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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一方-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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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规矩!”妈嚷着:“诗晴的薪水,只够她添添衣裳、买买胭脂粉,交给我的,不过是意思意思而已。诗尧收入多,负担一下家庭是理所应该的。你一个女孩子家,自己也需要用钱,给了我,你用什么?”
  “我吃的喝的都有了,我还要用什么钱呢?”
  “嗬!”妈提高了嗓音:“原来你想缴伙食费呀!”
  “朱伯母,别这样说,”小双一脸的诚挚和坚决。“我真要缴生活费,三千元又怎么够!你们对我的恩情,又何尝需要我用金钱来补报?我之所以拿出来,只想和诗晴他们一样,成为朱家的一分子,尽点心力而已。”
  “既然如此,”妈说:“给我五百元,象征一下,剩下的你自己用,天热了,你也该做做衣裳了,虽然是戴孝,也不必天天穿黑的,蓝色啦、白色啦,绿色啦……都可以穿,女孩子,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好。”
  “那么,”小双说:“我留五百元零用好了,交两千五百元给您。”“胡闹!五百元够干嘛?”
  “所以我怎能只交五百元给您?”
  看她们两个一直扯不清,我不耐烦的喊:
  “你们都不要,就给我算了,反正我还在读书,是伸手阶级!”“不害臊!”奶奶嚷:“听我说一句,三千元除以二,一半交给心珮,一半小双留着,别再吵不清了。心珮,你拿着那一千五,等小双有了人家儿,咱们好给她办嫁妆!”
  “哼!”我轻哼了一声:“好人情哦,拿人家的钱给人家办嫁妆,说不定啊,还办到自己家来呢!”
  奶奶伸手在我面颊上死揪了一把,笑着直摇头:
  “诗卉这小丫头越来越坏!雨农又没个妈,你真该有个恶婆婆来管管你!”“我被恶婆婆欺侮,你又有什么好?”我对奶奶做了个鬼脸:“只怕恶婆婆还没碰我一根手指头,我家的恶奶奶就要打上人家的门上去了!”“哎唷,心珮!”奶奶又笑又骂:“你瞧瞧,你也不管管你女儿!生了这么一张利牙利嘴,将来她那个雨农啊,不吃亏才怪呢!”“嗳嗳,”我直咂嘴:“人家还没成为你的孙女婿,就要你来心疼了!”奶奶望着我,又笑又摇头。经我和奶奶这样一闹,小双的薪水也就成了定局,以后,每月都是一半缴库,一半自用。小双似乎还很过意不去,每次下课回来,不是给奶奶带点糖莲子,就是给爸爸带点熏蹄,诗晴爱吃的牛肉干,我爱嗑的五香瓜子儿,妈妈喜欢啃的鸡爪子,她全顾到了,就不知道她那一千五百元怎么如此经用。妈妈和奶奶呢,也没白收她那一千五,妈给她剪了布,奶奶帮忙裁着。四月里,小双就换上了一身新装,白色的长袖衬衫,天蓝色的长裤,套着一件蓝色小背心。明亮的、清爽的颜色,一下子取代了她那一身黑衣。她站在小院子的篱笆前面,掩映在盛开的扶桑花下,阳光直射在她发际眼底,她亭亭玉立,纤细修长,飘逸得像天空的白云,清雅得像初生的嫩竹。那天早上,我注意到,我的哥哥对着院子足足发了一小时的呆。
  总之,夏天来临的时候,小双已成为我们家不可或缺的一分子。我不知道妈妈爸爸和奶奶怎么样想,我自己却存下了一份私心,命运既然把小双带到我们家里来,她就应该真正成为我们家的一分子,不是吗?明里暗里,我比谁都注意我那个哥哥。可是,朱诗尧莫测高深,朱诗尧心如止水,朱诗尧是书呆子,朱诗尧与众不同,朱诗尧不是别人,朱诗尧就是朱诗尧,他不追求女孩子!
  诗尧真的不追求女孩子吗?五月中,他忽然忙碌起来了。公司采用了他的建议,新辟了一个大型的综艺节目,其中包括歌唱、舞蹈、人物专访、生活趣事,以及世界民歌和风光的介绍。这节目长达一小时半之久,每星期推出一次,诗尧兼了这节目的制作人。这一下,就忙了个不亦乐乎。最初,是收集各种资料,然后,是选拔一个节目主持人。
  诗尧第一次对家里提到黄鹂的时候,我并没有怎么注意,只觉得这个名字怪怪的。但是,女孩子为了上电视、演电影,取个艺名,怪一点才能加强别人的印象,这也无可厚非。何况她只是许多参加选拔的准主持人之一,与我可一点关系也没有,原也不值得我去注意。只是,当诗尧经常不回家吃饭晚,当黄鹂的名字被天天提起,当她担任那主持人的呼声越来越高的时候,我觉得这件事有点问题了,而真正让我感到不安的,还是黄鹂来我家玩的那个晚上。
  那晚,诗尧已经预先打过电话回家,说要带黄鹂回家来坐坐,我心里就有点儿嘀咕,主持人应该到公司里去主持,怎么主持到制作人家里来了?但是,诗尧在电话里对我说:
  “我要你和诗晴、小双大家帮我看看,这个人到底能不能用?”想到我也有暗中“取决”一位电视节目主持人的权利,我就又乐起来了。因而,当黄鹂来的时候,我们全家倒都是挺热情、挺高兴的“待以贵宾”之礼。
  不可否认,那黄鹂长得可真漂亮。事实上,用“漂亮”两个字来形容她还不够,她是“艳光四射,华丽照人”的。她的眉毛又黑又浓,眼睛又黑又大,再加上,她经过了细心的“修饰”,就更加引人注目,“唇轻点而朱”,“眉淡扫而翠”,“眼细描而秀”,“颊微染而红”。我这样说,并不是说她的美都经过了人工,就事论事,现在那个女明星不化妆?化妆也要有美人底子才化得出来。如果一张大嘴巴涂了口红岂不成血盆大口?如果生来是扫把眉,再画它一画,岂不变成芭蕉叶子了?黄鹂是真的很美,不只她的脸,还有她的身材,她穿了件紧身宽袖的鹅黄色缎子衬衫,一件黑色曳地长裙,真是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地方胖。她坐在那儿,笑吟吟的端着茶杯,微微的翘着个小手指头,真是“明艳万端”。如果我硬要横下心来挑她的错处,我只能说,她虽然很美,却不属于我们朱家这个世界里的人,她令人联想到夜总会与香槟酒,而朱家的世界里,只有艺术与诗歌。
  爸爸很客气的问了问她的家庭,她也很客气的答覆了,她带着点儿上海口音,有江南人那种特别有的嗲劲儿。原来她的父亲服务于工商界,还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
  奶奶最会倚老卖老,她一瞬也不瞬的直盯着人看,也不管人家会不会不好意思,好在黄鹂并不在乎,我看她已经被人看惯了。半晌,奶奶才冒出一句话来:
  “老天爷造人越造越巧了。画里的人儿也没这么漂亮的,真不知道她爹妈怎么生出来的!”
  我们都笑起来了,我直说:
  “奶奶,你说些什么?”
  黄鹂倒大大方方的对奶奶弯了弯腰:
  “谢谢朱老太太夸奖,我什么都不懂,还要各位多多指教呢!”李谦坐在黄鹂对面,对她从上到下的看了一个饱。
  “黄小姐,我看你也别去当什么主持人了,”他说:“我那部新连续剧里缺个女主角,干脆你来当女主角吧!”
  黄鹂眼珠一转,很快的对李谦抛来一个深深的注视,嘴角一弯,就甜甜的笑了笑,露出两排整整齐齐的牙齿,和一对小酒涡。“李先生别说笑话,”她翘了翘嘴唇:“你们连续剧里一定早就定了人了,您不过和我开开玩笑罢了,我这种丑八怪,那里能演连续剧?”“不盖你,”李谦慌忙说,不知道他热心个什么劲。“如果你不信,咱们约一天,和制作人一起吃个晚饭,大家谈谈。”
  黄鹂转过头去,望着诗尧笑。
  “朱副理,你说呢?李先生是骗我们,是不是?”
  “诗尧,你知道的,”李谦急急的说:“我们现在正缺女主角,本来要请某女明星来客串,偏偏她又轧戏轧不过来,我看黄小姐倒很合适。”“李先生,”黄鹂娇娇的说:“我怎么和人家女明星比?你要是有心栽培我吗,给我个小角色试试,不过……”她又转向诗尧,笑得更甜了。“还要朱副理批淮呢!朱副理,你说呢?恐怕主持节目已经够忙了,是不是?”
  “当然,最好是又演戏,又主持节目,我并不觉得这之中有什么冲突呀!”诗尧说。
  “真的吗?”黄鹂的笑容又抛向了李谦:“朱副理说可以,我就遵命,你可别逗人家玩!”
  李谦正要说话,我注意到诗晴悄悄的把手绕到李谦身后,在他背上死命的掐了一把。脸上却不动声色的笑着对黄鹂说:
  “黄小姐,你放心,他们都会支持你的,凭你的条件,当电影明星也绰绰有余呢!”
  “朱小姐拿我开心呢!”黄鹂接口:“全电视公司的人都知道,朱副理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只是请不出来,要不然,什么节目主持人啊,什么女主角啊,还不都是两位朱小姐的份儿!”我这一听,可真有点“飘飘然”,恨不得马上跑到卧室里去照照镜子,到底自己长得如何“如花似玉”法?想想雨农也常夸我“明眸皓齿”,我总说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现在,听黄鹂这样一说,我可能真有明星之貌也说不定呢!我这里的自我陶醉还没完,爸爸可泼起冷水来了。他安安静静的说了句:“黄小姐谬赞了,她们两个,说是会念点书,还是真话,漂亮吗?那就谈不上了。”
  爸爸就会扫人家兴!我暗暗的耸了耸鼻子,还没说话,黄鹂又接了口:“朱伯伯家学渊源,两位小姐当然学问好,大家都说,朱伯伯教子有方,一门俊秀!您看,朱副理是全公司最年轻的副理,两位小姐又才貌双全,”她转向奶奶和妈妈。“朱老太太,朱伯母,您两位好福气哦!”
  奶奶乐了,她拍着手,兴高采烈的说:
  “这位小姐,不但人长得漂亮,又会说话,真是的,将来不知道那个有福气的男孩子修上你!”
  “朱老太太,别说笑话!”黄鹂的脸红了。
  我现在有点明白黄鹂的名字为什么叫黄鹂了,原来她和黄鹂鸟儿一样善鸣善叫。不管怎样,那晚上,黄鹂的表现实在不错,她能言善道,落落大方,周旋在每一个人间,把大家都应酬得服服帖帖。只有小双,我记得她一直笑吟吟的躲在唱机旁边,当大家谈论的时候,她就默默的倾听着,一面注意着那迭唱片,每当唱片唱完了,她就换上一张。整晚,她只是微笑、倾听、换唱片,一句嘴也没有插。
  最后,黄鹂告辞回家了。等黄鹂一走,大家就热闹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讨论她,从她的头发,到她的服装,到她的谈吐,到她的容貌,批评得没个完。诗尧站在屋里,望着大家,神采飞扬的问:“我的眼光不坏吧?她来主持这个节目,成功率已经高达百分之八十。”“失败率也达百分之八十!”
  一个声音清清楚楚的说,大家都吃了一惊,看过去,却是整晚没说过话的小双。她依然笑吟吟的,斜倚在唱机边,眼睛望着诗尧。“为什么?”诗尧问:“她不够漂亮吗?”
  “很够,太够了。”小双说:“可惜你不主办选美节目。”
  “怎么讲?”诗尧盯着她:“一个节目主持人该具备的条件,应该要应对自如,要漂亮,要能言善道,要八面玲珑,要人见人爱……”“为什么?”小双睁着对大大的眼睛。“我觉得,她该具备的是丰富的常识、纯熟的国语、高贵的气质、优美的风度、高深的学问,最要紧的一项,是必须言之有物!黄鹂,选她做交际组组长,很不错。选她饰演漂亮的交际花,也不错,选她当女朋友,可以引人注意,选她当太太………”她笑了。“可以飞黄腾达。选她当你的节目主持人,不够资格!”
  “我还是不懂。”诗尧蹙起眉头,显得十分不快。“我觉得,你对她有那种女性直觉的敌意!”
  小双脸上的笑容蓦然消失了。她转过身子,关掉唱机,冷冷的说:“那么,我就不说了。”
  她转身就向房里走,诗尧一下子拦在她前面。
  “慢一点,你说清楚,为什么她不行?给我一个最具体的理由!”小双站住了,她沉吟了一下。
  “你那个节目的重心是什么?”
  “音乐。”“我放了一晚上的唱片,放些什么?”
  “就是我选出的那迭民谣唱片呀!”
  “她主持你的节目,竟对你选的唱片丝毫不研究吗?无论如何,她也该有一些兴趣啊!事实上,她不喜欢音乐,或者,她根本不懂音乐,因为她对这些唱片毫不注意。要不然,她就是太急于表现她自己了。你要知道,电视观众对节目内容的注意更胜于主持人的美丑。而访问节目必须针针见血,并不是阿谀谄媚,假若你让她主持访问,只怕所有的话被她一个人讲光了,被访问者还来不及说话呢!老实说,我早看厌了电视上访问明星:‘你越来越漂亮啦,你越来越年轻啦,你是不是有男朋友啦,能不能告诉我们你的另一半是谁呀?’假若你的节目水准,也不过如此,那么,是我多管闲事!假如你真想制作一套有深度有水准的东西,你就必须请一个有深度有水准的人出来!”“很好,”诗尧的脸涨红了,额上的青筋又暴露了出来,呼吸沉重的鼓动着他的鼻翼。他冒火了,他又冒火了。“你聪明,你能干,你懂音乐,告诉我,那儿去找这个有深度有水准的人,你吗?”“别取笑我,”小双挺着背脊,扬着眉毛,眼睛清亮而有神。“我有自知之明,我当然不够格去当你这个主持人,但是我认识一个人,却有足够的资格,假若你能冷静一点,我倒可以向你推荐!”“是谁?你说!”诗尧大声问。
  “是你!”小双清清脆脆的说。
  室内静了两分钟,然后诗尧仰天大笑了。
  “哈哈!你真会开玩笑,你真会讽刺人。不要黄鹂那样的美女,却要一个男人,一个跛腿的、残废的男人!你要我去博取同情票吗?”“哼!”小双轻哼了一声,下巴抬得高高的。“别让我笑话你,朱副理,别让我轻视你,朱副理。艾迪·苏利文又老又丑又是男人,他的节目在美国已风行了十几年!打不破观念上的症结,当什么企划部副理!”
  小双说完,头一扬,长发在空中划下一道弧线,掉转身子,她向室内就走。这次,诗尧没有拦阻她,他呆了,他整个人都呆在那儿了。小双走到客厅门口,她又回过头来,用手扶着门框,她脸上的线条放柔和了,眼底,却又浮上她常有的那种冷漠与倨傲,她轻声的再说了几句:
  “不过,我还是应该告诉你,以审美的观点来看,黄鹂确实是个美丽的女人,也确实能言善道,八面玲珑,你的眼光真的不错!假若你能压制下她想上电视的虚荣心,倒很可以娶回来做个贤内助!”她走了,走进屋子里面去了。当她的身影消失在客厅门口之后,我们大家仍然静悄悄的站在屋里,连平日爱说爱笑的奶奶,都被噤住了。好一会儿,爸爸才轻呼出一口气来,转头对妈妈说:“这一代的孩子,你还能小看他们吗?一个晚上,领略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女孩子!真是后生可畏呢!”
  诗尧仍然站在那儿发愣,显然,小双把他完全弄迷糊了,他脸上逐渐浮起一层迷惘的、嗒然若失的神情。爸爸走过去,用手重重的在他肩上压了一下,一句话也没说,就进屋里去了。我迫不及待的冲进浴室,对着镜子默立了三秒钟,然后,我折回到客厅里,站在诗尧面前,我重重的说:
  “哥哥,我投小双一票,不,投她一百票,一千票,因为她是真实而不虚伪的!”我回到卧室去给雨农写信,我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告诉他,最主要的,我要说明,我虽然长得“明眸皓齿”,却并非“如花似玉”,我是个平凡的女孩!写完了信,我回过头去,望着已经朦胧欲睡的小双,我在信上又加了一句:“小双是个不平凡的女孩!”
  第五章
  六月中旬,诗尧的综艺节目推出了,他并没有完全采用小双的建议,自己来当节目主持人。但是,他也没有用黄鹂。他找到了一个毕业于中国文化学院的男孩子,那年轻人长得不算漂亮,却很清秀,难得的,是他对音乐的修养和常识的丰富,而且,他很稳重,很沉着,主持节目的时候,他颇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舒服感。私下里,我倒觉得他比诗尧合适。因为,诗尧总给人一个很主观、很自负、很骄傲的印象,没有那男孩子的谦和与恬淡,当我问小双的时候,小双却笑笑说:“你哥哥并不骄傲自负,假若他给你这个印象,那只是因为他要掩饰自己的自卑感!”
  有时,我觉得小双的思想好成熟,成熟得超过了她的年龄。她常常随随便便说的一句话,我就要想上好半天,然后,才会发现她话中的真理。或者,是艰苦的环境磨练了她,或者,是上天给与了她超过常人的天赋,反正,我欣赏小双!
  诗尧的节目相当成功,获得了一致的好评。那期间,诗尧是忙得昏头转向,每天奔波于录影室、录音室,之外,还要策划节目的内容和访问的对象。连访问稿,他都要亲自撰写。那位黄鹂小姐,虽然没有主持这节目,诗尧却把她郑重的推介给节目部,像小双预料的,黄鹂不会是个久居人下者。果然,她挑起大梁,饰演了新连续剧的女主角。这种情况下,黄鹂是常和诗尧一同出入于电视公司的。我开始听到李谦在拿黄鹂和诗尧来开玩笑了,也开始听到他们一块儿吃消夜的消息。别提我心里有多别扭,我很想给诗尧一点“忠告”,但,诗尧那份牛脾气,如果“话不投机”,准会“弄巧成拙”,我不能不“三思而后行”!就在我“三思”而“未行”的这个期间,雨农受完军训,从马祖回来了!一年相思,乍然相聚,我的喜悦是无穷无尽的。管他什么害羞不害羞,管他什么庄重不庄重,我是又闹又叫又跳又笑。诗晴一直骂我“三八”,奶奶说我“十三点”,妈妈笑我“宝气”,爸爸说我“没涵养”,只有小双,她说我是个“心无城府的、热情的、坦率的好姑娘。”于是,我搂住她的脖子,大叫“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双也。”小双却又笑嘻嘻的接了句:“知你者,雨农也!”天下还有比小双更灵慧的人吗?天下还有比小双更解人的人吗?我拉着小双的手,把她介绍给雨农:
  “瞧瞧,雨农,这就是杜小双,我向你提过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的杜小双,她不是又灵巧又清秀又可爱吗?是不是?雨农?你说是不是?”
  雨农深深的打量着小双,笑着。小双也大大方方的回视他。事实上,他们彼此在我和雨农的通信中,都早已了解得很清楚,因此,他们看来并没有陌生的感觉,也没有虚伪的客套。雨农仔细的看过小双之后,回头对我说:
  “诗卉,她比你描写的还好!”
  我心中一动,慌忙把雨农一直拉扯到客厅外面去,我低声对雨农说:“你可不许移情别恋啊!”
  雨农大笑,也不管有人没人,就把我一把抱进了怀里,在我耳边说:“很靠不住,我对她已经一见倾心了。”
  “你敢!”我说。“为什么不敢?”他把头凑向我:“让我们来个‘三人行’,不是也很不错吗?”“好啊!”我叫,死命的在他胳膊上扭了一下。“你这个丑样子,配我还马马虎虎,追她吗?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先警告你,免得你转坏心眼!”说着,我又扭了他一下。扭得又重又狠。“哎唷!”雨农居然毫不隐忍,竟尖声怪叫了起来:“怎么才见面,你就想谋杀亲夫!”
  奶奶在客厅里笑得咯咯咯的,一面笑,一面大声说:
  “你们两个宝贝,还不给我滚进来呢!在外面商量些个什么歪话,我们全听得清清楚楚!诗卉!你这个小丫头真是越来越宝了!进来吧!别让小双听笑话了。”
  这一下,尽管我“脸老皮厚”,也弄了个“面红耳赤”,赶忙拉着雨农跑回客厅里。一看,满房间的人都在笑,爸爸是一边笑,一边对我直摇头。小双抿着嘴角儿,笑得红了脸。我急了,一把拉着小双,我悄悄说:“你可别生气哦,我是代你着想,你看他那坏样儿,贼头贼脑,一股心术不正的样子!”
  “你自己心术不正,想入非非,”雨农非但不帮我掩饰,反而坍我的台:“怎么说我贼头贼脑?其实,不是我贼头贼脑,是你傻头傻脑!”好哇!他连面子也不给我留一留,我走过去,对着他的脚“跺”了下去,他大叫一声,抱着脚满屋子跳,不但跳,还毫无风度的乱嚷着:“奶奶,怎么一年不见,诗卉成了野蛮人了?又抓又咬的,简直是母老虎投胎!将来我这日子还能过吗?”
  奶奶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妈妈和爸爸相对摇头,准是在心中暗暗骂我不成体统,诗晴和李谦依偎在一块儿,故意装出文雅样儿来气我。诗尧远远的躲在一边,笑了笑就去弄他的唱片,这人的脑子里准少了一个窍,否则雨农拿小双取笑,他怎么也无动于衷?小双呢?她最大方了,站在妈妈身边,她笑吟吟的、斯斯文文的说:
  “朱伯母,您瞧,婚姻准是老天安排好了的,人也是物以类聚,诗卉和雨农,生来就是一对儿!”
  奶奶高兴的拍着小双的肩,同意的说:
  “可不是,一个粗枝大叶,一个心无城府,两个都是直肠子!咱们家的女孩子,找伴都找对了,现在,就轮到你了,小双!我可告诉你,交男朋友呵,要仔细,先带给奶奶瞧礁,奶奶批准了,你再交!”“奶奶!”小双腼腆的叫了一声。
  “不是我倚老卖老,小双,”奶奶自顾自的说着:“你这模样儿,你这心地儿,奶奶可真不放心你嫁到别家去,依我看啊,你最好就做我家的……”
  “奶奶!”小双这一下急了,慌忙打断了奶奶。“您老人家乐糊涂了,好端端的扯到我身上来干嘛?”
  “奶奶!”我热心的喊:“你说!你要小双做我们家的什么?你说呀!”“诗卉!”小双叫,瞪了我一眼:“你们拿我开心吧!我今晚还要教两个学生,我出去了。”
  我一把扯住她。“好没意思,真生气吗?”我说:“从没听说你晚上还要上课的。”“真的,临时加了两个学生,时间排不过来!”
  小双认真的说,小脸板得正正经经的,我可不敢和她拉拉扯扯了,怕耽误她的正事。她抱了琴谱,真的出去了,等她走了,我心里就有点别扭,狠狠的瞪着诗尧,我说:
  “哥哥,你是有眼无珠呢?还是没心少肺呢?”
  “我吗?”诗尧抬起头来,脸上又是那种莫测高深的表情。“我告诉你,诗卉,不关你的事,你最好少操心,我们家这位杜小姐哦,不是一个等闲人物,她是眼高于顶的,你不要白热心,诗卉。你想想看,她心里会有我这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吗?”“问题是,”我说:“那位姓黄的,能言善道、人见人爱的电视红星,心里有没有你这位‘比下不足,比上有余’呢?”
  诗尧勃然变色。“诗卉!”他严厉的说:“我想你还没权利来干涉我交朋友!”“啊唷,啊唷,”奶奶连忙打岔:“人家雨农才回来,一家人可得和和气气,你们兄妹要拌嘴,改一天再拌吧!啊?”
  我还想讲话,雨农暗中扯了我一下,在我耳边悄悄私语:
  “诗卉,好歹给我一点单独的时间,我总不能当着你一大家子人的面前吻你!不过,如果你不在乎,我就……”
  “啊呀!”我叫:“不行不行!”
  奶奶愕然的回过头来:
  “什么事不行不行?”“小两口在商量,”诗晴多嘴的说:“如何摆脱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呢!所以,李谦,我们出去散散步,怎样?”她拉着李谦:“走吧!”“我看啊,”奶奶瞅着他们说:“是你们这小两口想摆脱我们吧?”我拊掌大乐。“对了!对了!就是的,就是的!”
  “小妮子毫无良心,”诗晴咬牙说:“好吧,让我今晚跟你耗着,你走到那里,我走到那里!”
  “少讨厌了!”诗尧接口:“看人家小双,都知道识趣的躲了出去。诗晴,忘了你赶诗卉出房间的事了?所以,诗卉,把你的未婚夫,带到你房里去吧,没人会笑你的。”他走到我面前,对我轻睐了一下眼睛,又低声加了一句:“讲和了,怎样?”
  我忍不住对他笑了,他也对我笑了,不知怎的,我觉得诗尧的眼神里颇有深意,似乎有什么心事要取得我谅解似的。但是,我来不及去弄清楚他的意思了,拉着雨农,我们真的退进了我的小屋里。哦,一年的离别,几许的相思!多多少少急于要诉说的言语,来不及说,来不及笑,来不及注视和绸缪!整晚上,我们不知道怎么会跑出那么多话来,说了又说,笑了又笑,像两个大傻瓜。又重复的和他谈杜小双,他也和我谈他的军中好友卢友文,我们又彼此取笑“同性恋”……然后,我们一下子拥抱在一起,吻着,笑着,流着泪,发着誓,喃喃的说今生今世,天涯海角,我们是不再分开了。接着,我们又谈起雨农的未来,军训受完了,马上面临的是就业问题,他说他要去法院工作,再准备高考,将来再挂牌当律师。我们就谈着,谈着,谈着……根本忘了时间,忘了夜色已深,忘了万籍俱寂,忘了我房里还有另一个房客!直到客厅里响起一阵钢琴声,才惊动了我,我猛的跳了起来,看看窗外,繁星满天,月色朦胧,我惊慌的叫了一声:
  “糟了!再谈下去,天要亮了!”
  “怎样?”雨农不解的问。
  “小双!”我说:“好可怜!她只好在客厅里弹钢琴了!”我推着雨农:“你快走吧!我去叫小双来睡觉!”我往客厅走去。
  雨农一把拉住了我。“诗卉!”他叫。我回过头去。他一脸的正经。
  “你家需要再加盖一间屋子出来了!”
  “胡闹!”我笑着推开他,走到客厅门口,我向里面伸了伸头,立即,我猛的向后一退,差点把雨农撞个大斤斗,我把手指按在唇上,“嘘”了一声,雨农吓得直往后退,瞪着眼睛,悄悄的、一迭连声的问:
  “怎么了?怎么了?”“不要进去!”我说,喜悦使我的声音发抖。“他们在里面。”
  雨农不知所以的站住了,我悄立在那儿,对客厅里静静的看着。是的,有人在弹琴,只是,我猜错了。弹琴的并不是小双,而是我的哥哥朱诗尧!那是一支很熟悉的曲子,仿佛在那儿听过,只是,我一向没有记钢琴曲的习惯。靠在琴边的是小双,她的身子紧贴着琴,手支在钢琴上面,眼睛亮晶晶的、温柔的、默默的看着诗尧。那琴上的台灯,依然放射着柔和的光线,映在她那对翦水双瞳里。
  诗尧弹完了一曲,抬起头来,他看着小双。
  “怎样?”他问。小双微笑着,像一个小老师。
  “出乎我意料之外,”她说:“没想到你会把谱记下来,我似乎只弹过几次。”“我听过三次,”诗尧说:“第一次是大家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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