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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石上之一代将军-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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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欢抬眼,黑眸飘过奇异眸光,随即消失,轻轻抽出手,拒绝她的亲匿。
“预定何时?”
“明天。”
“这么急?”
“边关战事吃紧,你不是不知道。”
“也不该是派你去,这分明是在整你!”宇文庆气愤难平。
难得的,两兄弟促膝夜谈。
“幸儿,就交给你了。”口气是清冷的,但请托之意未经修饰,明显易见。
他就知道!宇文庆喝了口酒,把叹息一并咽下肚,每回大哥愿意坐下与他详谈,必是为了幸儿。
“你不肯?”等不到回应,他语气陡冷。
“大哥,不需要经由我才差使得了府内的奴仆,他们都知道你才是侯爷府的正主子。”见他脸色微变,宇文庆不由得叹口气。
“府里年纪大些的下人早已遣乡养老,以往府里曾发生过什么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知道你是我大哥,你疼幸儿,我就疼幸儿,谁敢动幸儿,我头一个不允!但她轮不到我保护,这丫头机伶得很,老早就收买了府里上下百条人心,替你铺好了路……难道你都没发觉,府里的下人见着你都挺热络的?”
宇文欢沉吟了下,显然对这些小事从未放在心上过。
但方才回府的路上飘起细雨,进家门时,奴婢皆守在门前,有人持伞,有人抓着披风,一见着幸儿便立即蜂拥而上,又是嘘寒问暖又是轻斥不舍,如今想来,他和庆儿这两个当家主子都被冷落了。
无妨,这是好事。
宇文庆颓然地再叹口气。“早就知道你对这些事是不放在心上的。”咕哝了两句,又说:“幸儿喜欢雕版,是你给她养成的,而后我看过她的画作,惊为天人,拿去宫内被人瞧见,人人皆爱,大家都想向我买来收藏,幸儿便提议以版画之名来拉拢或收买那些曾与你有过节之人。”
敛眼下语,宇文欢将掌心贴在心口上,欲安抚狂乱的心。
六年来有意无意冷落她,想要拉回原本停留在兄妹情份上的那条线,她可感觉到了?
也许她只是想报恩,但他要的已经不只是恩了。这些年,那强烈的悸动愈是深刻,让他愈是不敢靠近她,于是渐行渐远,蓄意任她自生自灭,然她还是把心思搁在他身上……
真是个蠢丫头!
“幸儿很有心呢,真如她说的,要一辈子伺候你,所以老是抓着我和无咎问,该要如何帮你。”顿了下,宇文庆唇角浮着敬佩的笑。“她的心思全在你身上,想的全都是该如何助你,大哥啊,你可感觉到了?”
他知道大哥是利用他在府里保护幸儿,而幸儿却总是不动声色的一点一滴拉近他们的手足之情,若不是她的心都向着大哥,他可真想把她拐进自个儿院落呢。
“……我不能。”拳头紧握着。
宇文庆不懂他究竟是在闪避什么,突地像豁出去似的嚷着,“那就给我吧!”如他所料,视线果真如刃杀来。
“大哥啊,你不要她,又不给人,难道要留着她,蹉跎她的青春吗?她不小了,十八了,虽然看不太出来,但她可以嫁人了。”以往老觉得她过份世故,但现在想想也还好,因为她已经十八岁了。
宇文欢神色凛然。
她已十八岁了……那年逛市集遇着的江湖术士所说的逢九必克,再度灌进他的耳里。
算了算,若她爹所言不假,那么在林子里救了她时,那年她已九岁,若不是他救了她,她是绝无可能逃出生天的,如今,她就快要十九岁了,他偏又在这当头远赴边关……要他如何不忧心?
孤死?
混蛋!光是想到那画面,便教他整个头皮发麻了起来。
长这么大,他何时怕过了?偏偏替自个儿找了个麻烦,惊扰自己!
“大哥,你不能霸占着她,却又对她暧昧不清,这对她是不公平的。”以为大哥在细思他说的话,于是宇文庆再加把劲。
凝眸瞪向他,宇文欢黑眸在烛火幽晃的夜里显得妖诡青冷。“你不懂!你不会懂!”那声音像是心口被硬生撕裂般的痛苦。
倘若能爱,他会将她驱出心门之外?倘若他能够爱,又何苦要与她保持距离?这丫头对他的心意是感恩是感谢,但在年岁渐增时也添了份懵懂的男女情意,他不是看不出来!
不能碰她,又放不开她……他能如何?他还能如何!
大哥?宇文庆被他眸底那片狂乱震慑住。
他的大哥是淡漠的、狂傲的、自负的、邪气的,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脆弱又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是他总算把他当兄弟了,还是他出了什么问题?
“大哥,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帮你!”
“你帮不了!”若有人能帮,他会痛苦至今?倘若,他把自己那一面告知他,他还会当他是兄弟吗?哼,还怕他不飞也似地逃了!“幸儿就交给你处理,无论如何,绝对不能放她独处,你可听见了?”
“大哥!”
“你可听见了?!”口吻冷肃。
“……我知道了。”他终究还是进不了大哥的心里头吗?
起程之日。
“大哥,你再等等吧,我已经差良儿去叫幸儿了。”
昨天才将大哥要去边关之事告诉幸儿,她跟三岁娃儿没两样,吵着要跟,大哥不理,她就把自己关在院落里,谁都不睬。
“不用了。”宇文欢深深地看他一眼,突道:“记住我说过的话吗?”
“我知道。”
满意地噙笑,那笑是和善带煦的,脚下一夹,马儿立即往前狂奔而去,转眼间消失在薄雾弥漫的街弄里。
宇文庆回身入院落,直接走入幸儿三年前移进的莲心阁,踏过水榭穿廊进楼,直接进房,抓起床上的被子,微恼吼着,“你究竟是在耍什么脾气?!大哥不让你跟,就教你这样耍弄性子了?你……良儿?”
仔细一看,只见良儿被捆绑在床,而幸儿早已不见,心头一惊,正欲出门寻人,却见案上留下纸条,写着——我一定要跟欢哥哥去。
“这丫头!”简直是胡闹!
她那种烂身子,哪里捱得过军旅生活?
从京师出发,率领二十万大军,宇文欢亲领一支百人骠骑小队为先锋,将十日的路程连夜赶路,缩为五日。
五日后抵达边境楼外二十里的林子里,天色已黑,于是他决定就地扎营,待明日确定敌方整个布局军况再作打算。
“将军,先喝水吧,营快扎好了,待会就能升火吃点野味,不用再吃那又硬又冷的干粮。”
宇文欢回过神,接过副手葛近平的水袋,神色清冷平淡得教人读不出思绪。
“将军是在烦心如何取回边境楼?”葛近平猜测着他的心思。
“不。”淡淡回应。
尽管多年未征战沙场,但每回上战场,他从未有过丝毫恐惧和烦躁,只因他知道,自己没有办不到的事,要取回边境楼之于他,像是囊中取物般的简单。
“不然呢?”将军没发觉吗?他的眉锁得好紧。
尽管是自己的亲信,但他无意再谈,便随口问:“无咎呢?”
“我方才瞧他在后头的。”葛近平脸色微变,搔了搔头,似有些为难。“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将军……”
“说。”
“这无咎怪怪的,这几天夜行军老是守在最后,陪着一个没见过的毛头小子。”说着,摇了摇头,“这百人劲队,每个人都是我挑的,可不知为何,那个毛头小子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是吗?”敛下的长睫一并掩去了眸底复杂的心思,“人呢?”
“在后头呢,若不见人影,我猜八成就是到溪边去了。”
宇文欢摆了摆手,示意他留在此地,随即朝水源地而去,无声无息地停在树后,微眯黑眸,紧锁着溪前一大一小的身影。
“还难过吗?”无咎问得浅淡,眉间却绕着担忧。
身前着黑衣劲装的女子拉下覆面的黑布条,小口喘息着,清雅粉颜上布满细碎冷汗,脸色苍白,可见底下细微血管,缓了缓气后,她弯了唇角,笑说:“没事,我好得很,再歇个一刻就会生龙活虎了。”
“是啊,要是不生龙活虎,可能就地化为死尸了。”冷冷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丢来。
幸儿眨了眨眼,偷觑无咎,见他笑得无奈,耸了耸肩,也跟着很认命的苦笑。唉,还以为是天衣无缝的,想不到这么快就露馅了。
“怎么,没脸见我?”
听着脚步声走近,尽管气息犹乱,但她还是乖乖回身,报以甜甜笑意。“欢哥哥。”
“胡闹!谁允你到这边关战地的?!”他寒凛地眯起眼,周身燃烧着不掩饰的怒火。“无咎,是你搞的鬼?”
日夜赶行五日,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幸儿不愿与他辞行,嘴上不介意,可他心里却很介怀,耿耿于怀得要死!而她,居然是躲在劲队之中!这日夜赶行,会有多伤神费力?一般男子都不见得撑得住,而她,一个需要他费尽心思调养身子的姑娘,居然敢混在其中!
听葛近平提起时,他便觉得有异,如今是证实了他的想法。
“是。”无咎很义气的扛下责任,狭长美目对幸儿眨了两下。
“你这混蛋东西!谁允你这么做的?”拳头紧握。
“欢哥哥,你别气,是我要无咎哥哥带我来的。”她快快拉住他的手,就怕他的拳头不长眼,不知道要飞到谁的身上。
宇文欢恼火的想要抽回,但一发觉她掌心凉透,心头一紧。“你在搞什么?不是很怕死的吗?来到这边关之地,不怕在这儿成了孤魂野鬼?”
“欢哥哥会救我的。”她哈哈干笑。
“我偏不救!”
“若欢哥哥狠得下心,幸儿也是不会怪你的。”就当她看错人了吧。
“你敢怪我?”他气得黑眸沾上猩红。“谁要你来的?你这是什么病骨?嗄!一般男子都不见得受得了这军旅生活,就你够种,拖着一身病骨也要来这儿拖累我,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嗯?”
幸儿鼓起腮帮子,弯弯细眉微微攒起。“我不是来拖累你,我能帮你的。”
“哈,你能帮我什么?箭飞来替我挡箭?火丢来替我扑火?”话里满是嘲讽和藏在心间的恼意。
他气恼她不知分寸,明明就难受得紧,却硬是要跟!难道直(要如那术士所言,她终究得要为他而死;:
混帐!
“欢哥哥,你没发现吗?我是骑马来的。”
“不是骑马,难道你会飞吗?”他想也没想的吼去,却突地发觉不对劲。“你……何时学会骑马了?”
“就在你不理我的时候啊。”她扁起嘴,哀怨极了,掩嘴咳了两声。“你不理我,我只好找事做,我说过要帮你,就一定会做到,所以我要无咎哥哥教我骑马读书,看兵法学阵法,就为了他日不时之需,今儿个总算是要派上用场了。”
话到最后,她笑得极甜,恍若能够帮得上他,已经成了她这辈子最大的志向。
“你……”宇文欢无言以对。
作梦也料不到她居然背着他做了这么多事,这丫头,是想逼死他吗?“给我回去!无咎,立即备马将幸儿转交给后方第三营,要第三营副将亲自护送她回侯爷府,顺便传口讯给庆儿,她要是胆敢再跑,绑着无妨!”
“欢哥哥,你讨厌幸儿吗?”她脱口问。
眯紧了眸,单手抚上那心口下的跳动,他沉声回道:“没错,我最讨厌你。”
闻言,她不怒反笑。“嗯嗯,真糟,欢哥哥讨厌我,我倒是很喜欢欢哥哥呢,唉,该怎么办?”是反话啊,欢哥哥最爱对她说反话了。
“无咎,你想拂逆本爵爷?”不睬她的自言自语,不睬自己被她的话给震动多少,他冲着无咎就骂。
只见无咎慢条斯理地拨顺一头束起的黑发,状似苦恼地卷起一绺,叹道:“爵爷,第三营副将性好渔色,要是他瞧见了幸儿的美色,一时情不自禁……啧啧啧,我光是想象就觉得心痛。”
“他敢?!”他咬牙低咆。
“这种世道下,谁知道呢?这等下流把戏之后挖个坑埋了,也就算是完事,事后再论罪愆,早已还不来幸儿的清白,也救不回她的命了。”
幸儿瞪大眼,瞧他说得多像一回事,信手拈来一个说词,就已经把她说到埋坑去了,无咎哥哥该不会是很讨厌她的吧?
“给我住口!”宇文欢烦躁的低吼。
只是想象,已足够教他发狂,画面依无咎所言在脑袋自动成形,那情景教他想大开杀戒!
“爵爷,都已经是边境楼外了,已进入外敌的侦骑范围,现在要幸儿走,岂不是要她去死?”无咎突地走近他一步,以只有他听得见的音量说:“再者,幸儿是孤死命,若有爵爷在旁,哪怕是拘魂的鬼差也要尊重爵爷三分。”
闻言,他狠瞪一眼,随即敛眼不语,思绪翻转尽藏于心。
“现已入秋。离明年元月初九尚有几个月的时间,此一战役要打多久。大伙儿心里没个准,还是将幸儿留在身边较妥吧。”
宇文欢缓缓抬眼,轻声冷道:“你为什么会知道幸儿是孤死命?”那年逛市集,他并未在现场。
无咎表情莫测,噙在唇角的笑意更浓。“我略通命理,爵爷。”
宇文欢静默不语,半晌,吼道:“幸丫头,给我过来!”
“是。”她乖巧地走到他身边,习惯性的想牵他的手,但又好怕他甩开。
这六年来,他甩过她好多次呢。
“这几天驻扎时,你都是和无咎一道睡的吗?”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大手轻轻包覆她的,拉着她往营地走。
“没,是无咎哥哥护着我,窝在树边睡的。”
“下次胆敢再如此,我剥了他的皮!”话语中的占有性,让在身后数步远外的无咎放声大笑。
“为什么是剥无咎哥哥的皮?”幸儿不解。“为什么呢?欢哥哥?”
“闭嘴!”他恼声暴咆,“没有药汁,我看你要怎么捱过这些日子!”
“有啊,无咎哥哥有帮我带好,放在辎车里。”
“……我要杀了他!”无咎这个帮凶!
“欸欸,为什么呢?”
“闭嘴!”
林里响透着无咎的笑声和宇文欢的咆哮,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的美好。
第九章
三天后,二十万后援军全数到齐,四营副将集中在统帅营里商议军事。
“瓦刺人率三十万大军占领边境楼,有意再往下延伸到代县,若不从正面阻止,只怕灾事会扩大。”第一营副将看着地形图,眉头微锁。
“这边境楼位高地耸,易守难攻,如今可是苦煞了咱们。”第二营副将的脸像是喝了一大碗黄连的苦。
“将军,只怕这会是场持久战。”第三营副将依旧叹气。
“年前怕是赶不回了,粮草会是一大隐忧。”第四营副将也叹。
皇上虽是拨出二十万雄兵欲夺回边境楼,然而马粮却不及,若是真要持久作战,只怕还没上战场,便已经饿死大半。
大伙都知道,这趟任务分明是皇上在恶整将军,就盼他能软下姿态去求他,让他过过瘾,然后龙颜大展地决定公主下嫁,此事圆满,皆大欢喜……可是欢喜个屁!将军还是那个死样子,没把皇上恶意的威逼看在眼里,明知有陷阱,却执意要来,害得大伙不得不一起送死。
坐在主位的宇文欢敛眼不语,接过无咎递来的茶水。
这些问题之于他都不是问题,他有他的做法,但必须暗着来,说要商议军策,也不过是一般征战前的例行公事。
“将军?”四大营副将全都目光灼灼地看着有点心不在焉的统帅。
浓密的长睫微掀,他懒声道:“我不打持久战,这事,大伙都是知道的。”在边关上,他们相处过一年多,知道他的行事作风,明白他一向快速作战,绝不拖泥带水。
“可是……”
“今晚,全员戒备。”
“将军?”
“我答应你们,绝对能让你们赶在过年回家。”话落,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快快滚回自己的营帐。
大伙正准备离席,其中一人眼尖,瞧见宇文欢座位后头似乎有抹蠢动。“将军!”话出的瞬间,腰间长剑已抽出逼到他身后。
宇文欢啧了声,伸手挟住凌厉剑身。
“将军?”第三营副将震住,难以置信他竟以两指制止他的攻势。
“出去,别吓着我的猫。”他懒声回应,弹回剑身。
“猫?”四大副将都瞪大眼。
“不成吗?”俊面一沉,阴邪骇人。
“成成成!”将军正常时,看起来俊朗飒逸,然而脸一沉,一样俊美,却透着一股教人毛骨悚然的邪气,于是众人一窝蜂的,全跑光了。
等人一走光,先是听见无咎的大笑,而后是幸儿奋力爬出被子的窸窣声响。
“欢哥哥,我要闷死了!”她喘着气,粉嫩小脸闷出红晕。
宇文欢瞪了她一眼,一把将她揪出。“等战事一停,我非要立即将你遣回不可!”这儿可是有二十万雄兵,外加瓦刺的三十万大军,一人一口口水就能把她淹死!
要是让人瞧见他窝藏她,肯定回朝便流传着他征战之间不忘带军妓在身,届时那缠人的公主要是追查过来,他头一个劈了无咎!
“欢哥哥,你留下我嘛,我可以帮上你的忙的!”尽管被被子闷得有点头昏眼花,她还是爱娇地央求。
“好,你说,要怎么帮我?”他哼了声,指了指地形图。
幸儿看了下,装模作样地攒起眉,摩挲着细滑下巴,学人有板有眼地说:“这事,不难,但,也不简单。”
“废话!”谁都会说。
“我还没说完!”她抗议地哇哇叫。“我要说的是,这边境楼加城墙约莫十一、二层楼高,虽说咱们要攻的是底下的城门,但城门欲破不易,倒不如攻顶上的边境楼,只要派兵攻打楼台,瓦刺必引兵而上,届时咱们另分一路专攻城门。”
“照你这种说法,光是对方的箭雨就可以把咱们都串起来烤了。”宇文欢哼了声,但已极感动她为他研读兵法到这种地步。
“欢哥哥,咱们必得夜袭啊。”她轻笑,掩嘴咳了两声,又说:“从劲队里挑出百来名身手最为矫健的高手,趁夜火烧楼城,再派出精锐箭手,在箭头包上火药射入火中,欢哥哥,你说,接下来会如何?”
趁乱之中,鸣鼓摇旗溃散瓦刺军心,分派两路,呈雁阵形进攻……宇文欢微微眯起眼,突道:“幸儿,你还在想祸害遗千年?”要不,从何生出如此歹毒的想法?
他的幸儿怕死,也怕别人死,怎可能谈笑论战事?
她微愕,而后甜甜笑开。“不,无咎哥哥说,并不是要当坏蛋才能活得久。平时我在家时,会替欢哥哥诵经,还刻了几幅佛画供在佛前,偶尔开仓救济、造桥铺路,替侯爷府所有的人积阴德,大伙一起长命百岁。”
“是啊、是啊,都是你无咎哥哥说的。”冷眼瞟向无咎,只见他笑得放肆,不由得更恼了。
他七岁被丢弃于山上,被娘找回后,无咎便已经在府里,他不知道他的底细,但是无咎却把他摸得一清二楚,也是头一个不拿他当异类看待的人……隐隐约约之中,他总觉得无咎是他的同类,有时甚至觉得他比庆儿更亲。
“欢哥哥~~”娇嫩嗓音不此当年轻细,反而多了股成熟的妩媚感,一股淡雅香气随之灌入他的鼻息之间,沁入他的骨子里,扯痛了他不敢放肆的心。
“你喝药了没?”他沉声问,几乎是咬着牙才能强迫自己冷静。
她嘴一扁,嫩脸好苦好苦。
“请你的无咎哥哥去帮你拿药来,喝完之后给我上床睡觉,关于战事,不需要你多嘴,再多嘴,我就把你赶回去。”偷偷把她推开些。
被推开,就像是被拒绝亲近,她扮了鬼脸,吐了吐舌头。
不打紧、不打紧,无咎哥哥说,欢哥哥的心不是铁打的,总有一天会教她给感动的……
只是总有一天,究竟是在哪一天?
夜如魅,月隐遁。
一抹黑影从统帅营走出,而后,无咎也闪身而出。
“二切小心。”清淡的嗓音几乎融入强劲的风中。
宇文欢似笑非笑,唇角微掀。“保护好幸儿,她若有差池,我杀你一百遍也不够。”
“我既然会将她带来,定是为了力保她的性命,你尽管放心。”
看了他一眼,宇文欢不再言语,拉开布条蒙脸,只留一双精锐的眸。
他蹬地跃起,瞬跃数十丈高,转眼间隐没在夜色中。
若是外人瞧见,必当他是个内力深厚,武功高强的江湖人,然而事实上,他从未拜过任何门派,从未习过各路招式,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也是为何每回上战场,他总是一马当先地杀出血路。
他的眼力极好,可以瞧见几里外的状况,他的耳力极好,可以听见几里外的所有动静。他自幼神力加身,三岁已能捏碎桌角,是故七岁时不慎打死一匹马而被亲爹丢于后山,一夜后被捡回无恙,因那夜他空手杀了一只狼。
点地再起,跃上枝头,落地再疾奔,自扎营处到边境楼城门有二十里远,在他的脚程下,连半炷香的时间都不用。
他身形如魅,奔至城门下,迅速跃至边境楼楼顶,单脚立于屋脊上,取出先前暗藏在身的火药,往下扔去,就在快要落地的瞬间,握拳击出掌风,火药轰然发出巨响。
霎时,天摇地动,哀嚎鬼吼四起。
又跃入城内墙,宇文欢依样再放了几次火药,爆炸声震碎了寂阒的夜。
约莫一刻钟后,城门外突地战鼓声震天价响,有如滚滚洪水冲破城门。
瓦剌人多有防备,但从未受过如此吊诡的攻击,一时之间只能四处逃窜,任由明兵入侵。
站在楼宇顶端,只见城门外微微散落的雁阵攻入城内,看着底下恍若人间地狱般的残杀,他嫌恶地别开眼,却突地瞥见约莫一里外,有抹小小身影骑马逼近,眼见要混入军队之中。
“混帐无咎!”他咬牙低咆,暗夜微露的月光侧映出他妖诡的侧面。
余光瞥见底下城墙已列满弓箭手,他纵身跃起,身影与冲出云层的月相映,有如天神之姿,然而眸泛青光,獠牙微露,形似妖怪。
就见他落地再跃起,两个跳跃就挡在那疾奔的马儿身旁,一把将上头的人儿拉入怀里,随即滚到一旁。
一阵天旋地转,幸儿还搞不清楚东南西北,便被顶上兜头落下的怒吼给震得神智清醒。
“搞什么鬼!不是说喝了药便要你睡的吗?!”宇文欢难掩狂躁地大骂。
她抬眼,咳了两声,瞧见他没事,松了好大一口气。“欢哥哥,我一觉睡醒,没瞧见你,心想你不知上哪,又突地听见战鼓大起,我猜你肯定是出战不让我跟,所以……”
“所以你就胆敢不听我命令,骑马上战场找我?!”他愤怒难平的嗓音几乎快要压过抽动人心的战鼓声。“你想死也不用挑在此地!”
该死的无咎为何要教她骑马?!明知她身子骨极差,颠簸劳顿的,分明是要她的命!
“我、我……”担心他啊,担心得要死,担心得坐立不安。
“无咎呢?”
“我正要说,瓦刺人突袭我军,所以无咎哥哥挡着要我快走。”
闻言,他总算明白雁阵散落的主因。
怀中香气袭人,他微恼地起身,脑中快速运转,思忖着兵马分散多少,再凝神去追听二十里外的声响,瞬地,有人惊喊——
“爵爷,小心!”那是无咎的声音。
来不及回身,宇文欢已听见了成串箭翎凌空穿破而来的声响,第一个念头转来就是——
“幸儿!”他声嘶力竭地吼,亲眼瞧见第一支箭射落在她的腿边,第二支箭、第三支箭……乱箭似雨,他无法将她推离险境,只能移动身形挡在任何可能会落在她身上的箭道上。
箭,自背穿透过胸,热血喷洒在幸儿错愕的小脸上。
“不——”她瞪大眼,凄绝哀喊着,小手立即抚上他的胸口,小脸满是惊恐和慌乱。“欢哥哥!欢哥哥!不要——”
他咬了咬牙,单手抓起她,将她往无咎的方向丢去。
无咎快马赶来,立即接住她的身子。
“快走!”他咬牙吼着,在月光模糊的映照下,身形似人非人。
无咎立即策马朝反方向而去,一眨眼的工夫,整片箭雨落下,哀嚎顿生,幸儿眼睁睁地看着那身影被周遭乱而无绪的军队和箭雨掩去,身子狂颤不止。
“欢哥哥——”
“欢哥哥、欢哥哥……”已被明军收复的边境楼城墙上,传来幸儿断断续续、抽抽噎噎的哭声。“快去救欢哥哥、快去救欢哥哥!”
她抱头靠在城墙上,巨大的无力感像是要将她彻底吞噬。
她到底是来干么的?她到底是想救谁,终究又是害了谁?
天亮后,无咎哥哥才带着她回边境楼会合,她的粉颜早已拭净,但是温热的血却仿佛还黏腻腥热地贴覆在她的肌肤上。
血啊,是欢哥哥的血!
锐利的箭从欢哥哥的胸膛破出,溅了她一脸的血,然后不见了、不见了……那箭像是透过欢哥哥的身体穿入她的胸膛,刺破了她的心,在瞧不见之处,淌了一摊的血,像是要一口气流尽她残存的气息。
天蒙蒙亮,她的眼前却是一片黑暗,没有欢哥哥的世界,时时像是子夜。冷汗沿鬓滑落,她像是要昏了,却又咬牙强撑着。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若真见着尸……心头陡然掐紧。
她要伺候一辈子的欢哥哥若是不在了,她还留着做什么?做什么?泪眼恍惚地瞪着城外成堆的尸体,血水浸染着大地,在天色微亮之际,显得骇人可怕,她却怔忡地直视着,颤抖的纤弱身子像是随时会从城墙坠落。
“你在做什么?”一把力道扣住她。
她惊喜回眸,随即又滑下两行清泪。“无咎哥哥……欢哥哥呢?欢哥哥呢?他会不会有事?他没事吧?虽然欢哥哥像文人般纤细,但我知道他很厉害的,他不会有事的吧?”
一连串的问题让无咎沉默了一阵才开口。“他们已在城外的尸体上一一搜查了。”
胸口蓦地一闷,气血翻涌,一股腥甜冲上口,毫无预警地呕出一口血。
“幸儿!”无咎赶紧抓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欢哥哥……真死了吗?”她满口鲜红,目光迷散。“死了吗?”
“我没这么说!”他难得表露恼怒。“你给我清醒点,你还要伺候你欢哥哥的,不是吗?”
“是啊、是啊,我是这么想的,但是……”眼前一黑,她跌进黑夜里寻找她的欢哥哥。
“原来是沾上了瓦剌人的血啊,教小丫头瞧错了……咱们都被小丫头说的话给吓死了!”
“这下子,今晚可要大开庆功宴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一些武将们的欣跃嗓音。
“幸儿呢?”有人低问,那嗓音裹着她不曾听过的柔情。
“她在房里。”她听见了无咎哥哥这么说。
不一会儿,她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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