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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霞满天-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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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说:
  “不要开玩笑,雅丽,不要开这种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雅丽睁大了眼睛,眼里闪起了一抹泪光。“她一夜都没睡,坐在那儿写啊写啊,她写了封信给你……”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早上五点,她就搭最早的一班火车走了。”
  他接过那信封,瞪著信封上的字:
  “
  留交
  乔书培
  “他心里有些明白了,有些相信了。他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忽然觉得太阳变成了黑色,他把身子靠在墙上,脑海里还有份挣扎著的思想,和残余的理智。
  “为什么?”他喃喃的说:“为什么?早上五点钟,那时我已经起来了,我还来得及阻止她,……火车?她到哪儿去了?”他一把握住了雅丽的手臂:“她的地址呢?给我她的地址!”
  雅丽挣开了他的掌握。
  “没有。她根本没告诉我她从哪儿来,或者要到哪儿去。我也不知道她的地址。你为什么不看看她的信呢?或者,她会在信里写得清清楚楚,或者,她会在信里告诉你她在什么地方等你!”一句话提醒了乔书培,放开了雅丽,他慌忙抽出信笺,一看,竟密密麻麻的写了好几张信纸。心里就凉了一半,不祥的预感,立刻把他牢牢的抓住了。握紧信笺,他不再追问雅丽,就径自往海边走去。他又回到了海边,回到那岩石前面,回到他们昨晚接吻拥抱的所在。他在那岩石上坐了下来,摊开信笺,好久好久,他不敢去看那字迹。最后,他终于咬咬牙,对那信笺仔细的、一口气的看了下去:
  “书培: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小城了。可能永远离开,而不再回来了。换言之,我和你之间,大概也就缘尽于此了。
  别恨我,书培,也别怪我,书培。要知道,在你对我根本还不怎么样注意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
  或者,童年的爱情都是糊糊涂涂而不自觉的,但,在我好小好小的时候,就那么依赖你,那么崇拜你,那么喜欢你……只有在跟你相聚的时候,我才会快乐,我才会欢笑,会唱歌。小时候,许多事都为你做的。
  我至今记得,毕业晚会上,我因为有你而跳那支“天鹅湖”,可是,你并不欣赏,也不喜欢,那晚,你对我好凶好冷淡,你拒绝我的邀请……知道吗?书培,那晚我竟哭了一整夜。而且,从此之后,再也不学芭蕾舞!
  我重提这件往事,只是要告诉你,你在我心里的份量。从小,你就品学兼优,常使我欣羡不已,我苦练钢琴,只因为你爱听。初中时,每次音乐晚会,你坐在那儿,我就弹得悠然神往,你走了,天地就也等于零了,我也就意兴索然了。这些事,你是不会知道的,你一直那样自傲,又那样超然,你不会晓得,我从小就爱你!爱得好深好固执,爱得好疯好炽烈。当然,我也了解我们间的距离,我出身豪门(怎样可悲的‘豪门’!)你出身于诗书之家,你父亲像希腊的‘苦修者’,是个哲学家、艺术家、兼隐士。
  我父亲却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我们家生活奢华,你们家生活清苦。贫富之分,还构不成我们间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我们两个家庭,在精神上、思想上、境界上的距离,这距离像一片汪洋大海,简直难以飞渡!信不信?我很早就在为这距离造船、架桥。我念了很多书,包括中外文学。尤其在我被充军到苏澳去以后,我拚命苦学,我背唐诗,念宋词,甚至猛K元曲。只希望有一天,你父亲会接纳我,认为我也有一点点‘墨水’,能配得上你。哦!书培,你决不会相信,我用心多苦!
  可是,我家出事了。父亲锒铛入狱,粉碎了我所有的计划,也粉碎了我的未来。哦,书培,请你原谅我,今夜,我没有对你说实话,我骗了你,骗你认为我们还有‘未来’,因为,我实在不忍心破坏这么美丽的晚上。奇怪,书培,我们认识了十三年,你为什么等到今夜才吻我?我们真浪费了很多时间,是不是?现在,让我向你坦白我的实际情形吧。书培,我没有考大学,因为,我连高中都没有读毕业。父亲出事之后,我就被迫辍学了,那阵子家里好乱,所有的钱财,充公的充公,被卷逃的卷逃,只一刹那间,我们就从‘豪富’变成了‘赤贫’。这还没关系,问题是我们如何生活下去。哥哥一直没有好好念过书,出事后,他干脆一走了之。我的生母和‘河马’,日日奔波于营救父亲……这之间的艰苦情况,决不是你能想像的。往日的亲友,忽然间都成了陌路,我们母女三个,处处遭人白眼,而父亲在狱中,多少需要钱用,于是,我成了家里唯一的财产!别紧张,书培,我再潦倒,也不会走上堕落的路,更不会走入风尘,这一点,你必须信任我。这些日子,我和母亲反复思量,唯一可行的路,是接受D君的资助。原谅我不愿直书他的名字。D是一个很有办法的人物,他答应为父亲上诉,并保证能有帮助。我想,写到这儿,你应该明白了,我已经在今年五月,和D君订了婚,马上,我就要嫁入D家了。
  书培,我原不该再回来这一趟的,我原不该再见你这一面的。让你就这样以为我已经从世界上隐没了,可能对我们两个都好得多。可是,我在大专联考的放榜名单里,找到了你的名字,你知道,我多为你高兴呵!于是,想见你一面的欲望,把什么理智都淹没了,我觉得,我不见你这一面,我简直就会死掉了。所以,我回来了,所以,我见到了你!所以,我不能跟你计划未来!你懂了吗?可是,书培,今夜,你‘怎么可以’用这样强烈的热情来迎接我啊!你为什么不像小学毕业那晚那样冷冰冰,让我可以死心离去啊?你‘怎么可以’这样缠绵温柔,让我简直梦想你是从童年时就在爱我的了。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书培,你已经把我的五脏六腑都搅得粉粉碎了,你知道吗?
  我必须逃走了,否则,我会置父母于不顾,我会连天塌下来都不管,而跟定你了。我也想过,或者,我即使嫁给D,也不见得能帮助爸爸。你瞧,你几乎让我不顾一切了。可是,书培,你已经是大学生了,我只是个读到高一的乡下姑娘,我配不上你,我‘必须’配不上你,我‘一定’配不上你,我非用这一点来说服自己不可。否则,我会跟你去台北,会跟你到天涯海角,我会跟定了你!
  今夜,我曾经安心想委身于你,别说我不知羞呵。目前,我还纯洁得像张白纸,你实在应该拥有我的!你早就拥有我的心了,我又何必去在乎我的身体呢?我是安心要给你的,因为,我不甘心给别人,真不甘心!可是,书培,你实在是个‘君子’,这样也好,让我们开始得‘纯纯洁洁’,结束得‘干干净净’!我走了,书培。再见面时,我可能已红颜老去。
  记住我今夜的样子吧,不不,忘了吧,还是忘了比较好,人如果没有‘记忆’,一定会少掉很多痛苦,是不是?忘了我吧!不不,你得记著我,如果你真把我忘了,我会伤心而死!你怎能忘记我?我爱了你那么久!噢,你瞧,我已经语无伦次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了。不能再写了,天都快亮了。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最怕在黎明时分,听火车汽笛声,因为那声音代表了离别,代表了远行,代表了不可知的未来。三年前,我也在黎明时被火车带走。那汽笛声好苍凉好苍凉……可是,我已经听到汽笛声了。
  别了,书培。你一直是个好洒脱好洒脱的男孩子,每次你遇到烦恼时,你总是‘摔摔头’,就把它‘摔掉’了。现在,是你‘摔摔头’的时候了。别了,书培。祝幸福永远
  采芹“
  乔书培一口气念完了这封长信,他是呆住了,傻住了,完完全全的呆住傻住了。有好长一刻,他觉得自己几乎没有什么意识,几乎是麻木的,几乎是没有知觉的。然后,他慢吞吞的折叠起那封信,把它放进衣服口袋里,他就站在那儿,看海浪,看太阳,看云雾,看海鸟……看浪花的翻翻滚滚,看潮水的来来往往,看海面的起起伏伏,看阳光的闪闪烁烁……骤然间,他翻过身去,用尽浑身的力量,对身后那高耸入云的岩石一拳捶了过去。他的拳头重重的击在一块岩石的棱角上,那棱角直刺进他的皮肉里,他觉得痛了。那痛楚一直抽进了他的心脏,他坐下来,沿著那石壁坐下来,用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头,紧紧紧紧的抱住了头,嘴里模模糊糊的呻吟著:
  “怎么可以这样子?怎么可以这样子?采芹!这太残忍,太残忍,太残忍……”他把头匍匐在膝上,他不知道这样抱著头坐了多久,然后,他忽然感到有一只温柔的、女性的手扶住了他的肩,他浑身一震,是采芹!是采芹!这封信只是开个玩笑,只是试探他的感情,他狂喜的抬起头来,狂喜的喊:
  “采芹!”不,不是采芹,站在他面前的,只是那好心肠的雅丽。她望著他,泪眼凝注。“不要这样,乔书培,”雅丽含泪说:“她拜托我照顾你,叫你不要太伤心。好在,大家都生活在台湾,早晚有一天,还要遇见的!”他抓住了雅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生圈似的,他紧紧的攥住了她,热烈的说:
  “她还对你说了什么?还对你说了什么?告诉我,都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什么城市?我要去找她,我要告诉她这是不对的,她不能用婚姻来买她父亲的平安,这是件莫名其妙的傻事!我可以办休学,我可以先去找个工作,我可以养她们母女三个,我也可以想办法去营救她爸爸,我去问,去打听,去找门路……”雅丽用手揉著他的头发,像个大姐姐在安抚胡闹的小弟弟,她勉强的微笑著,诚恳的说:
  “你知道你在说傻话,你知道你办不到!你还太年轻,乔书培,你才十九岁,而且,你生来就注定是个艺术家的料!你没有办法帮殷家的忙!”“但是,我还是要找到她,她在那儿?告诉我,雅丽,你一定知道!我只要一个城市的名字!”
  雅丽摇摇头,深思的望著他。
  “如果我是你,我会到台北再说!”
  “台北?”“你该去台北了,早些去注册,去办住校手续吧。至于殷采芹,你──最好忘了她。否则……台北是个大城市,殷耀祖犯的是个大案子……说不定,采芹根本就在台北。她可能故意跑回来一趟,混乱你的注意力……”
  乔书培直跳起来,紧握了雅丽的手一下。
  “雅丽,你知道吗?你是个天才!”
  于是,三天后,乔书培就去了台北。
  在台北,忙于注册,忙于办理住校,忙于购买书籍和应用物品,忙于应付大都市的生活……他到一个星期之后,才有时间去调查殷耀祖的案子。他那么陌生,又那么没经验,奔走了将近两个月,才知道,殷耀祖发放到外岛去了。至于他的案子到底在那儿审理的,根本就弄不清楚!
  殷耀祖在外岛,殷采芹呢?茫茫人海,漠漠天涯,殷采芹,你在何方?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采芹杳无消息,他投身在大学生活里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他忙著念书,忙著吸收,忙著绘画,忙著考试,也忙著回忆和相思,但是,殷采芹是已经从这世界上消失了。一个学期过去了,第二个学期又来了。时间的磨子,永远在不停的转动,转走了夏天,转走了秋天,转走了冬天,然后,就又是新的一年,新的一个春天了。
  第十二章
  三月底,学校开始放春假,乔书培又回到了海边。
  这就是我们故事一开始,在那三月的末梢,乔书培为何会坐在防风林里,反复在沙上写著“殷采芹”的原因了。殷采芹,殷采芹,左一个殷采芹,右一个殷采芹,无数无数的殷采芹……这树林,这沙滩,这海洋,这岩石,这风,这云,这海浪,这白屋……处处处处,都有殷采芹的名字,可是,殷采芹,你在何方?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旧时往日,我欲重寻!那个三月的末梢,乔书培在海边追悼著过去,那个三月的末梢,乔书培在料峭春寒中,一直坐到太阳沉落。那个三月的末梢,乔书培终于了解了一件事;人,永远不可能挽住春天,留住海浪。过去的是过去了,再也追不回来了。殷采芹不论在世界的那一个角落,与他乔书培都不会有关系了。当暮色在林中慢慢笼罩下来,当太阳在海面慢慢沉落下去……他终于拿起一枝木麻黄的叶子,像扫帚般横扫掉地上那无数无数的“殷采芹”。站起身来,他对著海洋深吸了口气。脑子里掠过了李义山的两句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或者,人生的事,就都是这样的。古往今来,感情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故事,让你甜,让你苦,让你酸酸楚楚,永无了时。摔摔头。“你是个好洒脱好洒脱的男孩子,每次遇到烦恼时,你总是摔摔头,就把它摔掉了。现在,是你摔摔头的时候了。”他苦涩的想著,苦涩的笑了,苦涩的摔摔头。人呵,你身上永远背负著那么多的责任,你有个孤独寂寞的老父,你有个正待开发的未来……你不能把自己永远埋葬在回忆里!听吧,海鸟在唱歌呢!“去去去!去去去!莫迟疑!去去去!去去去!莫迟疑!”
  于是,乔书培再摔了摔头,在那个三月的末梢,他试图甩掉他的过去。踏著落日的余晖,他大踏步的回到了家里。
  家,一如往日,简单,清苦,却充满了书香。父亲有颜回精神,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乔云峰用宠爱的眼光望著儿子,不管怎样,他这一生虽然谈不上一点点成就,他毕竟带大了这个儿子!这个茁壮的、漂亮的、优秀的、卓越的儿子!人,一旦进入老年,对下一辈的宠爱,居然会如此强烈!强烈得近乎依赖了。
  “去拜访了你的老朋友吗?”乔云峰问。
  他深思了一下。“是的。”他微喟著说。
  “大家的变化都很多吗?”
  “不。”他迟疑的。“我的变化比较多。”
  乔云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是的,这是个简单的、单纯的、宁静的小海港,大家永远过著守旧而近乎保守的生活,对个台北的大学生来说,“距离”会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
  “你在大学里……”他忍耐不住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从他一回家,他就想问的问题:“有没有交到女朋友?”
  乔书培抬起眼睛,读出了父亲眼底的期待和关怀。
  “有个中文系的女同学,”他静静的说,带著种深思的表情。“大家还很谈得来,不知道算不算是女朋友。”
  “哦?”乔云峰更关心了。“她叫什么名字?”
  “她姓苏,名字叫燕青,小燕子的燕,青颜色的青。也是大学一年级。”“苏燕青,”乔云峰微笑起来。“满好听的名字。她家住台北吗?”“是的,她父亲是个大学教授,在辅大教中国文学,她母亲也是学教育的,在教中学。”
  “哦,”乔云峰的微笑加深了,笑容填满在每条皱纹里。“你见过她父母?”他不经心似的问。
  “去她家吃过几次饭。”他也不经心似的答。“他们知道我家不住在台北,对我比较照顾一些。”他抬起眼睛,注视著父亲。“你知道学教育的人,他们把所有年轻人都看成自己的子女一样。”乔云峰笑了。“你的意思是要告诉我,他们对你并没有另眼相看?”他笑著问。“我没有什么意思,”乔书培也笑著,心底,有层迷惘的隐痛在扩大,那隐痛像一张大网,把他整个罩在里面。“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很普通的……只是同学而已。我想,我才读大一,谈这个问题,还是太早了。何况,苏燕青是中文系的宠儿,追她的人大有人在,我──并不属于其中的一个。”
  乔云峰深深的注视著书培,然后,他站起身来,走到儿子面前,他把手紧紧的压在书培的肩上,沉挚的,了解的,语重心长的说:“书培,你该把过去那一段情忘掉了,答应我把它忘记!否则,你会作茧自缚,终生不能获得快乐。要知道,人生许多机会,许多幸福的机会,都是稍纵即逝的。你很可能轻易就放掉了到手的幸福,以后,你再后悔就来不及了。书培,你答应我,不要让以前的事情,成为你以后幸福的绊脚石,好吗?”乔书培看著父亲,看了好久好久,终于,他毅然的一摔头,站起身来,粗声说:“我知道,我统统知道。今天下午,我已经把过去埋葬掉了。你放心,回台北后,我会重新开始!”
  乔云峰眼底一片喜悦。
  四月初,带著份壮士已断腕的情绪,带著份“重活一遍”的决心,乔书培回到了学校里。春假过去了,等于又一个春天过去了。乔书培上课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一切要重新开始,一切要重新争取,新的生活里没有“殷采芹”的名字。采芹,她被木麻黄的叶子扫掉了,被海浪卷走了,被海风吹散了。
  于是,这天下课后,他和苏燕青去看了场电影,又到“甜心”去吃豆浆油条。燕青的脸圆圆的,有对小酒涡,长得相当甜。她喜欢穿件格子衬衫,穿条牛仔裤,打扮得像个小男生。某些时候,她也确实像个小男生,满头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一对慧黠而调皮的眸子,嘴里总是轻快的哼著歌,要不然就嚼著口香糖。她是活泼的,明朗的,爱笑的,而又美丽逗人的。这天,他们看了场“仙人掌花”,是英格丽褒曼东山复起的片子,另一个女星是歌蒂韩。他们在吃豆浆油条的时候,两个人就不停的讨论著剧情。苏燕青不停的吃,她已经吃了一碗甜豆脑,又吃了一碗咸豆浆,再吃了两根油茶,一个烧饼……现在,她又在叫著了:
  “我真想吃隔壁牛肉面大王的红油抄手!”
  “你只是‘想’吧?”乔书培问:“我不相信你还吃得下去!”
  “不相信?”燕青挑起了眉毛,招手就叫住了伙计。“你能不能帮我去隔壁叫一碗红油抄手,送到这儿来?”
  “可以!可以!”伙计走了。燕青冲著他笑。
  “你看吧,我说吃就吃!”
  “很好,你尽管吃!”乔书培笑著说:“总有一天,你会胖得像只河马!”“河马?”燕青又挑挑眉毛,又望望他,又噘噘嘴唇:“你在吓唬我,那里有人会胖得像河马!”
  “我就认识一个女人,胖得像河马,丑极了。”
  “哦,”燕青咽了口口水。“真的像河马吗?”
  “真的像。”他一本正经的。
  红油抄手送来了,燕青瞪著那碗发怔,拿起筷子,她悄眼看乔书培。“你是不是怕我吃太多,你付不出帐来?”她问。
  “你吃豆浆油条,红油抄手,还吃不垮我!”乔书培笑了。“只要你不闹著吃牛排就好了。何况,如果我真付不出帐,你小姐也得自己付。”“那么,”燕青端起碗来。“我吃了哦?”
  “吃呀,没人叫你不吃呀!”
  燕青看了看那碗油腻腻的抄手,辣椒味香喷喷的。她骤然把碗放回桌子上,瞪著乔书培:
  “你认识的那个河马,有多少岁?”
  “大概……四、五十岁吧!”乔书培有些恍惚。河马、毕业典礼、展览会、采芹……他重重的一摔头。
  “哎!那么老呀!”燕青如释重负的喊:“管他呢?二十年以后,管他是像河马还是大象呢!”她唏哩呼噜的吃起红油抄手来,边吃边眉飞色舞的说:“我告诉你吧,女人活过三十五岁就没意思了,你瞧,那个阴沟里的饱鳗啊,以前美得像仙女一样……”“阴沟里的什么?”他听不懂。
  “英格丽褒曼呀!傻瓜!”燕青喊。
  “噢!”“你记得战地钟声里的英格丽褒曼吗?”燕青收住了笑,正色说:“剪得满头短短的头发,像个小男孩子,抱著马肚子和马说话,祷告上帝保佑她的贾利古柏,那样子真美极了,可爱极了。但是,今天仙人掌花里的她,所有风韵都给歌蒂韩抢走了。所以,女人是不能老的。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红颜老去,年华不再更悲哀的事了。我看愚人船里的费雯丽,也有这种感觉,岁月不饶人,再美丽的女人也禁不起时间的考验。所以,我奉劝天下的女明星,如果老了,千万别再东山复出!”
  “照你这么说,”乔书培有些失笑的说:“女人老了怎么办呢?”“所以,”燕青忽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她那小脸显得少有的庄重和严肃,眼珠黑溜溜的盯著乔书培。“越美丽的女人越悲哀,美丽的女人常常以为仅凭美丽就可以征服全世界,殊不知美丽是很残忍很可怕的东西,因为它一定会消失,会老去,世界上没有永远开放的花朵。”她歪著头,把手指插在短发中,那深思的眸子里满蕴著智慧。“一个聪明的女人,要懂得充实自己,懂得去吸收知识,懂得去了解人生……于是,一旦老去以后,虽不能再像花一样的明艳,还可以像树一样的长青。”乔书培注视著她,有些眩惑,有些震动,有些惊奇。
  “你很可怕!”他忽然说。
  “我很可怕?”她抬起了下巴。“怎么说?”
  “你的脸像花,你的思想像树,这种女人,岂不会让天下男孩子遭殃!”“哎!”她笑了。“你是在捧我?还是在讽刺我?”
  他瞅著她。“你自己说呢?”“我说吗?”她对他点点头。“你是一本很难读很费解很复杂的书。如果我聪明的话,最好对自己看不懂的东西,表示沉默。”他不说话,他们两个相对注视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叹了口气,逃避似的说:“我并不难读,也不复杂,我只是比较会隐藏自己,我怕太容易被看懂,你就会发现我一无所有了。”
  第十三章
  啧啧,“她咂著嘴,不同意的摇头。”别说得那么好听,更不要故作谦虚。我打赌,你并不想让我看懂你!“
  “我也打赌,你并不真想看懂我!”他说。
  “是吗?”她深深的瞅著他,用小匙搅著碗里的辣椒油,她已不知不觉的吃光了她那碗红油抄手。“我有点怀疑……”她转动著眼珠,一股“怀疑相”:“你在引诱我说出我想看懂你,我……决不中计!”他笑了笑。不说话。她望著他,狐疑的、深思的、好奇的、探索的望著他。她眼底那抹慧黠的小火花在闪动,她从他的头发打量到他的鼻梁,从他的眼睛打量到他的嘴唇。然后,她忽然说:
  “我中计了,我想看懂你!”
  他微微震动了一下。抬起眼睛来,他接触到她那坦率的、真挚的、热切的眸子,这眼光使他全身一震,背脊上立即冒出一股凉意,多年以来,有另一个女孩也曾用这样的眼光看过他,只是,那眼光里面还掺杂著更多的一份崇拜和依赖。他跳了起来,仓促的说:“你吃够了吧,我们该走了!”
  她悄悄的把眼光挪到桌面上,微喟了一声:
  “当然吃够了,我总不能把人家整个店都吃下去!”
  他付了帐,走出豆浆店,他们漫步在那初夏的街头。星光很好,闪闪烁烁的布满了整个天空。夜色也很好,不冷不热,晚风吹在人身上,是凉爽而清新的。他们并肩而行,她的家就在这附近,他本能的陪著她往她家的方向走去。一时间,两个人都很沉默,都有点儿心事重重。一直走到快到她家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开了口:
  “燕青,改天,我要告诉你我的故事!”
  她站住了,有些惊惶。
  “不不,”她很快的说:“你不必告诉我!”
  “为什么?”他瞪著她。“你不是想看懂我吗?”
  她睁大了眼睛,有股调皮的、稚气的、天真的神韵,遍布在她那年轻的脸庞上。“我不要你为我编故事!”她说。
  “你以为──”他结舌的。“我会为你编一个故事出来吗?你以为……”“我以为你被一个女孩子遗弃了!”她笑嘻嘻的说,脸上的小酒涡忽隐忽现。“我以为你曾经轰轰烈烈的爱过,又轰轰烈烈的结束了。我以为──你在你那个海边的岩洞里,藏著一个人鱼公主。”她扬起眉。“是吗?”
  他的面容僵硬。他瞪著她,好一会儿,他没有说话,然后,他低声的、微哑的、粗鲁的说了一句:
  “再见!”转过身子,他正要离去,她伸出手来,一把就握住了他的手。他回头,忧郁的凝望她。她脸上那调皮的笑容消失了,眼底是一片真挚,一片诚恳,一片女性的温柔。
  “改天,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的故事!”她郑重的说。
  他摇摇头,有些被弄糊涂了。“你是个很难缠的女孩子!”他困惑的说:“你聪明、急智、多变,而莫测高深!”“你也是个难缠的男孩子。”她说:“你骄傲、忧郁、深沉,而喜怒无常。”他瞪视她,对于她随口答出来的话惊愕无比,而衷心佩服,他从没遇过反应如此敏捷的女孩。
  “你知不知道我有些怕你?”他说。“我怕聪明的女孩更胜于怕美丽的女孩,何况二者兼备。”
  她居然脸红了,她又微笑起来,那对酒涡就又在颊上闪动。“你这句话有没有对别的女孩说过?”她问。
  “没有。”他坦白的回答。
  “好。”她郑重的说:“我会把它收得牢牢的,如果我自卑感发作的时候,我就把它拿出来自我安慰一番。”她紧握了他的手一下。“明天见吗?”她问。
  “明天下午你有课吗?”
  “有两节中国通史。”“我会来找你!”她笑笑,翩然转身,回家去了。
  他仍在那巷口呆了呆,然后,他转过身子,慢慢的,安步当车的往学校走去。他是最不愿搭公共汽车的人,不管多远的路,他都喜欢徒步走去。尤其,在他心里充满了矛盾的感情和思想的时候。散步可以给他思想的时间。他走著,心里模模糊糊的想著苏燕青,那慧黠、灵巧、充满活力而又娇媚可人的女孩。在学校里,她曾使很多男孩子倾倒。而他呢?他又有那一点值得她垂青?他反而对她总是爱理不搭的。他想起父亲的话:“人生的许多机会,许多幸福的机会,都是稍纵即逝的。”他是不是要放走这稍纵即逝的幸福呢?不不,他已经决心重新开始了。他叹了口气,幽幽的叹了口长气。于是,他依稀听到,他身后有个女性的声音,也幽幽的叹了口长气。
  闹鬼吗?还是苏燕青在和他开玩笑?他蓦地回首,身后有一排尤加利树,有个人影飞快的闪到一棵树后面去了。他有些失笑,淘气呵!实在是够淘气的。他往那棵树走了两步,忍著笑,他命令的说:“燕青,别闹著玩了,你跟著我干什么?出来吧!”
  树后寂然不动,他伸长脖子看去,依稀看到一些发丝和衣角,他笑著说:“燕青,我已经看到你了,再不出来,我就来抓你!不信?你试试看!”他重重的往前再跨了两步。
  于是,树后的女孩走出来了,长发垂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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