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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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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双十元,八双八十元,也符合您一百元以内的限定。”老乔侃侃而谈。
  王纯紧咬下唇,免得自己一下子笑了出来。
  “老乔,把袜子背走。”方向平声音尚平和。
  “什么?”老乔一时没能明白。
  方向平再没法保持平和。“把你的袜子背走!而且,永远不许你再到公司来推销你老婆的袜子!”
  好不容易等老乔和他的袜子从门外消失,王纯再也忍不住地笑了。方向平看她一眼,她立刻止住笑,严肃。
  “好吧。”方向平毫无笑容,“面试的第一道题是,给客户送什么样的小礼品好?”
  “一百元以内?”方向平点头。王纯想了想,“真丝纱巾。七八十块钱一条,不寒酸也不过分。”
  “如果对方是男的呢?”
  “说的就是男的。拿回家去献给夫人、女儿,”笑笑,“或情人。是女的就喜欢真丝制品,女的高兴了男的只能更高兴,您是男的您体会体会。”
  “好……好!”
  钟锐推门进来。
  “向平,这公司里还有没有电话?”
  “很快就来人安装。”
  钟锐压住心中的烦躁。“手机,给我用用。”
  方向平把手机给钟锐,钟锐接过正要走,方向平叫住了他。
  “等等!……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王纯向钟锐伸出手去:“王纯。”
  方向平一字字补充:“——公司总经理助理。”
  王纯、钟锐同时一愣。
  方向平不做任何解释,转对王纯:“这位是公司副总经理,钟锐。”
  王纯扬了扬眉毛:钟锐?名字有点儿熟,会不会重名?她试探着:“我记得‘中文天地’的作者……”
  当得知此钟锐就是彼钟锐时,王纯毫不掩饰她的惊喜,重新从头到脚打量钟锐,像影迷头一次看到从银幕上走下来的影星。
  这叫方向平心里不是滋味。
  “你是学什么的?”钟锐问王纯。
  “政治。”
  钟锐感到意外,本不想立刻就说什么,但没忍住,转对方向平。
  “向平,我们目前最需要的是编程人员。”
  “凡是优秀人才都可以为我们所需。”
  “可我们现在还不到摆谱的时候。”
  “我们永远不会有摆谱的时候。我只是实事求是!”
  钟锐还要再说,一眼瞟到了在一边紧张不安的王纯,咽下冲到嘴边的话,转身离去。
  方向平一声不响目送他走。
  “方总,我觉着您是应当先跟钟总商量一下。”王纯心里很不好受。
  “我是总经理,是法人代表,他必须适应这个现实。”
  “这是软件公司,他又有绝对实力,怎么会……”她止住。
  “怎么会让一个外行当总经理?”方向平代她说完,王纯脸红了。看着这张年轻面孔,方向平思忖片刻,决定推心置腹。既然留下她,就要使她成为自己人,刚才为她因钟锐而争执,已然是一个良好开端。
  “坐,王纯,坐。……喝不喝水?”
  钟锐在人来人往的过道里打手机,初步的忙乱过后,妻子和儿子一夜未归的事儿又跳进脑子里。
  先拨了家里的电话,没有人,也许昨晚住在她妈妈家、早上从那直接送孩子上幼儿园后上班去了?他按了晓雪单位的电话。
  夏晓雪在园林局所属一个资料室上班。资料室共两人,另一个也是个女的,叫周艳,钟锐打来电话时她正在跟一个来借书的妇女聊天。周艳三十多岁,一头浓密的好头发,长年编一根辫子,沉甸甸地垂在胸前,这样好的头发在当今的年轻姑娘里也属罕见,现代妇女的头发已然被那些五花八门的二合一、三合一的“波”们摧残了。当初周艳的前夫跟她见面,就是被这不寻常的头发一下子吸引住的。
  “……我觉着自己太可怜了,跟你说陆姐,现在我都不敢一人睡双人床。以前,夜里都是他搂着我睡,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睡得特香特踏实。跟你说,他那方面特行……”周艳说。
  对方微笑。“那就赶快找一个人,代替他。”
  “好的谁要我呀,三十多了,还带着个孩子。陆姐你说,男的都这么狠心吗?好好的一个家,人说不要就不要了。都是我把他惯的,男人不能惯。”
  “不能惯,得不断给他们提要求,干这干那——还得不满意。”
  周艳咯咯笑,电话铃就在这时响了起来,她极不耐烦地拿起电话,告诉对方夏晓雪不在,对方赶着又问:“她是没来上班还是临时出去了?”
  “没来。”
  “她去哪了?”
  “不知道。”放了电话。
  钟锐脑子“嗡”的一声,汗水顺着发根向外淌,可怕的预感紧紧攫住了他的心,心因此停跳了一下,呛得他连声咳嗽,他大口喘着气,湿冷的手指哆嗦着去按电话,指尖快到时又在空中止住,家里没有,单位没有,再上哪儿找?他几乎不抱希望地按了岳母家的电话,当然没人。他呆立原地,不知再干些什么。……晓冰!找晓冰!她的呼机多少?钟锐右手紧紧掐住前额,强迫失灵了的脑子运转。头一个数是6,下面呢,几?……
  晓冰正在一所豪华住宅向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推销香水,她为郁然化妆品公司做业余推销员。
  “您的年龄适合这种清纯型香型。您看这种,这是三宅一生的L’eau drssey……”
  女子频频点头。一直在她们身后冷眼旁观的那个长得较年轻的中年男人听到这时插道:“小姐,她不懂洋文,我也是,您还是得用中国话……”
  女子恨恨地白男人一眼。晓冰抱歉地笑笑。
  “对不起。L'eau drssey的意思是‘一生的水’。”对女人,“您要吗?可以优惠的。”
  “你卖一瓶能赚多少?”
  “赚不了多少。”
  “得了吧,不赚钱你能干?”
  晓冰咬咬嘴唇。“从理论上讲是这样的,但我的确还没赚着钱。”
  中年男人饶有兴趣。
  “这么说来是刚干?也怪不容易的。”女子居高临下地说,“给我来两瓶吧,就你刚才说的那种什么一生的水……”
  “我都要了。”男人说。
  晓冰看他一眼,知道令他感兴趣的不是香水,心里笑笑,动手从包里向外掏。他有钱逞能,跟她无关,出了这个门,谁也不认识谁。
  “请顺便留下名片。”男人说。
  晓冰窘住。“我……没有。”
  “一个没有名片的推销员!那你怎么得到顾客对产品的反馈?”
  晓冰脸红了。她并不像她自以为的那样老练。
  男人更和气了:“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晓冰只好从实招来。
  男人微笑:“这么说是客串推销。……想挣钱给自己买几身漂亮衣服?”
  “主要还是为走向社会做准备。”
  极认真的语气、神情,竟使对方一时无话。晓冰的呼机响,男人这才回过神来,拿起电话给晓冰,“喏。”笑笑,“是男朋友吧?”
  晓冰回电话,电话刚一通耳边就响起姐夫急火火的声音。
  “晓冰,知不知道你姐姐在哪里?她和丁丁一晚上没回来!”
  “你现在在哪里?”
  “在公司。”
  晓冰一下子火冒三丈。
  “我姐姐不见了你有心思上班?你找了没有?报警了没有?他们现在是死是活?看昨天的晚报了吗姐夫?有一家老小好好的坐在自己家里都被人杀了呢!”说完“咣”地摔了电话,摔完才想起电话是别人的。
  “对不起!”男人微笑摇头,晓冰低下头边收拾东西边说,“我走了。”
  “可以留下你的电话吗?”男人直视晓冰。
  漂亮的年轻女子闻此一扭身出了客厅。
  ……
  钟锐懵了,晓冰的话仿佛一只无情的手揭开了他一直不敢正视的画面,一幅一幅,无一不是鲜血淋淋。他一把扶住墙壁,借以镇定自己。涌在心里的头一个念头是,得赶快告诉岳母。
  接电话的是一个清脆的女声。“夏主任在手术室。”
  “等等等等!……我有点急事能不能请你……”
  “你过会儿再打来!”
  钟锐失控地大叫:“告诉你们夏主任,她女儿失踪了!!”耳机里回答他的是嘟嘟的忙音。
  叫声使过往的人聚了过来,越聚越多,人们七嘴八舌,“嗡”声一片。
  “……我跟他说,你当总经理,我辅佐你,你会看到,文与理,政治与技术的结合将是最好的结合。”总经理室,方向平对王纯侃侃而谈。
  “您以诚意取得了对方的信任。”
  方向平感到了有一个好的谈话对手的愉悦,他点点头,“于是他心甘情愿把大权交给了我。他们过分埋头于自己的业务,对行政管理一类的事没有兴趣,压根说,也没能力。我却有能力发现、利用他们的能力……”说到这他打住,没必要过多自夸。没说完的话是:所以才有了今天。今天的一切都是他才华和能力的外化。
  门被推开,一人探进头来,“方总,钟总家出事了!”
  方向平的出现使杂乱无章迅速变得头绪俨然。
  “不要着急,老钟。进屋,你先进屋,什么都不要管。”
  “王小东,你去派出所报案,打车去。”
  “刘卫,赵坚强,你们认识钟总的夫人,到所有可能的地方去找,开我的车。”
  “肖小娟,马上写一个寻人启事,打印一百份,然后全体出动,张贴出去!”
  ……
  王纯在不远的地方一声不响地看。
  报案的人打车走了。
  黑色“大宇”消失在车流中。
  一摞寻人启事印了出来,人们分作几份拿着,呼呼啦啦地涌了出去。“分开走!……贴得不要太密,尽可能把范围扩大……”方向平追在后面高声叮嘱。
  机房里只剩钟锐一人。他已经木了。一个人影投了进来,渐近,在钟锐对面定住。钟锐毫无察觉。
  “他们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钟锐抬头,面前站着的是那个叫王纯的女孩儿。他机械回答:“说不好。星期五下午进机房后,一直没跟家里联系……”
  “三天了。……这三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什么日子?”
  “特殊点的日子。比如生日啦什么的……”
  钟锐被提醒,“前天是我们结婚六年的纪念日,说好下班后一块儿出去吃晚饭!”
  “你了解她,你想想,问题会不会出在这里?”
  钟锐第一次认真看了王纯一眼。
  马路的车流中有一辆中型面包车,车里是一帮兴高采烈的妇女和孩子,只有一个三十来岁的清秀少妇例外,她始终没怎么说话,神情中有些疲惫。车在钟锐家楼前停住,少妇拉着身边的男孩儿下车,车上的人同她们挥手告别。
  “再见,晓雪!”
  “丁丁再见!”
  丁丁四岁,正是最爱说话又具有一定表达能力的年龄。一进电梯,就急不可待地跟电梯员一一讲述令他惊讶的、令他高兴的、令他奇怪的所有事情。
  “……密云水库特大,比咱们这个楼加起来都大。还可以钓鱼,我们没有钓着,徐明明她们钓着了,其实是她妈妈钓的,她非说是她,其实不是她,对吧妈妈?”
  晓雪“嗯”了一声,对电梯员笑笑。
  “跟谁一块儿去的呢?”电梯员问。
  “好几个阿姨和阿姨家的小朋友。阿姨都是我妈妈的同学。对吧妈妈?”
  晓雪想起了什么,问电梯员:“丁丁爸爸回来了没有?”
  “上班去了。一大早就走了。”
  晓雪一震。
  家中一片凌乱,悄无声息,晓雪呆呆站在门口,手中的包滑落在地。忽然她想起什么,拿起电话呼晓冰。晓冰的回话使她从头直凉到脚底:他并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对他来说,她们等于是失踪了,他却照常上班,下班——无所谓!这个发现令她震惊。
  家中从没有过的壮观景象使丁丁兴奋不已。他挨屋跑着看,不断发出惊喜的叫声:“妈妈,快来看呀,妈妈!”
  晓雪放下电话,拖着疲惫的身心收拾房间。
  丁丁跑进厨房,一脚踩着了满地的面条汤,“哧溜”滑倒,滑倒时一只手去扶桌子,把桌上的碗带到了地上,晓雪闻声赶来拉起了丁丁,难以置信地看着厨房的满目狼藉。给丁丁换下了黏糊糊脏兮兮的衣服后,她坐在椅子上再也不想起来,可这时丁丁又说饿了,她只有强迫自己起身,去做饭。丁丁请示先吃个巧克力派是否可以,她说只准吃一个就去了厨房。
  厨房根本插不进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晓雪返身去卫生间拿来拖把,简单把地面清理了一下,去卫生间送拖把时,看到丁丁又拿起了一个巧克力派。
  “放下。”
  “就一个。”
  “放、下。”
  毕竟是孩子,丁丁没有发现妈妈情绪已恶劣到了极点,自顾撕开包装,取出,试探送到嘴边,眼睛看着妈妈的眼睛。
  晓雪盯着丁丁的嘴。丁丁张嘴咬着了巧克力派。晓雪一把把巧克力派打开,转身就走,丁丁在身后“哇”地哭出了声,晓雪的泪水“刷”流下来了。
  钟锐是在丁丁吃饭的时候回来的。
  方向平亲自开车送钟锐回的家,一路上,钟锐木头人一般,车拐弯,停住,方向平打开车门,他一概没有反应。
  “老钟,到了。”
  钟锐这才“噢”了一声,机械地抬腿下车。
  “我送你上去!”钟锐摆摆手。方向平看了看表,想了想,道:“也好,我这就去派出所,找他们所长谈,趁现在还没下班。”
  钟锐只愣愣地向前走。方向平目送他走,看着那突然老迈了的背影、步子,充满担心。
  钟锐站在家门口久久不敢进去,生怕最后一线希望破灭。忽然,听到屋里似有响动,心在胸腔里“突突突”一阵狂跳。
  “妈妈,我吃不下了。”是丁丁!
  “饭可以剩下,菜要吃完。”
  钟锐开门进屋,丁丁听到声音跑了出来,欢叫。
  “爸爸爸爸!你去过密云水库吗?”钟锐愣愣地摇了摇头,“哎呀,你怎么连密云水库都没去过啊!好多人还游泳了呢,男的可以光身子,女的不可以,对吧妈妈?”
  晓雪没回答,不回头,只是背对着他们收拾屋子。
  原来她带孩子去了密云水库,说也不说一声就去了那么远的密云水库,一去几天,为什么?
  ——你了解她,你想想,问题会不会出在这里?
  蓦地,王纯和王纯说过的话出现在脑子里。果然被那个小姑娘言中,就因为没能如约去吃那顿饭,夏晓雪居然如此大动干戈。想想一天里受到的所有惊吓、痛苦、绝望,钟锐不禁怒火万丈,他紧紧盯住晓雪给他的后背,那后背毫无表情,只有收拾东西时的起伏,钟锐呼吸渐渐急促,胸脯开始起伏,他是在即将发作的刹那间改变了战术的。
  钟锐对丁丁微微一笑,“就是说,你们玩得很高兴。……丁丁,知道爸爸昨天晚上干什么了吗?”
  晓雪的后背定住了。钟锐瞥了一眼,心里冷冷一笑。
  “不知道。”丁丁说。
  “猜猜。”
  “打电脑。”钟锐使劲摇头。“看书!”
  钟锐更使劲地摇头,“不不不,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
  “比我们还有意思?”
  钟锐重重点头,“有意思多了。”
  丁丁想不出来了。
  “我呀,睡、觉、了。”
  “嗨!睡觉有什么意思啊,我最烦睡觉了!”
  “我这个觉睡得可不一般。我长这么大就没睡过这么好的觉。躺下就着,美梦一个连着一个……”
  “什么梦?”
  “梦见我骑着航天飞机在天上飞,一飞飞到了天安门,往下一看,哇,天安门的人比蚂蚁还小……”
  “汽车呢?”
  “什么?噢,汽车。汽车嘛……像七星瓢虫!”
  “大公共汽车呢?”
  “大公共汽车……大公共汽车,你说呢?”
  “不知道,我又没看见。”
  “你怎么会没看见,你也在飞机上,就坐在我的前面,我一手搂着你,一手开飞机……”
  “妈妈呢,也在飞机上吗?”
  钟锐摇头,做了个表示遗憾的表情。
  晓雪慢慢回过头来,慢慢道:“钟锐,你不是人。”
  钟锐笑容可掬:“是吗。那么,你呢?”
  “我有眼无珠。”
  “噢,残疾人。”
  “小、丑!”晓雪的声音中充满厌恶。
  钟锐一下子收敛了笑。二人冷冷对视,再无话。
  冷战一直持续到吃晚饭的时候。几个小时里,晓雪始终在做事,不说话,对钟锐正眼不瞧。钟锐最怕的就是她这一手,她憋得住,他憋不住。当晚饭端上桌,他注意到桌上的碗筷是三副时,心里一阵轻松,忙不迭去招呼丁丁。
  “丁丁,吃饭了。妈妈给咱们做了糖醋排骨!”
  “我要拉屎!”
  “怎么一吃饭就拉屎?吃完饭再拉!”边说边用余光留心晓雪的反应。没反应。
  丁丁根据自身生活经验,知道无论爸爸怎么说、说什么都是不算数的,他看妈妈。
  晓雪拍拍儿子的小屁股,“快去!”
  丁丁跑去厕所。钟锐搭讪着在桌边坐下。
  “好香啊。……好几天没怎么正经吃饭了。……还是家里好啊。”
  晓雪只是忙进忙出,聋了瞎了一般,故而钟锐发出的一系列求和信号无人接收。无奈之下,他只有咬咬牙,直奔主题。
  “我说晓雪,为了顿饭,至于嘛。”
  晓雪拿碗盛米饭,看也不看钟锐。
  钟锐继续保持着低姿态、高风格。“改天,等我忙过了这阵子,咱们一定补上!……你想吃什么,去哪吃?”
  “我不缺吃的。”
  “那你到底为什么嘛!”
  “你我心里清楚。”
  “对,是,我忘了!我忘了你能不能提醒我一下呢?啊?”
  “不能。我对要来的东西不感兴趣。”
  “那就怪不着我了。”
  “谁怪你了?”
  钟锐被噎住,片刻,“好,好,很好。我看以后我们这样倒也不错,大家各干各的,谁也不必管谁。”
  “你管过谁吗?……钟锐,星期六下午四点,也就是约定吃饭时间的前两个小时我还打电话提醒过你,你满口答应。”
  “当时我太忙……”
  “是啊你太忙。你是重点,是中心,别人的那点儿需要、那点儿烦恼、那点俗事儿怎么能跟你比?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你啊,我知趣儿。于是就在家里等,等到睡觉,你没有回来,也没有电话……”
  “所以你就不辞而别!”
  “对。我倒要看看,究竟怎么着才能引起你的注意。”
  钟锐微笑:“但还是没有达到目的。”
  晓雪勃然大怒,双目圆睁,嘴唇哆嗦,片刻,把手中盛米饭的竹铲猛然向钟锐掷去,“你、你……你滚!!”
  竹铲从钟锐的左肩弹落掉地——竟然动手了!钟锐立刻觉着真理在手,正义在胸,士气大长。他用冷冷的目光有力地逼视对方,慢慢起身,转身,向外走。这时,丁丁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来。
  “妈妈,我拉完了。厕所没纸了。”
  闻此钟锐住了脚,他得搞清楚手纸到底在哪里。
  晓雪打开客厅暖器罩的护板,那里面被做成一个暗柜,里面是整整齐齐摞成两排的手纸,晓雪拿起一卷去了卫生间。
  钟锐自嘲地苦笑。
  愤然出走来到大街上后,钟锐茫然了。到处是行色匆匆的人们,正是下班回家的钟点。有吃饭早的,已经搬着小凳,摇着扇子,坐在马路边上乘凉了。过街天桥上,打着赤膊的民工伏在栏杆上看汽车,也有的背抵栏杆坐着,使目光与来往的裸腿持平,脸上神情木然,不管脸前晃过的是男腿还是女腿,一律木然,只有当他们的脑袋情不自禁随着某一双年轻女孩儿笔直、光润、标致的腿转动时,你才可窥视到那掩藏得极好的内心。
  钟锐只是出于习惯,出了门就上天桥。待从天桥下来,却不知该走向哪里。他呆呆地站着,很想回家。回家冲个澡,吃顿好饭,饭后跟儿子玩一会儿……但不能啊,哪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投降了呢?可是不投降又没有出路。他心情沮丧,十分苦恼。思路是突然打开了的:他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去工作啊,已经耽误一天时间了,阴郁的心情顿时晴朗。他在路边举手招出租车,心里涌上一丝终于可以理直气壮不回家去了的窃喜。
  王纯在公司里。
  以往这时候,除了加班的,公司通常没人。今天由于刚刚搬家,防盗门没装,方向平要求晚上必须留人,为改变因推销袜子在老总心中造成的不良影响,老乔主动要求留下。在会客室的长沙发上铺上床单,放上枕头,就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卧铺。
  这时候王纯来了。下班后她去外面吃了盒快餐,想回来打几个电话,联系一下今晚的住处,看到老乔的卧铺,眼前不禁一亮。
  “乔老师,我替您值班!”问明情况后,她热情地说。
  “你哪成,一个小姑娘,要真出事先得你出。”
  “您也比我强不了多少嘛。坏人来了我能喊啊,您能吗?我睡觉特警醒,真的,让我值吧。”
  “你当值班是什么好玩的事儿啊。赶快回家,别叫家里大人担心。”
  “北京我没有家。”
  “那你一直住哪?”
  “最近一个月,住在我大学时的学生宿舍里,学校清查宿舍,把我清查出来了。昨天晚上在我一个同学家挤了一夜,今天晚上正不知去哪呢。”
  老乔心里一动。早晨出门的时候,玲芳还跟他说把家里那间北屋租出去,这样每个月就可另有几百元的进项,就是袜子卖不出去,也不怕了。他们家是一套老式的一南一北两室公寓房。北屋本来一直是儿子乔轩住着,后来乔轩考上大学出去了,工作了,就很少回来了。半年前处了个女朋友,干脆在外面租了房住,不回来了,那屋就一直闲着,家里剩两个人住两间房实在浪费了些。开始老乔不同意出租,出于安全考虑。报上说过,有人就是被房客杀了的,玲芳的一句话叫他豁然开朗:杀人图钱,你没钱人家杀你干吗?
  “没想过租房?”老乔问王纯。说是无钱无所畏惧,但还是要找一个不具进攻能力的房客心里踏实些。
  “租过。不是租金太贵就是离这条街太远,总没有合适的。”这条街是指电子一条街。
  “今晚你睡这吧!”老乔扔下这句话后转身匆匆走了,他得赶紧回去向玲芳汇报。
  王纯环视这间会客室,房间呈长方形,约二十平米。南侧是一面墙的大玻璃窗。顶西墙有一张长会议桌,东侧沿墙角一圈沙发,沙发旁有一个壁橱门,打开来看,里面分上下两格,上格小些,下格足有一人高,这么大地儿,只堆了点没用的杂物。这个壁橱令王纯高兴之极。倘若方总允许她住这儿,那么,这个大大的壁橱就可以做她的储物柜,容下她所有的家当还有富余。直觉方总会同意的。明天,等到明天征得方总同意后,她就去同学家拿来自己的东西,在这里安家。尽管她的专业和性别使她在北京的求职过程中一再受挫,但她仍固执地喜欢着北京,她认定北京是个可以做大事的文化城市,她有信心凭自己的能力让北京接受自己。
  王纯在老乔铺就的卧铺上睡了这些日子以来最香甜的一夜,早晨睁开眼时,快七点了,桌子上,地上,墙上,已印满了一块块金黄色的阳光,一个引体向上,坐起,下地,迅速收起睡觉的东西,然后拿着透明的塑料洗漱袋,去水房。
  楼道里寂静无人,仍可见新搬家时的凌乱。王纯步子轻快地走,脚下是浅驼色长毛地毯,踏上去柔软无声。楼道两旁的房门紧紧关闭,八点半才上班,洗完脸,尽可从从容容去街上吃一顿早点。王纯是在洗脸回来时,发现机房里的钟锐的,她听到了屋里传出的敲击键盘声。
  “钟总?!”
  “哦?上班来了?”
  钟锐看着刚洗漱过的女孩儿。轮廓清晰的脸蛋儿白白的,亮亮的,额前一撮被水打湿的头发。
  王纯笑笑没多解释,只问:“您早就来了?”
  “啊,昨晚上来的。我喜欢夜里工作,安静,脑子清醒。”
  “那……您夫人呢?”
  “在家。”忽然反应过来对方所指,顿时大为尴尬。“……带孩子去了密云水库,赌气。就是为了那事儿,让你给说中了。”
  王纯开心地笑了,刚洗过的脸蛋瓷器般闪闪发亮。眼前这个人猜测中是结了婚的,果然是。女人们不会允许优秀男人独身。但除此而外,他完全不是她的想象。想象中的他个子瘦瘦小小,戴一副白边或无边眼镜,永远的西装领带。真实的他几乎整个相反。不瘦瘦小小,不戴眼镜,穿深蓝T恤,很随意。
  钟锐陪着干笑两声。不得不承认,这女孩儿是出色的。不仅是外表,不仅是智商,还相当的……大气。他当着她的面明确表示不同意用她,她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她是真的不在意,她认为他有他的道理,他不了解她。她一定要让他了解她,只要给她这个机会。她非常在意她所看重的人的认同。她感觉到他现在开始了解她了,而且开端不错。王纯心情很好地离开机房,放下洗漱袋,下楼去吃早点。在路边一个浙江人开的早点摊前花一元钱买了两根胖胖的油条,王纯边吃边向回走,脑子里一个问题萦回不去:他夫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不懂得他的价值,因而不懂得珍惜。她为她遗憾。
  客厅大理石地面在黎明的浅蓝中发出月亮般清冽的光泽,这个家已然整洁如初。丁丁搂着他的粉色小熊熟睡,厨房里时而传出轻微的响动。
  晓雪在厨房里烧奶、烧开水、给丁丁准备水果等,边忙着,边不时往嘴里塞口面包,以节省时间——这几乎是婚后、或者说有了孩子后,她每一天早晨的例课。她从不让钟锐做这些事,没有谁比她更了解钟锐的价值,为了保证他的时间,她心甘情愿包下了全部家务。一赌气去了密云水库后,给钟锐打过电话,怕他担心、着急,影响工作。电话打不通。后来想到他肯定会从晓冰那了解到她们的去向,才放下心来。无论如何没想到他会如此反应。也想过他是不是有了新的感情,不像。她很容易就找得到他,他若不在家,就准在机房。他是对自己没了兴趣——六年了,也该腻了。但是还有他儿子呢?跟老婆感情深浅可与时间长短正反比,跟儿子不应该呀,儿子不见了竟都不能让他改变一下,难道对儿子也腻了?果真如此,这个家真的是走到头了。
  晓雪把奶倒到碗里晾着,把开水灌进暖瓶,脑袋沉甸甸的发昏。对手跑了,她窝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在床上半睡半醒躺到不得不起的时候。女人一旦有了孩子有了家,同时就有了一个任何情况下都要遵守着的时刻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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