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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门惊梦-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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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比不起乔氏集团的公司,专营中美出入口,可是……”善儿连忙补充:“规模也不算小了。”
“哪一家呢?”
“益通企业!”
“嗯,老字号!你担任什么职位?”
“他们邀我入董事局!宁为鸡口,莫为牛后!”
“我舍不得你!善儿,再想清楚,做生不如做熟!”
“只是……”
“他们高薪挖角?”
“不单是钱,最重要是诚意!”
“我们也有诚意呀!”
“你的诚意,跟他的诚意,不同!”
“怎么会不同呢?你要我如何表达诚意,只管说呀!”我有点发急了。
邹善儿竞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
“怎么说才好呢?你……你是无法像他一样表达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女人,他是男人!”
我眼珠儿一转,目睹这眼前人那张红通通的、喜悦、为难而略带羞涩的脸。哎呀!我用力拍着额头,真笨真笨!
两个女人,相视片刻,一齐哄然大笑。笑着笑着,我们情不自禁地拥抱起来。
“这才是最值得恭喜的事!几时完婚?”
“年底吧!”善儿无比兴奋:“难得的第二春,我惶惑得很,有点手足无措!”
“这种担心,我可不用同情你了!”
“原本益通老早已上轨道,多一个员工不多,少一个不少,只是他不要我再在江湖上抛头露面,侍候人家面色过日子!”
这必是好男人无疑,最低限度是极爱善儿的表示。现今的男人,谁不宜得公一份、婆一份?要是口袋里有个钱的,又老愿女人仍躲在厨房和睡在床上,供其享用。能够顺应着你的性情才能环境,提供生活愉快的种种条件,真是难能可贵了!
既不是有瓦遮头,又非金屋一所,是切切实实的一座小楼,住进去,自成一统,哪管外头风风雨雨,能不为善儿高兴?
这世界,老是有人快活,有人愁。
乔正天对邹善儿请辞,暴跳如雷。
可是,天颜震怒也难力挽狂澜。
好老公几时都胜过好老板。挨过江湖风险的职业妇女,全部晓得这条道理。
邹善儿手上的皇牌是好老公即是好老板,还能不顾盼生辉?
我手下的两员大将许秀之和史青,都跟善儿谈得拢,替她高兴之余,乐得飞飞的,像自己在办喜事。
也许,男人无法明白,江湖上有一撮风尘女侠,是情比金坚的。为什么?因为一齐挨过咸苦,谁上了岸,都额手称庆!
举个难听一点的例子。从前青楼卖肉的花姑娘,最兴结义金兰,互相扶持,无非是同疾相怜、同舟共济!一旦抛了头、露了脸,所承风雪,所历忧患,都大同小异,甚或如出一辙,自然易生共鸣、谅解与感应!
公司里头有什么公事上或人事上的快与不快,我们乔家人都尽量不带回乔园去。这儿的家规,甚是简单,准发脾气的只有一人。除乔正天外,其余人等的七情六欲,最低限度在家庭成员大集会时不可表露。
故而,晚饭时,谁都没有谈起邹善儿请辞一事,乔正天根本有业务应酬,没在家主持晚宴,然,乔家成员老早习惯公私分明。
乔正天在座,他是一言堂。
乔正天不在座,一样鸦雀无声。
家姑不喜代策代行,只会随便说两句家常话,将一些厨子的捻手菜式,在各人的碗上夹来夹去。直闹至一顿饭吃完为止。
饭后,乔晖跑到电视房去,我避着走出花园散步。
我承认,心头仍有不安,怕跟乔晖独处。
疏星明月下,我想起邹善儿,她必定幸福地躲在爱人怀里,说着一些迷糊幼稚,只有情人耳朵才能接纳欢迎的话语。曾几何时,我也如此,问他:
“看,怎么你的手掌比我的大了半截?你是大人国,我是小人国!”
唉!说这些无聊的撒娇话时,年已二十三岁。
“大嫂!”
我回转头,是家姑。
“你想得如此入神?”殷以宁祥和地笑。
“没有,我只在胡想!”
真正答非所问。家姑根本没有问我在想什么,无非作贼心虚,此地无银。
“乔晖呢?”
“他看电视!”
“这孩子不爱看书!”
“他也看报章杂志!”我自然地护着乔晖,心上总算一阵温暖,舒一口气。
“幸亏如此,否则,跟你距离更远!”
我这家姑,老是偏心。
“长基,你看,那文医生怎么样?”
我的心,蓦地狂跳,扶住了园子的栏杆,还是觉得有点摇摇欲坠。
“妈,我的意思是,你没由来地问这么一句,我……不大明白!”
“大嫂,你冰雪聪明呢,还猜不透正天的心意?”
我木然。
“这位文医生,是正天老朋友,也是他长期医事顾问聂尔聆教授的得意弟子,真正年少有为,本来一直在英国执业,已是MALET街内有名的心脏病专家了。这年回到香港来参加国际医学会在本城举行的会议,听说被大学医学院留住半年,跟政府医院合作研究少见的病例。我看他也是个很温驯的年青人,难怪正天着了迷。”
这回是家姑有点语无伦次。文若儒的鹤立鸡群,跟乔正天竞扯上了如此亲密的关系?就算看医生,也不必如对亲家。除非……除非是真想对亲家吧!
我心如鹿撞!
“大嫂,你看,我被正天感染了,也在瞎七搭八地胡说,搅得迷糊了!其实,直话一句,你家翁有意撮合文医生和乔雪!”
如雷贯顶,震耳欲聋!
“不能怪正天老套!女孩儿家像乔雪,很难寻得着乘龙快婿。乔雪有她的不羁,又好玩,碰着不三不四的人,胡搅在一起,也是不足为奇的!要能讨雪雪这孩子的欢心,亦非易事,依我们看,这个文若儒,就橡从天上掉下来,恩赐给乔园似的,阖家上下,无人会不喜欢他!是不是?”
我点头。怎能反对?
“我们总也不能如此一厢情愿,依你看,那文医生对乔雪可有好感?”
“他不是一整个晚上陪着乔雪跳舞谈话吗?”
这是事实,不论事实是欢愉,抑或残忍,我们都得承认与接受,是不是?
“你也觉得有点眉目了!”
“最低限度不见得讨厌乔雪吧!”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乔园之内,我从来最尊敬家姑,今晚例外。她是鲜有的赘气。
我是少见的小器、
她要再沿这话题发展下去的话,我怕会禁止不住心头的焦的,发作了……
耳畔突然听到一阵玻璃碎裂声,跟着人声嘈杂。
家姑和我昂起头来,只见东屋灯火通明,乔夕的睡房,一只窗分明给硬物打碎了,里头人影抖动。
我们都吓一大跳。
“什么事了?乔夕他?”
“妈,别怕!我陪你去东边看看!”
才走了两步,殷以宁就止住脚步。
“大嫂,烦你走这一趟,我还是回房里候消息的好。”
我点头表示同意。
家姑不愧是个明白人。
乔夕一定是跟董础础吵嘴,甚而打架。要是家姑出现了,很多事就因此而转不了弯,当事人更难在一家之主面前下台。
老人家对后生一代,最理想是不闻不问。
家姑晓得如此对待儿子,也应以同等心怀对待女儿。乔雪要爱谁嫁谁,她尤其不应该插手。
有气在心头是一回事,正经事正待处理。
我匆匆赶至乔夕睡房。
房门口站了几个家仆,我示意他们引退。人多手脚乱,也别让下人得着大多闲话资料。这两天来乔园的美丑,已足够他们宣扬半载!
房间里的乔夕与础础,像两头要一决雌雄的公鸡,脸涨红,怒发冲冠。
础础更是一脸的泪。
我问:
“你们搅些什么呢,幸好爸不在家,妈又回房里去了……”
我还没有说完,础础声泪俱下地嚷:
“你问他,问他干么要出手打老婆?”
我的天!当年是非卿不娶,今日却辣手摧花!人生变幻无常,竞至于此!
“你该打!”
乔夕简短一声,又撩起了础础的怒火,扑过去跟丈夫拼个你死我活!
我抢前,拼死力分开他们,喝道:
“你们给我住手!”
几经艰难分开他俩,自己也气喘如牛。
“有什么事,夫妻俩不可以心平气静地商量!”
“他根本不以我为妻!”础础指责乔夕。
“不检点的女人,何以为人妻?”乔夕反驳础础。
“我算不检点,你算什么?你跟那姓丁的耍什么把戏,我都看在眼内!”
“还不及你通街招摇,一身肉震震地示人,辱没乔园!”
“你干妒忌!”
“我用得着浪费这种感情!你尽管重操故业,总有老男人肯光顾!”
“乔夕!”我正色他说:“你也别如此出言无状了!础础到底姓了乔!”
“姓乔的女人,不会专挑那些穿上了身原为引人伸手去剥的衣服的!”
我真想掉头便走!莫道清官难审家庭案!这乔夕和础础,根本半斤八两,都一般败落!
“乔夕!”我沉住气再跟他讲道理:“你要不喜欢她,干脆向她提条件离婚,出手伤人,理亏的首先是你!”
“离婚?”乔夕冷笑:“送一大笔赡养费,由着她逍遥自在,过富裕生活,天下间有如此得来全不费功夫之事,就算有,也不必便宜她,她捡的便宜还算小吗?”
“你好狠的心!”础础恨得咬牙切齿。
“你要飞上枝头作风凰,就得忍一忍乔家少爷的脾气。我能做的,不一定就等于你能做,谁养你了?谁供你穿金戴银、身光颈靓?你姓董的若仍在娱乐圈混,再多服侍一千一万个老细,也不能有今天的风光!荒谬!”
上市货色,能有总包销承担,除非本身货真价实,否则,被人家欺到脸上来,也是情理以内之事了。
做人,最要紧是自己争气。
乔夕取起外衣,掉头就走。
董础础泪人儿一个,坐在梳妆台前,伸开两腿,连一点得体的姿势也没有,活脱脱一个披头散发、污糟邋遢的女人。
我怕看这种情景,怕看女人的尊严如此一钱不值,被人拿脚拼命踩!
值得吗?以此屈辱,换回十座乔园,也不值得!
然,人各有志。
我不知如何安慰董础础,一时间语塞,站着走也不是,不走就更觉难堪。
有人轻敲着半开的房门。
是汤浚生。
来者神情尴尬,欲言又止。
“浚生,有什么事吗?”我问。
“没有,没有……乔枫她……要我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这真是最婉转的话了,以乔枫对础础一向的敌意与鄙夷推测,刁蛮公主派来一个可怜驸马,旨在搜罗资料,幸灾乐祸!
“没有什么事了!你且回去叫乔枫放心好了,小夫妻偶然口角,闹不成气候的!”
汤浚生看了董础础一眼,种种悲恻与不忍掩不住又浮了一脸。
“浚生!烦你到楼下去时,顺便嘱咐菲佣给础础倒杯热茶!”
汤浚生点点头,退下去了。
不久,菲佣报到。我乘机给础础说:
“我叫她给你调好一缸暖水,洗个澡,好好休息,睡醒一觉就没事了!”
真的,半夜里纵有千愁万怨,醒来但见骄阳似火,又活了一天,心头自然无可奈何地宽松下来,只好把前事忘掉,重新做人。
我正拟引退,董础础叫住了我:“大嫂!我有句话问你!”
对方煞有介事,我严阵以待。
“为什么你我都是女人,乔园以至乔氏,以至外头世界,总是以你为圣人,以我为贱货?”
我望住董础础,无辞以对。
心上并不太高兴,我跑来看他们,不等于自投罗网,趟这种浑水!
董础础又凭什么,向我质问了?
础础说:
“只不过因为你出身比我好,受的教育比我高!……还有其他吗?”
这已经很足够了!
我沉住气,没有冷笑。
我如今的表现,其实就是董础础想要的答案。
“础础,你别激动,我没有什么胜人的地方,硬说有,可能是我的好彩数!”
认命虽然合理,但把所有的人生际遇推到命运上头,也有商榷余地。因为性格经常决定命运。
董础础,我真想告诉你,把自己培植成什么样子,是个人本身的努力。人力与命运,绝对可以是鸡与鸡蛋的问题。你要把不曾尽心竭力所招致的失败,委诸命运上头,是不值得同情的。
最重要的是,公道自在人心。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朋友、亦有敌人,可是更多的人,其实跟你无仇无怨、无恩无义,而这些决定性的票数,都只会投给他们认为值得支持的人身上!谁在今天不是目光如炬?
“大嫂!”础础又哭着说:“我的好运什么时候才来?”
唉!单靠运情,诚如守株待兔。
她怎么又不想想有几多人连投奔怒海的机缘也没有?又有几多人仍在灯红酒绿之中浮沉不定,不知花落谁家呢?
做人不满足至此,又不长进如斯,夫复何言?
多说是认真无益了,董础础不是个不会想的女人,她能想到脱离家乡,想到香江发迹,想到嫁入侯门,为什么不能想到勉力进修,成功为豪门巧妇?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要努力,环节一断,前功尽废。
以她的性格,日子还是会如此蹉跎下去的,劝是白劝。我的心神感情,亦不值得花在吃力不讨好的人与事上头。
乔枫对础础的评语,也许流于尖刻,却有几分真理在。她在翌晨的早餐桌上说:
“二嫂是真真人心没厌足!以她的条件,已经超值出售了,自己不改良品种,怎能埋怨通货膨胀,竞争剧烈,而终于要把她挤出市场之外?”
乔枫趾高气扬地大发议论之际,迟到的董础础刚好站在玻璃小屋门口,把说话听得一清二楚。
同情的眼光只有一个,我留意到汤浚生的表情。
我快快地喝完一口咖啡,示意乔晖离场,赶紧上班去。
工作真是宝贝。一句不得以私害公,埋首在办公室中,忙得人仰马翻,根本就腾不出空闲去理会人际是非,安之大乐!
日子又是如此一天天地过。
乔夕和础础三两天过后,便又没事人似的,算是雨过天晴也好,算是暴风雨前夕的平静也好。总之,眼前就是云开见月。
只乔晖在一天晚上,拥着我说:
“眼见东厢事发,益见西厢情重,长基,长基,但愿我俩长相厮守,自头偕老!”
“没得肉麻当有趣!”
说毕,蒙头大睡。
每早,回办公室,定必遍阅几份大报。
今天头条新闻,大字标题:
“张逊风行贿案结束,被判入狱三载。”
我呆了一呆。
之后,按动对讲机,给秘书说:
“给我搭监狱署的刘署长!”
我抓起了电话,很诚意他说:
“刘世伯,早晨好!”
“长基!你好!你家翁盛宴当晚,都没有机会跟你好好一谈,正想约你吃个便饭,你就摇电话来了,真巧!”
“难得刘世伯有空有雅兴,我随时奉陪。那晚嘉宾不少,我们招呼不周,你别见怪!”
“世侄女,不说这等客气话,我跟你父母是老同学,手足一般了!快告诉我,打电话来,究竟有何贵干?”
“无事不登三宝殿,很不应该,是不是?”
“你我何分彼此?”
“想请你多关照你的一位新客户!”
“你跟张逊风有交情?”
“爸爸落难时,他没给过我们白眼!”
“即是说,我和他是同道中人。能照顾过我兄弟的我会尽能力照顾他。”
“廉记会不会录音?”
我们大笑。
“能给张世伯写信的,是吗?”我问。
“当然!”
当下,我写了一张简短的字条给张逊风:
转眼便是三年,我等着替世伯洗尘。长基。
亲手将字条放迸信封,封了口,并交给秘书说:
“你等下放工,拿去寄掉,别交给写字楼的行政处邮寄!”
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不愿意有任何说话传至乔正天耳里,给他啰嗦个半死。
才想起乔正天,他的秘书就传话过来:
“主席嘱咐,请乔晖先生与乔太今天下午,早点下班回乔园去,有访客!”
“谁?”
“听说是位姓文的医生!”
常言道:“度日如年”,原来真有此事。
夏日的黄昏,长,而且醉人。
乔家大宅白屋巍峨,园草青青,盛着余晖,迎着晚风,有如成熟高雅的贵妇,静坐山前,教人想入非非。
乔晖和我准在六时前回到乔园,仍见满园淡金,尽是落日情趣。
走到花园去,只见乔正天夫妇端坐在彩色太阳伞不,呷着茶。
远远,乔雪陪着花间踱步的贵客,必是文若儒无疑。
乔正天春风满面,给儿媳说:
“文医生来看望乔雪!”
“为此,你要我们赶回来凑热闹!”
此言一出,我才惊觉失仪,可是,奇怪得很,乔正天竟不以为意。
他还是祥和地解释:
“我在希尔顿订好了四人一席的晚宴,让你们两对边欣赏英国话剧,边进晚饭,请做兄嫂的,好好协助他们培养感情。”
“男女之间的感情要顺乎自然,未必培养得来!”我斩钉截铁地答。
“怎么会?连我都没想过,你和乔晖现今成了如此恩爱的夫妻!”
我登时为之气结。
文若儒和乔雪有讲有笑地走近来。
乔雪手上拿着一束雏菊。
她把花在老父面前挥动,笑着说:
“香不香?香不香?我们刚摘下来的!”
文若儒见了我们,连忙跟乔晖握手。
“乔大太,你好!”
“你好!欢迎你!”
“我说过要来看乔园黄昏景致。”
“满意吗?”
“嗯!在英国,难得黄昏,难得太阳出来走一趟,才一露脸,就隐闭了,顿时变成黑夜。”
“这也没有不好,白天是白天,黑夜是黑夜,省得模棱两可,似是而非!”
“人生本就如是!”
“持此论维生者,实在可惜!”
“坐下来谈嘛,别个个都站在那儿!先喝杯茶,再启程去晚饭不迟。”殷以宁殷勤地招呼着。
雪雪有意无意地偎倚在乔正天身边,一派天真烂漫,一脸撒娇撒嗲的表情。
这真是不必的,女人在意中人面前,故意扮得更似女人,会有反效果。
雪雪到底有二十二、三岁了。我比她大六年,却较之成熟百倍,这是我引以为傲的!
其间,乔晖竟跟文若儒谈得起劲。
这文若儒,……处处于言谈之间考验乔晖的智慧。他要失望了吧?乔晖并不失礼!
怎么我总是心烦气躁,尤其今天,任何人事场面,看在眼里,都有负面反应。
“大嫂也是留学英国的!”乔正天在找话题,结果找了个全世界最龌龊的话题。
“对,我知道。”文若儒答。
竟无人提出质疑,我捏了一把汗。
“乔太太现今对英国还有深刻印象?”文若儒胆敢有此一问。
“要看哪些地方、哪些情景,有些已迷糊不清了。”
“多可惜!英国是个有文化、浪漫而值得永记的地方!”
“你对英国偏爱!”乔雪插口,“我看它又旧又脏,要说浪漫,跟巴黎没得比!”
“要看你是否能在那儿碰上风流人物!”文若儒落落大方地看住我:“乔太太求学时在英国,可认识芬士巴利地铁站?那区有个芬士巴利公园,因而定名,园子虽小,景致不凡。夏天依然绿草如茵,红花掩映,媲美乔园呢!那年头,我就住在该区的一条小街,叫奥本尼道上!”
拿着的咖啡杯,发出轻轻的碰撞声响。
“文医生,说起来,你要见笑了!一自外头天朗气清,温柔浪漫的国度跑回这东方之珠来,人就得全身投入另一种名城生活之中,再无余情余绪去记忆过去了。年来我的记忆力差透!”
“你现今还住在那芬士巴利区吗?”雪雪满怀兴致地问。
“不,搬了,可常常回那小公园里独坐,休息、看书、沉思、散步,做着各种赏心乐事!”
“长基,你要不要跟乔雪去换件衣服,让我陪着文医生说话!”乔晖建议。
“好,好!大嫂,我们走吧!”
乔雪半拉半扯地拖住我往大屋里走去。
“雪雪!”我叫住了小姑子。
“什么事?”
“我……有点头痛,不大想去吃晚饭了,你这就跟文医生去好不好?”
“大嫂!”雪雪以乞怜的眼光看我,“别扫兴呢!等会你和大哥不去,爸爸妈妈代替你们上路,可怎么好算呢?”乔雪扮了个鬼脸:“老人家有时肉麻得吓死人!”
我怎么说呢?
“大嫂,就求你这一次,成不成?”
我很为难,实在头痛欲裂。
“要不要我向文医生给你取点药,说不定他身上有……”
“不,不!”我吓得连忙摆手。“没关系,别多生枝节了,我这就去吧!可是今晚得早点回来。”
希尔顿酒店年中经常有这种欣赏英语话剧的晚宴,多是座无虚席。
我和乔晖间中会来欣赏,诚亦是社交的好节目。很多时趁机请一席商场朋友,联络感情。总不成有事相求时,才去叨扰,懂人情世故的,平日就得笼络,在香港商界之所以忙,也是应酬多的缘故。
这晚上演的一出话剧,是环境喜剧,闺房乐之类的题材,我实在无心欣赏。
没有存心骗乔雪,我的头,一直在痛。
“长基,你怎么吃得这么少?”乔晖问。
“大嫂有点不舒服!”乔雪快人快语,差点连嘱她别多说话的一句都爆出来。
文若儒立即紧张而歉疚他说:
“要回家去吗?真对不起,害你不舒服,还要陪我们!”
“陪我们”三个字顶刺心,我答:
“我跟乔晖也很爱看话剧的,并非旨为陪你们!”
“要回家去吗?”乔晖问。
“不,刚才有点头痛,现在好多了。”
“你在英国时,很喜欢看话剧?”乔雪间文若儒。
“对,从前走得近的朋友,是话剧迷。我们当年是学生,大清早起来,就抱着早餐盒,跑去诽队轮票子。在伦敦上映的话剧,全部看过!”
“最近有什么好的话剧上演了?”
“很久没看话剧了,这些年,朋离友散,谁都是学成归国,我孤家寡人一个,也懒得上戏院去。”
乔雪听见文若儒说自己是孤家寡人,怕要乐透心了。
话剧一景三幕,演了不及两小时,散场时才十点钟。
我们步出希尔顿酒店。
乔晖说:
“车子停在三楼,我驶下来,你们在这儿稍候。”
他才转了身,乔雪就给一群走到停车场来的少男少女叫住了。
“乔雪,乔雪!你怎么在这儿了?”
乔雪像蚂蚁见蜜糖似,立即飞扑过去,跟那些年轻人打打笑笑,闹作一团。
只剩下文若儒陪我站着。
“我们很久不见!”他说。
“才在上星期乔园之宴见着了。”
“你知道我指的是英国别后!”
“相见不如不见!”我垂下头来。
“你生活如何?我一直挂念你!”
我默然。
“你现在爱乔晖?”
“他是我的丈夫。”
“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是我问得无聊,抑或无言,算是给了我最佳答复。”
“一言难尽!”
“我们找个机会见面细谈,好不好?”
“不方便!”
“长基?……”
“乔雪走回来了!”
乔雪总是笑容满面,什么时候,她始知愁滋味?但愿她永不知道!
车子先把文若儒载回香港大学薄扶林道的教授宿舍,他暂住那儿半年。
回到乔园来的三个人,怕始终是乔晖最有福分,三分钟光景就己入梦乡。
我仍倒在床上,过我无泪、无眠、无梦、无言的一夜!
第6节
星期天比较开心,最低限度,不用准七时半爬起床。
乔家的早餐大会,也在星期日休息,各房人等可以在自己楼头享用早点。
乔晖习惯早起,先陪乔正天在网球场上运动一小时,父子才进早餐。
这些天来,一直睡得不好。故此,这个星期日我额外地起晚了。
披衣而起,吩咐菲佣把早餐开在睡房的露台上。
边喝咖啡,边眺望花园,仍是乔家父子在网球场上玩得痛快。
这边游泳池旁,竞是汤浚生陪着董础础,两个看似谈得投机,础础不时仰首大笑,她这个动作有种莫名的吸引力,或许直接点说,有种骚态,教人难忘。
想他们俩必是有点同病相怜,因而顿成莫逆。这其实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是……
我心头觉得有点怪怪的。老觉得乔家的姑爷和少奶,不应走得如此近,有碍观瞻。
有时,自问头脑古板得追不上时代人情,有修正之需要,好像文若儒约我见个面,有何不可呢?
旧情已逝。然,交谊仍在。故意躲着、避着,所为何由?
奠非我信不过若儒,抑或,我其实信不过自己!只有作贼心虚的人才要回避。
我若光明磊落,就应该大大方方。
心上想念的人,立即就在眼前。我放下茶杯,擦了眼睛,果见乔雪把文若儒迎入园中。
一大清早,就来了娇客。
这文若儒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见?
究竟他心目中渴望求一见的人是乔雪,抑或是我?
是我又如何?是乔雪又如何?
答案显然仍能左右我的感情思想。就在此刻,我已坐立不安。
回到睡房去,摊在床上,望着高高的天花板发呆。
英国的古老大屋,天花板也是高高的。
那年头,若儒老是吓唬我,说英国房子老,天花板里头全是空心,住了几窝老鼠。万一有哪晚风大雨大,屋顶受了震荡,天花板塌下来,那些老鼠就会得掉到我们床上去!
吓得我呱呱大叫,立即躲进若儒臂弯里,把一张厚厚的棉被,由头到脚地紧盖在二人身上,如临大敌。若儒拥我在怀,乐得哈哈大笑。
若儒比我大七年,我在伦敦大学念一年级时就认识了他,其时,他已在圣玛利学院毕业,当了医生。
奥本尼道的小房子,是若儒租下的。
我们相恋后,很顺理成章似的,晚晚都留宿于此,宿舍的房间实则虚之,囱白交费用,免得父母根查。
若儒老是给我在被窝里讲故事,讲那些医学院的故事,总之,我们有永远说不完的话题。
有一夜,外头一定是星光灿烂的。可是,我们看不见,还是恩恩爱爱地拥住一床棉被,把头伸到被窝外去,看着火炉红艳艳,发出卜卜的声响。若儒突然伸手把我的脸扳过来,我们面对面,良久……
“嫁给我好不好,长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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