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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凛佳人(上)-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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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难怪夏家小姐要害羞跑掉!
“我什么都没做!”冷冷抛出一句。
他陡地用袖,举步就走,绝不让小厮瞧见他“后知后学”才开始发烫的脸庞。
“清姐,原来制作家具的木头有这么多种啊!黄花梨、铁力木、乌木、柚木、榆木、槐木、榉木、楠木……欸,光数头都晕了,你怎还分得出来?”十二岁小姑娘的声嗓娇娇脆脆,语调高低扬伏,满是崇拜。
“觉得有意思,久而久之也就记住了。其实还不只这些,但慢慢看、慢慢学,这些东西啊,学一辈子也学不完,不过能自得其乐便好。”
听到女子细柔的声音,躲在“绮云园”回廊转角的宫静川徐徐吐出一口气。
他还以为她不会来。
但宫家派去的马车仍接到人,让他不由自子又跑来听壁脚。
一大一小说了会儿关于木质、用材的事,小的突然冒出一问——
“清姐,咱们要回北方了,大哥说,他希望你跟着咱们,你把你家阿娘、大智、果儿全带上,就一道走吧,好不好?”
宫静川原本背靠墙面,一听这话,手中乌木杖一撑,站直了,两耳也竖直。
小姑娘因没即刻得到答复,开始施展不入流却颇实用的纠缠大法——
“好啦好啦好啦——清姐,好啦,跟咱们走啦!你来嘛来嘛,好不好好不好嘛?你不来,咱们见不了面,你都不想我和澄心吗?还有臭大哥,他那样中意你,你舍得抛下他吗?偷偷告诉你喔,那天你病倒,大哥可紧张了,他真的很中竟你。你来跟我们玩,不要留在夏家啦……唔,快说好,你不说,我和澄心就、就一直巴着,让你哪儿都不能去!”
回廊转角处,宫家丫鬟如意一个过门,险些撞上杵在那儿的一道影。
“呜!”她打算尖叫的嘴被捂住,就算吓到快晕倒,她训练有素,手里的托盘仍紧紧扣住,绝不让上头的盖杯溢出半滴清茶。
然后,捂嘴的大手放下了,她瞠圆眼,看着她家主爷硬生生将托盘“抢”了去,接着给了她一记“哪儿凉快哪儿去,有事主子服其劳”的眼神。
事情都到这分上,她小小一个丫鬟当然奉命“凉快”去了。
宫静川取得入“绮云园”的理由,拄着手杖,徐慢走过一小段回廊。
园内,一大两小的姑娘应是已听到他刻竟弄出的声响,当他现身时,三双水灵灵的眸子瞧着他,不含讶异,就只是直勾勾盯住他。
而他眼前所见的,实教他啼笑皆非——
那个大姑娘犹然端坐在石椅上,她右边的小姑娘像只恋母的猴儿般攀附在她背上,另一位更稚龄的小小姑娘不知何时赖进她怀里,双腿圈她素腰,两手勾她玉颈,紧紧、紧紧巴住。
她又成了主心骨,被人牢牢圈抱着、倚靠着。
“你们俩干什么?”他清清喉咙轻斥,俊庞倒无严峻之色。
“那、那你又来干什么?”明玉拧眉眯眸,然后慢吞吞从那小片纤秀柔弱的香背滑下,一直瞪着她的臭大哥。“无惑说了,你今儿个要跟那个矮矮胖胖又黑黑的吴知府狂街游河道,怎还不出门?”
澄心见小姐姐滑开了,却仍旧不动,双手双脚依旧牢牢巴着人,但小脸倒是一撇,两只晶晶水眸以同样充满疑惑的眼神扫向那位大哥。
宫静川假咳了咳,清清喉咙。
“吴知府之约在午后,现下是午前,我没必要这么早赴约。”晃了一下手中托盘。“……遇到如意丫头,她很忙,忙到昏天黑地、分身乏术……”又咳两声。“我替她把茶送来。”
夏晓清一见到他,心里狂闹,费了好些力气才掌稳表情。
她朝他淡淡扬唇,当作是招呼。
明玉向来机灵,瞧瞧自家大哥莫名算妙现身……什么帮丫鬟端茶盘?
哼哼,她宫明玉何许人也?这种两下轻易就识破机关的事要能蒙了她的眼,那她也甭混了!她这个臭大哥啊,根本无所不用其极,只为挤进她们三个大小姑娘家的“小圈子”。
然后,她再去瞧瞧清姐的眉眼神态,欸……说到底,只能叹气啊……欸欸……要是清姐别这样淡然,淡然到几近刻意,也别这样毫无芥蒂地浅笑,笑到让她小心肝刺刺麻麻、酸软酸疼不自在,她或许就信了她,信她跟臭大哥之间那是小葱拌豆腐,一青又二白,清清又白白。
她哼了臭大哥一声,拉拉蜷在清姐怀里的小小姑娘,道:“澄心,咱们先把木块搬到房里放,要不然桌上东西太多,等会儿还得理帐打算盘,小小桌子摆不下这么多玩意儿。”说着,她把夏晓清今儿个送给她们俩的数十种小木块收进大木盒内。
小澄心见小姐姐动作,迟疑了会儿,最后还是退出夏晓清的暖怀,挨过去与明玉一块儿收拾那些四散的小木块。
“走喽走喽!”她吆喝着么妹,忽对神情怔然的大姑娘道:“清姐,咱俩等会儿就回来,很快的,你撑着点儿啊,别受不住就走掉了。”言下之意很有贬损臭大哥的意味。
“明玉、澄心,你们……”别走啊!夏晓清眉间波动,手微地攥紧,又想,迟早是要对上他的,心里一叹,手也放松了。
石桌桌面在首夏晨光中映出淡淡紫光。
前些天,园丁按主人家意思,将两棵槐树移植过来,那方位恰可挡去巳时、午时高升的日阳,让总爱赖在园子里的大小姑娘能得一方舒凉。
此时桌面挤得很,搁着笔,摆着砚台,一小迭蓝皮本子,尚横着一把红珠黄木老算盘,宫静川遂将托盘搁在石凳上,再搁下手杖。他落坐,取茶给她,自个儿也端了一杯。
“谢谢宫爷。”
夏晓清接过白瓷盖杯时,心头螫疼一下,他的指映在润透杯具上,很像那一日他提回羊脂双心玉的景象。
宫静川似也联想到,峻目极快扫了她一眼,见她眉心浅淡,洁白襦衣搭着水青色夏衫,青丝婉约轻散,整个人就是……温温淡淡,仿佛与他在桑陌上的那些事,仅是他无聊发想的一梦,从来不存在。
他暗自深吸口气,不知因何,有些不痛快。
“你给明玉、澄心带什么来?”揭动杯盖,也不喝,他双目直盯她。
夏晓清笑了,轻柔道:“就一些小木头块,都是不同的木质,前阵子跟她们提过,今儿个想到,便一起带过来。”
你说自己性情偏沉、无趣,我恰是喜爱这般制性情的人。
我很喜欢这样的人……
喜欢这样的你……
她唇瓣一张一合轻掀,说的与他脑中浮现的话全然无关,他面皮竟窜热,这“后知后学”的脸热从桑林坡回来后就时不时发作。
硬是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他嗓声微沉。“那些……瞧起来不单单只是木头块。”适才迅速瞥过,每一小块形状各异,似可拼接成形。
“嗯……”她螓首轻颔。“木块上做有各式各样的卯榫接头,明榫、暗榫、长短榫、扎榫、插肩榫、粽角榫等等,可任意拼接,很好玩的。”
“我想她们俩有本事玩出很多花样。”口气似叹。
闻言,她扬睫朝他笑,见他嘴角渗暖,隐隐现出单边的笑涡,她又敛下眉睫。
啜饮两口清茶,她道:“宫爷,我这次来,是想辞去这里的事。”
宫静川一怔。“为什么?”难道是因那只双心玉……
怕他真要误解到“其他事”上头,她语气微促,忙解释。“我娘这阵子精神时好时坏,前天夜里有些发热,昨晚才稳下,我想多在她身旁照看……再有,宫爷即将带明玉、澄心启程回北方,到那时也用不着我了,所以就觉得,干脆现下把事辞了。”
也就是说,“跟他走、到他底下做事”的那个提议,她仍不愿意。
他放下盖杯,沉住突如算来的躁动,静了会儿才道:“晚些马车送你进城,我让人请老大夫随你回去,再替你娘亲号号脉。”
大恩不言谢。与他相识以来,她明里、暗里受过他几次援手,实无以为报。最后她只是捧着茶,“嗯……”地低应一声。
沉静氛围持续片刻。
宫静川打破沉默道:“之后若遇上什么事,也可来这儿求助,我会留些人手在此,听邢叔调度。”
她再次抬头,神情怔忡,眼前那张黑发松散束于背后的面庞如此清俊,他目中深沉,眉宇间却濡染担忧之色,似极力收敛了,但掩得不够干净。
这个人啊,婉拒她的求亲,却还是担忧她,怕她受委屈吗?
霎时间,方寸间那团疼痛缓缓化开,化成一水温润的缠绵。她动心了,表白了,被拒了,得不到……到最后,却似得到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
“嗯。”她微微牵唇,望着他,眸心温柔。
“你……”喉结蠕动,宫静川竟觉莫名地口干舌燥,他端起茶牛饮,一口气喝光。“你有没有话要说?”
对他说吗?夏晓清眨眨眼。
对我说。他内心补了一句。
她想了想,秀眉陡扬,道:“宫爷回北方,倘是要再替明玉和澄心请教授算术以及管帐的先生,可得先跟那位先生谈过,请先生别把明玉逼得太过,一次教会一个小技巧,专注一件事,慢慢学,她会学好的,如此一来,她自个儿快活,也就愿意持续学……至于澄心,教法得多变,她是块璞玉,宫爷要——欸……”她蓦地笑出,笑容腼腆。“其实也不用我多说,宫爷肯定会好好栽培她的。”说完,喝茶。
“然后?”
“……什么?”
“你还有其他话要说吗?”确认。
被问话的姑娘再次想了想,最后摇摇头。
“你想说的就刚才那些?”再次确认。
这次姑娘不需再想,很干脆地点点头。
“那……喝茶!”灌完原本属于明玉的那杯,将空杯搁回托盘后,他再抢澄心的那杯。
也不知怎么回事,他表情突然小小肃冷起来,下颚还绷绷的,像被谁惹恼。
“好,喝茶。”夏晓清指捻镶在杯盖上的翠玉珠,揭盖,虏诚又啜一口。
初夏温阳被槐树叶子筛落下来,丁丁点点,融进风里又似流金。
身边有他。
两人隔着小小一方石桌对坐,离得这样近。
她珍惜此时此刻此景,也珍惜这样的情,他对她的眷顾之情,还有她对他的倾慕之情……
她愿,捧在手中的这杯茶,能再喝得慢些、久些。
她愿,一直记住这一刻,一直不忘此时情怀……
第十六章
四个月后
庆阳城内的神算李半仙铁口直断,说今儿个是这一季秋里最好的大吉日,开张大吉,破土大吉,安宅大吉,做啥都大吉,婚嫁肯定也大吉。
于是在这黄道大吉日,城东的夏商家有女出嫁。
听说婚事决定得甚是匆促,毕竟得赶在女方长辈过世百日内完婚。
跟着又听说,这男方家里也是大商,姓朱,邻具永安城半数以上的地都是他朱家的,不仅从商,还是个扎扎实实的大地子呢!这位朱家商据说因生意上的事来访庆阳,与夏家大爷、二爷相谈甚欢,后来不意间见到了夏家小姐,整个人就懵了,中意得不得了,都爱进骨子里去。
“是说,这夏家小姐的亲娘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两个月前吧。咱有亲戚在夏家灶房做事,说是刚入秋不久,天候一转冷,那位姨夫人身子本就不安泰,一下子着了凉,咳得是一塌糊涂,接着又高烧不退,他们家小姐天天往灶房里亲顾汤药,也没能救回……咦?这位小哥,咱瞧你不像本地人,怎对夏家小姐有兴趣了?”挽着菜蓝的大婶定睛瞧人。
见送亲队伍吹吹打打当街而过,庆阳城的百姓们自发地退在一旁,人挨着人,随便起个头就能聊话,于是边瞧热闹边嚼舌根。
被喊了声“小哥”的少年咧嘴露白牙,笑得六畜兴旺、牲畜无害。
“哎呀,咱是本地人啊!只是家住城外,城里的事知道得自然少了。至于夏家小姐……欸,算了算了,人家里大商对大商,门当户对,嫁得好也就好了!”
“门当户对是好,只是……欸,可惜一朵鲜红插牛粪,嫩草要被老牛啃。”
“哟,听大婶您这么说,当中还有隐情?”少年很有求知欲望。
“可不是?那位姓朱的大商主、大地主都六十年岁的人了,夏家小姐嫁过去是当填房,虽是正妻,人家家里可还有二房、三房、四房、五房,再加上各房生下的少爷们、千命们,半数以上年纪全大过这位夏家小姐,啧啧啧,根本是龙潭虎穴,咱就不信日子能过得年舒心啊!”
又聊几句,待送亲队伍走过,大婶挽着菜篮往猪肉铺去。
少年则走回静伫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男子身侧,表情有些苦,语调带哭音。
“爷,您听见了吧?唔……还好咱们早早跟船货帮一块儿混,混成一家亲了,自己人,好办事呀!不然的话,若真让夏家喜轿抬进永安城朱家大门,拜了堂、成了亲,到那时您想哭都……都……呃,不,是咱想哭都没眼泪可流了。”
那身形颀长的男子并不答话,薄唇抿成凛冽的一线。
那双深幽幽的眼甚至瞧也没瞧“哀号”的少年一眼,只管盯着刚走远的送亲队伍,他面无表情,阔袖中的双手却已发狠收紧……
出庆阳城往永安城去,走水路会省时许多。
夏晓清宁愿弃水路,改走陆路,能拖就尽量拖延,但事到如今,她能做的都做,能赌的都赌上,许多事已非她能掌控。
连人带轿被扛上长舟,眼泪像在娘亲走后的这两个月里哭干了,神魂沉得极深,觉得把自个儿藏在那个地方,便不会痛到不能忍受。
嫁人了呢。
头罩喜帕下,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不想瞧,她仿佛与世隔绝,连思绪都沉潜,只有指悄悄在动,下意识抚着大红衣上的细腻纹路,抚啊抚的,隔着嫁衣抚上坠在胸前那块双心玉。
答应上朱家的花轿后,她更常想起那男人,她想将情托付,只是他想从她身上要的,却从来不关男女间的情。
舟只原本平稳滑行,突然一慢。
外头杂七杂八的声响纷纷传出,有人嚷嚷,有人吹唢呐、敲锣鼓。
她勉强宁神,恍惚听着,似是因今儿个是大大的黄道吉日,除她之外,尚有两户人家同时嫁闺女,全都走水路送亲,码头外的舟船堵在一块儿,还得谁让着谁先出船。
她微微一笑,觉得这个大好日子里,至少还有别的姑娘欢喜出嫁。
好累……似是许久未合睫入梦……
她头一歪,凤冠抵着轿壁,疲倦地闭起双眸。
……应该能睡会儿了,娘和爹在一起,果儿和大智也脱险了,她或者可以睡会儿,暂放心中事,什么都不想,而那些该想的事,等睡醒再去想啊……
她当真睡去,黑梦将她沉沉勾在神魂深处,然后她忽地惊醒,坐直身子,是因有人再次扛动轿子,将她震醒过来。
已经到了吗?
但外边却静得出奇。
然后是她所乘坐的轿子,它突然一窜一伏,似被人从这一船忽地扛至另一船,待她稳住身子回过神,想撩开喜帕往外一探究竟时,轿子倒是被稳稳放落,让她心头又是一惊。
她记得伴她出嫁的媒婆姓王,遂轻声唤:“王婆……”无人应声。
她再唤:“王婆?”外头依然静谧谧。
心里纳闷得紧,她正欲拉掉喜帕,有人却已一把撩开轿帘,在她尚不及回应时,连同她头上的帕子一并揭掉。
吓!
一见眼前人,她整个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从心魂到躯体,全然僵化。
她眸光怔怔然又定定然,一瞬也不瞬地直望他,然后是如释重负,然后是无边的思情,然后是既想哭又想笑,然后种种感觉与情感交错冲击,最后只能这样面无表情望着他,无法说话。
“你在干什么?”
男人质问的声音淡淡然,语调却好冷、好硬,眉目冷峻,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再吞噬入腹似的。然,听进她耳里啊,却是这样、这样好听。
“我在嫁人。”她本能答话,没料到这般的答复会惹得眼前男人加倍火大,发狠的森目几要瞪穿她。
他真的生气了。
薄而好看的唇绷紧程度犹如满弓的弦,他沉默不语,冷森目光静静在她五官上盘旋,他此时模样如此无情,对她无情。
“当初退回你的定情玉佩,不是要你作贱自己,去嫁一个六十年岁的老头。”
她一样淡然,轻声道:“我不是作贱自己,这样做,对大伙儿都好……我也只能这么办。”
“你可以求援。”死瞪她,真想将她瞪穿似的。“我说过,倘有什么事,你可以来竹林大宅求助,你也应承了,结果呢?你竟要把自己嫁掉?”不知是否怒至极处,他一掌扯住她的大红喜袖,蓦地将她拖到轿外。
她一看,人竟是在他的舫船上,连人带轿被送进楼型船舱中。
“我有。”她眸线平落在他胸口。“娘去世后安葬,嫡母和大哥说我都二十有一,早该嫁人……我不想嫁,想带果儿和大智出夏家,他们说,若我不嫁,娘的坟也别想安生……”眉心微起波澜,语气仍持平。“那一日,我被软禁在小跨院里,果儿被家里的二爷召了去,最后是大智带着饱受惊吓的她逃回来,她脸上挨了掴,衣裙凌乱,襟口都被撕破了,幸好大智偷偷跟去,幸好……要不然……”眸一闭,仿佛当日那惊惧尚在胸臆间冲撞。
她一手探进袖底,措出一只小匣,打开匣盖,里边有十来颗指甲大的红药丸。
“什么东西?”他又拧眉,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家里一位老仆为了帮我,托人辗转从『飞霞楼』拿到的迷药……药力很好,我之前试吃一颗,睡后便不醒人事,一点感觉也没有……”
—听“飞霞楼”,宫静川双目细眯,那楼中经营的生意尽与男女之事息息相关,在江南一带名号响亮。至于她手中的迷药……等等……
脑中,一道锐光疾闪而过!
他突然抓住她的腕,力道仍在控制内,但却把她手中那匣子药全弄翻。
“宫爷——”夏晓清欲弯身去捡,偏让他牢牢扯在身边。
“什么睡后便不醒人事,一点感觉也没……”他语气变得很危险,静到教人打从心底发寒。“你的迷药不是用在朱老爷身上,而是打算把自己迷晕了,然后躺着任人糟蹋,届时丁点感觉也没,是吗?夏晓清,她可应付得真好啊!”
她像要哭了,眸底红红,却犹自强忍。“宫爷放开我。”
这个混……不!该骂的不是她,是他的错。
他不该仅是嘴上说说,说自己能帮她。
相到时候虽不多,却深知彼此,他既知她性情柔韧,又傲又倔,要她主动求援,无疑是缘木求鱼,此次若非牵扯到大智和果儿,她最后怕也是忍气吞声挨过去,打落门牙和血吞。
所以,当行则行,不必跟她多说!
他大袖一挥,再次摘掉她的凤冠,而且还没打算收手,直接攻取她那件颇厚重的大红嫁衣,“啪——”—声扯掉她的霞帔。
“你……干什么?!放开——”夏晓清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没被握住的那一手用力想掰开他扣在她腕上的五指。
她发丝散乱,才两、三下功夫,嫁衣已被扒得仅剩当作中衣穿的红襦,再脱下去的话,贴身小衣和绸裤真要露出来见人了。
原是使劲儿挣扎,谁知男人突然放开她,她一愣,张大双眸,微启的唇细细喘息。跟着,就见他抓起架上一件墨色轻裘,罩住她的身,在她颚下系妥带子,将她包得几乎密不透风,只允她露出一张妆容。
“跟我走。”他沉声命令,拉着她就走。
“等等!你……你……啊!”她不禁轻呼,因般舱内本就不如何宽敞,此时抬进一架大花轿,地方更小了些,那顶凤冠挡在他经过之处,他竟大脚一踢,直直将凤冠踹出帘外,咚一响落进水里。
他把她拉出船舱。
一见他们俩现身,守在船首的安丹赶紧撇开脸,端正站好。
舫船早已泊岸,夏晓清这时才发觉除他俩以外,尚有安丹、邢叔在船上,而且岸上还有他的人手,正备着车马相候。
她满面通红,想到适才跟他的争执,肯定是被其他人听得一清二楚。
“你到底带我去哪里?”她问,才挣了一下便觉他大掌收拢,牢牢握住她的手。悄叹了口气,她在众目睽睽下只好跟他走。
下船,改乘马车。
当两匹马儿拉动车子往前,他终于开尊口,冷幽幽道:“为来为去,只为你娘亲那个遗愿,不是吗?为了能让你阿娘葬在你爹身侧,你什么刁难都能忍,什么事都肯做,既是如此,何不随我盗一次墓?”
嗄?!
他想……干什么?!
她大骇。惊住。隐隐约约却已猜出他的意图。
按理,要干“盗墓”这种勾当,最好选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但他宫大爷偏偏反其道而行。
夏家祖坟地位在庆阳城外一个小山坳,背山面谷,谷底有溪如玉带,风水颇美。此时天光正盛,秋阳高照,夏晓清不知自己是如何走下马车,只晓得回过神后,人已来到祖坟地,立在娘亲与爹的坟头前,手里握有一根锹具……唔,谁塞进她手里的呢?
一早睁开眼,到现下也不过才几个时辰,她的心绪已大起大落、忽悲忽喜了好几番,实未料及。
她略仓皇地抬起头,觉得映入眼中的景象诡谲得很。
她眼前除了宫静川,还有随马夫一块儿来的安丹,还有他那几位早已等在这儿的手下,还有一位身着玄服、作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那人唇上与颚下蓄胡,长眉长目,面庞清濯,当真有几分仙味。
“宫爷,此地结界贫道已尽数净清,可能会冲煞到的人事物业已排除,午时已到,今日这个时辰最佳,算是今年黄道大吉日里的最大吉时,破土迁葬一切都吉。请。”最后一个“请”字是对夏晓清说的。
第十七章
晓清登时有些头昏。
……请?
是请她干什么?
“请小姐破土。”半仙道长再请。
“先下手为强,你不敢吗?”宫静川淡淡问。
听到这话,她陡将眸光锁住他,脑中从原先的一片空白,忽地腾窜出无数思绪——
先下手为强。
与其让嫡母和夏家两位爷作主,还不如由她掌控。
由她下手,不仅动娘的坟,也动爹的坟,娘跟爹在一起,她会让他们俩在一起,这是娘的执念,不知不学间也渗进她骨血里,成为她此生必须做到的一事。
她不敢动手吗?
不敢吗?
剖——
她尚未想清楚自己究竟敢不敢,手已先有了动作。
十指缩紧,她牢抓锹具一插,破了坟头的土。
挖坟。
一直挖、一直使劲儿地挖,泪水不知何时开始通出眸眶,一滴滴、一串串滴进土里,是恨,是不舍,是怨,是怜惜,种种心绪风起云涌,逼得她泪坠。
然而啊,到底仍是个文弱姑娘家,沉重的劳动持续了一刻钟,她细臂已觉酸软,两手的掌心既红又肿,还磨破了皮。
咬着牙,她继续挖,泪没止过,手中锹具却被宫静川夺了去。
“放开我!这是我娘和我爹的坟,你放开我!”
阻她出嫁的是他,带她来此的是他,始作俑者都是他、都是他啊……如今她都决意“盗墓”了,他凭什么拦她?
不顾众人眼光,她不驯地挣扎起来,男人铁掌稳稳抓住她,坐抱坐拖地将她带开,让其他人接替她未完之事。
就见他微使一个眼色,五、六名壮汉遂手拿锹具一起涌上,挖挖挖挖,再挖挖挖挖,她需费上十分劲的活儿,壮汉们几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摆平。
他们全按半仙道长的指示动作,不一会儿工夫已起了新坟内的棺木,然后继续再挖挖挖挖,挖开了那座旧坟,再按道长指示将旧坟里肉身已腐尽的骨骸一根根捡进半人高的坛子里,再在纯白布团上用朱砂画上人的五官,施法,持咒,封进坛中,最后再封坛成棺。
目睹这一切,夏晓清忽地双腿一软,跪倒在草地上,眼泪不住、不住地掉。
本以为再也流不出半滴泪,本以为将心收得好好的,藏在神魂深到的深处,一个无人能触及的所在,没想到还是痛,还要哭得这样惨。
身旁是温暖的男性躯体,他贴得好近,原是一掌揪住她的手,而后单袖环上她轻颤的肩,这样的慰藉之举带来太大的引诱,仿佛他是她最亲最亲的人,走进她心里,渗进她神魂中……
突然间,丝毫不能再忍,她“哇啊啊——”地痛哭出声!
她藕臂一攀,搂住他的颈项大哭起来。
她哭得好用力,边哭边用力嗅闻那抹熟悉的紫檀香气,边哭边用力将递泪尽情洒在他颈侧与胸前,然后用力地,泄出那股长久累积的滞绪……
能哭出来,很好。
当他揭掉她凤冠上的喜帕,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她响应他的表情和语调都是淡淡漠漠,像似怎样都无所谓了,命运如何安排,她愿乖乖低头。
他不要她认命。
那不像当初大胆向他示情、求亲于他的女子。
他宁可她扎扎实实痛哭一场,也好过凡事憋在心里。他要她现出真我,那些起伏跌宕的感情,喜怒与哀乐,在他面前无须隐藏。
入夜。
江南的竹林大宅内因今晚主爷的住进,回廊上的一长溜灯笼全点上。
一刻钟前,已来投靠十多日的果儿在安丹的带领下,沿着晕红晕红的一溜灯笼火,往主子的院落走去。
抵让那座隐匿却宽敞的院子,果儿进了主屋前厅,端坐在厅上的主人家没给她丝毫喘息机会,迎面而来就是成串的问话。
一问接连一问,果儿原是小心翼翼答复,但是啊但是,越答越气愤,最后不再隐忍,把想说的、该说的、能说的与不方便说的话,一股脑儿全倾将出去,边哽咽边道——
“……夏家二爷真那样说的,他那天骂小姐,骂她是、是贱货,是婊子生的小婊子,小姐说她已辞掉宫家的事,想专心照料姨夫人,他就那样辱骂她……”吸吸鼻子,用力揭掉眼泪。
“他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很多……反正就是很不好听……”
踌躇再踌躇,最后因主人家坚持,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说——
“他们……他们逼小姐出嫁,嫁那个六十多岁的老色鬼,小姐一开始不肯的,嫡夫人就开骂了,说小姐那一阵子三天两头就被您接来这儿,早就……身子早就脏了、被玩烂了,还扮什么矜持……”揉揉眼,眨掉泪雾。
“小姐也不肯费唇舌解释,只倔着脾气,后来……后来……我出事了,小姐把身边值钱的东西全塞给我,要大智带我逃到这儿求援……小姐说……她的事,一切就听天由命,倘是事情有变化,她能得救,那是她有福……若不能,那是她福薄,从此她认了命,就在永安朱家度此一生。”
主子爷抿着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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