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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嫁游戏-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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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很清楚自己只是个凡夫俗子,克制不了日益膨胀庞大的疑惑,在她的脑袋里造次,越是想驱赶压抑,越是意识到自己对他,其实有些在乎。
  她注意到他几乎没有笑容,非常不快乐,每次在要感受到他的脾气与性情前,他就警觉性的收敛起真实的情绪,好像刻意隐瞒什么。
  梦娣觉得自己隔着一层雾在看他,蒙蒙眬眬,仿佛伸出手可以碰触的距离,实际上相隔甚远。
  。她木然的盯着崭新漂亮的电脑发起呆,被出其不意的突发事件扰乱了心湖。
  “小姐,你有特别需要使用哪一种软体吗?”顶着平头的工程师突然提问,打破了她的沉思。
  梦娣垂下美眸。称作思考,然后回答:“没有特别需求,可以上网、文字处理就行了。”
  她不若时下年轻人耽溺于电脑、电玩,基本上她不喜欢冷冰冰的网路交流,但却不能否定它强大的功能,尤其是找资料格外好用,也是她目前对电脑网路唯一的仰赖之处。
  工程师又做了一些询问,轻松的谈笑间,有几分搭讪之意。
  若是平常,梦娣很乐意跟他们聊天打屁闲扯,可是现下紊乱的心情,致使她丧失说话的兴致,甚至认为他们有点吵。
  她坐在一旁,默默观看电脑工程师为新电脑灌程序软体、设定功能,花了不少时间才终于大功告成。
  经过测试,电脑一切正常,也很顺利的连上网路。
  张太太送走他们,屋内恢复宁静。
  免费拥有新电脑,梦娣并不如想象中高兴,大部分情绪都被浓烈的纳闷取代,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那么迫切想见冰块男滕洛。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赫然惊觉,自己对他根本一无所知。
  除了他的名字、他出身于富裕家庭,其它资讯一概不清楚。虽然,身为一个房客,不需要也没立场知道房东太多私事……
  思及此,梦娣的心,微微往下沉。
  晚间七点,滕洛将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才收好卷宗,桌上的专线电话恰巧响起。
  他停下穿外套的动作,按下通话键。“我是滕洛。”他习惯性的报上名字,会打这支电话的人,通常都是熟识的家人朋友,或是公事上有往来的重要人士。
  来电者是他的母亲路品兰,温柔的吩咐他回家一趟。
  “我知道了,现在立刻回去。”他无条件应允,没有浪费一秒钟考虑。挂上电话,他的眉宇低敛,神情紧绷压抑。
  连一个人的时候,他也不能够尽情的将内心的感受,表现在脸上。
  滕洛只能打消回天母房子的念头,直接驱车回滕家,而在家里等着他的,恐怕是一场不愉快的风暴。
  即便如此,他也不会退缩。
  滕洛回到家,管家马上迎上去,接过他的公文包。“二少爷,大家都在饭厅等您。”
  “嗯。”他颔首,直朝饭厅走去。“爸、妈、姐,晚安。”滕洛直挺挺的站在宽敞厅堂的一隅,严肃诚敬的问候家人。
  “等一下!”滕家长女——滕欣,突然板起娇艳的脸孔,提高声调。“你没看到我的未婚夫吗?他可是你未来的姐夫。”
  “欣,别这么大声说话。”路品兰柔声劝抚,看着女儿的眼神透着一丝轻微的责备。
  “妈咪,到底我是你亲生的,还是滕洛?为什么你总是护着他?”滕欣噘起菱唇,毫不忌讳的把身世搬上台面,不单单是为自己抱屈,也为心爱的未婚夫争取受重视的机会。
  滕洛黯下黑眸,一言不发,全然没有被她的话影响心情的迹象。
  “欣——”路品兰蹙起眉,变了脸色,心头仿佛遭到重击,猛地一窒。
  一家之主,现任尊荣金融集团总裁滕少尊觑了女儿一眼,只消一记冷沉目光,就足以让她噤若寒蝉。
  滕欣抿着唇,连忙低下头,回避父亲凌厉的眼神。
  她一时情急顶撞了母亲,暗自后悔自己的心直口快,事后势必会受到父亲的谴责。
  “你过来坐下。”滕少尊继而转向儿子滕洛,命令道。
  收到父亲的指示,滕洛才徐缓从容的入座。
  他在滕家的地位暧昧,处境微妙,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他仍然觉得陌生,明白自己始终是个外人。
  滕欣憋着满腔闷气,不敢再当着父亲的面前发作,所有不满都化作一记冷箭般的瞪视,射向斜前方的“弟弟”。
  滕洛感受到了,默默承接她的愠怒。这是他该受的,如果不是他,她将全然占有父母的疼爱娇宠,无须忍受他这个来路不明的“弟弟”,分享她原本独揽的关心及注意力。
  她的敌意是人之常情,滕洛能够理解。
  而他的深思,未曾让任何人知晓。
  “开饭。”
  滕少尊一声令下,佣仆便动员起来,忙着张罗饭菜。没一会儿,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占满半张长桌,十分豪华铺张。
  等到滕少尊动筷,其它人才随后跟进,举筷进食。
  滕家饭桌上,一向安静无声,有什么话一切都留在饭后再谈。表面上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潮汹涌。
  路品兰忙着挟菜给相处时间大幅减少的儿子滕洛,呵护之情溢于言表。
  “妈,我自己来就行了。”滕洛语气淡然。
  “妈咪,刚从巴黎回来的是我和宇天,不是滕洛。”滕欣忍不住埋怨母亲的偏袒,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其实,她并非一开始就排斥他成为滕家一份子,相反地,她很欢迎他成为滕家的一份子,直到发生某个事件,姐弟俩的关系才一下子决裂。
  他尊重她,可是无比冷淡疏远;她则被他伤了自尊,于是对他有怨,至今仍难以谅解。
  她有时会想,如果他不是她的“弟弟”,而是外人,该有多好?
  滕欣咬着唇,失去了好心情,也失去了胃口。
  面对女儿的抗议,路品兰蓦地哑口无言,一时找不到话替自己顾此失彼的举动辩解。
  “算了!回到这个家,让人一点都快乐不起来!”滕欣重重地摔下筷子。“宇天,我们去外面餐厅吃。”拉着未婚夫忿然离席。
  “欣……”路品兰出声挽留,流露出担忧的神情。
  “给我坐下!”滕少尊冷沉低喝,威吓性十足。
  他的话媲美圣旨,无人胆敢违抗,连滕家的掌上明珠也不例外。
  他爱孩子,但绝不纵容,更不允许放肆,失了分寸。
  滕欣自然没敢造次,她止住步伐,可是赌气地不肯回座。
  “欣,回去坐好,不要惹你爸生气,乖。”关宇天在她耳畔低声安抚,温柔的语气近乎讨好。
  滕欣纵然百般不愿,但父命不可违,还是仅能调头回座,备觉难堪。这下子,她更觉得委屈皆因非亲生弟弟的滕洛而起!对他的怨怼与责怪更增添一分。
  “娟嫂,把酒拿来。”她口气欠佳的支使。一肚子火气在餐桌上无从宣泄,她只好藉酒排解浇愁。
  “大小姐,您要哪一种酒?”娟嫂小心翼翼地问,深怕扫到台风尾,那接下来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最烈的。”滕欣赌气的说。
  “欣,妈咪向你道歉,你不要生妈咪的气。”手心手背都是肉,无心伤害了女儿,路品兰心里非常不好受。
  “品兰,你没必要道歉。”滕少尊护着爱妻,能理解她的心意。
  “对,妈咪,需要道歉的人不是你。”滕欣的美眸扫过不吭一声的滕洛,存心找他麻烦。
  滕洛抬头迎向她挑衅意味浓厚的眼光,旋即低下头表达他的歉意。
  然而,他的赔罪并未让她释怀,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原谅。
  除非——
  她的眉心纠结,黯下明媚的眼,心口隐隐泛疼。
  “大小姐,酒来了。”娟嫂一手捧着陈年威士忌,另一手提着一桶冰块,放置于桌上。
  滕欣努努下巴,示意她斟酒。
  娟嫂照办不误。
  “也给二少爷倒一杯吧!”滕欣不馕好意的指示娟嫂。
  “这……”娟嫂有所迟疑,显得为难。
  滕洛滴酒不沾的事,不止滕家上下知道,和他有工作接触的每个人也都一清二楚。
  “欣……”路品兰吃惊的望着女儿。
  滕少尊正要阻止妻子不要插手,免得又遭女儿质疑她的爱欠缺公允。
  “妈,没关系。”滕洛抢先一步开口。“娟嫂,麻烦你。”他若不喝,闹剧将会持续扩大,其它人都会因他的缘故受到无辜波及,尤其是家中佣仆,势必会成为出气对象,那并不公平。
  “洛?!”路品兰瞪大眼,感到不可思议。“不要勉强自己。”
  虽然没人知道他喝酒后会如何,但既然他坚持不碰酒精,一定有其原因,可能会造成身体不适,她不希望他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
  “娟嫂,麻烦你。”滕洛再度催促,态度笃定。
  “是。”娟嫂依言走到他身边,谨慎地服侍。
  “把酒喝了,我就不跟你计较。”滕欣倨傲的抬起艳丽的脸庞,以施恩的口吻对他说。
  滕洛沉吟片刻,在众人的盯视下,缓缓举杯,一饮而尽。
  他放下杯子,杯中的冰块和玻璃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在鸦雀无声的偌大空间中意外响亮,震动所有人的神经。
  滕欣怔愣住,没有刁难得逞后的畅快,而是一脸担心惶恐。
  “喔!滕洛,原来你酒量这么好,一口气喝干一杯威士忌还面不改色。”关宇天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提高音调,明褒暗损。“啧啧啧!真是深藏不露,下回找时间一起喝个痛快。”他不安好心眼的故意提出邀约。
  滕洛全然没把他看在眼里,从头到尾都无视他的存在。
  撇开关宇天和姐姐滕欣交往的企图不谈,他花心的惯性就已经是非常严重的问题,让人难以容忍,是人格的一种污点。
  “洛,你要不要紧?”路品兰紧张地关切道。
  滕洛对母亲报以淡然一笑,证明他安然无恙,然后转向威严凛冽的父亲请示。“爸,我想先离开。”
  滕少尊意味深长的觑他一眼,点头允准。
  “谢谢爸。”得到批准,滕洛起身离开。
  餐桌上顿时陷入一阵凝窒,席间的几个人神情各异,没有人开口多说什么。
  等了大半天,梦娣猜想滕洛今晚大概不会回来,带着失望回房洗完澡,又来到客厅打开电脑,连上网路,动手敲下搜寻的关键字——唐子骐。
  几秒钟,萤幕上立刻显现出几百笔资料。
  梦娣不厌其烦的逐笔点进去确认,任何蛛丝马迹她都不想错过,试图从中追查出无故失踪的昔日邻居兼儿时玩伴唐子骐的下落。
  人海茫茫,想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般微乎其微,她也始终没有收手的打算。
  盯着萤幕太久,让她感到晕头转向,于是到厨房为自己倒一杆冰红茶,也顺便伸展四肢,活络筋骨,休息十分钟左右重新回到电脑前,继续检阅资料。
  蓦地,梦娣听见细微的脚步声窸窣地响起,她连忙站起来,等着盼了一天的主角现身。
  “滕先生。”一见到人,她立刻唤道。
  滕洛瞥她一眼,未加理会,直朝房间而去。
  梦娣跟在他身后,在他要关上门之际,伸手使劲挡住。
  滕洛垂眸瞅住她,眼神漠然。“什么事?”她总是这样,从小,就算他摆着脸孔赶她、骂她,她就是不肯远离他。
  当所有人都嫌弃他的身分,唯独她不顾父母的反对,甘愿冒着挨打的风险,也要去找他,陪他说话。
  “那个……电脑……”在脑海中回荡一整天的感谢,梦娣却说得断断续续,她才察觉自己原来是如此紧张。
  滕洛静静的听着,等候下文。
  梦娣调整气息,率直的看进他的眼睛。“谢谢你,特意派人送电脑来,其实你没必要破费,呃……”她顿住,修正说法。“我的意思是说,你没必要这么做,但你却做了,为什么?”
  说着说着,她觉得好绕口,她的表达能力怎么退化成小学生的程度了?她皱起眉,不禁懊恼了起来。
  滕洛听懂她的疑问,却佯装不明白,不以为然的轻嗤:“语焉不详。”
  他绝口不提,刻意不愿透露太多,以免让她有迹可循,加上身体上的不适感,使他也没耐心听她说话。
  “欸?听不懂吗?”梦娣感觉脸颊微烫,有些泄气。“我……”她不屈不挠的想换个口气再进行第三次挑战,执意从他口中得到一个说法。
  一个大大的问号悬挂在心头,导致胸口像受重物压迫,移除后才能畅快呼吸,看来她似乎也有钻牛角尖的潜力。
  “我累了,没空听你无聊的问题。”滕洛语气断然,阻止她往下说。
  语毕,他往后退了一步,关上门前留意着会不会伤到她,见她反射性的拉开一点距离,才用力锁上门扉,赏她一碗闭门羹。
  梦娣没有敲门打扰他,因为他的脸色确实不太好,交谈的过程中,见他一直都是皱着眉头,很不舒服的样子。
  没关系,今晚问不到,她还有明晚、后晚……
  浴室内的滕洛赤裸着身体,站在莲蓬头下任凭强大的水柱冲激着身体,他张着嘴大口喘着气,喉间发出急速而短促的恐惧气音,犹如濒临死亡边缘的重症患者。
  热水不断兜头淋下,却平息不了他发自内心深处的颤栗。
  忽然,胃一阵剧烈翻搅,他无法抑制的干呕起来,接着他的口中被强酸和烈苦全面侵占,那是胃液及胆汁……
  不知经过多久,滕洛终于停止呕吐,水和着泪爬满他的脸,他的瞳孔失焦,神情呆滞,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剩下一具躯壳。
  久久无法回神。
  第六章
  下雨了,倾盆大雨,还伴着巨雷与闪电。
  偌大的房子里空荡荡的,小男孩将自己关在房间,蜷缩着身子、捣着耳朵躲在棉被里,等待突如其来的暴雨停止。
  不过,这不是他最害怕的事——
  风雨尚未停息,他的房门就被粗鲁的踢开,发出比雷声还恐怖的巨响。
  被子里的身躯如同风中落叶,颤抖得更厉害,男孩知道进门的是谁。
  不是鬼魅,却比鬼怪更令他惧怕。
  进门的是一名高大的男人,满身浓重熏人的酒气。
  就算有一团棉被阻隔,男孩也能闻到那教他痛恨至极的气味,他的眼睛闭得死紧,却克制不了自己不恐惧发抖。
  “给老子起来!”醉醺醺的男人颠簸到床畔,用力掀开羽毛被,颤巍巍的瘦小身躯顿时无所遁藏。
  轰隆——
  一记响雷附和似的怒吼着。
  男孩退到墙边,黑眸中全是无助与恐慌,还有不愿屈服的怨愤眸光,只是他还太小,不足以和父亲对抗。
  “你那是什么眼神?!看了就讨厌!跟那个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贱女人一模一样!”男人眼神狂乱,失去理智,身子向前倾,粗鲁的一把将男孩揪下床来。
  男孩吃痛却不敢叫出声,那只会招来父亲更粗暴的对待,所以他只能紧紧咬住牙根,也把泪水框在眼底。
  男孩知道父亲憎恨他的原因——
  他原本有个幸福富裕的家庭;父亲是学成归国的电影导演,母亲是当时轰动一时的美丽女星,两人陷入热恋,三个月后闪电结婚,才子佳人的结合蔚为佳话,轰动一时,男孩曾是备受呵护疼宠,受众人喜爱的幸福孩子。
  不过,男孩听闻漂亮的母亲和其它叔叔在一起,不会再回来了。
  深爱妻子的父亲渐渐变了一个人,从前的温文儒雅已不复见,开始酗酒赌博,不高兴时就把气全部出在男孩身上,已经持续一段时间。
  男人硬将男孩拖到客厅,原本该是富丽堂皇的客人招待处,现在成了堆满垃圾与空酒瓶的杂乱废墟,不时传来一阵阵恶心的臭味。
  “老子心情不好,来——陪我喝几杯。”男人拽着男孩的衣领,不知从哪取出一只酒瓶,二话不说就往男孩嘴里灌。
  苦涩呛鼻的液体充斥着男孩的感官,被迫喝下成人都嫌苦涩的烈酒,一口接一口,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快要窒息死去,双眼涣散,意识迷蒙。
  每一次昏迷、每一次苏醒,如此反复之后,导致男孩越来越沉默自卑,他的同学甚至老师都已经不太搭理他,唯独邻居的一名女孩,总是开朗的喊着他的名字,跟在他身后,像牛皮糖甩也甩不开。
  白天,男孩的父亲不在,女孩会提着小竹篮到住家附近的公园找他,篮子里装着精致的点心,若有两个,她就分他一个,若只有一个,她就会分成两半,把比较大块的部分给他。
  男孩知道女孩的父母不喜欢她和他在一起,可是她总是不听父母的告诫,逮到机会就来找他,和他分享她的食物、她的新故事书,连存起来的零用钱也大方的塞给他。
  女孩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像太阳一样螫痛他的眼,让他自惭形秽。
  男孩想躲开她,她的父母也极力阻止她找他,禁止她和他有任何牵扯,可是女孩永远都不听劝告,还理直气壮的说她要当男孩的新娘,她要让他开心的笑,不再受伤。
  在学校,男孩被同学排挤欺凌,女孩就会为了他跟男同学吵架,有时还会打起来,然后受罚。
  “子骐哥哥,我会保护你喔。”她圆圆的脸上,是好坚定的表情。
  才八、九岁的女孩,是男孩受尽创伤的幽暗心中,唯一一道光芒与色彩,给他温暖、给他希望,让他可以一天熬过一天。
  男孩曾想过逃走,可是小小年纪的他,不知道能去哪里,还是只能回到破碎不全的家,忍受父亲疯狂的脾气、暴烈的折磨。
  他想,若能就此死去,也是一种解脱。
  一次放学回家,男孩站在玄关,便听见客厅传来激烈的争执,他辨认出来,那是父亲与离家许久的母亲的声音,还有物品砸落的骇人声响此起彼落。
  男孩想拔腿逃离,可是又渴望见母亲一面,最后,他敌不过思念,踮起脚尖悄悄走进屋内。
  接着,他就目睹一幕惨况——他的父亲掐住母亲纤细的颈项,男孩很想冲上前救妈妈脱离魔掌,可是他好害怕好害怕,怕自己也会被爸爸抓住,犹豫之际,他发现妈妈已经动也不动的倒在沙发上奄奄一息。
  后来,母亲在送医的途中便宣告死亡,父亲坐牢时几度自杀失败获救,最后却因过度伤悲,在牢里抑郁而终。
  男孩成了没人要的孤儿,亲戚们没人想收养他,踢皮球似的互相推卸责任。愿意接近他的,仍旧是邻家女孩,小小圆圆的身躯是男孩的避风港……
  忽然,已经死去的父亲又出现在男孩面前,将男孩锁在酒气冲天的小空间里,不断逼他喝酒,身体实在承载不了太多酒液,于是从眼睛、鼻孔及耳朵喷洒出来,男孩痛不欲生——
  几经奋力挣扎,滕洛的俊脸因痛苦而纠结,口中逸出无助的低号。
  直到他霍然睁开眼,令他感到惊悚的恐怖画面倏地消失,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滑落,他眼神空洞的盯着前方,待思绪一点一滴回到脑中,他才想起自己已经长大,那只是一场恶梦……
  但也不是梦。
  除了死去的父亲复活,其余的情节都是真实发生过,有时候,真实人生比梦还要教人惊恐。
  那是一辈子挥之不去的烙印,逃离不了的阴暗深渊,一场永远醒不了的恶梦。
  滕洛撑起因深陷恶梦而耗损体力的虚软身体,双手插进汗湿的黑发中,抱着头陷入无声的悲痛。
  可能是晚上喝了一杯威士忌所引发的症状之一,才又让他梦到这些如地狱般的往事,深深凌迟着他的心。
  儿时受虐的恐惧固然深植于心,亲眼看着亲生父亲掐住母亲脖子致死,他却没有出面制止的勇气,他觉得自己是帮凶,他无法宽恕自己的罪行。
  他不单单是杀人凶手的儿子,也沾染了满身洗不去的罪恶……
  儿时经历过的伤害或接受到的善意,将会一辈子留在心底,成为永恒的印记,无法磨灭。
  “过去了……已经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你不是唐子骐,你是滕洛……”他揪扯着发,喑哑的嗓音痛苦又压抑,反复数次的呢喃。
  经过一阵自我安抚后,滕洛的心神稍微趋于稳定,他下床,步出房间,想喝杯开水滋润干哑疼痛的喉咙。
  狠狠喝下半壶水,滕洛才终于感到止了渴,不再口干舌燥。
  他看向墙上的钟,时间刚过凌晨一点。
  他刚从恶梦中抽离,心有余悸,根本了无睡意。
  滕洛没有回房,而是缓步移向客厅。
  意外的,客厅的灯还亮着,茶几上红色烤漆的崭新笔记型电脑,仍然开启并运作着,然而操作者却歪斜地窝坐在地上,枕着沙发,呈现熟睡状态。
  滕洛来到桌前,居高临下的凝望她露出的半张脸庞,是那么宁静美好,仍像孩子似的,散发着不懂人间险恶的纯真,奇异地驱散他恶梦后萦绕于心的厚重阴霾,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清朗。
  刚刚梦里的牛皮糖女孩,经过岁月的洗礼,甜美的外型以及修长纤瘦的体态,和儿时圆滚滚的模样大相迳庭,但个性却没有太大改变。
  “梦娣……”他俯身,情不自禁的伸手拂过她的颊畔,柔嫩的肌肤依旧是孩提时期的触感,令他贪恋,沉痛的心被救赎了。
  他的眼神温柔,动作轻而缓的撩开她垂落的细柔发丝,却还是惊动了睡眠中的人儿。
  梦娣敏感地嘤咛一声,随后掀开惺忪睡眼。
  滕洛慌张的收手,狼狈退开,别过脸掩饰他的尴尬无措。
  梦娣眨了眨长睫,慢吞吞地坐直身子,望着他颀长的背影,直到混沌的脑袋恢复运转,她才懒洋洋的开口。“滕先生?刚才……”睁眼时,她瞥见他伸出手,大概发现她醒来,所以很快缩回去。
  “不要在客厅睡觉。”滕洛嗓音低哑,打断她的疑问。
  “喔,只是不小心睡着了。”梦娣揉揉眼睛,咕哝道。
  他本该冷漠的撇下她,保持两人的距离,但现在的他不想独处,不想任凭巨大的悲伤惊惶将他吞噬。
  滕洛驻足在原地,却找不到理由停留,他黯下眼眸,把所有孤独哀伤都往肚里吞,他一向习惯独自承受的。
  “膝先生,你的身体好点了吗?”梦娣忽然问起。她忘不了晚间他显得惨澹的脸色,让他看起来有些异常。
  滕洛猛然一震,回头看她,眸光闪过讶异,喉头竟微微哽咽住。
  梦娣不晓得为何他的眼睛看起来如此忧伤,勾动她的恻隐之心。“你……不快乐吗?”她细声问。
  虽说她认识他的时间不长,正面接触的机会也不多,但没有一次看见他在笑、没有一次看见过他眼里的热度或正面情绪,总是绷着嘴角,凹陷的眉心似被重重心事压垮,纵使他长得很好看,也没人敢亲近吧?
  滕洛的眼眶一阵酸楚,他咽下喉中的硬块,不答反问:“这世上有什么值得快乐的?”
  梦娣拧起秀眉,被他晦涩否定的口气,挑起了愠怒的情绪。他怎能幸运拥有一切却又批判世界?“活着很快乐、达成梦想很快乐、被朋友了解珍惜也很快乐……像你,有很好的生活、很疼爱你的母亲,也是很幸福很快乐的恩赐。”她认真地举证,要证明快乐唾手可得,绝非高不可攀。
  滕洛无法被说服,他只觉得生命荒谬可笑,他深深厌恶自己。“你快乐吗?”
  她后来的生活并不算好,经济压力让她非常辛苦,她势必也有怨言,身负重担的天使,还能快乐飞舞吗?
  “嗯——”梦娣拉长尾音,偏着头思索。“托你的福,我才能住在这么漂亮的房子,用少少的租金拥有大大的空间,我觉得很快乐;有目标、四肢健全,并且正走在通往梦想的道路上,也很快乐;还有,你愿意跟我多讲几句话,这一点,也值得开心。”她扬起嘴角,说得很笃定。
  滕洛定定望着她,明白她每句话都出自真心,毫不矫情。
  他很羡慕她,开朗、不做作,拥有快乐的能力——这都是他缺乏或已丧失的。
  她一一详答他的问题,她可不会让他蒙混过去。“轮到滕先生回答我了吧?”虽然以她的了解,他不配合的机率很大。
  “滕洛。”他纠正她的称呼。“叫我滕洛。”他释出善意,尝试着不让彼此太过生疏,即使两人的隔阂是他刻意造成的。
  梦娣愣了一下,消化他突如其来的“命令”后,又重新发问:“你不快乐吗?没有任何让你快乐的事吗?”
  他的视线离不开她,那双莹亮的大眼,闪耀出迷人的光采。“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觉快乐。”半晌,他幽幽地吐露真心话。
  他第一次试着谈论自己,可能因为对象是她,可能是恶梦侵袭击溃他的心防,让他变得软弱。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狠狠撼动她的心脏,过大的冲击力道,致使她的心口有一些疼痛。
  他的不快乐,源自于他感觉不到快乐。
  听起来很抽象、很不可思议,但他看起来很哀伤困扰,不像随口胡赞的玩笑,况且他也不是那种会说笑的类型,否则他就不会这么郁郁寡欢了。
  梦娣抿着唇,专心地想了片刻。“会是忧郁症吗?要不要找精神科医生谈谈?他们能给你专业的建议与解决之道。”
  不懂快乐,只感受到负面情绪,是多么残忍的状况,她无法揣想。
  滕洛闷不吭声,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能活着?
  梦娣垂下眼,忽然觉得之前不知情的自己,言语和态度都太过莽撞,无形间或许又带给他更多快乐不起来的理由,心里有了愧疚。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缓缓凝众,应该有什么事,是她能为他做的……至少,以后她不会再对他不假辞色。
  “对了,谢谢你买新电脑‘借’我。”她扬起的笑颜,仿佛绽放的花朵。
  “你谢过了。”滕洛的声调没有起伏。“电脑是给你的,不是借。”他轻描淡写的澄清。
  “我没道理收你的东西。”梦娣直视他。“故意把房子租给我、威胁我不能去打工,给我无上限的副卡,以及无条件送我电脑,一定有驱使你做这些事的原因!跟你一开始在意我的天使项炼有关?”她想这问题想了很久,实在很难不在意。
  滕洛的眉峰轻微的抽动了下。
  “你认识唐子骐吗?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梦娣陡地站起来,走向前捉住他的手臂,迫切的追问。“他跟你提过项炼的事?他现在在哪里?”她难掩激动。
  滕洛皱起眉,抬起手想推开她,又颓然放下。“我不认识,更没见过他。”他的语气僵硬。
  梦娣没有松手,更进一步剖析。“你很在意我的项炼,还确认过项炼的来源,你不可能无缘无故关注一条毫不起眼的项炼,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对不对?请你告诉我。”到最后,她几近恳求。
  “我不清楚,没办法回答你。”滕洛毅然否认。他还没做好曝露身分的心理准备,也许他永远没有承认的勇气。“不要拿你私人的事来烦我。”他闷声轻斥,闪身抖落她的触碰,也等于再度筑起心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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