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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须怜我-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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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后的第一次风暴,来自他们成亲的第二十天,那日,雨一直没停过,由夜里下到晌午,风势渐大,由飘雨转为疾雨,宣告不寻常的开端,下得人心烦。
  这日,韩夫人拜访凌霄院,在听到他们夫妻二日后决定起程离开后,辗转了一夜,终于挨到韩霄出门许久,她才由佣人撑着伞冒雨过来。
  她不能不来,因为她明白韩霄这么一走,怕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韩家人丁已够少了,他们这一走,偌大的宅院死寂一片,这景、这人,怎能不教人欷?
  而且,净初打小生活在此,被人服侍周全,一出了门,就不知会吃到什么苦头了,基于亡姐临终的托孤,她连想都不敢想让净初去过那种餐风露宿的日子。
  韩霄把她当正常人看,很好;但倘若有不便之处,也应该加以体谅,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吗?
  不行,她必须阻止,留不住韩霄的脚步也就算了,但净初断然不能受苦。
  挥退佣奴,韩夫人领着云净初回房,在卧房的前厅坐着,准备开始游说。
  “娘,您今日前来是?”
  感觉到韩夫人的紧张,云净初体贴地起了个话头。
  “净初,你真的愿意离开这儿吗?”
  “他是我的夫君,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对于离去,她何尝不惶恐?可是,她怎能任性地去反对丈夫呢?韩霄对她够宽厚了。而她真的怕他生气,于是,什么也不说了。
  “他没有权力这么做!他不知道对你而言,外面有多么可怕吗?他为什么不留下,为什么不替你想?”这时,韩夫人完全站在云净初的长辈立场去批评,不愿记起自己是韩霄的二娘。
  “娘,别说了。”
  “住在家里有什么不好??佣人伺候着,衣暖食丰,好过餐风露宿,百般不便。你这样细致的人儿,是姨娘小心拉拔成的,怎能见容他去蹋?净初,姨娘相信你是不愿过那种生活的。对不对?”
  云净初叹了囗气。
  “我是有些怕,可是,也许出去走走当真也是好的。韩霄说要带我找名医。”
  “真要找名医,也可以请回山庄呀!”此时,韩夫人真的有些悔很。也许韩霄是爱净初的,两情相悦而成亲是件美事,可是,她没想到这婚事会使甥女抛掉锦衣玉食,过着流浪的生活。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把净初嫁与自己儿子算了!因此她毫不考虑地脱口而出。
  “唉!如果你嫁与霁儿,就不会这般为难了;霁儿永远会先替你着想,以你的舒适为前提。”
  云净初正想阻上姨娘这么说时,更快介入的冰冷结霜的声音传来:“原来我是个失败的丈夫!”
  眶啷一声,韩夫人转身面对门口愤怒的男子,慌忙中拂落桌上的杯子,碎了一地。是韩霄!
  这种愤怒,是无人敢当其锋的!即使韩霄并没有尽数让他的怒气展现在面孔上,但那气势于他周身方圆十尺,教人不寒而栗。韩夫人都快被吓得跌坐在地上了。
  韩霄一步一步踱了进来,眼神渐渐冻成寒霜,囗气轻柔地隐住他的狂怒:“您可得好好说一说了,二娘,我是怎么地虐妻?我是怎么地不如韩霁?说出来好让在下反省反省。”
  “霄,请别……”
  云净初慌张地起身,忙要移身近他,却被他凌厉的怒气吓住。
  “你住口!”他吼声如雷。“进里面去!”
  云净初吓得都快把心给抖散了,但……这怒气,不该全由姨娘来担,她……才是祸端。
  “姨娘全是为我好……”她细碎的声音勇敢地逸出唇瓣。
  又一声碎裂声,身前的红木桌碎成灰!声音大得连地表都为之震动。
  云净初被他掌风扫到,整个人往后跌去,脚下有地毯,她原本该是无碍的,但她的右手腕却有着尖锐的刺疼;可是她此时无力去理会,就让右手搁在身后,任血迳流。也许是压到了杯子的碎片。
  但恐怖情况并不因此而终止,她双肩猛地被攫住!
  “为你好!你是说你也认同她的话了?认为嫁给富有的二少爷,比嫁一无所有的大少爷来得幸福吗?是吗?所以你迟迟不肯走就是为了这种好日子,而不是失明令你畏惧?也许你根本是不愿复明的,才能一辈子养尊处优,对不对?”
  他铁般的十指几乎要穿透她肩胛,她痛,却也同时由他的指尖领受到他的痛!
  云净初蹙着眉,不让自己哀叫出来,垂下的眼泪全是因他而奔流。他说了什么?她忘了许多,只是知道他以愤怒爆发他深沉的痛楚;而他不安定的气与痛,全来自她,即使是这么不经意的误会,也能瞬间伤到他。
  韩夫人惊呼:“放手呀!韩霄!你要杀死净初吗?你快放手!有气冲着我来,不要欺负她,你放手!”
  “你滚开!滚出我的地方!”韩霄怒吼着,倏地丢下妻子,起身将韩夫人推出房门外,落闩。才又转身回房。
  再度抓住她,虽看似凶猛粗暴,但手劲已减半了;可是他的怒气未曾消去半分。
  “你说话!”
  说什么呢?她惨白的娇颜无助她颤抖着。
  “我没有。”她只能挤出这句。
  “你怕吃苦!你怕没人服侍!所以死不肯与我走!后悔了对不对?居然押错了宝,舍老二而就老大,原以为身分更为尊荣,怎知全然不若预期!真失算,对不对?”
  愤怒接管了他一切,被背叛的意识流窜全身,他此刻既是严冰也是烈火,都张狂得足以伤人致死。
  “霄,你不公平,你知道那不是真的!”她伸手想要碰他的脸,却被他挥开。
  “别碰我!”他放开她,犹如她身上突然长出扎人的刺,退开两大步!
  “霄?”她着慌地伸手在空气中找他的身影。当他刻意收起气息时,她再怎敏锐也抓不到他的方向。他走了吗?
  地快要踩入一地碎片中了。
  “别过来!”他吼!
  他不要她接近他吗?他不要她了吗?她不怕他凶,却怕他的嫌恶……他终于开始嫌恶她了吗?
  狂袭而来的绝望让她跪了下去,不知晓自己膝下满是碎片一只铁臂勾住她腰,伴着怒吼!
  “混帐!地上全是碎片,你不知道吗?”
  她怎么会知道呢?她凄楚地道歉:“对……对不起……我是个瞎子……”
  排山倒海而来的痛刺得他俩的心各自千疮百孔!
  为什么?
  是问天,还是问自己?或是问世间原就有的不公?
  他在干什么?快意地伤害一个无助的女子,而那女子还是他全心全意打算疼一生的妻子!伤了她的同时也顺道刺自己一刀,他在干什么?干什么呀!
  将她放在安全的地带,他狂吼一声,踉跄地往门外奔去,像只负伤的猛兽,谁也挡不住地奔入风雨中吼“霄?霄!”他走了?!
  不顾自己失明看不见,她只知道他走了!外边风雨好大,他走了!步伐凌乱地想要追住他,抓住他衣角,乞求他别走,想要安慰他……
  但这里是凌霄院,不是她住了八年的芙蓉轩。先是被门槛绊倒,勉强起身,心急于风雨中的丈夫;出了宅子,一阵风雨扑面而来,她脚下一滑,整个人由阶上滚落,转瞬间,她已被风雨无情地打湿全身,全身也都因痛楚面虚乏。可是她要去找丈夫,要去找韩霄,告诉他,只要他不嫌弃,她是愿意随他到天涯海角的。他一定会在乐竹居!所以她必须去那儿,让他知道他并不孤单。
  可是……她完全失去了方向,大雨混淆了她的判断,凌霄院前又是一片广大的空地,完全没有指标供她确认,她不知道该怎么去!
  肩好痛,身子好痛,全身无一不痛……可是她心悬念的还是来自韩霄的痛:她是个瞎子!一个没用的女人!
  老天呀……此时此刻,她真切地怨起上天了。
  “韩霄……:韩霄……”
  声声泣血的哭喊,全教大雨淹没了去,她悲伤得倒在地上,任由大雨狂放地肆掠她娇弱的身躯……
  “如果这是你对我们云家的报复,这样,够了吧?”
  床上,躺着的是高烧而昏迷不醒的云净初;床边,站着韩霄与韩夫人。
  昨日韩夫人匆忙去领人来到凌霄院,只见到昏倒在雨中的云净初,那景象几乎令她肝胆尽裂,吓得无力上前去看,以为韩霄竟忍心杀死了她!
  自责了一夜,她不得不想,也许韩霄当真恨她到把怒气挥洒在所有云家人身上。再怎样的两情相悦,存着不愉快的渊源,也难有幸福。净初代她承受了多少很呀?
  无视韩霄的冷淡,她又深吸囗气道:“放过她吧!”
  “出去。”他眼光未曾稍离妻子。
  “你还是会伤害她,我不允许”
  “出去!”他倏地转身面对她,刻意压低声音,却听得出狂怒。
  韩夫人退了一步,低呼:“你”
  “我与她之间,只是夫妻间的争吵,你未免将你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我何必由伤害她来达到报复?她是我妻子!”
  他不驯无礼地低吼,没有吓退韩夫人,反而令她在深思过后,起了一丝丝安心的感觉。
  “我希望,在你心中,我已是不重要的了。”
  韩霄神色稍霁,语气却转为粗鲁:“我娶了她还不能证明吗?”
  娶了云家人,便代表上一代恩怨的正式告结;若怨气长存,又何须这般千方百计。可笑的是韩夫人防备的心思却往反方向想了去,不能说她不了解韩家男人,而是不愿意相信韩霄会这么宽容。
  她抖着声问:“是因为净初令你释然?”
  “不。”他的很不会刻意去找个人来担待承受。如果二十年前不是云仙芝,也会是另一个不知名的女人。
  “那为什么你要走?”
  韩霄扯出淡笑:“我恨的是所有一切。留下来,伤害只会更多;何况,这宅子并不令我留恋。
  为何不走?“
  他的话,舒开了韩夫人扛了二十年的歉疚。上一辈的纠葛中,没有对错,但不该伤害到无辜的韩霄。
  感情上,已不能回到二十年前的融洽,但,眼前这情形,也就够了。
  “谢谢你,霄儿。但,净初”她依然想劝他们夫妻留下来。却被他打断。
  “我们依然明日起程。”他坐着床沿,抚着妻子苍白的脸蛋。
  “但是,她身子受不住呀。”
  “一路上我会护着她。二娘,我们夫妻的长居之处,必须是由我亲手经营来的不会是踏月山庄。”
  他已有送客之意,但韩夫人怎么也放心不下:她不会忘记净初是怎么高烧不止昏迷到现在。
  “你要带她走,可以。但你必须让我相信不会再有昨日的事发生。”她囗气啧嚅:“不过我先为我昨日不当的说词道歉。”
  韩霄笑了笑:“我知道霁会是比我好数倍的丈夫,因此才会失去冷静;是我鲁莽,不是你的错。怪谁呢?我才是令她哭的人。”但不会再有下次了!他的妻子没理由承受他的怒气,当她是正常人很好,但不该在伤害她时也是以那种心情。他必须正视到她目盲不便的问题。
  韩夫人静静地看着,半是放心,却又半以担心,但她对他又没有半分权力,怎么办呢?伤害往往是不经意中来造成,也才是最伤人。他不会刻意去做,但只有了第一次,她能放心地以为不会再有下次吗?
  悄悄退了出去,她暗自决定一旦儿子回家后,要他跟着他们出门,沿路好照应,也好预防未知的不测。
  她不是不相信韩霄,但,爱的本身往往即是一把利刃;尤其来自激烈的他。
  第八章
  日正当中,虽是春日煦阳,但那热力也是够瞧的了。
  马车被两匹马拖着,平稳地驰骋于石板地上,领行在马车前方的是一骑黑马,也是韩霄的爱马“黑影”
  马车前端的驾车人当然是朱追阔了。由他额间的汗看来,他们已上路好一段时间了。
  是的,今日清晨,在韩夫人再三的挽留下,他们依然起程了。而昏睡中的云净初在不明白情况如何下,半睡半醒地看了姨娘一眼,又陷入黑甜乡中,也可以算是她一直未曾醒来过;但韩霄认为她高烧已退,不再有事,便上路了,招来颇多怨言。
  朱追阔是全然信任大哥啦,但那个暂时“内定”为未来朱夫人的范小余可是力持反方向意见,一路上照应云净初并无所谓,但人家身子骨禁不禁得起这番折腾才是大问题。
  掀开门帘一角,她探出俏丽的脸蛋与朱追阔嗑牙:“大朱,你大哥到底是不是铁石心肠呀?自己妻子病体未愈居然就这么上路了,也不怕若有个闪失万一的”
  “呸呸呸!我大哥行事自有分寸,你可别咒人。我那嫂子早上不是醒来与家人道别过了。”
  “我呸!那叫道别?那叫回光反复唔——”范小余的“更正”遭到一颗石榴围堵。
  “小余儿,你这种人想闯江湖只怕不到三天就上西天了,还是乖乖地跟了我吧。”一如每天惯例,订正她“不当”言行时顺便劝她嫁他。
  懂得“求婚”,这男子颇有新新好男人的美德。
  “你慢慢等吧你!”
  范小余嗤叫一声,缩头回马车内,正想为云净初添件毯子时,却见到佳人早已坐起身,正一脸惶然地不明自己身在何处:她移身过去:“云姐姐,你可醒了。”
  “范姑娘?这儿是……”云净初好一会才明白自己是坐在马车上的。怎么回事?为何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之前唯一的记忆是怒气冲天的韩霄离开了她,而她在雨中一边又一边地唤他……
  “云姐,咱们在马车上,马上就要抵达向阳县了,今晨咱们已离开踏月山庄,你家相公坚持要走,完全没有体贴你的身体。”范小余开始告状。
  云净初轻问:“他呢?”:“在外头领路。别理他了,倒是你身子有没有事才要紧。”范小余又是探头又是摸手的,发现没什么不适,才动手替她梳妆,她的手相当的巧。神偷世家靠的就是一双样样精通的巧手,尤其云净初的秀发如丝缎,色如黑玉,将一把象牙梳放在头发上,便会自动一路滑到发尾,完全不会纠结干涩,百年难得一见。
  “这怎么好意思?我”云净初想拒绝,但不得不想到自己根本无力打理自己,在没有女仆的情况下。
  范小余笑道:“别放在心上,朋友是做什么用的。以后我会教你一些简单、并且万无一失的梳髻法,你不必看都可以自理得很好;而且,我相信你家相公之所以不接受随侍的丫头,就是笃定路上有我,你就别客气了。”
  “谢谢你。”云净初轻声谢过,凝神屏息地去听马车外头的声响,不知哪一声马蹄声来自他的座骑?
  他是否气消了?是否原谅她了?可有……在那样的怒气之下伤害了自己?
  踌躇再三,犹豫着该不该向范小余探听,但似乎又有所不妥,毕竟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声音流转在喉间,迟迟传不出唇。
  不过,马车帘幕很快被打开了。韩霄走了进来,吓了范小余一跳,不禁咋舌不已,在这样快速疾行的马车未曾减缓或停止的情况下,韩霄居然能不动马车分毫地上了来,可见轻功之了得。更别说他是由“黑影”的背上飞过来的。
  以一根紫竹簪穿过发间,固定好发髻后,范小余很知趣地打算退了出去;除了不想打扰人家夫妻之外,也不太想理会这个不体贴妻子的男人。
  “谢谢你。”
  韩霄诚恳的谢词传来,让她楞了一楞。也许这男人尚有可取之处。她耸了下肩,挥帘出去。
  马车内,对坐着夫妻二人。云净初敛眉低首,一方面是身体尚虚弱,一方面也是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怕他余怒未消。
  他握住她双手,缓缓贴在他双颊,总是眷恋这样的温柔、温暖的抚慰,涤去他满面的风霜。她是既充满力量,却又如此脆弱。
  “还好吗?”
  她点头,收不回的双手直直滑向他颈后,将他拉低靠在她肩上。这是她那日唯一想做的,她不要他负伤时一味地走开,她要他来到她怀中,倾泻他的痛苦。
  他明白她的用意,双手牢牢地圈住她腰身,深吸一口气。
  “对不起,害你受风寒。”
  她摇头。
  “是我不对。但,请你相信,我从未有嫁表哥的念头,姨娘那日只是急坏了,口不择言,你一定明白的,对不对?”
  韩霄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让她不必受马车颠簸之苦,才道:“都让它过去吧。我们已出了那个门,种种一切是非恩怨,无须介怀。我只能说,那宅子令我无法平静,而外头的世界中,总有属于我们的天地。”
  反正都出来了,她还能说什么?但此刻她恍然理解,对于曾发生过的事,他不是不介意,而是让它麈封沉潜在心底深处,不去触碰,但也不会遗忘;他会原谅他人,但绝对不会忘记他人曾经做过什么,所以他毅然决然地走出自己家门,不让过去的人事景物,困扰住他伤痛的记忆。
  这个男人善良却也记仇,也让她知晓,他容不得背叛。尤其在对爱的要求上,苛刻到严厉的地步,所以才会在那日,爆发那样的狂怒。
  他,令她想起了另一个人是的,她的姥姥。
  他们并不相似,但对情感而言,有着相同的渴求与苛刻。
  姥姥是她生命中一段扰人的记忆,是她十岁以前恐惧的制造者。母亲总是一直一直地在向她说明姥姥那性格来自可怜的遭遇。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处,每当她因失明而悲伤时,总一再说服自己不要去恨她。
  记忆中,姥姥是个残忍又佝偻的老人,但母亲说过,她们的容貌完全承袭自她老人家。在她年轻时,她美丽不可方物,裙下拜臣何问只万千,可是……
  “在想什么?”韩霄放开她,一手托起她脸蛋,问着。
  她有些苦笑地摇头。“没什么。”
  一句“没什么”并无法打发韩霄,他眉头微拧地追问:“我要知道。”
  “只是很遥远的记忆罢了。”她叹口气:“你知道我姥姥的事吗?”
  关于云净初的身世,连带云家所有恩怨过往,在成亲之前,韩霁已尽其所能地告知,但毕竟韩霁未曾身历其境,许多更深刻的东西领会不多。
  他凝想了下,回道:“知道,但不多。”
  在他胸膛寻了个舒适的地点安置自己,她问:“有兴趣听听我的童年吗?”
  “当然有。”
  “我的姥姥,曾经被封为大漠第一美人,在四十多年前。这样被众星拱月的女子,眼光难免高些”要谈她的童年,必须由姥姥的遭遇来谈起,可以说,接连二代下来的不幸,全由姥姥的遭遇所主导。
  当她怨恨心起时,总不免涌上一层悲悯,也让自己的心趋于平和。母亲在世时,常常一再教她要原谅,要她在恨人之前,先思考他人可恨的原因;不会有人天生便是坏人,通常背后皆有一段伤心史。不让悲剧一再上演的方法,就是“原谅”。
  太过于偏执,便会成为姥姥那样的人。
  当姥姥生命中第一个男人出现时,是以多情温柔加上多金,掳获了大漠美人的青睐。温柔多情的男人,或许令女人心折,但活泼外向的美人儿很难由一名江湖女子立即适应为富家少奶奶,锁入深闺不问世事;文质彬彬的丈夫看久了也会当成温吞懦弱,而外界的诱惑又如此多。产下了一女之后,她过腻了无聊的富家生活,总是在半夜时潜出外边,对江湖风波存着更大的依恋。尤其各色各样的男人全当她是宝,生活有趣得多!锦衣玉食的生活是很好,但得赔上青春锁在深院,丈夫又忙于生意,无法全天全日地陪她哄她,加上她出身井,又是江湖中人,即使有心安于平凡,公婆妯娌之间,也难免有轻视排挤之意,令她倍觉委屈。大漠第一美人怎能过这种生活到生命终了?
  尤其在婚后一年,公婆竟执意替自己的丈夫纳妾,以她生不出男丁为理由,要迎娶一名书香世家的小姐入门;这教自视甚高、对爱情绝对专断的她如何接受?争执加速了夫妻情感的破裂,在全宅子一致决意下,她竟教公婆休了去,沦为下堂。
  一年多来的委屈瞬间爆发,被驱出家门,丈夫竟一句话也不说。失望令她彻底绝了夫妻情分,在迎亲那日,她潜入宅内,抱出女儿,并且放火挠了宅子,全然不管是否会有人被烧死;当然,孑然一身的她,再度沦入江湖,不过看到前夫一家子财物尽付一炬倒也觉得痛快。
  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对男人寒心。
  但第二个男人的到来,才彻底地毁了她的一生,造就了后来几十年残忍且无情的姥姥,毁去自己女儿幸福以及孙女的光明。
  那男子,是真正的女性杀手。充满了蛊惑的邪媚之气,亦邪亦正、且狂且寒,有绝对的温柔与绝然的冷淡,这种男人会令女人发狂。
  他是江湖上闻名的劣迹斑斑男子,拥有一座山寨,光明正大地杀人放火,并且欢迎他人前来“锄恶铲奸”。
  在一次劫镖中,她不幸经过,并且教他看中,扔上山去,待她由昏迷中醒来时,已教他污去身子。
  他是个英俊到邪恶的男子,但她是高傲的大漠美人,断然不会如同寻常女子死心依了他;不断地反抗,不断地与他对立,竟反而得到他的专注,一心一意地把心思放在征服她上头。这是他短期内寻乐的方式。
  不幸的,她最后臣服于他,可是他终于也腻了她,认为自己浪费太多时间在女人身上。他又专注于江湖上的打打杀杀。
  这些其实还能忍受,但当他不念她怀着他的骨肉,拿她当奖品,做为比武的交换物品时,她怎能忍受下去?更加上他新看上的女子,美貌没有她的一半。
  几乎是发狂地在半夜挥刀入他房中行刺他,反正是霍出去了,她还有什么顾忌?先刺死了他的新欢,再砍伤他一条手臂,但她也在他的爪功之下,毁去了无双的容貌,含住最后一口真气,她点了他死穴,满身浴血地抱着女儿,跃上最快的“我想起了江湖上的一段传说。”他偏着头打量妻子,由她绝俗的容姿上去想像当年的大漠第一美人。
  此刻他才明白,原来当年有“血西施”之名的云之艳,居然是净初的姥姥。那么他知道的,恐怕比她多一些。
  容貌被毁的云之艳,在数年后,竟以一身奇异的高强武功,再入江湖杀了当年马。原以为可以逃得了,但那男人并没有那么容易死,率众追杀她们母女,以千万银两悬赏她的人头。
  徼天之幸,那男人并没能得逞。她在逃亡中误闯入一个奇异的时空……
  “后面那一段过往,姥姥不曾说过。但她就是在那时得到了‘九狐断仙草。’她本身的故事,以她本身的立场去说,难免多了几分偏颇,可是,有那样的境地却是真实的。爱情这东西,有时相当害人。”
  云净初说到一个段落,发现丈夫沉吟不语,低问:“怎么了?”
  负她的男人,全山寨的人也连同陪葬,鸡犬不留,震惊了全江湖,首度令黑白两道欲联手扑杀她,但她在背负数百条人命后,从此消失,成了三十多年前江湖上的一段悬案。不过,他不打算让妻子知道这些后来的事。
  “霄?”她不明白他的想法。
  “这么说,你母亲与姨娘的父亲并非同一人了?”
  “是的,你在想什么?那段传说又是什么?”
  他笑。低头闻着她颈间的馨香,久久才道:“不相干。只是,不同父亲的心性,造就了不同的命运,你姨娘在情感上较为不顾一切,而你母亲较为保守善良。”
  她不安道:“你还在怪姨娘介入你爹娘……”
  “不,我只是玩味着整件事情的演变。”
  “那是一连串的悲剧。”她叹息。
  他搂紧她,承诺道:“由我们这一代彻底终止。”
  任何的不愉快;就由此烟消云散吧!悲剧已经太长久,没能由母亲手中结束,就由她来吧。怨恨心只会让伤口更加扩散,所以母亲总是教她原谅。
  但愿,下一代,是全新的开始。
  这是他们此刻衷心之所盼。
  到了向阳县,不知为何要停留三日。而韩霄与朱追阔分别出了门,留下两位妇孺在“怡宾客栈”,也不怕会不会有什么宵小前来劫财劫色的,看不上她范小余这个“小”美人,总还有一个云净初这个“大”美人吧?这两个男人太放心她们了吧?
  想着想着,范小余又心理不平衡了起来。反方向来想,也许她正是中了朱追阔的奸计也不一定,要不是仅存的良知让她无法撇下云净初,她早溜了,哪还真有心留下来陪他们一同搅和。她还想闯江湖呢!才十七岁就被订下来当老婆,这一辈子不就完了?不行不行!
  “云姐,你觉得大朱这个人如何?”心中是坚持不肯跟着他,但嘴上依然好奇地想探知他人对他的观感。
  云净初梳着秀发,缓声应道:“是个汉子。”
  “他是男的没错呀,我不会忘记这一点。”
  云净初笑着摇头:“不是每个男人都当得起那两个字的。”
  想了一想,也觉得挺对。
  “他很奇怪,身上具备的特色居然可以同时当成优点与缺点。”
  “咦,你竟已这么了解他了呀?这是口口声声誓言讨厌他的小余儿吗?”云净初忍不住取笑了起来。
  范小余哇哇大叫地辩解道:“我是很讨厌他没有错呀,人家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把他当仇人看,当然要了解他才行,而且我又没说他的好话。”
  什么叫愈描愈黑?此刻正是最佳写照。
  云净初心下万分肯定这两人必定会成为一对眷属,如果有所争吵也会愈吵愈甜蜜。世间夫妻的型态千万种,难以数尽,但她以往所耳闻的大多为相敬如宾,表面上守礼不矩,但私底下恐怕没那般平和,否则怎会妾室一房一房地娶进?那是富有人家惯常可见的景象。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若一味执意锁深闺,眼界断然不会开阔,这定是韩霄的一番心意吧?
  只是之前太多的错综复杂令一切显得迷茫。但此刻呢?未尝不是另一程度的难解?他是喜欢她的,但步伐的不一致,总难免有不及他之感;苦苦追赶,也只够得着他的背影。她是他的妻子,却又觉得有所缺憾。
  到底是什么呢?近来,她的沉静中有一丝寂寞无助。忙碌使得韩霄没有捕捉到她的不安。
  提起了些许精神,她握住范小余的手。
  “小余,你是值得钦羡的,一个女子能这般自由自在地过活,当真是幸运。”
  范小余不太明白她的感触,只道:“凡事有利必有弊,我能过得好当然是看得清楚自己能有什么、能要什么,以及不去妄想自己原本就得不到的东西,一如我欣羡姐姐的美貌,但我不会企望自己比你美,我就是我,我也只能是我。这就是各人的命。”
  “追阔是值得你去把握的男子。”
  “哎呀!还早啦,看他诚意喽,好生追求我二、三年,也许我可以考虑考虑。”说到那只“朱”,她口头上的姿态可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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