她重新回到孙思蓉住下的院落。
走近时,房是传出清晰的对话,那交谈的内容让她不禁顿住步伐。
心房一颤,呼息紧绷,她竟是不敢入内,端着一盆水怔怔贴墙而立。
她下意识竖耳倾听,听里边那一男一女的交谈——
女声娇问:“陆公子,奴家恰巧结交了几位域外朋友,听他们几位提及,那方域外血鹿牧族所珍藏的千年『血鹿胎』几年前已落进阁下手中,就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陆公子肯爽快给个答覆吗?”
男嗓淡然道:“是曾经落入在下手里。”
“曾经?那现下不在了吗?”略吃惊,顿了顿又说:“听闻陆公子有位生得极好看的师妹,是殷显人殷前辈的独苗,陆公子与师妹两小无猜、感情甚笃,又听闻那位殷家妹妹自幼体弱……那方能青春常驻、活血养气的『血鹿胎』阁下用在她身上是吗?”
门外的樊香实背贴着墙,侧脸偷偷往里头一觑。
她躲在门外偷听,公子肯定能察觉到。
但……公子没点破,没叫她滚进去,那、那她就继续躲着。孙姑娘在话中提及小姐,总觉得此时现身不是明智之举,再有关于那块“血鹿胎”,她也想知道公子会如何回答。
结果她只觑见他开始收针,轻垂面庞,敛着眉,竟半句不吭。
孙思蓉将他的沉默当成默认,忽地苦笑叹气。
“陆公子,原来世上不是只有男人才薄幸,女子若翻起脸不认人,也够狠绝。唉,可惜那方『血鹿胎』,若能给了我……若能为我所用呵……你待你师妹千般、万般的好,又有何用?她偏生看上别人。我听『武林盟』的人说起那天之事,说你只身入虎穴,战得半身血运,最后仍黯然放手。唉唉,就可惜那『血鹿胎』,太、太可惜啊,早知她要跟人跑,你就不该给嘛……嘶——痛、痛痛啊——”
呼疼声乍响,樊香实蓦地一震,想也未想已跨过门槛冲进去。
“我来了、我来了——”足一顿,她盆是的水险些洒出来,公子又整人了。
明明是收针而已,连她樊香实都有自信能做好之事,他却收得对方身上二十来处针孔鲜血直淌,也不知她取来的化瘀膏够不够用?
她瞪大眼看向始作俑者,他神态平和,仍斯文有礼慢吞吞道——
“我又没拿捏好指劲,又让孙姑娘受苦了。真对不住。明日落针拔毒。我会年留意些。”
樊香实瘪瘪嘴有些想哭。
她家温雅如北冥之春的公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使阴招啊?!
“唔……要是一切未变,平常这个时候,小姐也都喝过一日内最后一碗补药,然后上榻安歇了吧?”
在灶旁跟着几位大娘一块儿吃过晚饭后,樊香实又独自练了小半时辰的呼息吐纳,结束后,汗湿体热,她溜上位在“夜合荡”另一区、供居落里的男女使用的温泉群,痛痛快快浸洗了一番。
这是的温泉水同样源自“夜合荡”那颗泉眼,每一洼泉池都不大,夜合花丛从泉眼那儿一路蔓生过来,恰好把这一区的温泉群又分出两边,再加上几方天然岩石阻隔,于是位在高处、较隐密的那几洼泉池,很自然地让居落内的几位婆婆、大娘和她樊香实姑娘所占用,位于下方几洼露天露得颇彻底的温泉则纯属男汤。
此时走下长长石阶,换上的干净宽衫随风贴合身躯,发丝飞扬,真像下一刻便要御风而起,飞往山外山、天外天。
望着蓝黑色的穹苍,月儿刚升起,忽然间有感而发。
“唔……或者小姐又闹脾气,不肯喝药,所以公子正劝着、哄着也不一定。”
“又或者公子不哄人,跟小姐比起耐性了,他会说『阿实请你家小姐过来喝药。』,小姐会说『阿实,跟他说我不喝。』,公子又会说『阿实,把药端过去。』,然后小姐就说『不喝就是不喝。』,然后我就……就……”她就被他们俩夹在中间闹得团团转,端着药左右都为难,却遇尔瞥见公子嘴角好笑淡扬,因为她的窘状。
她喃喃自语,想起以往寻常之景,如今人事已非,突觉心中沉甸甸压着什么,适才练了气、浸过温泉所得的通体舒畅感,一下子全没了。
兴许,内心那块大石早就压着,从小姐刺伤公子、绝然离开北冥那一天起,已便一直重重压着……
回到“空山明月院”,公子房中透出带有松脂气味的空神薰香。
对于那气味,她已相当熟悉,从夏到秋的好几个夜里,公子都会点上空神香入睡,但……他依旧睡得不好,除非……
揉揉脸,提气于胸,她蹑手蹑脚靠近。
榻上的男子脸朝里边,肩背随呼息微微伏动,似乎真睡下,也睡沉了。
能睡,那就好……
静吁出口气,她扬唇,无声笑着。
她退到角落,察看了小紫炉内香料薰燃的状况,再让两面窗板留着小缝,以防房内过闷,之后才小心翼翼退开再退开,退回自个儿房里。
脱鞋,放下两边纱帷,上榻躺平。
此时月光正盛,皎色透过窗纸照进,房中不需点灯也能看见物事。
突然间,她双眸惊愕地张圆,直盯着出现在纱帷外的一道修长男性身影。
……是说,这事也不是第一回。
要里头一次撞见,她绝不是瞠大眼睛罢了,怕还要张声惊叫,可见是熟能生巧……呃,一回生、二回熟?还是……三折肱而成良医?
脑中思绪乱转,她望着那抹身影渐渐靠近,轮廓从朦胧转成清晰,心脏怦怦跳,她顿觉呼息困难,今晚所练的吐纳功夫全都白搭。
缓缓,她侧过身子,微蜷着,抱着羽被面向榻内,那模样像似她睡熟了翻身,不知周遭起了什么动静。
她闭起眼,努力拉长呼息,面颊热烘烘,四肢百骸皆热。
即便这样的事,从那晚公子枕她大腿而眠之后,就一而再、再而三发生,要她平常心以对也实在太困难,这、这绝对是她樊香实的修行之道啊!
第6章(2)
纱帷被撩开,有人坐上榻。
那人静坐了会儿,接着就……就躺落下来,轻轻挨着她的背。
唉,怎又跑过来跟她挤同一张床榻?都不知她、她忍得年变苦吗?!
“阿实睡了吗?”
是听主子这么问,樊香实暗暗咬牙,揪着被子没出声。
然后,全都因为那声叹息,低幽叹声从背后传来,仿佛强忍着什么,仿佛……仿佛内心翻腾着诸多情感,有着许多的、许多的烦恼,有无数的、无数的怅惘,无处宣泄亦无法宣泄,所以只能化作幽幽叹息,在空山明月中低低徘徊。
全因为那声叹息啊……
闭紧的眸子于是轻掀,咬住的唇瓣终于放松,她也跟着低幽一叹。
“公子……”魂梦初醒般唤了声,她蹭着蹭着翻过身,看到他倦极轻合的眼睫。说不出的心痛,也许是不敢说出的心痛,她认输了,低柔道:“不是睡下了吗?怎又醒了?”
“阿实,我头疼。”
说着,他长臂探来,自然而然环住她的腰。
他的脸轻抵她的颈窝,此时此刻她完全见识到这个男人不修边幅的一面。
他面颊生出青青胡髭,挲得她的嫩肤微微发痒,即便上榻睡觉,他竟连外衫都没脱,这么一压,明儿个衫子肯定皱巴巴。可是她说不出任何重话。
毕竟,她的公子在跟她撒娇呢。
也许他并未察觉,但他确实变得很不一样。
归咎起来仍是小姐绝情离去所造成的吧?
“那阿实帮公子揉揉?”
“嗯……”
她将手移到他的脸,轻拨那头既长又直的柔软散发,指尖按在他微颤的额角穴位,那地方似有血气突冲,让他额面隐隐浮出青筋。
好像真的很痛啊……
不痛不痛了……公子不痛了,阿实揉揉,什么痛都没了……不痛不痛……不痛不痛……公子不痛了……
她内心一遍又一遍默语着,好似祈福的咒语,手指一遍又一遍按揉,希望他不再疼痛,希望他能合睫安眠,不记前情,忘却旧仇,只需要好好睡上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藉着月光打量近在咫尺的这张俊庞,这么好看,淡掩的长睫落下优雅的扇影,以前是满怀欢喜欣常着,单纯地想去亲近,如今再看,越看越心悸,于是呼息乱了,她得费劲自制,然后暖潮暗涌,心热体热,她觉得好羞耻,不明白那些发生在身上的事。
她是老实头,她是不太聪明,但也晓得她一个大姑娘跟男人睡在一块儿,而且睡了还不止一次、两次,这实在不太妙。
但是公子需要她。
没有她,谁来缓和他的头疼之症?
他的眉峰忽而一弛,鼻息徐长,略灰败的唇模糊勾起淡笑。
双目未张,他低幽呢喃道:“阿实身上有自然香气,唔……是夜合花香……你今晚又赖在那片花丛里了?”
她应了声,指仍揉着他的额角,脸皮窜热,很勉强地挤出声音。“因为温泉群的关系,有水气有热气,也就能拉长花期,那一大片夜合花依然开着呢,一入夜,花苞就缓缓绽开,静静透香,我、我很喜欢……对了,说到香味,公子今晚不是点了空神香吗?怎还是无法入眠?”
他墨睫略动,突然徐徐掀启,深瞳墉懒地锁住她,柔声道:“那味松脂空神香用在别人身上颇有成效,不知为何,对我却是无用,愈闻,头似乎愈疼,还是阿实身上的气味最好……闻起来……舒服……”
他投落的不是小石,而是巨岩,澎地一声落进她心湖,掀起浪涛。
她必须很吃力、很吃力地圈住自己的心。
“公子……”
“嗯?”踌躇了会儿,她闷声问:“今日,孙姑娘问起『血鹿胎』的事,我是想……想说那块『血鹿胎』这么珍贵,却都进了我肚子里,公子给得那样大方,都不觉可惜吗?”她犹然记得那雪下七日,躯体受“血鹿胎”保护,稳住一丝气息,她元神离了体,与他在一起。
陆芳远模糊一笑。“想想是有点可惜啊,所以阿实得把自己抵给我,一辈子都要乖乖听话,可不能忤逆主子。”
“那、那其实我已经很听话了呀……”她脸红嗫嚅。
闻言,他没答话,唇角仍挂着笑,双目合起。
“公子……”
“嗯?”
依旧挣扎了半晌才挤出声音,樊香实鼓着勇气,小心翼翼道:“『武林盟』的人送孙姑娘上『松涛居』那天,他们带来消息,说……说封无涯弃堂主之位,从『五毒教』出走,此事让教主萨渺渺极为震怒,遂下追杀令。”抿抿唇。“小姐跟在封无涯身边,岂不是很危险?小姐长年在居落内将养,如今却要奔波江湖,能吃得消吗?公子……公子是不是也派人找他们了?我偷偷问过和叔,他什么都不说……”
“阿实,我想睡了。”交睫的双目抬都没抬,两眉徐开,真要睡着一般。
“可是公子……”按揉男子额穴的动作一顿。“小姐和封无涯他们——”
“他们如何?那是菱歌自己选的路。我已放手。”说话时,语气平淡得可以,全无高低起伏,他依然舒眉合目,看也没看她一眼,却突然握住她指,重新压在额角。“继续揉,别停。”
“唔……是。”咬咬唇,樊香实只得按他的意思去做,再次替他揉着。
两人皆无语了。
纱帷内好安静,静到似乎连心跳声、呼息声都能细细捕捉。
或者是贴得太近,在这小小所在,彼此气息避无可避地交融,她竟也嗅到他发上、衣上的夜合香气,微地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那气味其实是被她所沾染上的,她身上的花香悄悄流向他……
说放手,就能潇洒放手吗?
果真放手了,那时时在夜是闹头疼又是为何?
她没办法捉摸公子的心思,却是知道,有什么在他内心翻腾着、变化着,他按捺住未爆发出来,那是他的阴暗面,却也最最真实。
好半晌过去,她按揉的动作缓缓停住,手指仍留在他脸上。
像被贴住、吸引住,她知道要收手,却无法乖乖照办。
她依心而为了,心里喜欢这样做,喜欢他面庞轮廓,喜欢碰触他,喜欢……
“公子……”她恍惚唤着。
男子深眠无语,鼻息拂过她的手背,暖暖的,痒痒的,她一颤,体内被点燃一把火,神魂骚动,觉得全身汗孔都细细泌出了蜜,腹是一酸,她凭着本能夹紧双腿,很羞耻,又忍不住去想,想……想要……
她想要什么?
“公子……”想要这个男人吗?她该怎么要?能要得起吗?
他侧卧在她的榻上,与她面对着面,离她好近、好近,近到只需她把脸往前一凑,就能……能要到他。
“公子……”他仍旧无语,真是睡熟似的,于是她把脸凑近。
她要了他的唇。
四片唇瓣轻轻相贴,柔软轻触,她不敢压得太紧,就这样大胆却又不太争气地偷香,只是光这么做而已,她眸中竟已涌泪。
头往后撤,离开他的嘴,她才晓得呼息,泪水也跟着溢出眼眶。
为什么要哭,她也闹不明白,或者……一直想这么做,一直希冀着能这么做,然后忽地放胆去做,不知齤,不顾脸面,就是做了。吻了公子,吻了想吻之人,做出这样的“坏事”,大功告成,所以开心得掉眼泪吧?
揉掉眸底的迷蒙,一抬睫,她整个傻住。
男人那双受逃花的长目此时正凝望着她,眼神沉静,最深、最深的瞳心却闪烁着光点,似笑非笑,若有所思,又无比耐人寻味。
樊香实觉得自己快哭……不,她已经哭了,脸蛋胀红,泪水涌得更厉害。
怎么办?怎么办?公子原来醒着吗?!
呜,又玩她!
“阿实喜欢我……”他低哑道,不是问句,却如若有所悟的叹息。
她还僵着,不知该怎么答话,他已探手抹掉她眼角与颊面的泪,淡淡笑道:“阿实喜欢她的公子。”
“呜……”好丢脸、好丢脸,但又有如释重伤之感,埋在心底不肯挖掘的事突然摆在眼前,逼她去看,逼得她不能再躲。已经这么喜欢他,她的心意,原来如此。
好喜欢、好喜欢,想占有着他,一直喜欢他。
“别哭……”他叹息,额头靠了过来,用好低、好柔的声音说给她听,他说:“阿实,别哭,我喜欢你喜欢我……”
所以,别离开他、别背弃他。
别走。
她是他的宝。他的。
气息陡浓,他回敬她一记吻。
一样是四片唇瓣相贴,但力道不同、气势不同,掀起的热火狂涛更是不同。
她想要的那种吻,他可以给她。
第7章(1)
素心若梦
唇瓣贴触,吻她,他的舌描绘她嫩唇形状,随即探进她口中。
她刚开始像被吓傻,眸中含泪,微启的小嘴任由他吮吻。
他渐渐察觉她变得柔软,蠢蠢欲动着,然后终于随他而动,她含着他的唇舌回吻,凭本能,依着欲望,发烫的躯体紧挨着他。
长吻过后,她欢快的神情深刻印在他脑海中,她脸蛋醉红,两眼迷蒙,仿佛中了迷毒,他说什么,她都会照办,任他予取予求。
相濡以沫,不是一住困难之事,毕竟对他陆芳远而言,但凡上了心的事,再难、再杂都能觉精,他可以做到很好,吻得她目眩神迷,不知今夕是何夕。
原来她要的只是这样的东西。
他的亲吻。他的抚弄。与他体热依偎。与他交颈而眠。
她要他的亲近再亲近。
也许她仍懵懵懂懂,不十分明白,但他却有所体悟——她不自觉间把绝对致胜的“利器”交到他手中,那“利器”是他,他的唇、他的手、他的气息与身躯。
原来只需这么做,把自己当作毒,一口口喂食,等她成瘾,就算赶她走,她也绝对痴黏他不放,或者连命都肯双手奉上。
他喜欢她心甘情愿追随。
他喜欢她来喜欢他。
这表示她在他掌握里,不出乱子。
“公子,在往南路上,咱们派去的人手这几日皆被封无涯甩脱,到现下尚无消息回传。”
议事厅后头通往各院落的回廊,陆芳远坐在雕花石栏上,他坐姿随意,秋阳浅浅洒在廊上,亦浅浅镶了他半身。
和叔见他表情似笑未笑不知想什么,目中却显暗晦,不禁又道:“公子,封无涯出身南蛮,此次他叛教出逃,萨渺渺下了追杀令,估让封无涯应会一路退回南蛮。南蛮地形复杂,莽林遍布,确实是避祸的所在,只是小姐……或者会吃不消……”略顿,语气一整。“公子,还是由我亲自去一趟?”
陆芳远扬睫看他一眼,淡笑摇头。
“和叔,把咱们的人都召回北冥吧。”
“可是小姐她……”眉间皱纹一深。
“菱歌愿意跟着封无涯,她跟他走了,就算和叔找到她,强押她回来,她能开心吗?”他说着体贴的话,眼神忧郁,指间揉弄着一朵半开的小白花。
周遭静了静,突然听到和叔语重心长地叹道:“小姐实在不该那样对待公子,太不应该,竟还刺伤公子……”
陆芳远不答话,仅是抿起薄唇,心事重重般看向前方某处。
“那就按公子意思,把人手尽数召回便是。”和叔后来道。之后,他又谈了些话才离开去办事。
陆芳远低头望着手里白花,复杂思绪全掩入瞳底。
他就要居落内的“老臣”、“重臣”们可怜他。错不在他,错的是脱离“松涛居”、背弃他陆芳远的人。
小白花在夜晚绽开,在长夜将尽前含合,被他玩弄在手的这朵夜合花是昨晚在温泉池上发现的,或者是随风飞落,或者是受人摆布,或者是因谁又钻进那片花丛内,不意间弄落了这一朵……
花朵虽小巧,花瓣却滑嫩厚实,掐揉几下,透明汁液濡染他的指端,终也嗅到夜中才能闻到的香气。
他下意识将沾染花汁的指举到鼻端,嗅过又嗅。
有人靠近。
听到那脚步声,不是他认为的那一个,眉心极淡蹙了蹙,他侧目瞥去。
“阿实呢?”问着端茶走近的小药僮。
“公子啊……”小伍眨着眼,瘪瘪嘴,很委屈地喊了声。“阿实这些天总赖在炼丹房,一直抢咱们几个的事做,现在正在筛药丸,符伯还夸她做得好、干得漂亮利落。她抓着药筛子不放,我要她还给我,她都不还……她不还,符伯也不念她几句,就唤我过来替公子送茶了……”分内的活儿被抢走,像有人欺到头顶上来,相当不是滋味。
陆芳远敛下目光,暗自沉吟。
躲他吗?
为什么要躲?
害怕?羞涩?不知所措?所以……能躲就躲?
她喜欢他,喜欢她的公子,她的心意昭然若揭,那一晚,她几是晕厥在他怀里,因她偷亲他的嘴,更因他回报的那一记长长、长长的深吻。
弹开那朵被蹂躏得瓣裂汁溢的小白花,他缓缓立起。
“……公子?”
“没人管她吗?那好,我去替你讨公道。”他徐声道,唇角微勾。
“呃……公子不要骂阿实!其实……其实也还好啦,公子把阿实带开就好,不要凶她啦……公子,要不要先喝茶?是说都端来了,不如先喝茶缓个一下、两下又三下,公子公子,等等我——”
当小伍端着茶盘,气喘吁吁追回炼丹房时,怡巧赶上公子爷长指一勾,把抓着筛子筛得兴高采烈的樊香实召了去的场景。
看到阿实一脸发青又胀红的,脸色连连转变,小伍罪恶感陡升,直骂自己不该一状告到公子面前去。
唉,这炼丹房什么药丸都有,就是没后悔药。
磨磨牙,他双肩一垮,干脆把端给公子喝的茶咕噜咕噜全灌光。
而另外一边,樊香实在众位药僮的注目下,垂着头,微缩着肩,纠着眉,咬着唇,乖乖起身跟随陆芳远离开。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也不知公子打算走到哪里去,反正她跟着他的步伐便是。
于是走着走着,跟着跟着,走过长长的廊道,他们转上那道通往温泉群的石阶,穿过云杉林,走进位在“夜合荡”温泉畔的六角小亭。
进了小亭,前头那颀长身影终于停住,樊香实竟还怔怔撞了上去。
她痛哼一声,当陆芳远旋过身,就见她揉着鼻子、纠着眉心的可怜模样。
他不说话,微微抬高下颚,那近乎睥睨的姿势充分显示出身为主子的气势,淡淡注视她,深邃眼底却又窜着星火。
樊香实很快地觑他一眼,忙又垂下脸,揉着鼻头的小手也连忙撤下。
“公……公子有什么事吗?”
光被他这么静静盯着,她面颊便如着火一般,好似人就浸在温泉池里,还是热度最高的那一池。
那一晚,她对公子做了什么?公子又对她做了什么?
这几天她仿佛还在云端里飘浮,那一晚离体的魂魄尚未收回,很没有真实感。
男人靠近她,两潭深目一瞬也不瞬地直锁住她,他进一步,她很不争气往后退一步,他再进,她再退,最后她的背撞上亭柱,无路可退,他俯视着,似要吸走她最后的神魂。
“公子……”鼻音好浓,都快哭了。
“你躲我?”陆芳远声嗓沉静,面庞微峻。“为什么?”
她默声垂下颈子,淡淡金阳抹亮她发上的紫泽,亲吻她泛红的润颊。
“阿实喜欢她的公子,你承认了,不是吗?”他语调持平,像是彻底的旁观者,平静叙述事实。
她脸蛋红过又红,几要渗血,双眸已覆着薄薄水气。
“阿实……当然喜欢她的公子,可是公子……”螓首陡抬,咬着唇,她很费劲地呼息,突然恶向胆边生,鼓勇道:“公子没必要安慰我!我自喜欢我的,又、又不干你的事,你心底也是有喜爱的人,喜爱那么多年、那么久,小姐她……她是走掉了,你心里难受,那也不该自暴自弃……”
“不干我的事?”他飞眉一挑,脸色更严峻。“……我自暴自弃?回应你的吻是自暴自弃?!”
遭主子如此硬声硬气反问,樊香实大大眸子滚出两串泪珠子。
说实话,她没想哭的,但身不由已啊!心音太促,胸口疼痛,浑身冒汗,眼眶自然跟着冒汗。
“不是那个意思……”吸气,再吐出,她用手背拭泪的模样总那么孩子气。
“那是什么意思?”是他甚少咄咄逼人,但今日此时就逼她。
她眼泪落得更凶,被吓着一般。
蓦地,她微颤的身子被拉了过去,陆芳远收拢双臂抱住她,抱得有些紧。
“……公子?”她不敢推拒,老实说亦不想推拒,他身上气味如此熟悉,早已在时光漫流中缓缓淌进她的心,诱发最柔软的情愫,要她如何推开?
他下颚摩挲她的细发,热息拂过她耳畔,低而沉重道:“你说错了,我不是安慰你,而是在你身上寻求慰藉。阿实被她的公子彻底利用,竟还不曾察觉吗?她的公子其实很落寞,但,谁都不能告诉,只能告诉阿实……只能抱紧你,感受你的体热、心跳、脉动才觉有办法喘息,才觉自己并不那么失败,再如何道糕,身旁仍留有一份暖意,永不离身……”
胸脯如同被箭狠狠刺入,钉在箭靶上,樊香实越听越痛,恍然大悟。
她被他的话牵动,呜呜哭着,伸手想紧紧回抱他,他却将她推离了。
“别哭,没事了。阿实在我身边就好,不会有事。”他抚着她的湿颊,似乎很无奈,俊庞郁色,更挑人心弦。“阿实听话,别哭了……”
公子说什么,她都照做,于是她很努力地止泪,身子轻微抽搐。
他笑了笑。
不笑还好,笑了实在教人难以抵挡,很容易便觑见他隐在笑容后的孤伤,他还拍了拍她的头顶心。
“再不那样做了,都是我不好,吓着阿实,再不那样子了。”
再、再不那样……
“那样”指的是哪样?是指不再亲她、吻她、抱她吗?!
她怔怔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泪自然而然凝住,凝在眸眶里,于是他的身影花花雾雾,被打得碎碎的、朦朦胧胧。
她心好痛,觉得自己无比笨拙,好想喊住他,再跟他多说一些什么,但偏偏什么话都吐不出口,喉头绷得难受。
好难受……
她背靠亭柱慢吞吞滑坐在地,蜷起身躯,想哭,又记起公子不要她哭,只好拚命忍着,忍得满脸通红,泪还是滚了出来。
好难受啊……
她不十分聪明,她自个儿是知道的,但爹给她起了“香得实在”这个名字,就是要她实实在在做自己。
芬芳尽管孤独,也有它独特且朴实的香气。
她就当一朵朴实花,不在白日跟众花争芳,只在夜来时候悄绽,夜半开,天明前敛去花容,收束花香,这样就好。即便是喜欢上一名男子,情窦初开,也悄悄慕恋,不去惊扰谁。
但,她所倾慕的男子需要她慰藉,还有谁能亲近他身边、亲靠他的心?
没有。
就只有她。
她是他的“贴身小厮”,既然如此,就该贴近他生活……可是一切都被弄拧了,公子肯定很受伤,伤上加伤,都是她樊香实太笨拙才惹出来的。
“阿实,不痛快就揍我,揍到你痛快为止,我绝不还手,你、你打吧!”
“每年这时候都要我揍你,小牛哥不累,我都累了。”斜睨与她一起跪在地上烧纸钱的黝黑少年郎一眼,樊香实叹口气。
“今儿个是樊叔的忌日,你一来就愁眉苦脸的,我瞧着难受啊!那一年都是我爱惹是生非,才会、才会……”说到最后,竟狠狠扇了自个儿几巴掌。
樊香实瞠眸瞪着他立即肿高的面颊,沉默了会儿,跟着把满满一大袋的纸钱命元宝塞进他怀里,道:“有力气揍自己,还不如帮我烧纸钱,哪,烧完这一袋还有另一大袋等着,要慢慢烧,不可以烧太快,太快的话,我爹会收得手忙脚乱,听见没有?”
“唔……”牛家小哥抱住一袋纸元宝,怔怔点头。
樊香实也不理他了,迳自把冥钱投进小火堆里,这儿风大,小牛哥适才还替她找来好几块大小石头,叠着两层围成一圈,化在圈内的纸钱和纸元宝,都是给爹和娘用的。
不远到,覆雪的大石上系着两匹马,这是曾是她的家,有一间小土屋,土屋后面是座小谷仓,屋子前方不远到有着双亲坟头,但自那场大雪崩落后,因雪层过于深厚,即便春夏时期也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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