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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婵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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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如果对我们国家的风俗有兴趣,不妨先了解我们的宗教,我这儿有一本‘天主十诫’,你先拿回去看看,才知道我们来这儿做什么。”见她对十字架这么着迷,方格里罗索性自袖袋中抽出一本蓝色封皮的小册子交给蔺婵娟,她接下册子,好奇的翻了几下。
  “那么我就不客气收下了。”她将绘图连同小册子一起放妥。“我先回去找师傅研究是否能做出你们理想中的墓碑,剩下的细节再行讨论……对了,你们是否已经将尸体安放在义庄?”一般人都是将死者安放在家中等待出殡,但他们是外地人,理应放在义庄。
  “不!”蔺婵娟本是好心建议,不料方格里罗突然大喊,后遭亚钦欧制止。
  “呃,我是说,不行。”方格里罗满头大汗的解释。“我们因为身分的关系,怕义庄不肯收留我的伙伴,所以不想送,以免自找麻烦。”
  方格里罗说得支支吾吾,蔺婵娟这才有所了解。
  也对,他们是传教士,一般人对于传教士的印象普遍很坏。之前有葡萄牙籍的传教士强占蚝镜(澳门)不说,太急着宣扬他们的教义,也为他们招来不少误解,因而寸步难行。
  “好吧!既然你们不方便,我也不勉强,我先回去,改日再来。”蔺婵娟了解的点头,便要离去。
  “不好意思麻烦姑娘,这件事还望姑娘代为保密。”传教士将她送至门口,紧张的交代道。
  蔺婵娟望了他们紧张的表情一眼,发现他们满头大汗,好似怕被人‘发现他们的存在似地躲躲藏藏。
  “我会保密。”蔺婵娟再次点头答应。
  这件事就在蔺婵娟大方的允诺下敲定,只待她能找到一个既不多嘴、又能做出十字架的师傅,便能顺利进行。
  伤脑筋。
  在还没找到那位“既能保密,又能办事”的伟大师傅之前,蔺婵娟能做的,就只是待在店里发呆,顺便翻翻传教士给的“天主十诫”。
  天主十诫,好奇怪的书名,不知书中的内容,是否就如那两个传教士的行径一样神秘?
  蔺婵娟好奇地将“天主十诫”翻开仔细阅读,正读得入神之际,门口突然多了个人,不消说又是仲裕之那痞子。
  “早啊,婵娟,在看些什么书?”仲裕之远远就看见蔺婵娟攒着眉头在看书,表情十分专注。
  “‘天主十诫’。”她头也不抬的回答。
  天主十诫。这是什么怪书?
  “是论语一类的书吗?”仲裕之好奇的盯着她手中的蓝册子看。
  “算是吧!”她耸肩,根本懒得理他。
  这是什么态度?
  见她理都不理,他干脆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书瞧个仔细,瞧着瞧着,竟瞧出一声怪叫来。
  “天啊,这是哪门子规定?!”他指着书的内容哇哇叫。“一大堆诫律和法条,别说是人。就算是马也会闷出病来!”这个不行,那个不对,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接着,他把书扔在一边。
  “别看了,婵娟,你根本不应该碰这本书。”他好心劝道。“书中说的这些话,都是违反人类自然本性的论调。不读也罢。”
  “谁说的,我倒觉得它说得挺好,挺符合人类本性,尤其是那条‘不得淫他人子女’,最适合你。”蔺婵娟冷冷的将书本拾回,塞进他的手里,硬要他忏悔。
  “还有,你瞧它上头写的:‘世界上惟有三事得以诱人作罪,一者自专,二者贪财,三者贪色。’你不觉得很耳熟吗?好像某个人?”
  是是是,是很耳熟,这几条诫律分明都是冲着他而来,教他百口莫辩。
  “是谁给你这么可恶的书?”他气得脸红脖子粗。“这本书依我看根本应该列入禁书或烧掉,为什么会落入你手中?”要是让他知道是谁带坏她;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抱歉。这是秘密。”蔺婵娟无意告诉他。
  仲裕之马上流露出一脸要在她店里赖到天荒地老的无赖模样,逼得她只好改口。
  “好吧,我告诉你。”她不得不妥协。“是那天撞到你的那个人给的。”
  “那个大个子?”仲裕之愣住。
  “对,就是他。”她点头。“他是个传教士,来咱们金陵传教。”只是教还没能来得及传,就先办丧事。
  “你、你和传教士交往?!”仲裕之大声小声的叫,引来蔺婵娟的白眼。
  “是又怎么样?”无聊!
  “是就糟了!”他难以置信的望着蔺婵娟。“难道你没听说过有关他们的传言?”
  “什么样的传言?”蔺婵娟反瞪他一眼,觉得他越来越无聊。
  “就是、就是他们嗜吃人肉那件事啊!”在她严厉的瞪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理由越来越薄弱。
  “你真的相信这个说法?”她一副他是白痴模样的看着他,看得他越加心虚。
  “呃,就算这是胡说八道好了,我还听说过一些有关他们不好的事。”他硬着头皮死撑。
  “哪些不好的事?”她自他手上抽回书,无聊的坐回椅子上翻书。
  “就说他们很没礼貌,长相怪异又行为淫乱。满嘴口臭薰死人,谁和他们说话都会昏倒,捱不了一个时辰。”仲裕之把自外头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吐出,蔺婵娟先是看了他一眼,后继续翻书。
  “你看我昏倒了没有?”她的眼光老盯在“不可淫他人子女”那条诫律上头。
  “耶?”她在说什么……
  “我昨儿个跟他们说了一整天的话,你看我昏倒了设有?”她索性站起来,让他看个明白。
  “呃,这……”
  “再说,若要论起礼貌问题,恐怕你还差人一截。”她憋着怨气说。“还有,他们的长相的是跟我们不一样,可也不到怪异的地步。要我说,我还觉得他们长得十分英俊,牙齿也很健康。”虽然他样样不比人差,可道德修养方面有如天壤之别。
  蔺婵娟火冒三丈的请他先反省自己,再来批评别人。冷峻的俏脸,难得出现了红光,急煞了仲裕之。
  “牙齿健康不代表什么,我的牙齿也很健康,你看!”他撑大了一口健康洁白的牙齿,硬要她看个清楚。
  “请你把嘴巴闭起来,你这个样子很恶心。”也很好笑。
  “可是你一直称赞对方的牙齿。”他果然闭嘴,但还是愤愤不平。
  她气得大翻白眼。
  “我不是称赞对方的牙齿。”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是说,他们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
  仲裕之还是一脸痴呆。
  “算了。”她投降。“反正他们不像外头说的那样就是了。”再解释下去她会吐血,还是省点力气的好。
  蔺婵娟并不晓得仲裕之忧心忡忡的理由,只当他是在胡闹。
  就仲裕之来说,胡闹的成分当然是有啦!只是他更在意蔺婵娟的态度,她好像满喜欢那个大个子的?
  不行,怎么可以让那洋鬼子捷足先登?他追她这么久,别说上床,连手都没碰过,如此平白无故的拱手让人太可惜了。况且,他对她的感觉逐渐改变中,他可不想还没确定,就落个先行阵亡的命运。
  “我还是觉得凡事小心的好。”他再三叮咛,再三嘱咐,可惜蔺婵娟毫不领情,仍是低头看她的书,大声朗诵她的“天主十诫”。
  “第一条:不可自专。”她念得震天响。
  这小妮子摆明了跟他作对。
  “第二条:不可贪财。”她特别多看他好几眼。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赶走他,还早得很。
  “第三条:不可贪色。”她特别在色字加重音。
  呃,这好像击中他的弱点……
  “第四条:应孝顺父母、尊敬长者。”她又特别强调长者二字,借以赶走仲裕之这只烦人的苍蝇。
  苍蝇即刻投降,高举白旗。
  “好,算你狠。”拿本外国经来治他。“但我还是那句话,小心为妙……”
  “第五条:不可偷窃!”
  还是快走妙。
  蔺婵娟才念到第五条呢,烦人的苍蝇果然马上飞走,还她一个清静。
  总算走了。
  砰一声地放下书,蔺婵娟没想到这招这么好用,下次再用这招治他。
  不过,没看见他的日子也怪无聊就是了,蔺婵娟不得不承认。
  经过这些日子相处……不,是经过仲裕之这些日子的严密追踪,她已渐渐适应他的存在。虽然有时觉得他挺烦的,说话的内容也没什么新意,可却莫名其妙给她一种稳定的感觉,仿佛一转身就该看见他,否则不像在过日子。
  她耸肩,明白有关他们的传闻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人们私底下都在猜测他们之间必定有什么暧昧,只是捉不到证据。而他们也由得人们去说,懒得辩解,因此整个金陵绘声绘影,都说他们好事近了。
  好事,什么好事?嫁给仲裕之那个痞子?
  一个突来的念头,霎时闪过她的脑海,使她踌躇了一下。
  不,她疯了。他对她并非真心。只是想把她拐上床,这点他从不曾掩饰,她也从未假装看不懂,所以她这念头根本是多余。
  既是多余,就别浪费时间,还是想想该怎么埋葬那个外国人才要紧吧!
  淡淡挥去脑中的念头。蔺婵娟决定把心力专注在怎么帮助传教士上面。
  经过了一番折腾,蔺婵娟总算找到一个肯保守秘密、功夫又不错的制碑师傅。当然,那是在她答应付两倍的价钱之后,方才顺利敲定这笔交易。
  无论如何,她总算对传教士们有所交代。因此这会儿她正兴冲冲的握着墓碑的绘制图,前去找传教士,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
  由于她太兴奋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天色已晚,等她到达传教士的住所,已是傍晚时分,好些人家都已经用过膳了。
  方格里罗他们一瞧见敲门的人是蔺婵娟,原本开着条细缝的门板立刻拉大,竭诚地欢迎她入内。
  她十分大方的走进屋里,在方格里罗的热情招呼中坐下,摊开绘制图朝他们兴奋的说道——
  “我找到肯制碑的师傅了。”蔺婵娟的笑容中不无得意。
  传教士们闻言你看我、我看你的显露不敢相信之情,呆愣了老半天才兴奋的叫道:“真的?”
  “嗯。”她点头。“我连找了几天,正愁苦之际,才想起一位父执辈的老师傅。由于他已经退休,很久不干这行了,我还是说服了他好久,他才肯答应。”既能守密又能制碑的师傅不好找,正因为他已经不在这行打混。所以她才敢放心找他,免得他们的秘密外泄。
  对于蔺婵娟如此周到费心的设想,传教士们自然很感动,两人同时显露感激之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蔺婵娟微笑。她不需要他们多说什么,相反地,她十分佩服他们,竟有勇气跨海而来,只为了传播他扪心中认为好的宗教。
  为了化解眼下的尴尬气氛,她随意朝屋里看看,却瞧见了一些让她十分感兴趣的东西。
  “那些是什么?”蔺婵娟好奇地指着不远处的桌面上,到处散落的林林总总。
  传教士的焦点也随着她的视线转移,进一步解释。“那些是地球仪、天球仪、日晷、星盘,还有象限仪和纪限仪。”
  “这么复杂啊!”她有听没有懂。“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是很有趣。”方格里罗莞尔。“姑娘若有兴趣的话,可以走近看看,我们不会介意。”
  在传教士大方的允诺下,蔺婵娟果真朝着桌面上那些仪器前进。她好奇的东摸摸、西看看,上瞧瞧、下碰碰,对这些个西方玩意儿,充满了无限的好奇,却又不知道它们的用途。
  她完全被迷住了。眼下的物件是她从没见过的东西,她打赌也没多少人见过,尤其是那个绘着一块一块有如泥巴,呈圆球体,还可以一直转的球状物最吸引她,教她无法拔离视线。
  “这是地球仪。”看穿她的好奇,方格里罗主动解释。“上面绘有全世界的地图,中国就在……这个位置。”
  方格里罗将地球仪转到某一个定点定住,用手指指着那一点,告诉她那是中国;她所在的位置。
  她愣愣的看着那一点,既吃惊也困惑,迷惑了许久,才缓缓抬头,用着怀疑的语气看着方格里罗问道——
  “中国不是全世界吗,全世界不是只有中国吗?”她的视线又重回到地球仪上。“为何我看见的只有一小块地方偏处于世界的一隅,毫不起眼?”
  “抱歉令你失望了,姑娘,但这是事实。”方格里罗摇头。“我知道有许多中国人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但实际上不是。而且姑娘你也太看轻自己的国家,你瞧我的家乡……”他又一次转动地球仪,找到他的源头。“这里,这儿就是拿玻里,一个很小的地方。比起中国来,就像豆点大。更不起眼。”
  方格里罗安慰蔺婵娟,中国已经占了世界很大一块版图,虽不若她想像的是中心,却也不容忽视。
  蔺婵娟淡淡的接受他的安慰,可同时却也产生了另一个迷惑。他们居住的地方是那么局促,顶多和中国的一个县一般大小,可却发明了许多了不起的东西,包括她眼前的地球仪。
  她无意识地转动地球仪,为它着迷的同时亦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哀。人家都已经看出世界的格局了,我们却还在原地停滞不前,自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既可悲又可笑,又不切实际。
  “看来,你们带来了许多好东西。”勉强打住悲伤的情绪,蔺婵娟收回手,转身朝传教士微笑。
  “这要看你怎么看,有兴趣的话是珍宝,没兴趣的话就是破铜烂铁,不值得一提。”方格里罗很开心她喜欢他带来的东西,这些都是他的宝物。
  “但我觉得很有价值,我虽不知道它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但一定很有用。”她凡事讲求实用,一眼就能看出那必都是些有用的东西。
  她还真没说错。
  “那些都是天文仪器,用来测天象,定历法。”方格里罗咧大嘴,笑得更开心了。“我和允琛都是学天文和物理的,这些东西自然随身携带,希望能对贵国有所帮助。”
  方格里罗开心的解释这些仪器的用处,而蔺婵娟肯定它们必能有所用处,可能会大大的改变中国的历法也说不定。
  “时间已晚,我该告辞了。”蔺婵娟总算注意到天色。“我是特别来告诉你们我已找到墓碑师傅这件事,没想到聊着聊着,竟拖到这么晚,耽误你们的时问。”
  “哪里,是我们麻烦你才对,让你这么操心。”方格里罗连忙摇手,表情十分不好意思。
  “好说,我先走了。”蔺婵娟起身就要告辞。
  “等一等!”
  方格里罗忙叫住她。
  “这么晚了,我看还是由我来送你回家,比较安全。”方格里罗是个细心的人,怕她遭到危险。
  “不用了。”她委婉拒绝。“这条路我走过几回,还算熟,不会有危险。”
  “但是在我的家乡,女士一定要有男士的陪伴,否则不能单独行走。”方格里罗坚持。
  “哦?”蔺婵娟饶是有趣的反注视方格里罗。“可是在我们这儿,除非两个人是夫妻关系,要不然有男人陪伴更危险,更容易引起非讥。”所以说民风不同,也是很有趣的。
  “但是——”
  “既然姑娘说不用,你就别勉强她了吧?”亚钦欧适时出来打圆场。“而且你忘了我们还有工作要做,也没有时间。”
  亚钦欧用眼神暗示方格里罗,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待做,方格里罗这才不再坚持,亲自送蔺婵娟出屋子,再三嘱咐她要小心。
  蔺婵娟轻轻的颔首,表示他们可以不必再送,传教士方才关起门,继续他们先前的讨论。
  真神秘,这两个传教士。
  淡淡地攒起眉头,蔺婵娟并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危险,金陵的治安向来不错。尤其是李庄这边,因地处偏僻,人烟稀少,更是绝少有人来,甚少听闻过犯罪事件,毋须太过担心。
  她对金陵的治安极有自信,因此即使传教士叮咛再三,她仍照常走她的夜路,手中仅拿着一盏微亮的灯火,踽踽向前。
  起先,倒还算好,尚称平静。
  尔后,她忽而听见后面隐约传来脚步声,疑似有人跟踪。
  会不会是她太多虑,把自己的脚步声当别人了?
  蔺婵娟惴惴不安的猜测,脚步也不自觉地踏快,想借此证明是自己多虑。
  怪的是,她每走一步,后头的声响就多一回。她在原地伫足,那声音也会跟着不见,恍若唱双簧般的可怕。
  她确定,她是被跟踪了,只是不知道跟踪她的人是谁,会不会是强盗?
  蔺婵娟越想越害怕,越想赶快脱离这幽黯的小路,于是用手撩起裙摆,顾不得脚下碎石的猛往前跑,直往大路奔去。
  她跑得很快,不料后头的脚步更快,跟看着就要追上。
  不行,她得赶快跑到大路上才行!
  她拚命跑,死命的冲,终于让她看见大路的影子,可却已经来不及了。
  “啊——”她忽地放声大叫。因为对方正从背后抱住她,用手臂将她紧紧箝住抱起来,让她无法再往前跑。
  “放开我、放开我!”她像只被逮住的小猫一样两手拚命乱挥,双脚吊在空中乱,无奈就是挣脱不掉。
  完了,她完了!她要被劫财劫色!
  “婵娟……”
  不要,她这一生中没做什么坏事,她甚至还帮过一些无主冤魂收尸,为什么会落得这种下场?
  “婵娟……”
  虽说她这一生平淡无奇,但她对人生还有留恋,不想就这么遭受侮辱平白牺牲,她的人生应该更有意义。
  “婵娟。”
  她要反击、她要反击!
  “放开我,你这个杀千刀的,放开我?”她像疯了一样,低头咬对方的手臂,试图将他咬出一个洞来。
  对方痛得倒抽一口气,很快地把她放下并将她转正,让她看清他是谁。
  “婵娟!”
  “放开我、放开我!”无奈她仍处于疯狂的状态。
  “婵娟!!”对方没办法,只好紧掐住她的双肩猛摇,终于把她摇醒。
  “是我,婵娟。”仲裕之忧虑的脸盖住她的视线。
  “是我,仲裕之。”他尽可能的低声下气,等待蔺婵娟回神,并预料自己必会讨来一顿好骂。
  蔺婵娟已然崩溃的脑袋,这才慢慢地渗入一丝清醒的气息,等她看清他的脸时,已经完全恢复理智。
  “仲裕之?”蔺婵娟难以置信的望着他问道。
  “你跟踪我?”她并没像他想像中那般破口大骂,但苍白的脸色比大骂更吓人。
  “对不起,我无意吓你。”他不知所措的放下手臂,慌乱的解释。“原本在你离开传教士的住处后,我就想出声喊你,可又怕挨你骂,所以只好——”
  “只好跟踪我,不管会不会把人吓死。”她不悦的攒紧眉头。
  “对不起。”他赶紧低头道歉。
  “你干嘛跟踪我,嫌日子过得无聊?”蔺婵娟相信他八成是因为没事做,才净找她的碴。
  “才不是!”他连忙抬头解释。“我跟踪你是因为……因为你不听我的劝告,坚持跟传教士来往。我担心你吃亏,只好盯着你,免得你人欺侮。谁知道弄巧成拙。”仲裕之难得表现出他男子气概的那一面,吊儿郎当的表情全不见了。
  蔺婵娟有些惊奇,又有些感动的看着他,虽说他这关心人的方式有点太过刺激,但他的心意着实难以忽略。
  “你等我多久了?”她无法漠视他被风吹红的脸。
  “从你进屋子开始。”他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承认蠢行。
  “这么说,有两个时辰了。”她点点头,难怪他会一副冻僵的模样。
  “大概吧!”他耸肩。“我没想到你会和他们聊这么久,我以为你顶多半个时辰就会离开。”谁知道一待就待到天黑。
  “没办法。他们有些新鲜玩意儿很吸引我。”尤其是那个地球仪。
  “新鲜玩意儿?”仲裕之的眼珠子顿时亮起来。
  “对,地球仪你有没有听过?”
  仲裕之摇头。
  “他们就拿这玩意儿给我看,此外还有一些我没见过的东西。”蔺婵娟解释她晚归的原因。
  “听你这么说,倒勾出我的兴趣来。”他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新想法。“我也对新奇玩意儿感兴趣,这样吧?以后你如果去传教士那边,我也跟着去。一方面既可学习新玩意儿,一方面也可以保护你,一举两得。”他兴奋地咧大嘴。
  “对!就这么决定。”他怎么这么聪明?
  仲裕之笑得像疯子一样,认为自己这个主意好极了。他正愁没机会接近她,老守在她的店里也太不成体统。如今拜传教士之赐,他正好可以借保护之名,行监督之实,何乐而不为?
  对于他这项提议,蔺婵娟从头到尾就没表示过任何意见。反正死活他都会缠着她,老是这样半路吓她也不是办法,干脆化暗为明,任由他跟好了。
  “天好冷,我特地帮你带来一件暖裘,你赶快披上。”再次不问她意见,仲裕之不知上哪儿变来一件轻暖裘衣,不分青红皂白就往她身上盖。
  她默默接受他的好意,有种不祥的预感,怕自己往后的人生,就这么让他给盖住。
  烈女怕缠郎,这句话不晓得是谁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
  想到这句千古名言,她耸肩,同仲裕之一起没入阴冷的夜色之中。
  第六章
  他对传教士没好感,非常没好感。
  两手横抱在胸前,冷眼垂看不远处平和的讨论,仲裕之忍不住酸溜溜的想。
  他不喜欢传教士,尤其讨厌那个叫“方格里罗”的洋鬼子,洋鬼子就该是洋鬼子,没事还取了个“建安”的中国名字,听起来四不像,反倒像唱大戏的。
  还有,他长相也像唱大戏的。
  带着敌意远远观望敌人一番,仲裕之下此结论。
  先别说其他部分,就说他的鼻子好了。又高又挺的鼻梁,活像爬不上顶的泰山,随时有坠下来的危险。
  再说那对眼睛,生得不知什么颜色。一会儿蓝,一会儿绿,像湖水一样变幻莫测,眼窝又凹得吓人,活脱是传说中的僵尸。
  原本以为自己的鼻梁已经够挺的仲裕之,不爽的事有很多。但其中最让他不爽的,还是方格里罗的鼻子竟然比他挺,相形之下自己就像小山丘一样,上不了台面。
  还有还有,他们不知道在谈什么聊得那么愉快。从他认识蔺婵娟以来,还没见她笑过几回,可今天她却一直开心的微笑,好像她天生就是这么会笑似的,刺眼!
  仲裕之的天外飞醋还没吃完,那头的谈话倒已接近尾声。只见原本还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先后站起来,相互道别。
  “实在非常感谢姑娘的相助,没有姑娘,我们到现在还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方格里罗一脸激动地望着蔺婵娟,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哪儿的话,不过是一点小忙罢了,何足挂齿。”蔺婵娟亦回以一个真诚的笑容,要方格里罗不要在意。
  你客气,我客气,大家都客气,好一幅温馨的画面。
  杵在一旁醋吃不完的仲裕之,差点没被蔺婵娟他们这一番你来我往给气到吐血,直想朝他们泼盆水,求他们不要闹了。
  “让姑娘这么费心实在不好意思。”方格里罗不好意思的搔搔头,腼腆的模样令人心疼。
  不好意思不会去找别人啊,假仙!
  仲裕之直想掐住方格里罗的脖子。
  “千万别这么说,亲友遭丧是最不幸的事,我能了解你此刻的心情。”无视于仲裕之翻白的眼,蔺婵娟朝方格里罗露出一个同情的微笑,惹来仲裕之的高声抗议。
  这算什么?他一年死五、六个亲戚,每次都是她经手。从来也没听她说句安慰的话,钱也没少拿过,这会儿却说他可怜?
  仲裕之在心中大喊冤枉。
  “谢谢姑娘的谅解,我真的很感激。”方格里罗十分庆幸自己找对人,相对的,仲裕之却是大叹命运的不公。
  同样都是死了亲友,可待遇却有如天壤之别,这教他心里怎么平衡?
  仲裕之忿忿不平的在心里连声抗议,外表早已是额冒青筋,牙根咬,得快要断掉,并且诅咒方格里罗走路跌倒,最好跌个狗吃屎。
  就在他的眼睛几乎因嫉妒而冒火的当头。蔺婵娟终于决定打道回府,结束他这倒楣的一天。
  “天也快暗了,口自们该告辞了。”微微地朝仲裕之点了一下头,蔺婵娟像叫小狗一样的暗示他可以走人,更是差点没把他气出病来。
  他咬紧牙,挺直身,没什么尊严的乖乖跟在她后头。所谓好男不跟女斗,他是好男,自当保持风度,不跟她计较,只求快点离开这令人讨厌的地方。
  原本他以为终于可以脱离苦海,没想到讨厌的家伙竞在门口叫住他们。
  “姑娘请留步!”
  仲裕之不耐烦的转身怒瞪方格里罗,他正自僧袍中掏出一样东西,塞进蔺婵娟的手里。
  “好几天以前,我就想把这块表交给你。”方格里罗羞愧的搔搔头。“我一直没跟你说实话,我们身上没什么钱,支付不起丧葬费用。只能用这块表聊表心意,还望姑娘收下。”
  方格里罗塞入她手中的东西,是一块造型特殊,做工精美的怀表,上面并饰有玫瑰图样。
  蔺婵娟笑笑的收下那块表,将它放入袖袋中。她早想过他们可能没钱,付不起丧葬费,反正她也常做赔本的生意,帮些个客死他乡的无主孤魂收尸,不差这一椿。
  “我接受这份心意。”她很开心的掂掂袖子里的怀表说道。“搞不好这块表价值连城,你们枉做了一椿赔本生意。”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毕竟表这东西谁也没见过,也许真的很有价值也说不一定。
  蔺婵娟反过来安慰方格里罗,方格里罗拼命点头,谢谢她的帮忙。两人默契十足。看酸了仲裕之的眼睛。
  不过是一块破表,有什么了不起?
  他酸溜溜的盯着她袖子中的怀表做如是想,内心相当不是滋味。
  仲裕之对方格里罗一直充满敌意,连带地不爽他送的东西,尤其当他看见蔺婵娟将它放在手心把玩的时候,就更不爽了。
  “你干嘛一直看着那块破表?”才走进蔺婵娟的店里,就瞧见她像抚摸情人一般地抚摸着怀表,气坏了仲裕之。
  “因为它有趣。”她头也不抬的回道。“这东西真的很神奇,可以告诉我时间。”一般来说都是靠日影判断,有了这玩意儿以后,就不必伤脑筋了。
  “别告诉我你看不懂时间。”辨认时间有什么难的?“要我说,西洋人就是懒,还得靠个小玩意儿提醒时辰。”还是中国人的智慧比较可靠。
  “小玩意儿?”她睨他一眼。“你口口声声讥称人家发明的东西小,敢问你了解其中的构造吗?”
  蔺婵娟这一问,当真问出他的口吃来。
  “我我我、这这这……”他以前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知道……
  “所以说,什么都不懂,只会说大话的人最让人讨厌。”她凉凉削他。“等你真的懂了,再来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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