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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情敌是幽灵-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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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文抱住头。“别问我,我弄糊涂了。”
“问我吧,关敬,我没见过他,我最客观。”
“很幽默,庄琪,非常幽默。”
但是他们谁也没笑。
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恋文本能地停止画图,举首张望。
但她知道只是关敬回来了,不是石彦,或石磊。
只是关敬回来了。她咀嚼着这几个字,不禁感到好笑。
不,她和关敬没有同居,但他住在这,睡在客房里。房子全部装修完工之前,他便住在这了,在客厅打地铺,理由是,恋文和“他”谈时,他要在场。
自西贡回来那晚,他们三个人等了大半夜,“他”一迳无声无息,无踪无影。
第二天,关敬陪着恋文上街选购卧房的家俱,及工作室所需的制图桌等等。当晚,恋文便在他和庄琪的帮忙下,正式迁入新居。
房子那时尚未完全完工,迁居也迁得仓猝、草率,但恋文一生未曾感到如此安定愉快,那夜她睡得又香又甜又沉。
她丝毫不知道“他”在黑暗中注视了她一夜。
完工前,关敬睡在客厅,恋文未表异议。他每天很早就开工,一直做到很晚,没有理由要他来回西贡跑来跑去。
完工后,他直截了当告诉她,他要住一阵子,直到“那件事”完全平息。
恋文说了他在,“他”就不会出现,他却又有他的道理。
“那好,我便住到他没法出现,非走不可。”
她也丝毫未觉察,当关敬不在她身边时,“他”其实一直都在。“他”待在远远的角落,看着她,望着她。
当她画着设计图,“他”凝视她的专注神情。是她,她画画的神情便是如此。她回来了,在“他”等候了这么久这么久之后,她终于回来了。然而,她却不记得“他”,也不认得“他”。
但没有关系, 她回来了。 “他”可以继续等,等到她原谅“他”,重新认识“他”。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她搁下笔,起来走向厨房。“他”悄然隐退。
“关敬。”
关敬转过身来,露出笑容。
“看到你工作室灯亮着,我想不要打扰你的好。”他丢了一个刚洗过的苹果给她。
她接住,咬一口。
“庄琪来了封信,说她考虑给一位沙漠酋长当宠妾。”
“酋长?妾?”
“你知道庄琪,总是疯言疯语的。”
关敬拿起另一个苹果,转地球仪似的转着它。
“唔,我今天和一位客户见面约谈,她不肯告诉我谁介绍她和我联络,但是她对于我针对个人的全方位设计理念很有兴趣,她有几位朋友也想和我谈谈。”
“恭喜啦。”关敬举举苹果,咬一大口祝贺。“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你的公司便很快就会打出知名度了。”
她瞅着他。“不是你?”
“我?你要为我作个人全方位设计?不,不,不用,我心领了。我这副样子就够魅力无边了,要是我再俊上半分,帅上半分,全城女性恐怕要掀起争夺战了。”
恋文扬起苹果要扔他,想起她吃过了,只笑着白他一眼。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唉,你见时变得和别的女人一样了?我还以为你与众不同哩。有话明着说,不要出题教我猜嘛,又不是元宵节。”
她认为今天那位金融界的女主管,是得了他的推介,不过她想他不会承认的。
“你虽然行善不欲人知,义风可嘉,可是我还是要说我必须说的话。”
关敬望住她。
“已经快三个星期了,我想‘他’多半在我们找到画框里的签名时,便骤然明白了自己是谁,去了他该去的地方,不会再来了。”
他整个表情静下来。
“我懂了,这个谜题好猜,谜底只有三个字:逐客令。”
“关敬——”
“嘿,猜对要有奖的。”
“你只猜对一半,你不是客。”
“喝。我是什么?”
“你认为呢?”
他住在这的这些日子,甚至吻都没有吻她,试也没试过,连碰碰她也不曾。以前他还直冲冲的一股子热情,扰得她芳心乱跳,“同居”一屋内后。他反而成了个亲切、友善、客气的室友。
而她不需要室友,尤其男性室友。
他没有马上回答。
“地下室快弄好了,”静默半晌后,他说。“然后我就搬走。”
“地下室?你在地下室弄什么?”
“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
恋文张口结舌。“噢……关敬……”
“我尽力在赶,地下室工程进行得比装修整个房子慢,因为它是地下室,空气和光线两项就需要较特殊麻烦的工作,特别是当你要它看起来、感觉起来,都不觉得是在地下室。”
“我要它看起来……”
他笑着,耸耸肩。“只是个说法。地下室空间相当大,不善加利用太可惜。”
“你为什么没问我,也没跟我提呢?就像你做这个厨房,”她双手一挥。“我事前就告诉你,我负担不起全套欧洲式设备和装潢,但你还是做了。”
他脸色僵凝起来。“你不喜欢?”
“我不喜欢。我不需要这种华而不实的浪费。还有起居间,”她刷地转身走出厨房,来到起居间。“这些隐藏式灯光,有必要吗?这是个家,不是酒吧。”
关敬打量着她,似乎什么事不大对劲。
“恋文,装这些灯之前,我和你讨论过,你很喜欢。它们并不贵,是个要结束营业的灯饰店的拍卖品,店主还另外给了特别折扣。”
她不理他,裙子沙沙响地疾走向客厅。
“你说了不铺地毯,却又在这摆上一块。”
“恋文——”那块茶几底下,沙发之间的浅绿色地毯,是她要的。
“还有其他的,我不要一一细数了。你东一点、西一点的,让我不知不觉接受你这位专业人士的意见,不断透支我的预算,然后你又偷偷为我介绍客户,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
关敬一言不发地看了她半晌,转身走开,进客房拿了他一个简单的手提袋,笔直地出了大门。
直到前院的大门砰的一声,他的吉普车驶离了,恋文才大梦初醒的眨眨眼睛。
上帝,她刚刚做了什么?她说了什么?
“不是我。”她喃喃。
这就和她来看房子那天,临要走了,看了玻璃彩绘一眼,以后的行为竟全不由自主一样。
她刚才胡乱发作之前,看了什么?她狂乱地回想。
没有哇,她和关敬谈得好好地……
她跑到彩色玻璃窗边,仰头望。“他”不在。“他”不在画里面。
最近她常去看,“他”都不在,消失了。所以她以为“他”走了,永远的走了。
她是有点怅然若失,可是她是为他感到高兴的。
“你在哪?你没走,对不对?”她向空中喊。“出来,你出来和我见面呀!”
他一下子就来到她面前,令她吓得退后了几步。
“你不该这么害怕看到我。”他一付好伤心的样子。
“什么话?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该怕得跑得远远的。你怎么还在这?”
“你生气了。你从不发脾气的。”
“我想发就发,而不是在你的操控下乱发。你不可以用那种方式操纵我,太可怕了!”
“我是在帮你。”
“帮我?你使我像个泼妇似的把关敬赶走了,算什么帮我?”
“你要他走,可是你不好意思明说。”
“我才不要他走。我有说我要他走吗?一直都是你要我赶他走的。慢着,喂……”他走了。“回来!可恶!你给我回来!”
他笑吟吟地再度现身。“气消了吗?”
恋文揉着额角呻吟。
“你不舒服吗?”
她瞪着眼。“不教你吓死,也要教你给气死。”
他不语,像做了错事等着挨罚的孩子。
“这几个星期,你去哪了?”恋文想到他的遭遇——不管他是石彦或石磊——心又软了下来。
“你说他是修房子的,不会住进来,但他还是住进来了。”
“你在?你一直都在?为什么一次也没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呀,还以为你自己想通了。”
“他无所不在,我如何出来?”
恋文摇摇头。“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石彦,还是石磊?”
他沉默了好久。
“你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吗?”
唉,拜托,别真的让我从头说一遍那个悲惨的故事。
他望着她,眼色深沉。“而今的你,会选择哪一个?”
什么?
“关我什么事?”
“我知道我是谁,也记起了许多事。可是你呢?你知道你要的是谁吗,小文?”
他叫她的方式令她寒毛直竖。他温柔无比,又无比悲怆的音调,令她浑身打战。
他没有恢复记忆。更糟的,他开始把她当成另一个女人了。
“听着,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我已经知道你的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我……”
“你听到的是别人要你相信的,那不是实情,小文。我等了这么久,不是等着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恋文愕然问,他消失了。同时,外面传来车子驶近的声音。
“关敬。”她念道,旋即跑出去。
她和他在院子相遇,他一把紧紧拥住她。
“你还好吧,恋文?”他端详她苍白的脸。
她点头又摇头。
“‘他’回来了。”
她点头,摇头。“‘他’根本没走,今晚还跑出来对我说了些吓人的话。‘他’把我当作那个他们兄弟都爱的女人了,而我还是不知道‘他’是石彦,还是石磊。”她一连串地、一口气没停地说。“我对你乱发脾气是他搞的鬼,他一开始就要我赶你走。他——”
她的嘴突然被他的盖住,热切、渴望的吻缠绵又深长,大门不停地砰砰大声开关,碰撞着门框,他们皆不为所动。
忽然。关敬抬起头,目光灼热地注视她。“我爱你,恋文。我爱过一次,失去过你一次,这一生上天又让我们相遇、相爱,我不会再失去你,也不会再做蠢事了。”
“你说什么,关敬?”才涌上她脸颊的血液瞬间全部褪去。她瞪着他,退后一步。“你不是关敬。是你!你真附在关敬身上了!”
“别怕,恋文。”关敬温柔地把她拉回来。“是我,不要怕。”
转过头,他对着空中温和地说:“石彦,醒一醒,你睡太久了,你看清楚我是谁吧!”
四下霎时间沉寂一片,似乎风也静止了。
仿佛第一次看见他一般,恋文瞪着他。
“你是谁?”
“我是石磊,石彦的——”
他没来得及说完,她呻吟一声,昏倒了。
第十章
恋文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躺在她的床上。晨光映在窗子上。
她笑了,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个梦。她起身下床。多奇怪的梦,她竟梦见关敬自称是石磊,石彦的哥哥。
不过那个热吻倒是满不错。由此可证明果然是梦,她发顿莫名其妙的脾气把他赶走了,他又跑回来,吻她,还对她说他爱她。
唉,举凡梦皆是荒诞无稽,好事也只发生在梦里。
“醒啦?”
恋文从梳妆镜面前转身,梳子由手上掉到地上。
“你害我担心了好一阵,还打电话叫医生来,结果他说你只是睡着了。幸好这医生是认识的朋友,不然可要被笑死了。”
她睡着了。可不是吗?她放了心,捡起梳子。
“对啊,我睡着了,作了个好奇怪的梦。”
关敬笑着摇头。“厉害,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昏倒后,居然顺便睡着了。”
“昏倒。”梳子又掉了。“我昏倒?”
“正好倒在我身上。我急着抱你进来的时候,你的衬衫钩到……”
“我昏倒?我为什么昏倒?”她开始往后退。“我这辈子就没昏倒过。”
“恋文,昨夜我的话还没说……”他走向她。
“昨晚你说……那不是梦。天哪!”她退到墙边,无路可退了。“那不是梦!”
“恋文,我是……
“竟然是真的!不是梦,竟然是真的!”
“听我说……”
“太可怕了!我怎么这么倒霉?我……”
“不要再打断我啦!”他大叫。
她吓一跳。“你才刚打断我。”她自卫道。
他盯着她,双臂则钉在她身体两侧的墙上,将她困住。
“恋文,我是说了我是石磊,但……”
“救命!”
她急中生智,身子一低,从他胳臂底下钻出来,没命地往外面奔逃。
关敬在她跑到大门之前攫住她,再次将她困在他臂弯中。
“恋文,听……”
“救命啊,有鬼呀!”
“哦,闭上嘴一分钟行不行?”
不行也得行。他的嘴堵住了她,有效地阻止了她的其他声音,片刻间,也阻止了她的挣扎。忘了他鬼不鬼的,她让他紧紧环拥住她,她自己的手也抱住了他的腰。
这个吻比昨晚的更棒,吻得他停止时,她犹晕头转向。
“这是一个鬼可以做到的吗?”沙哑地,他反问她。“鬼有这种热量和热力吗?鬼有体温的吗?”
“我哪知道?我没碰过‘他’,更没摸过‘他’。”她分辨。
“小姐,鬼电影你总看过吧?鬼书你看了一卡车,没研究成专家,也该有点心得、有点常识啊?”
“别尽信书上写的,也是你说的。而且,我不看有鬼的电影,我胆小。”
“胆小个鬼。你看到石彦时,怎么没昏倒?怎么没逃跑,大叫救命?我比他可怕吗?”
“咦,那是因为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人,不是一般人,而且我也没有爱上他。”
他微笑。“这种比较我可以接受。”
她上下全身打量他。“你真的是石磊。”
“现在我可以把话说完,你不会再鬼叫鬼叫的打断我了?”
“好像我可以有选择似的。”她咕哝。
他拉着她,把她按坐在沙发上,并将茶几拉过来,如此一来,她若想跑掉,必须得先跳上茶几。
“你把我捆起来不更省事?”她嘟呶。
“安静,听我说。你会买下这房子,我会去找你,这一切都是前生注定的,我们这一世得把事情做个了结。”
“我那本‘前世今生’你拿去看了是不是?”
“本来我不相信这种事的。”他自嘲地笑笑。“也许我说出来以后,就轮到你不相信了。”
“我和一个鬼同住一屋檐下,而我以为我爱上了一个男人,结果他也是个鬼,而且这两个鬼还是兄弟。还有什么事比这更惊世骇俗的?”
“我和石彦是前世的兄弟。”
她张大眼睛。
“你就是我们同时爱上的那个女人,舒文。”
“不,不,你弄错了,我是舒恋文。”
“前世你叫舒文,恋文。”
她嘴巴张大。“你说得对,我不相信。”
“我父亲说的事不尽确实,恋文。”
“他说谎?”
“他没有说谎,他只是把听来的告诉我们而已。而给他那个经过修饰的故事,是我和石彦前生的父母。”
她晃一下头。“我不明白。”
“我正要告诉你。关于石彦的部分,是真的。舒文,就是你,和我们是童年玩伴,小时候我和石彦轮流扮她的新郎。石彦去了英国学画期间,我们俩由青梅竹马的两小无猜,成为人人眼中的金董玉女,双方家长更默许了我们的婚事。”
“那年你父母双双先后过世,我爸妈于是决定索性将你娶过门,反正你已无亲无故,婚事既定,便已将你接进石家,只等行婚礼了。”
“像童养媳似的。”恋文嘀咕。
他笑,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那时代时兴早婚,你已十六岁,正是出阁的年纪,不小了。”
“于是我成了你的小妇人?”
“不,你是我的,小文。”这争辩的声音来自空中。
恋文抬起头。“你别打岔,我在听故事,这个比前面那个听起来愉快些。”
“未必,恋文。”关敬轻叹,握着她的手。“婚礼前三天,石彦回来了。当时我们虽即将结为夫妇,但为了避嫌,你给安置住在西厢房,婚礼当日我过去迎娶你之前,你我不能见面。”
“石彦不必避这种嫌,他一听说你住在家里,行李一丢就跑去看你。接连三日,他整天和你在一起,我隔着墙院都听得到你们的笑声。我是嫉妒的,可是想到你父母去世,你那么悲伤,哭了好几天,有多久都没见你展现一丝欢颜,我想石彦能逗你开心也好。”
“你只有和我在一起才会快乐,小文。”石彦的声音又插进来。
“叫你别打岔呀! ” 恋文对着空中喊,摇摇石磊,不,关敬的手,催促着:“然后呢?”
“婚礼当天早上,石彦去见爸妈,要求他们把你嫁给他,并坚持你们俩才是真正相爱的。他也去找我,要我退出。”
“我……舒文怎么说?”
“爸妈问你石彦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只是低着头,不吭不应。被问急逼急了,你一迳眼泪直掉,还是不说话。”
“老天,现代版的‘婉君表妹’。”
“什么?”
“没什么。结果我嫁了没有?嫁给你们哪一个?”
“所有亲友当晚都要来喝喜酒,有些远道的甚至提早到了,大家都知道我要成亲,何况哪有长子未娶,弟弟先娶的道理?”
“腐儒传统。”石彦批评道。
“你再吵,我就……”她能拿他怎么办?“不理你了。”
“但是我们并没有完婚,恋文。”关敬告诉她,犹如身在当时般,眼中、声音都充满痛楚。“你的眼泪令我心疼,你的不言不语刺痛了我,我认为你的沉默,表示石彦说的是真话,他只花了三天时间,就从我这儿夺走了你的心和感情。”
“我没有卑鄙到夺自己哥哥所爱,小文自小喜欢的就是我,我们兴趣相同,喜好相同,我们可以谈画、谈诗、谈词,甚至谈上整天整夜。”
恋文这次真的不理石彦。她没法理他。她从来不喜欢悲剧,她这一生也不曾做过伤害别人的事,总是宁由人负她。她不相信她前生是那个舒文,那个听起来朝秦暮楚,令两个年轻男孩为她饱受痛苦的女孩。
“而我自幼即跟在父亲身边学做生意,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将来会继承家业,成为和父亲一样的商贾。石彦是才气横溢的艺术家,我没有他的浪漫气质,他能给你的,能和你分享的,我都做不到。”
斯情斯景仿佛来到了眼前,关敬的神情和语调都变了。他成了自卑、没有自信、伤心、绝望的石磊。
“你听见了吗,小文?他自己也承认了。”石彦急急喊。
恋文听若未闻。关敬正在松开她的手,而她抓紧他。
“关敬,你不是石磊,你已经不是了。我也不是舒文,我是恋文,你看着我,看着我!”
他看着她了,但眼光迷茫。
“关敬!”她用力摇他的手,推他的肩。“你当我是三心两意的女人吗?岂有此理。这个人看不见鬼,怎么倒这么容易被鬼迷惑?”
“石彦的画是我带出来的——”
“石磊,不是你。从现在开始,你要说‘我’时,就改成石磊。”
“石磊。”
“对了。”她吐一口气。“石磊把石彦的画带去哪?”
“走到哪就带到哪。我离家时……”
“石磊离家时。”她又纠正他。“怎样?”
他眨一下眼睛。“石磊离家时带了两幅石彦的画,一幅画的是舒文,画中的舒文栩栩如生,打算带着做纪念,好早晚让它伴着我……”
“伴着石磊。”
这件事结束后。她可以去当个招魂道士了,她想。
“两幅画后来怎么变成十几幅了?”她问。
“离家在外,寂寞无依,我……”
“石磊!石磊!”
他又眨一下眼睛。“石磊开始无师自通的画起画来,就拿石彦的另一幅画临摹,直练到两个人的画难分真假。”
“当然分得出来!”石彦吼道。“你我永远不会无法分辨的!只有瞎了眼的蠢人才分辨不出。”
“彩绘呢?”恋文急问。“玻璃上的彩绘是谁画的?”
“我不知道。”关敬说,面露倦容。
“这个问题你问过我了。”石彦焦急道。“是你为我画的,你忘了吗,小文?”
“胡说,我画的是石磊,我自始至终爱的就是石磊。我对你说了,你偏不信我,自以为是的认定我是为了报答你父母收留我的恩情,所以甘心任由他们安排我的终身大事。你说我不开口反对,是不忍伤害石磊,但我不忍伤害的事实上是你。”
她在说什么?这说话的人不是她,但恋文似乎无法控制自己。
她听到自己继续说着——“我以为石磊是明白我的,我不想解释。我想成亲以后,你自然会了解,你只是我的好朋友,小哥。想不到石磊竟一走了之,婚礼当天,他留一封信给我,忽然一走了之,让我和你爸妈面对成百前来道贺的亲友,难堪得无地自容。我没有面目见人,只好也走了。”
“你也走了?”关敬问。“走去哪?”
“四处为家,最后客死他乡。”
恋文蓦地站起来,膝盖碰到茶几边缘,痛得大叫,又跌坐回去。
至少她这下醒了。
她发现自己满头大汗。“发生了什么事?谁在替我说话?”
关敬微微一笑。“爸妈终于明白掩盖事实难以赎忏前罪,前来主持公道了。”
恋文吞咽一下。“你是说……石磊和石彦的父母,刚才都在这?”
“我想是。你我都……舒文和石磊,”这次不等她开口,他自行修正。“都出走之后,两位老人家勃然大怒,石彦伤心、绝望……”
“不,是你带走了她!”石彦突然现身了,悲恨地看着关敬,他前世的哥哥。“你知道明争争不过,就暗暗把她带走了。”
恋文看看他,看看关敬。
“关敬,你看得见他吗?”
关敬点点头,表情怔愕。“原来你是如此俊美的翩翩男子,难怪石磊要自卑得自愿放弃了。”
石彦脸上闪过一抹几乎和他相同的错愕,接着怨恨自他眼中消逝。
“其实你和我生得一模一样。”石彦说。“你我是双胞兄弟。”
“什么?不是说石磊年长石彦两岁吗?”恋文喊。
旋即,她明白了,又是个谬说。
石彦看她一眼。“我们只相差两分钟。”
“哎,真本和原版差太多了。”
关敬瞪她。
“我指的是故事。”她忙说明,瞅瞅石彦,她忽然大笑。“你还真和一个幽魂吃起醋来了。”
“你呢?你没有离家出走吧?”她问石彦。
石彦不语。
“他后来确是抑郁而终。”关敬代答。
“不,我在等你。我相信等事过境迁,你就会回来,回到我身边。”石彦固执地说。
“假如你我现在还是在从前,我大概仍会做同样的事。”关敬温和地说。
“但是,石彦,过去已经过去,尽皆烟消云散。我不再是石磊,从里到外都不是,而你也没法要恋文。即使你能,我也不会让的。”
“不必你让,她原本就是属于我的。”
“喂,你们俩,我不接受被当件衣服似的让来让去。石彦,你对舒文的真情痴心,令我很感动,可是舒文死了,你得接受这个事实。”
他顽固的抿着嘴。
恋文叹一口气。“当年就因为你执一己私心,顽冥不通,才造成了那么个大悲剧,难道现在还执迷不悟吗?你不是对我说过,你不是回来重蹈覆辙的?”
他脸色猝变、扭曲,继而消失在他们面前。
关敬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恋文。哦,恋文。”他长长吁一口气。
她也长吐一口气。“唉,总算这里的两个‘人’是清醒的。”
舒文果然花容月貌,一双水灵似的黑眸,尤其烫人心魄。
看着关敬后来在地下室又找到的舒文画像,恋文暗叹红颜真个是薄命。
“若我真是舒文来投胎转世,我很庆幸我没有她这副美貌,太美了,未必是幸。”
“啧,你也不算太差啦。”关敬说。
她笑。“差强人意就够了。人哪,得要知足常乐。”
他凑过来要吻她,却冷不防地跌下沙发。
石彦坐在对面,瞪着他们。
“这么大个人,坐都不会坐吗?”恋文拉关敬起来。
“沙发不好,换一组。”他说。
“不许浪费。我工作去了,你今天没事吗?”
“有——”他语音拉得长长的。“监督你赶工,算不算有事?”
“你真忙。地下室怎样了?还不许我下去看吗?”
“快了,快了,再一、两天。
“一、两天前你就这么说。”
他们互相拥着彼此走向恋文的工作室。
嘿,假装没看见我?石彦气得化成了阵青烟。
“我找到当时收购石彦的画的买主了,不过他早已过世,他的后代说此人一向喜欢收集破铜烂铁,他们看那些画十分平凡,一文不值,所以搬走时扔在那不要了。”关敬告诉恋文。
“那块玻璃彩绘呢?”
“他们不知他从哪得到的,视若珍宝的非装饰在窗上,要不是放得高,不容易被注意到,他们早把它拆了。但那块玻璃大概是这房子里真正唯一具有价值的东西。”
“什么话?我是垃圾吗?”她抗议,边坐到制图桌前。
“这会儿谁多一颗心了?我指的垃圾是那些画。”
关敬正要在旁边一张椅子坐下,椅子却自己挪开了。
“再想想,”屁股悬了悬,他站直。“我还是去做我的工好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他亲一下她的脸,对她挤挤眼睛,走了出去。
恋文看看本来在制图桌右侧,现在到了墙角的椅子。
“你爸妈因为悔悟前非,都再投身阳间重新为人去了,你是打算在这晃荡到几时?”
石彦闷闷不乐地出来,就坐在他恶作剧不成的椅子上。
“假如你不是如此执着,”恋文继续对他循循善诱。“说不定你今天也和我和关敬一样,那么你会有比较平等的地位和他竞争。你想想,人鬼如何相争?做人做鬼,都该做得光明磊落,你说是不是?”
他沉思许久。
“当时我若不曾走掉,不曾去英国,我便不会失去你。”他幽幽低语。
“你去英国留学时,你们三个都还是孩子。”
“但我回家时,一切都迟了。”
“你现在明悟还不迟。”
“不,我再也不走了,小文。生生世世,我再也不和你分开。”
“你一味守着你那早已灰飞烟灭的一世,哪里来的生生世世?”
他望住她,眼眶含泪。“小文,你一丝一毫也不爱我吗?”
骤然间,恋文明白了舒文当时何以无法开口,无法大声告诉每个逼问她的人。她爱的不是石彦,不是她对石磊的那种爱。
谁忍心伤这么个多情美少年的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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