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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怀谁不乱-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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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听实话吗?”她朝他皱皱鼻子,“不是差——是很烂。”
邢恪才端起酒杯欲饮,闻育失笑。
他的男性自尊真是有些小小受伤啊。
“别忙着喝,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空腹容易醉的。”风寻暖掀开食盒,里头都是自己亲手做的几样小菜。“这些都是我的拿手菜,你尝尝。”
他威动地看着那一碟碟精致诱人、香味扑鼻的菜肴,“这真的是你做的?”
“可别小看我喔,想我风寻暖可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她顿了顿,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呃,只除了不会雕花以外,就连我们家制轿的程序我可也摸得熟门熟手、一清二楚呢!”
他看着她,“提起制轿,我有个疑问摆在心底很久了,不知当不当问?”
“怎么不当问?”她慷慨地一拍胸口,“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问吧!”
“你为什么想来向我学雕刻技艺?”他迟疑地问。
风寻暖正夹了一筷子凉拌鸡丝入嘴,闻言一愣。
“你风家世代制的是花轿,我邢家造的是棺木,就算你欣赏邢家的雕花工艺,可花轿和棺木的雕法与构图相差十万八千里,你就算学了也无用处吧?”他微微蹙眉。
“不不不,公子此言差矣!”她急急咽下那口鸡丝,倾身向前,热切地道:
“公子雕的花卉虽只轻描淡写几笔,却是风华气韵冉冉绽放,绝对不是一般俗艳的花轿雕纹图案可比的!”
邢恪还来不及回应,她又连珠炮似地急急往下说。
“其实我毕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改良传统花轿,创新出独树一格、更加人性化、体贴化以及艺术化的好花轿。”风寻暖陶醉在自己的愿景中。“我希望将来坐我们风家花轿出嫁的新娘子,都能一路欢欢喜喜、舒舒服服,拥有最幸福最灿烂最美好的出嫁经验。”
“暖儿,你真了不起,有这么大的目标和志向。”他双眸熠熠地盯着她,英俊脸庞盛满赞叹和敬佩。
“可不是吗……”她满眼都是朵朵粉红色的蔷薇花绽放,就差没有小星星在里头狂闪——可是一想到现实面,她登时又气馁了。“唉,可是我爹和全坊里的老师傅们都对我乱没信心的。
什么也不肯教我,他们好像巴不得我离轿子越远越好,活像我身上沾了蛀虫,只要一靠近就会把轿子给蚀光似的!“
他被她生动的形容词给逗笑了。
“还笑,人家是说真的!”她懊恼地瞪着他。
“对不起。”他强抑下笑意,一本正经地道:“不过我不是在笑你,我只是觉得令尊也许是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家学制轿太过辛苦,所以才不愿让你多涉足这一行。”
“制轿有什么好辛苦的?”她嘟起小嘴,“说到底,就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女孩儿吧?”
“有谁敢瞧不起我们的风大小姐?”邢恪微笑开口,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大公子对我是有信心的罗?”风寻暖眼睛一亮,立刻打蛇随棍上,“那么不如就教我雕花之术吧?”
“不行。”他轻点她的俏鼻头,咧嘴一笑。
“大公子——”
“来,喝酒喝酒。”他笑意盎然地为她斟了一杯。
多亏有暖儿,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很好。
这一瞬同,他也决定了该如何处置邢仲一事。
邢恪决定再给弟弟一个机会,所以他暂时同意了邢仲留下来。
既然大公子都发话做出裁示了,邢家上下人等再有异议也只能接受。
风寻暖虽然是最能置身事外的一个。可她还是不免替善良温文好脾气的邢恪忧心——邢二公子虽然做出一副幡然悔悟的样子,但是和她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嚣张邪气印象相比。前后反差实在太大了。
所以最近几次不小心在府里遇到邢仲,风寻暖都是远远一瞧见他,马上二话不说掉头走人,根本不想与这人有任何交集,偏偏这天抄花廊小径这条捷径要回屋的途中,她大老远就看见邢嬷嬷带着一队丫头在打扫环境,只得及时拐了个弯儿,往另一端穿过水榭小桥的远路走去。
然后好死不死,又看到邢仲坐在水榭里对着一湖绿波发呆。
“啧。”她没好气地咕哝了一声,“早知道今天临出房门前就先翻一下黄历,也不会四处冲了对头,撞了煞星!”
尽管如此,她还是假装视而不见地缓步踱过。
“你很讨厌我吧?”
有一刹那时间,她是很想装作没听见就继续走掉啦,可是邢仲随后苦涩的自我解嘲却令她停住了脚步。
“我知道你们没人欢迎我。”他语气涩涩,“在你们眼里,我就是邢家的一个背宗忘祖的败家子。”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过头,眉儿挑得高高的,“二公子,你真在乎我们怎么看你吗?”
邢仲跟底升起一抹萧索,“我就算再没良心,我也总还是个人,是人就会在乎别人的眼光。可是我不服气,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这么敌视我?”
“很抱歉,两年前我不在场,所以我没办法代替大家回答你这个问题。”她微挑柳眉,“不过倘若大家说的没错,你盗卖了传家之宝给死对头,光论这一点,难道就不应该遭人非议痛弃吗?”
“我会这么做都是被他们逼的!”他痛楚地低吼了起来,死命握紧了拳头。
她一愣。
“你不知道待在这个家里却永远被排拒在外,永远被当成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是什么样的滋味吗?”邢仲双眼里闪动着愤怒和受伤的光芒。“大家眼里就只有我那出类拔萃、温文尔雅的天才哥哥,却从来没有我这个弟弟的存在……”
风寻暖张口欲反对、抗议,可是他话里的痛苦和某些字眼却奇异地点中了她的心结。
你不知道待在这个家里却永远被排拒在外,永远被当成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是什么样的滋味……她知道,她也尝过那种滋味。
无论怎么努力,怎么抗争,怎么大声嚷嚷,都没人看见,没人在意也没人在乎。
“我也是邢家的一分子,我也想为邢家做出贡献,可是从小爹娘看重的就只有大哥,邢嬷嬷和老师傅们赞美教习的也是大哥,就连下人们也势利跟地只跟着大哥身后转,根本就没人搭理我。”邢仲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颤抖而含怒的冷笑。
“就算没人搭理你,就算你被漠视,可你也不该偷传家宝卖给死对头!”她回过神来,拒绝被动摇心志和立场。“平常自家人斗自家人,在家里内乱也就罢了,可一有外敌,炮口总得一致向外才对,否则岂不是教外人有机可乘吗?”
“我承认我是气疯了,因为深觉遭受不公平对待,所以才故意偷了传家的天工刀具要去卖给死对头。”他露出苦笑,“但是我也付出代价了……两年来,我像是被世人放逐、遗忘了,邢家上下几乎都当我死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
“过去被当作影子我也认了,可是现在,大家却把我当成个死了的人,人人见了我都当没见过,好像我真的死了,是一缕亡魂回到故居……”
风寻暖没来由地一阵心虚了起来。
因为她也是“人人”当中的一个啊。
“我只是想要当一个有参与感、真正的邢家人啊……”他悲伤地把脸庞埋在双掌之中,肩头微微抖动着。
那个流里流气、跩得二五八万的家伙……是在哭吗?
风寻暖有些不知所措地咬了咬下唇,犹豫着究竟是该溜还是该上前安慰好?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半晌后,她清了清喉咙,“如果你真的想要参与邢家的事务,想向大家证明你真的改过了,你可以努力去做啊,毕竟……行动可以证明一切嘛!”
啐。风寻暖你这是临阵倒戈吗?你怎么还真的安慰起了这个曾经带给心上人莫大打击的混蛋?
她心底突然有些矛盾挣扎了起来。
“是吗?还有人会相信我,给我机会吗?”邢仲抬眼望着她。
冷冷道:“像你,风家的大小姐,见了我还不是迫不及待想闪人?
在你心中,我定是跟堆垃圾一样令人厌恶吧?“
“呃——”
邢仲豁然起身,脸庞闪过一丝深沉的悲愤,“算了,我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么多?你们——都是一样的。”
“喂喂,你这样讲是什么意思?”她眨巴着眼睛,呐呐地望着他愤然离去的背影。
第8章(2)
那一天邢仲的表情、邢仲的话语,不断在她脑海里回荡着。
她还是很讨厌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也没法不去同情他。
也许是因为……有些“同病相怜”吧!
尤其眼见两个月过去了,她依然在邢家当个小学徒,除了学会如何把大木头刨得圆滑干净光亮外,其他本事也无长进。
虽然知道学徒最少得熬个三五年才能够再学进一步的技术,可是她没有三五年的时间,她连三五个月都等不了了。
距离花轿交件的期限剩下二十来天,想必没有她在家里“碍事”,爹爹和师傅们都进行得很顺利吧?
“可恶的爹爹,压根都不管皇上在圣旨上写明了,是要风氏凤轿坊的‘新任’掌事来雕制公主花轿嘛!”
在派了阿香回去偷偷打探消息回报后,她的心情就更闷了。
听说整顶百年红樟制成的花轿主体已经快要完成了。
轿帽以大红珊瑚为底,绣有凤凰牡丹,寓意富贵吉祥,轿帘呈波浪形,以绛红缎面锦子为主,边缘以金线银丝团团纹出喜,当中绣的是五彩鸳鸯……嘻,真是俗气到不行!
“为什么不是凤凰就是牡丹,不是喜字就是鸳鸯呢?”她真是心痒难搔,喃喃道:“要是由我主导,肯定能做出一顶天下无双、闻所末闻、见所未见的惊艳大花轿的!”
唉,虽然她大半辰光都耗在邢家,可是无论如何,公主这顶花轿她是非参上一脚不可,就算没时间全程雕琢精制,她说什么也要把最重要的——那两面轿窗上雕花纹饰的主权抢到手!
“可究竟要怎么做,大公子才会愿意教我邢家的雕刻啊……”想到烦躁处,她冲动得直想仰头对月长啸。
就在这时,风寻暖的眼角余光蓦然瞥见小湖的另一端,像是有个长瘦身影缓缓走人湖水……有人要投湖自尽?
风寻暖悚然大惊,想也不想拔腿飞奔冲了过去,嘴里一迭连声大喊:“喂喂喂!干什么你?”
月色昏暗,可她总算及时飞扑过去死命抓住了那人的颈项,硬生生给拖了回来。
“放开我!你、你到底在干什么?”“获救”的邢仲又惊又怒,喘嗽呛咳、气急败坏地挣脱了开来,愤怒地瞪着她。“咳该咳……”
咦?是邢二公子?
“啧,早知道就不要那么鸡婆了……”风寻暖自言自语,随即皱起眉头,不爽地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事不能解决,非要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不可?”
“谁……谁哭哭啼啼了?”邢仲勃然大怒,脸色瞬间涨红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她指着他湿了半身的衣衫,鄙夷道:“还说没有?你不是要投湖自尽吗?不然三更半夜的,玩水啊你?”
“干你什么事?”他满腔怒火突然被浓浓的懊丧取代,颓然地坐倒在地上,哑声道:“我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要死也别挑这里,这小湖是本姑娘三天两头必经之路,我才不想老是半夜撞鬼咧!”她没好气地道。
“你!”他心头火起,再度怒目瞪视。
“我什么我?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证明自己是邢家人吗?
这就是你的证明法?为本来就惊悚怪谭传奇一箩筐的百年邢家老铺再添一桩鬼故事吗?“她嗤笑道。
邢仲简直快气炸了,忿忿然转过头去,不理她。“你不会懂的,根本就没人懂,也没人能帮得了我。”
“你不说,谁知道怎么帮你?”她的声音不禁缓和了下来。
也许是这几天她特别注意到他在邢家的确备受孤立,也或许是他那天说的话,令她生起了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风寻暖心下盘思着,假若自己真能帮上他什么忙,或许有助于他早日洗心革面,为邢家做出一番成绩来,这样大公子也就不必再为这个不思长进、不学无术的弟弟头疼了。
“你怎么可能帮我的忙?你不是和他们一样,恨不得我早早滚出去吗?”邢仲怀疑地看着她。
“我现在还是啊!”她哼了一声,“不过谁教你是大公子的亲弟弟?”
“你真的愿意帮我?”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少废话,到底讲不讲?”就算他是不折不扣的混蛋,可她也从没见过比他更婆婆妈妈的混蛋了。
“我想要学我们邢家的雕刻之术。”邢仲眼神满是向往之色。
“我也很想学你们邢家的雕刻之术啊……”风寻暖再一次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焉……随即清醒过来,不悦地瞪他,“喂,你耍我是不是?”
“耍你?”
“邢家雕刻之术乃是不传之秘,你身为邢家子弟不会不知道。”她气呼呼地道:“而连你都不会了,你还指望我帮什么忙?”
不就是存心讥讽她当学徒当到连半点雕刻皮毛也没能学着吗?
“虽然我也是邢家子弟,可我哥哥从来就不教我,也不让我看祖传雕工谱。”
他脸色瞬阃黯淡了下来,“我知道是自己早年不学好,让大哥失望了,可是我现在已经悔改了,我真的想为家里做点什么……”
“那跟我一样,从学徒当起啊。”她理所当然道。
“不,”他怏怏然地开口。“我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虚掷浪费了,如果不能在最短时间内学得雕刻之术,证明我也是个有用之人,我不再是个人人唾弃的败家子,恐怕……”
“恐怕什么?”
“在未能让大哥对我刮目相看前……”他缓缓低下头,落寞地道:“恐怕邢嬷嬷便已说动了大哥正式将我驱逐出邢家。倘若真是这样,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个家了。”
邢嬷嬷……风寻暖心念一动,想起难缠又固执的邢嬷嬷,不禁也默然了。
“就算我勉强愿意帮你好了,可是……我要怎么帮你?”她犹豫迟疑地问。
邢仲望着她,好半天才强抑喜悦地开口:“邢家祖传雕工谱由我大哥收着,我希望你能偷偷帮我拿出来——”
“你要我偷雕工谱?”她惊骇地大叫。
“嘘嘘嘘——”
“嘘你个头啦!”她瞪着他,“我看你是存心挖坑给我跳的吧?
居然叫我去偷你家的不传之秘?我风寻暖要是那种下三滥的偷儿,早两个月前我就动手了,哪还轮得到你怂恿?“
“我也是邢家子弟,只是想要学自家的技艺,难道这也有错吗?”他避重就轻地反问。
“那你自己去拿呀,干嘛叫我偷?”
“邢嬷嬷不准我踏进大哥房里一步。”他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受伤感。
她登时无言。
“你……可以帮我吗?”他满眼恳求之色。
月光下,他脸庞彷若蒙上一层苍白光晕,刹那间像透了邢恪……想起邢恪,她心头一热,那个“不”字便再也说不出口。
三天后,风寻暖揣着忐忑不安又深深内疚的心情,依邢仲所言,真的在邢恪房中的匣子底找到了那本邢家祖传雕工谱。
那卷古色斑驳的秘谱藏在怀里,却像是烫得慌。
“我警告你,抄完了就得赶紧还回来,我不想大公子误会我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偷他的传家秘笈。”她压抑心下惴惴,取出雕工谱,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听到没有?”
“谢谢你!”邢忡双手颤抖地接过那本雕工谱,迫不及待藏入袖子里,喜不自胜地笑了起来。“将来若是我能为邢家扬眉吐气,你就是第一大功臣——”
“我不是什么功臣,我只希望你真的做到自己答应的事,不要再让你大哥为你担忧操烦了。”她语重心长道。
其实风寻暖心底对他是好不羡慕的。
因为他是男儿,可以理直气壮地学习祖传技艺,还能继承家业……她也有相同的理想和抱负,却一直未能得到任何人的援手与帮助。
所以下意识地,风寻暖不由自主将自己的心愿投射到他身上,于是有种“帮助他完成梦想”,也就像是圆了自己的梦想一般。
然而风寻暖做梦都没想到,只是出自一时热血沸腾的义气和激奋之举,却替她惹来了无法收拾的滔天大祸。
第9章(1)
翌日。
风寻暖站在铺子里,对着一具以南洋福衫造就的喜材发呆。
听说这是京城姜王爷特地为老王妃准备添福添寿用的喜材,周围以罗钿玉石镶嵌着连绵不绝的“福”字,喜棺之首,还请大公子一定要雕上老王妃最爱的兰花。
她伸手细细地抚过那数笔淡然雕就,却是气韵华贵、幽然若山谷花仙。
大公子真的好厉害,每一笔每一划每一道,或是幽静从容,或是飘逸出尘,或是福圜静满,朵朵花卉各有姿态,更生神采,且天然无矫饰。
她以指尖描绘着那或深或浅的刻纹,想要藉此加深印象,铭记于心,找一日也好自个儿来摹仿效法一番。
其实在偷取雕工谱交给邢仲的时候,她心底真有想翻阅偷看的冲动,但是良心与自尊依然严守分际、寸步不让……
不告而取给邢仲是一回事,再怎么说他好歹也是个邢家子弟,可是她风寻暖虽是与大公子两心相许,但目前终究是个外姓人。
“唉。”她总觉得拜师这件事已是遥不可及了。
“叹什么气?”一只大掌落在头顶上,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风寻暖抬眼,恰恰望入他含笑的眸子里,心先是一暖,随即一个抽紧。
他……可知道了吗?
不不不,一定还不知道,否则依他的性子,早就开口问了吧?
“大公子。”她面上堆欢,笑容却有一丝颤抖。“你今儿也这么早?”
“还有些细功夫待收拾,所以便早点来了。”邢恪目光温暖地注视着她,“你呢?早饭用过没有?”
“……用过了。”她眼神有些闪烁。
昨儿偷了他的雕工谱后,她心底便空空落落,彷彷徨徨了起来,总觉得心虚不安且不自在,哪还有那个心思和胃口吃饭?
现在她只求邢仲赶紧把谱抄完后,交予她还回去,那么她这颗吊在半空中忐忑难安的心,才能踏实地回到自己的胸口里。
“暖儿?”他伸手捧起她有些苍白的小脸,眉头轻蹙。“你怎么瞧起来气色不太好,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风寻暖心一惊跳,连忙挤出一朵笑容。“哪有什么事?我、我一直很好啊,呵呵呵。”
“是吗?”他犹是不放心。
她像是没睡好,连眼眶都微微发青,有着淡淡的憔悴。
他备感心疼。
“当——然,能有什么事呢?”
“暖儿,”他眸光闪闪,口吻温和却坚定地问:“如果有事,请你务必一定要告诉我。”
他的关怀与体贴让风寻暖既是感动又是愧疚,她咬着下唇,心神不宁地点了点头。
“暖儿,你是我最重视,也是心头上最重要的人。”邢恪柔声道,“我希望要真的有事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我,让我与你分担,千万别隐瞒在心底,却是自己憋着难受,好吗?”
她脸色微微发白,莫名恐慌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了些什么?
可是他的目光依然清澈平和而关切温柔,并无半点苛责或怒意,她顿时安心了些许,却也难掩一丝犹豫。
也许她现在就可以诚实、坦白地告诉他这一切——可是……万一他不相信她的用意,甚至还误解了她偷雕工谱的动机,那该怎么办?
不不不,还是先瞒着吧,总之,等到邢二公子还了雕工谱之后。一切就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会有事的。
“大公子,你放心,暖儿‘以后’——”她特地加强“以后”二字,“绝对不会隐瞒你任何事的。”
午后。
大厅之上,邢恪负着手,僵硬地背对着众人。
俊美的脸庞苍白无血色,目光直直地望着堂上那一方字迹奇峻清傲的隶书区额——“百年邢家,天地共监”。
好一个天地共监……可不正是动心起念,天地皆知吗?
他嘴角掠过一抹苦涩的微笑。
邢府上上下下人等均垂手恭立在厅中,明明主子还没发话,可气氛却紧绷得教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死一般的静寂,凝结在空气之中。
风寻暖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和众人相同不安地默立在一旁,她试图从邢恪眼神里找到一丝慰藉和暖意,可是他偏偏是背对着她的。
“二公子到了吗?”邢恪开口。
灵子机灵地上前,“回大公子,二公子还未到。”
邢嬷嬷疑惑地挑起眉,正想问明究竟,门口爆出一阵扰攘吵闹声。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邢仲被两名黑衣彪形大汉一左一右给“请”进来,满面盛怒又惊恐。
厅上所有人都看呆了。
风寻暖睁大了双眼,不明所以地望着这一切。
“邢公子,我们是在梅龙镇通往运河的如意码头‘等’到二公子的。”两名黑衣彪形大汉恭恭敬敬地朝邢恪行礼。“‘通幽棺材庄’那里,飞鱼堂主已亲自过去‘关照’过了。”
“有劳两位壮士和飞鱼堂关兄弟了。”邢恪温文地对他们一颔首。
“邢公子莫客气,只要你吩咐一声,全漕帮兄弟无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两名黑衣彪形大汉恭声道,随即默默护卫在一旁。
他们是漕帮的人马?
风寻暖眨了眨眼,心下暗暗惊叹。
难道传言是真的?听说漕帮老帮主便是用了邢大公子亲制的喜材,至今高寿九十七岁了,依旧身强体壮健步如飞,大喜之余,便下令全漕帮一万三千兄弟皆受邢大公子号令。
这段江湖美谈乃是出自于梅龙镇“虎兰茶馆”里,那个号称口水比江水还要滔滔不绝的茶博士之口。
当初风寻暖还以为这些奇谈是茶博士道听涂说,甚至自己掰来骗赏银的,可如今看来,倒有那么几分真实可靠。
有传说中的“阎王护驾”,还有势力雄厚的漕帮供其驱策。
无怪爹老说邢家是得罪不起的。
她灵巧晶亮的眸子仰慕崇拜地望着那个气质清逸如谪仙的心上人,心底塞满了与有荣焉的骄傲感。
大公子真的好了不起啊!
“大哥,你为什么叫人把我当贼一般地押回来?”好不容易被放开的邢仲,气怒难平地揉着酸痛的肩臂,恶人先告状地喊道:“难道你不再拿我当兄弟看待了吗?随随便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够把我踩下头去?”
“我给过你机会了。”邢恪眸底燃烧着既痛心又愤然的火焰。
‘邢仲下意识往后一退,戒慎防备地望着他。“我……听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厅上众人也好奇地窃窃议论着。
风寻暖困惑却也狐疑地紧紧盯着邢仲,难道他又犯了老毛病,做了什么坏事吗?
“不懂?”邢恪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痛楚而怅然地望了风寻暖一眼,随即自怀里取出一卷古色古香的物事。“这是什么?”
她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脑子轰地一声!
“雕工谱?它不是已经——”邢仲脸色大变,冲口而出。
这祖传雕工谱不是被他以一万两银子的高价卖给通幽棺材庄了吗?
“我说过会给你一个机会,而,这就是你这个‘好弟弟’给我的回报?”邢恪依然平静,甚至没有高声说话。
不知怎的,众人却感到一阵下寒而栗。
邢仲的脸色更是惨白若纸。“我……”
风寻暖耳际嗡嗡然,脑中一片空白,急促地想开口解释,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真的发现了……他肯定误会了……“大哥……”邢仲在兄长锐利的目光下几乎没顶,眼角余光瞥见一旁面色苍白的风寻暖,登时胆壮了起来,冷笑道:“好吧,既然已经被你发现,我也认了!”
邢恪没有忽略弟弟望向风寻暖的那一眼,心陡地一沉,声音首度出现了一丝波动不稳。“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银子。”邢仲镇定下来,轻蔑地撇了撇唇,“有了这一万两银子,我和暖儿就可以双宿双飞,把什么花轿什么棺材、死的活的统统抛在脑后。从此后过着我们的快活日子……”
邢恪如遭雷殛,浑身一僵,脸上血色登时褪得一干二净!
不——不可能——他没有发觉自己低吼出声,几乎同一时间,风寻暖也怒极大喊——“邢仲!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邢仲阴险地对她一笑,口气故意装作亲密至极。“小暖儿,事已至此,我们也不需要再瞒这堆笨蛋了……哈哈哈!他们真还没人怀疑,为什么你堂堂一个风家大小姐会委身在这里当个小学徒吗?”
既然事迹败露,他眼看这辈子已再翻不了身,可就算他下地狱,也要拉几个垫背的一起死——谁都别想好过!
“你居然还在这里信口雌黄兴风作浪?”风寻暖又惊又怒,一个箭步街上前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所有的内疚慌急害怕登时被熊熊怒火取代了。“明明就是你自己求我帮忙,是你口口声声说要学习里头的雕刻技艺,要为邢家光宗耀祖,你要当一个有用的人——”
厅上众人不敢置信地瞪着风寻暖和邢仲……他们……他们居然是……“暖儿,”邢仲胜利地瞥了一眼震惊得无法动弹的大哥,多年来屈居于他之下的一口浊气总算得以痛快报复发泄了。“你怎么给忘了?我们不是说好当初你混进邢府里当学徒,藉机取得我大哥的信任,然后趁他不备的时候,把雕工谱偷了出来……通幽棺材庄那儿还是你牵的线,难道你现在想要翻脸不认帐吗?”
“放你的狗臭屁!”她气急了,口下择言地痛骂出口,“本姑娘又不是瞎了眼,倒了八辈子楣才会跟你这种王八蛋有关系——”
“哦,难道你也要否认,这雕工谱不是你自我大哥屋里偷来的吗?”邢仲笑得好不阴沉愉快。
“我……我……”风寻暖这一瞬间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冤屈。
“暖儿……”惨遭背叛的巨大痛楚仿佛一柄炽热的刀尽没入背心,邢恪极力深呼吸,抑住绝望的心痛,他勉强开口轻声问:“雕工谱不是你偷的对不对?告诉我……不是你……”
风寻暖心如刀割,浑身冰冷抖动如风中秋叶,明明知道只要一承认,就会将自己推入万丈深渊底,粉身碎骨。
“你听我说,”她的嗓音沙哑得几不成声,怕极了没能及时对他解释清楚。
“我不是……我不是背叛你,也不是存心毁坏邢家规矩,我更没有私心打算……我只是……”
“雕工谱,是你拿的吗?”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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